郓王府果然有秦侩的注色经历。
  赵楷这家伙连一个九品学正也不放过，为了那个位置还真是煞费苦心……赵不尤无声笑笑，翻开了李宝取回来的册子。
  秦桧，元佑五年腊月二十五，出生于黄州赤壁矶江边客舟。江宁府江宁县人，书香门第。
  父秦敏学，进士出身，曾任湖州吉安县丞，信州玉山令，知静江府古县，以清白闻名。有子彬、梓、桧、棣。
  秦桧与弟秦棣乃继室王氏所出，幼时丧父，二人随母就食于舅，歙州祁门县知县王本。
  其时，王本与尚未入仕的汪伯彦过从甚密，悦汪伯彦才华藻丽，建英才馆以延之，秦桧与秦棣皆受学。
  秦桧游太学，博记工文，善于鄙事，同舍号为“秦长脚”。每出游饮，必委之办集。
  政和五年，何栗榜进士及第，娶妻王仲山之女、王珪孙女。
  王仲山之子王唤娶妻郑居中之女。
  与郑居中次子郑亿年过从甚密，郑亿年妻乃韩忠彦孙女。
  郑居中妻乃秦桧妻王氏亲姑，受惠，除密州教授。
  秦桧于密州，深得知州翟汝文信任，翟汝文与张叔夜共荐之，宣和四年三月（嘿嘿），应制举，中词学兼茂科次等。
  翰林学士吴开再荐，入为太学正。
  ……
  终归秦桧只是个九品学正，只是因为太学生皆是大宋的未来臣僚，学正的位置显得清贵显要，赵楷便简单录下了他的资历。
  薄薄几页册子，赵不尤看完后煞是头疼！
  小小一个太学学正而已，根牙磐错，背后竟然有这么多达官贵人。
  相州梅花韩家，国朝至今，还有比梅花韩家更清贵的世家么？
  三旨相公王珪，历仕三朝，哲宗朝封岐国公，获赠太师。门生故吏满天下。
  郑居中，燕国公，当朝枢相。
  何栗，御史中丞。
  吴开，翰林学士。
  汪伯彦，虞部郎中。
  翟汝文，乃苏轼、黄庭坚好友，如今是密州知州。
  张叔夜，去年刚在海州击败巨盗宋江，除徽猷阁直学士，改任济南府知府。
  其根之深，其脉之广，无可撼动！
  况且，他还“博记工文，善于鄙事”，俨然聪慧踏实，不拒细务，是个能吏！
  透过薄薄的册子，赵不尤能看到更多。
  如秦桧这般，家道中落，投奔他人，定会遭受冷言与慢待。而他并未自暴自弃，以坚忍不拔之志，苦读进学；以踏实肯干之态，聚朋笼友。婚姻也拿来经营官场。其人必定心存大志，且性情之坚韧绝非常人可比，外物几乎无法影响于他。
  如此人物，虽说当下位卑职低，可峥嵘之姿已展，在他未有实现心中志向之前，能忍受一切苦难，拒绝一切诱惑，几乎毫无破绽！
  人道无欲则刚，可这种人有欲亦刚。
  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区区太学学正，比王黼、郑居中、李邦彦等当朝相公，更难对付！
  赵不尤心生烦躁。
  来到这个时代，他曾以俯视的目光看待所有人、所有事，汉人两百年求而不得的幽燕诸州，被他反手拿下。可自打再回汴梁，酒曲、赵佶，乃至于秦桧……一桩桩一件件皆让他有心无力，百感挫折。
  要不……还是简单点，暗杀罢……肯定有办法让他看起来像自然死亡。
  赵不尤揉了揉脸颊，叹了口气，强行摁下了这个念想。
  既然回到了汴梁，身处大宋，如今的秩序尚算安稳，那便要按照规则办事。
  至不济杀人不能用刀。
  哪怕耗时久点……
  赵不尤再次叹了口气，愁苦起身。
  “李宝，叫上韩常等人，随我去太学找人聊聊。”
  不信他秦桧是个完人，比耐性，比精细，一点点挖他，总能找到口子。
  “哎！好！”只要不关在家中记那鬼画符，李宝嘿嘿傻乐。
  赵不尤斜乜他一眼，问道：“早间尚未问你，阿拉伯数字记全了么？”
  李宝挠头憨笑装傻。
  “你知我为何要带你出门？”
  “嘿……”
  赵不尤平淡说道：“待会儿安娘要来家中，只因你未能记全阿拉伯数字，我这是特意支你出去，见她不到。”
  “啊？！”
  “走罢，那香皂也无需劳您大驾送了，师师会给她。”
  “……”良久，李宝才不情不愿应道，“噢。”
  这一路李宝怏怏不乐，翟琮极为讶异，忍不住问道：“宝哥，衙内不再罚你，怎地你还不高兴？”
  李宝仰天长叹：“你不懂，他正在罚俺，心思忒毒！俺不想跟他了，俺要回去找大官人收留。”
  话到最后，无限惆怅，直令闻者欲泪。一时间，翟琮只觉不知所措。
  前方赵不尤耳廓微动，回头瞥了一眼，李宝瞅见，忙不迭拍马向前，谄笑道：“衙内，俺见你心情不好，哪个不长眼的又惹你？太学里的？俺捶他个七荤八素！”
  身后翟琮目瞪口呆！
  ……
  且说，内城外龙津桥南的太学景致极好，此处原系太祖为南唐后主李煜所建的府邸，唤名礼贤宅，彼时引入了惠民河河水，比照江南园林法式营造，假山园圃、亭台水榭应有尽有。庆历四年，随着太学生日增，复又将宴请辽使的锡庆院纳入太学。如今的太学生，由国初几百人，增至三千八百余人。文气之盛，前所未有。
  能入读太学的路子极多，品官子弟、俊彦庶人、州学升贡、八行取士等等各显神通，但入学后尚要再经附试，以考试成绩论，上等补上舍，中等补下等上舍，下等补内舍，余者居于外舍，是为“三舍法”。
  汪若海与胡闳休就读于上舍。
  停马太学门外，使唤萧峰去上舍找寻胡闳休，李宝凑将过来问道：“不是有个姓汪的？俺记得他对你时常小意逢迎，为何不找他？”
  之前的赵不尤骑马游猎，欢楼饮宴，李宝也曾跟随，相熟者他记得几人。
  “逢迎？”赵不尤微嘲说道，“那是以往，如今他只怕恨不得不认识我。”
  汪若海一家无论男女，皆生得皮囊极好，错非如此，也招不得赵宗正之子赵不凡、婺源大族胡闳休为婿。至于内里，倒也谈不上坏，只能说功利心极强，一心攀附上爬。
  以如今官家对赵不尤之厌憎，再寻汪若海，岂非自讨无趣。
  反倒是赵不凡与之前的他相类，出身宗室，功名之念断绝，活得潇洒豁达。而胡闳休，其人重情义，性磊落，心若赤子，近乎天真……
  赵不尤并无害人之念，无人识得萧峰，若不宣扬，不会有人知道两人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