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矾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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卸甲的书生 更新:2022-04-19 11:14 字数:3524
定下去处,康王府的内侍拍马先行,赵不尤则令翟家兄弟回府一趟,账上支些钱银出来。赵构在身旁欲言又止,如此几次三番,到得最后也不好再劝。
一路向东,皇城东南的曹门大街、马行街、潘楼大街左近,素来是汴京最为繁华的所在。人道“八荒争凑,万国咸通”,酒楼茶肆、香药铺席、金玉珍玩、绫罗绸缎等各色店铺鳞次栉比,数不胜数,更有马行街汴梁人称之为“里头”的夜市,三更尽,五更又复开张,通宵不绝。行人过客自是川流不息,摩肩接踵。骑马经行这一段,只能随着人群流动,与初至汴梁的韩常、萧峰相似,赵不尤毫无不耐,他默默地地观察街道两侧店铺,默默地思索着,筹划着。
可总是想不出与卖酒同样省心同样赚钱的行当。
利出一孔。
世人皆知冗员、冗兵、冗费,可朝廷不就凭着榷卖盐、酒、茶硬生生支应了下来?
其中巨利可想而知,若想弥补,一时半会儿赵不尤着实为难。
日头正午,终于到得矾楼,康王府的内侍正在门外等候,远远望见,忙不迭招呼酒店的帮闲大伯上前接过马缰,将众人往三楼雅舍引领。
此时正值饭点,楼内丝竹悠扬,人声鼎沸。萧峰出身名门,对时装袨服、凭栏招邀的歌姬不觉稀奇,倒是对矾楼之大、客人之多咋舌不已。他悄声问道:“师父,这酒店岂不容得下上千人饮宴?”
赵不尤点头道:“去年更修后,有五栋三层楼宇相连,确实容得下千人。”
头前引路的侍诏显然有些惊讶,忍不住再度悄悄回望了几眼。
方才至楼下迎接,这侍诏本以为是康王殿下为主,几步之后便察觉几人中赵不尤地位最高,她正暗自猜测赵不尤身份,却又听这两句对话,愈发疑惑难解。
这俊美小郎至多二十,却被康王殿下小意逢迎,被燕地口音的少年唤作师父,他到底是何来历?
这侍诏雇聘于矾楼,宰执重臣、皇亲国戚、各国使节屡见不鲜。她落落大方地将众人引入一间轩敞雅舍,就坐期间让侍女布上了二十四盏看菜,随后将矾楼名酒眉寿为赵不尤斟满,噙笑问道:“公子,要点花牌么?”
汴梁城的正店皆有陪酒歌姬,方才在楼下看到的女娘便是,其中真正知名的,却不会在大堂抛头露面,酒店里有名牌供选,客人点选,谓之“点花牌”。
当然,花魁行首之流,不在名牌。
扫了一眼众人,也只有翟家兄弟如坐针毡,方才两人是要坐在楼下的,却被赵不尤强行唤上桌来。赵不尤偏头望向侍诏,露齿一笑:“辛苦娘子安排。”
陡然绽放的笑脸晃得侍诏心驰神摇,她失神刹那,这才屈膝行礼,抿嘴笑道:“公子且安坐。”
片刻后莺莺燕燕满堂,眼看着美食一盏盏次第而上,赵不尤端起酒盏,笑道:“我领三盏,第一盏,谢诸位舍命相伴,尤其是翟琮翟亮,几遭险死还生,我会记得。”
翟琮翟亮忙不迭端酒起身,望着赵不尤一饮而尽,两人嗫嚅半晌,终于也是饮尽,未有多说什么。
陪酒的歌姬们本想哄凑气氛,听闻赵不尤毫无避讳言及生死,无不大惊,端起酒盏却忘记了饮酒。回过神后,赵不尤已端起第二盏酒。
“第二盏,敬当下。既然能活着回来,便要踏踏实实享受这汴梁繁华。”
他再次望着翟琮翟亮,笑得温和:“时日久了,你们便会知道,我身边并无太多规矩。想想李宝,他若在此,定不会如你们这般坐不安稳。”
翟家兄弟再次起身,笑容依然拘谨。
赵不尤笑着摇头,不再多劝。他转头对韩常说道:“元吉,你若想回燕京,赵秉渊与你父那边我来分说。在汴梁住几日便回罢,权当游历了。”
看得出来,年轻气盛的韩常对赵秉渊骗取城门之事始终耿耿于怀,若非韩庆和强令,他定不会拜赵秉渊为义父,更不会依赵秉渊所言,追随赵不尤。
哪知这时,他却端起酒盏起身,一饮而尽,随后恭敬对道:“俺敬服宣赞,愿为宣赞效力。”
在燕京,赵不尤夺城擒将、安民定邦,韩常皆亲眼目睹。与之相比,他宁可跟着赵不尤闲置,也不愿在坐享其成的赵楷麾下从军。
赵不尤微微发愣,再度笑着摇头,随后端起了第三盏酒:“敬今后。愿诸位事事顺遂,不负此生!”
喝完,赵不尤放下酒盏,笑道:“好了。佳人在侧,自行其乐罢,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赵不尤与萧峰未唤歌姬陪酒,那侍诏便始终站在赵不尤身后服侍,矾楼的女娘们消息最为灵通,她仅凭只言片语便有猜测,添酒时浅笑问道:“公子刚从燕地回来?可曾见过我大宋皇族麟子赵宣赞?”
“皇族麟子?”赵不尤讶异偏头,“这是谁给的名号?”
侍诏掩口笑道:“数日前赵宗正自永安送回一幅墨宝,正是‘皇族麟子’四个大字,说只要赵宣赞归家,便令其子送上门呢。”
汴梁城四处漏风,赵士㒟的家事不知被谁拿出来显摆了。听赵楷提过赵士㒟被发配到了永安,跟脚也在他,如今听闻赵士㒟如此盛赞,闹得赵不尤微觉脸红。
赵不尤未再言声,却是端酒过来的赵构哼道:“若非不尤哥在此,谁敢让本王坐于下首!”
“吓!”
得到确认后,这侍诏反而被吓住了。
身为一国之都,汴梁城奇闻轶事层出不穷,可令人津津乐道,经久不衰的也就那么几件。短短几个月内,赵不尤先挟康王,再填《摸鱼儿》,随后将李大家收入房中,在燕地又立下无上功勋。原本不显山不露水的平常皇族,赚足了汴梁人的口舌与眼球。
悲喜绝不同心。
酒楼的女娘们自是对赵不尤的情爱纠葛尤为上心,心知无法与李大家相提并论,可挡不住艳羡与爱慕。
侍诏再看赵不尤时,剪水双瞳中已是异彩涟涟,炫人心魄。她等到赵不尤与赵构喝完,自个儿也端起酒盏,盈盈一拜,诚恳说道:“久闻赵公子大名,如今得见,实是小女子三生之福。小女子自饮一盏,为公子贺!为公子祷!”
赵不尤笑着道谢,与她碰了一盏。随后这侍诏边为赵不尤斟酒,边叹息道:“还好奴奴不求声名,唱曲儿亦污人耳目……公子且看,场间诸位姐姐恨不得将你吃掉!方才公子也不报名,奴奴听封大家说过多次,你应了她词曲的,若她知道你在,绝对不请自来。”
“封宜奴?我应了么?”
赵不尤想想上次与赵楷在此间相见,断然否认:“听她胡扯,小可哪有词作与她。”
侍诏俨然惊讶,笑道:“公子好狠的心,连封大家也不在乎!要不,奴奴请封大家过来,公子与她当面分说?”
赵不尤心道那封宜奴与赵楷不清不楚,我失了心疯招惹?笑着拒绝,与这侍诏调笑逗趣。
正说话间,一个衣着华丽的胖子推门而入,他端着酒盏,扫了一眼房中诸人,深陷在肉褶中的小眼盯向赵构:“哈哈,康王殿下,听闻你在此饮乐,小底冒昧打扰,勿怪勿怪。”
赵不尤冷言相望,眼看着胖子径直走到旁边韩常身侧,颐气指使道:“你换个位子。”
韩常望向赵不尤,赵不尤又看向赵构,赵构低声解释道:“朱勔之子,朱汝州。”
看来赵构并无向赵不尤引见之意,却也未有阻止朱汝州争抢韩常的位子。赵不尤稍作思索,便明白了其中关节。
赵构素来不讨赵佶欢心,手头一向很紧,外出饮宴多是旁人会账。矾楼这一餐下来千余两银子打底,来的时候赵构说要做东,这朱汝州大抵是他唤来的会账之人。
朱勔妻妾成群,生了一大堆儿女,这朱汝州是老三还是老几?
未及细想,赵不尤也不在乎,他看向韩常,淡淡说道:“将他扔出去。”
朱汝州惊诧莫名,而窝火不已的韩常霍然起身,伸手抓住他的后颈,便向门外拖去。几步之后,朱汝州的喊叫声才响起:“放手!你找死!你可知我爹爹是谁!”
他奋力蹬地挣扎,却怎能挣得脱一身武艺的韩常,眨眼间便被扔出门外。随后韩常转身欲回,只听朱汝州在门外尖声喊叫:“上!打死他!”两名元随便冲了上来,韩常复又转身,挥拳迎上。
赵不尤微微蹙眉,对翟家兄弟说:“去帮元吉,将这几个腌臜扔出矾楼后再来饮酒。”
翟琮翟亮应声而起。
片刻后,门外的争斗了结,只余拖人下楼的挣扎声、叫骂声。事情发生的突然,矾楼的管事来不及拦阻,许多食客自房间内出来,观看热闹,有人认出了朱汝州,惊呼不已:“竟然有人惹朱勔之子!”
房间内,歌姬们噤若寒蝉。赵不尤招了招手,神色复杂的赵构低头凑来,听见赵不尤低声说道:“日后缺钱了找我,不要与这些乌七八糟的人来往。”
“哥……”
赵构正欲辩解,却听赵不尤低声又道:“这事不怪你,但我的话你要谨记在心,钱不是问题,我若想挣钱,官家也拦不了。”
随后他端起酒盏,与赵构碰了一下,喝完后说道:“回去坐吧,等他们回来继续。”
翟家兄弟与韩常尚未回返,房门不曾关闭,有食客自外间望来,便能看到赵不尤与赵构安坐其间,纷纷杂杂的议论传入房间,赵不尤恍若未闻,自顾自吃菜饮酒,安之若素。
将朱汝州喊来并无过错,可自从听闻酒曲之事后,赵不尤显然心情极差,迁怒于朱汝州实属平常。
赵构暗呼倒霉,苦涩一笑,抬头将酒倒入喉间。
过得片刻,韩常等三人回来,赵不尤点了点头,端起酒与他们共饮了一盏。
“继续喝酒,莫让这点小事坏了心情。”
韩常笑着点头。
南下之前,韩常很是用心研究了一番南朝朝堂,且不论康王赵构对赵不尤毕恭毕敬,为了他的一点闲气,赵不尤直接与权臣朱勔翻脸,煞是令韩常心暖,他望向赵不尤的目光也愈发亲近,只是不知他晓得赵不尤与赵佶之间恩怨后,又该如何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