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文曲星
作者:在珠海      更新:2022-04-19 11:48      字数:3031
  “爹!你抛下女儿,在人间苦受了五十年,爹!”刘老员外坟前,起凤伏地大哭,自从她上次带着婷儿来上坟,又过了三十二年。云路子泣道:“老世伯,陈哥儿来看你了!”啪啪声起,鞭炮燃放,火光中,纸人付之一炬。
  “起凤,回吧,这里冷,当心冒汗。”见起凤不答,云路子脱下道袍给她披上,又执起铁锹在地上起出一块三角形,捧到坟顶。
  “那咱我才十五,就是个迷瞪瓜,到底是个没出过门的女流。心里怪孙大哥,可若我自家不肯,他又怎会所托非人。待逃出,又将女儿害了,招招皆错,事事无谋。”起凤跪在坟前自语道。庄篱心中叹道,君爱又何尝不是如此,宅女不知人间险恶。
  云路子蹲在起凤身旁道:“凤,你我都已风烛残年,我也想开了,这便还俗,凑凑乎乎过个人家,欠了你五十年,我用十年填还,填还不完的,来生填还。”起凤摇头道:“你不欠我什么。”云路子道:“凤,你还是怨我。凤,打不断的亲,骂不断的邻,何况咱们——”起凤道:“我不怨你。”云路子垂泪道:“这便是心里没有我了。”起凤道:“我只想守着娃熬寡。”云路子道:“你是算寡还是算孀?”
  人们蹲在门口吃饭,门前偶有过往,必抬头招呼,吃俺的。过路者必说,吃过了。“搁这住下,来这歇歇”,“不啦,不啦。”远处的粪坑旁,屁孩将屁股高高撅起,妇人执着树枝给他刮屁股。人间百态中,田野上一道身影顶着八仙桌掠地而去,“仙师,仙师!”众人叫道。似乎,倒扣的八仙桌里还坐着两个人。
  庄篱背着包袱,里边一本《炼气还虚》,一本《识海聚灵》,呼呼风声中他闭目于八仙桌里,在识海中道:“莫息明灯并北户,暮阴不得闭金墙。”刘崇真道:“子欲不死修昆仑,你去昆仑问吧,我也不晓得。”庄篱又问道:“安然两鼎立三台。”刘崇真道:“我还是不晓得。识海聚灵岂是好炼,经义难懂,丹药难寻,天赋难具,是谓三难。”庄篱道:“两难。”刘崇真微微一笑。
  庄篱似有所感,睁眼看去,只见起凤披着云路子的道袍微微皱眉,白发舞于风中。“阿姨,你咋了?”,“头痛。”庄篱冲下面叫道:“老陈,阿姨不调活了。”,“甚嗯?”,“阿姨头痛!”云路子闻言放慢速度,缓缓落在土丘下。
  “搁这调养几日,莫要坐下病。”,“我不碍事,休误了你的营生。”,“我一个出家人,有甚营生。庄小哥,庄小哥,你跑甚?”,“老刘说坡上有贼!”
  坡上几孔窑洞前不大的院落。
  “吹,吹,哈哈哈”,一屋子贼,桌上一盏油灯,豁口女人不断吹去,每吹一下,灯火摇曳不息,引发牛鬼蛇神般的狂笑。“日恁娘,操恁薰,爷们就是张五平,要恁银子三千两,不中牛刀剜恁心!”院中有人嚎道。惨叫声中,有人叫道:“将耳朵割了!我就不信荞麦皮榨不出油!”,“张爷,张爷,家中实是拿不出这许多,不得利路,家计淡薄。”
  忽地呯呯脆响,庄篱立在院门处频频打放。“什么人!”,“操家伙!”又是几声脆响,之后是惨叫。脆响不断,惨叫声中杂着肉票的惊呼。瞬间,院中便躺了十几具尸身,刘崇真在识海中道,进屋!见庄篱迟疑,刘崇真:“进屋,我保着你,紫霞衣保着你,休要怕!”说着,刘崇真的神识扫向纸窗,只听一声大叫,由门里倒下一个持着短斧的汉子,却是准备暗算庄篱。
  庄篱迈进窑洞,呯呯声中,一片哀号,待云路子扶着起凤进到院中,正见庄篱执着王八铳出屋,身上一抹抹血迹,他看了云路子一眼,便俯身捡拾地上的弹壳。云路子看向一院狼藉道:“这如何歇宿?”
  “小哥,多谢小哥救命之恩,道爷,道爷大恩永世不忘!”,“不要谢我,这小哥不是我徒弟。”院中跪着十几个肉票,满嘴感激。一人指向远处道:“道爷翻过那座圪梁,南坡住着侯先生,最擅内科,家中洁净也有空房,枣树上有两窝喜鹊的便是。”
  檐下,女孩就着暖阳正在绣花,院中,妇人看着小孩玩耍,“你攥着个碗提螺弄啥,再划着手!”妇人叫道。不曾南迁的喜鹊忽地鸣叫,女孩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后生扛着八仙桌立在篱笆门外。四目相接,女孩慌乱地起身。云路子搀着起凤上前道:“敢问这里可是侯先生家?”
  “仙师,仙师枉顾寒庐!我远远就看着仙师飞来。”一个中年人迎出屋外。云路子道:“甚仙师,不过是方外之人沿门抄化,得些便宜吃食。”
  屋中,起凤面色苍白地躺在炕上,腕上垫着小枕头,侯先生正与她号脉。云路子立在一旁。院中,庄篱将一担水倒进缸中,锅屋的煎炒声中,女孩闻听水声,朝院中看了看,便执起油灯,又往锅里倾倒了一点。
  一个时辰后,堂屋一桌丰盛,两个小家伙上前捏食,妇人喝道:“打了,打了,手跟拨灯棍一样!”侯先生惊道:“道爷,这如何使得!”云路子摸出一锭银子道:“这是开箱钱,与先生发发利市。”侯先生道:“便是开箱钱也使不了这许多。”云路子道:“剩下的,权当给小厮买嘴吃。”侯先生道:“道长小瞧在下了,在下原是读书人,只是这满腹文章不顶饥,这才弃文从医。”女孩执着葵扇蹲在门口煎药,时而抬头观瞧庄篱。
  堂屋,对着一桌丰盛,侯先生冲门外吩咐道:“花儿,使香油熬,再使麸子炒。”熬药的女孩哎了一声看向屋中,却与庄篱目光相对,她不由面色一红,转过脸去。
  夜色中,庄篱打座炕上,心中默念:阴火虚时阳火消,六候方终晦朔交。渐渐地扛不住疲劳,垂头闭目。只觉耳边隐约有个人声:“请先生过界一叙。”
  滔滔云海将座座山头化为孤岛,大殿里台基上如雾如缕。庄篱头顶着文昌宫的匾牌,懵懂步入,忽地被门坎绊了,摔进大殿。“你果然摔跟头了”,庄篱闻声看去,只见迎面坐着一人,戴着董卓似的帽子,身后立着两个书生,一个捧书,一个捧竹简。庄篱起身道,你是谁?对方道,文昌帝君。庄篱想了想道:“文曲星?”对方道,然也。庄篱道:“你寻我何事?”
  文曲星道:“有人参你文品俱劣。”说着手中多出一册,庄篱不由一惊,那是他在宅男时代看过的《道德经》,封面上六个大字:批判用大毒草。是他亲手所写,是他的恶趣。文曲星指着那六个大字道:“却是怎生个意思?难道此书一些道理也无?”庄篱道:“倒是言简,只因尚未发明纸笔,用刀刻在竹简上,费力,不得不言简,若是有了纸笔——”
  “混帐!”文曲星喝道。“庄篱你可知晓,我怜你被人罗织,巧法营救,又恐你在降尘界再要胡扯白道,才将你度到大斛界。”庄篱闻言一怔,文曲星又道:“你可是名动天廷了。”随着文曲星一指,一道光幕竖起,只见上面道:着将庄篱悖逆之言,刊布下界,俾天下士子及乡曲小民共知之,并令各著一册于学宫,使后学之士人人知悉,倘有未见此书者,定将该省学政及该县教官从重治罪!”
  庄篱观看良久,喃喃道,是玉帝?文曲星道:“好个为学不事章句,议论横生,智水滔滔!”庄篱看向光幕道:“并令各著一册于学宫,仅那六个字又如何成册?”文曲星闻言冷笑,手中多出纸卷,他展纸读道:“蟠桃三十八万七千一十五年,庄篱于降尘界言:《西游记》就是每回换了一个妖怪,其它都不变。又言,《三国演义》是骨头架子,不三合一枪挑于马下,只一回一刀砍于马下,一场战斗便结束了,姓罗的写不好战争,骨头架子而外,所写皆是斗将不斗兵,将与将单挑,一将单挑不过,大军便溃败,纯是胡扯。”
  文曲星评道:“谈吐如此不文,可见你读书无成,说句话都叫人掩耳欲走。”
  “蟠桃三十八万七千一十六年,庄篱著文:屈原稀不稀地根本不算诗。屈原跳水跳成诗人,海子卧轨卧成诗人,王国维跳水跳成国学大师。蟠桃三十八万七千二十年,有王朔者毁侮大成至圣先师为小学教员,庄篱补充:是教思想品德课的小学教员。同年——蟠桃三十八万七千二十一年——蟠桃三十八万七千二十二年——”文曲星一条条补充,最后道:“搅乱得这么等的,猜摸不透你,你想做甚?人都叫你狠命地得罪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