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赵楷唤了出门，赵楷脸上果然并无恼意。相识日久，两人之间愈发默契，许多事无需解释，自能心领神会。
  斜倚栏杆，能望到下方舞台上的时嫮儿，这女娘容颜清丽，衣着黄裙，如一朵菊花淡淡绽放。
  她表演的《衩头凤》也有了评断，位居乐婉之次，两曲先后奏唱，互相烘托叠加成就，造成的影响绝非单拿出一首千古名曲可比。
  婉约词里，柳永的“寒蝉凄切”放在这个舞台，也不敢号称能胜。
  时嫮儿正在回答仲裁问话，只听她从容说道：“……小王爷说了，奴家与婉儿谁先登台，便唱那曲‘红酥手’。奴家次序在后，所以唱的是这曲‘世情薄’，两首曲子，奴家与婉儿皆有事先练习。”
  却是她已经说过这曲子也是赵不尤所作了。方才楼内喧嚣一片，赵不尤这个名字此起彼伏，俨然大红大紫。
  “日后再也无人敢在你面前提及词曲了。”赵楷略带艳羡的慨叹了一声，旋即收拢心情，问道，“何事？”
  “词乃小道。”赵不尤习惯性谦虚，却自个儿也觉得太假，揉了揉脸，“……对了，楼内可有空闲雅舍？”
  赵楷挑眉反问：“你说现在？你觉得会有吗？”
  意料中事，赵不尤挥手离去：“知道了，你回罢。”
  “你方才与左公商议何事？”赵楷在身后追问。
  “婚事。”
  赵不尤随口一答，留下赵楷在走廊上独自凌乱。
  几天前在这里，不还说无成亲之念？
  不提赵楷回房恭喜左企弓，左企弓却脸色阴晦，笑得牵强。这边，赵不尤与赵构一同又回到隔壁茶肆，也不管左明月如何作想，他径直走过去，介绍说：“这是康王赵构。”
  左明月蹙眉起身，准备见礼，入眼却是赵不尤漆黑的眼眸，赵构被他挡在了身后。
  “无需客套，他年齿小，得叫哥嫂。”
  左明月何曾见过如此厚颜之人。方才见面，小丫鬟急不择言，累及她羞恼且无言以对，在茶肆又坐这么久，她的心绪早已平复，目光平静地望向赵不尤，轻声说道：“宛平郡王，妾身与你萍水相逢，并无来往，还请郡王自重，莫再信口开河了。”
  赵不尤笑了笑，不再无理取闹，他真诚的望着对方，诚恳说道：“明月，我有话要对你讲，只是此处人多，说话会影响旁人。而隔壁矾楼没了空房。潘楼不远，我们去谈谈？放心，左公知道你与我在一起，他回家之时，会叫上你。至于花魁盛宴的词曲，潘楼也会很快拿到，耽搁不了片刻。”
  片刻后，翟琮递来大毞，名叫青桐的丫鬟也为左明月披上了斗篷，一行人走出茶肆，往潘楼而去。赵构还心系表演，他只是好奇赵不尤苦苦寻找之人，到底是何模样，见完之后，也就走了。
  事实上矾楼与潘楼称得上紧邻，只是一家正门朝西，在东华门大街上，而另一家正门朝南，在潘楼街上。在热闹的夜市上走了几步，便到了潘楼。
  这一夜，潘楼里也挺热闹，食客们自己带了酒水，围坐在大厅等着矾楼表演的词曲，至于楼上的雅舍，却极少有人。
  走进雅舍，赵不尤便笑着说道：“下午出门，本想在路上垫垫肚子，刚要了一碗粉羹，没吃两口，望见了你，随后忙到现在，你陪我吃点东西罢。”也不等对方意见，王掌柜便直接去做安排。
  饭菜上得很快，在他的力邀之下，青桐也坐在角落，安安分分的用饭。
  期间送来一张宣纸，他停下筷子，接了过来，是李清照的《行香子》。入眼一看，有些诧异，旋即释然。
  所谓蝴蝶效应，这曲词早出现两年，何必大惊小怪。
  不过倒也有了话题，等那边左明月停箸，他便将宣纸递了过去。
  “觉得如何？”他问道。
  “易安居士的词，妾身在燕京已多次拜读，钦慕不已。这曲词也是极好的。”
  “嗯。”赵不尤并未反驳，“易安居士伉俪情深，崇宁二年作《醉花阴》，‘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之句，堪称千古绝唱。如今这曲《行香子》，‘砧声捣’一句，上承《子夜歌》，‘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何日平胡虎，良人罢远征’，又是思夫之作，呵，令人艳羡。”
  “明月，你觉得最后这句，在哪一曲词中，曾出现过仿佛意境？”
  左明月笑吟吟说道：“郡王这是在考较妾身？”顿了顿，她便说道，“李后主那曲《捣练子》。深院静，小庭空……”
  赵不尤笑着点头，和着她的声音诵读起来，左明月微有停顿，却很快继续，随后“断续寒砧断续风。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几句，却是两人同声背了下来。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便显得融洽了许多。
  赵不尤道：“其实上阙最后一句重笔我也喜欢，类似笔法始于温飞卿“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后来又有苏东坡‘沙溪急，霜溪冷，月溪明’，到这曲《醉花阴》的‘一番风、一番雨、一番凉’，皆属妙手。”
  左明月点了点头，稍停片刻，坦然说道：“平心而论，这曲词不如郡王的《衩头凤》。”
  赵不尤想了想，笑道：“我知道。这不是为家里惹了麻烦，不得不想破脑袋拿出好词，尽量弥补么。”
  左明月沉吟片刻，轻声问道：“既然知道是麻烦，为什么还要招惹？”
  既然赵不尤将话题引到了这里，问出来也不唐突，也无需说得那么明白。
  其实不难回答，说年少轻狂之类的话即可，大抵能换来左明月体谅。甚至再赖皮一些，说非他本意之类的，或许也能让对方相信。可赵不尤从未有过推脱的念想，他望着对方，笑道：“我的想法是‘想做，便去做了’，你信么？”
  他的眼眸清澈，笑容纯净，左明月审视了几刹，垂头微微颔首。
  赵不尤补充道：“就像前段日子我远赴燕地，以及……“
  ”今日找了你几个时辰……也一样。”
  有不知名的气氛在房间里氤氲渐起。青桐悄悄窥视了两人后，低头看碗，嘴里也不知在无声嘟囔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