秋天的长堤不如初春热闹，因着那些杨柳枝叶尽数枯萎，多有些萧条之意，文人骚客兴致恹恹，市井人家又多是忙着生计，因而放眼望去，除了几个放纸鸢的孩童也别无他人。
  晏怀明将怀里的奶狗放了下来，手里牵着一根红绳，慢悠悠带着它走，杨青苑背着手跟在他后面，心思早就不知道转了几圈。
  忽然，她试探性地伸出食指，放到嘴边，吹了一声哨子。
  那小奶狗仿佛受到了召唤，迈开小短腿朝她冲了过来，杨青苑弯腰一捞，抱住它肥肥的身子，圈在了怀里。
  “你还挺机灵。”
  她揉揉小奶狗毛茸茸的脑袋，夸赞了几句，晏怀明手里还握着红绳，一时不知是该放下还是怎么着。
  还好绳子够长。
  最后，他也只能庆幸这种事了。
  杨青苑盯着奶狗圆溜溜的大眼，从那黑玛瑙似的瞳仁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她侧过头，再看了看晏怀明，对方一脸无辜的表情，眼角微微下垂，倒也可爱。
  “你养狗的话得经常带它玩，就这样牵着它走来走去，将来看家护院都不行。”
  杨青苑想起在楼州校练场，爹爹驯养一批雪狼时的样子，就不免跃跃欲试。
  “我教你吧。”
  她自顾自地说着。
  “嗯？”晏怀明不解，“教我什么？”
  “教你如何训练一只狗。”杨青苑握起春卷儿两只前爪，朝着他招了招，“嗯，也不对，以后它就是一只猛狼。”
  “啊？”
  晏怀明就差把“你有病”三个字刻在脑门上，他舔了下嘴唇，解释道，“春卷儿本来就体弱多病，我好不容易才把它养得稍微好点，你别折腾它。”
  杨青苑蹙眉，刚有些放晴的脸上又立刻阴云密布：“行，你家的狗，是我多管闲事了。”
  她将怀里的奶狗又塞了回去，春卷儿扒拉着她的手，轻轻咬住了她的衣袖。
  “不可以。”杨青苑的指尖顶住了小狗的前额，神情严肃地说道，“撒娇是不对的。”
  春卷儿嗷呜了一声，缩进了晏怀明怀里。
  杨青苑从腰包里摸出一串金色铃铛，挂到它脖子上，对着它主人扬了扬下巴：“明天我再来，你溜他吧。”
  晏怀明简直莫名其妙：“我不要你的东西。”
  “好东西。”杨青苑叉腰，“那铃铛里有颗小香丸，专门治你家小狗喘疾，我家那边常用。”
  晏怀明拽着铃铛的手一顿，春卷儿趴在他怀里，脑袋靠着他的手背，懵懂无辜。
  “秋风将起，注意别着凉。”
  杨青苑低声嘱咐着，当即潇洒地拂袖转身。
  晏怀明追了几步：“哎，你这个人——”
  怎么想到一出是一出？
  他停了脚步，不知该如何出口质问。
  太奇怪了，奇怪到完全捉摸不透。
  就像波澜不惊的人生中猝不及防刮起一阵狂风，将一滩死水搅得直接翻了个底朝天，将你从头淋到脚，也不知道会碰到个什么鬼东西。
  晏怀明望着那个转着腰间的绦穗，脚步轻快的背影，沉默不已。
  杨青苑好像说会来，就一定会来，哪怕第二天下了场意料之中的秋雨。
  晏怀明打开屋门，看了眼那个一手撑着红伞，一手拎着个木箱的“少年”，警惕地关上半扇门，杨青苑眯了眯眼：“你要敢关上，我就敢把这破门踹开，你信不信？”
  晏怀明大半个身子都缩在门后：“你有什么事？”
  “我姨娘新做了点心，让我拿来给你。”
  终于原形毕露了吗？不会在点心里下毒准备送我归西吧？
  晏怀明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嘴巴抿成了一条线，杨青苑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你干嘛呢？麻利点放我进去啊！怎么，怕我毒死你啊？”
  晏怀明不说话，像是默认了。
  杨青苑又是一记眼刀：“放心，我会吃一口再给你吃的。”
  “我不吃你吃剩下的。”
  “那我和春卷儿吃，你看着。”
  杨青苑抬脚就把门给踹开了，大摇大摆往院子里走，晏怀明拽住她：“你，你私闯民宅！”
  “我私闯民宅？”
  我这是提前来考察一下我未来的居住地点！
  杨青苑僵着一张脸，皮笑肉不笑：“哎，我说你的戒备心但凡用对半个地方，你也不至于混成这样？好吧？咱俩就别试探来试探去了，我就明摆着告诉你，我就是奔你来的，今后呢，不管你想不想见我，我都一定会来。”
  她瞥了眼晏怀明拉着自己胳膊的手：“你再不松开，我就当你热情好客了。”
  对方立马放了手，甚至甩了两下。
  “你居然这么嫌弃我？”杨青苑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径直往里走，“春卷儿呢？我给他带药来了。”
  “阴魂不散。”晏怀明嘟囔着，稍微大声了些，“你到底图我什么？我改还不行吗？”
  “来不及了。”杨青苑轻飘飘地来了一句，转头一笑，“你随意，我也随意就好啦。”
  他娘的，指腹为婚这种事又不是我说了算。
  杨青苑环顾四周，很好，这座宅子，果然和想象中一样透露着贫穷。
  “唉——”她长叹，勾勾手，“你过来啊，我不认识你家。”
  晏怀明仿佛斗败的公鸡，认命一般的带她去了吃饭的地方。
  “嗯，虽然地方小，但挺干净。”
  杨青苑表示满意，晏怀明把食盒一层一层打开，摆满了面前的小桌，春卷儿扒着桌腿，就差一点便可以攀上这矮矮的木桌。
  杨青苑将它抱到腿上，揉了揉它的肚皮，春卷儿扭来扭去，脖子上的铃铛叮铃作响。杨青苑重新塞了一颗小香丸进去，接着捏起一块小饼干，喂到了奶狗嘴里。
  “乖乖。”
  杨青苑哼哼着，晏怀明生无可恋地看着她，心想，我竟然沦落到和春卷儿吃一样的点心了，怎么会这样！
  “你吃啊，看我干什么？”
  杨青苑抬眸看了他一眼，晏怀明顿了顿，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又听她说道，“你真怕我下毒啊？”
  不，我只是无言以对。
  晏怀明默默拿了块小饼干，杨青苑眼睛都瞪直了：“那是给春卷儿的，里面放了点治喘疾的药粉！你吃旁边的，这么多不够你拿啊？”
  晏怀明被她这么气势汹汹一吼，竟也有点来气，可念在她还算好心，只能撇着嘴，重新拿了另一块看着还不错的糖蒸酥酪。
  “慢着，我先吃一口。啊——”
  晏怀明逮着机会，将整块酥酪塞到了她嘴里。
  杨青苑捂着脖子，似乎被噎住了，眼睛一翻，竟直接倒了下去，春卷儿呜呜呜地围着她转，晏怀明一愣，顿时急了，冲过去要将她扶起来，结果被某人一头撞到了脑门，疼得他原地下蹲。
  “你敢偷袭我？”
  杨青苑不知道什么时候将那酥酪咽了下去，她捂着发红的额头，又气又恼，“没良心的！我下次不来找你了！”
  “我错了。”晏怀明讨饶，“你别生气。”
  “你真得知道错了？”
  “知道了。”
  杨青苑一手捞过团团转的春卷儿，道：“看在你家狗的份上，我原谅你了，但是今天的点心，你得一个不差地都给我吃了！掉个屑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晏怀明自觉理亏，只好硬着头皮点了个头。
  人不如狗。
  晏怀明咬着点心，瞧着自己养大的奶狗在别人怀里撒娇，心里莫名不是滋味。
  但不得不说，这些东西，真好吃啊。
  他有点饱，又禁不住去看杨青苑，对方刚好掰了一半的杏子糕，递了过来：“吃。”
  “哦，哦。”
  晏怀明愣愣的，张开了嘴。
  杨青苑蹙眉，欲言又止，但还是把那半块糕点喂给了他。
  “谢谢。”
  晏怀明含混不清地道着谢，满脸堆笑，杨青苑摩挲着手指，一时也安静了许多，没那么炸了：“不谢。”
  看在你这张脸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了。
  居然要我喂你？你架子挺大？
  杨青苑看了眼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未有停歇。
  再过七天，就该秋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