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庭院深深,也有缠绵也有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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卸甲的书生 更新:2022-04-19 11:14 字数:3267
皂化反应是体力活。家中诸物不缺,李宝四处搜罗,找来了青桂香、生石灰、碱面与菜油,中秋节制作月饼的木模亦被拿来,随后便在赵不尤的指点下调制,搅拌,搅拌……不停的搅拌。
安娘师傅在侧,李宝干劲十足,大半个时辰亦不停手,耳朵高高竖立,听赵不尤与李师师将话。
“……所谓姻缘,有相同喜好、共同话题方可长久。譬如说你我,你性子疏淡,只好词乐,而我呢,假假也是个文豪,能填出绝妙好词那种!大家有共同语言,天造地设,自然天长地久……”
李师师听得自脖颈至耳根,全然通红,只是低头,羞得半个字也说不出口。李宝倒是除了在心底呐喊某人脸皮够厚之余,恨不得将每个字都记下来,心中也是感叹:读书人委实厉害!
赵不尤笑着说道:“安娘与你不同,她在瓦子里嘌唱,各色人等皆有来往,上上下下打点的游刃有余,甚至能拜你为师,你之前不也经常将杂务交予她办?可见安娘也不是一心扑在词曲上,她能与李宝熟识,足以证明两人亦有相交之处,肯定能成……好了李宝,倒进模子里便成,随后拿到院子里晾干。忙完后你便走罢,这里用不到你了。”
最后一句话赵不尤是对李宝说的,可李宝也听闻中间李师师“嗯”了一声,他兴高采烈地应诺,将物事搬了出去。
房内只剩两人。好半晌,李师师缓缓抬头,望见赵不尤仍在坏笑,羞恼说道:“油腔滑调,以前也不见你这般模样!还当着旁人说!”
赵不尤偏头笑道:“李宝不是外人,所以他的婚事,你也该用点心。况且,我在燕地答应过他,你总不能看着我言而无信罢?”
不知想起了什么,李师师兀地脸色晦暗,眼眶泛红。
赵不尤略想了想,敛去笑脸,正色说道:“师师,有些话一直没对你说,嗯~你可能听不太懂,但我绝对语出至诚。”
“前段时日我北上燕地,做了一些事,确实也遇到一些风险,但这不是因为你,也不是因为赵九……至少绝大部分原因不是。”
“不瞒你说,去康王府之前我犹豫了许久。有些事我知道,能躲过去,譬如说远遁江南……我有点累,想去陌生的地方休息一段时日。”
“可我说服不了自己。”
“有机会成功的事,为什么不去尝试一下?哪怕失败,事后亦无悔。”
“没法子,我就是这样的性子。”赵不尤摊了摊手,暖洋洋地笑了,“然后我就北上,拿下燕京,交给了赵楷。”
“所以,这是我自个儿的选择,无关旁人。尤其是你,真的毋庸多想,无需自责。”
虽说似懂非懂,似信非信,李师师望着赵不尤暖人的笑脸,轻声问道:”之前你不怪妾身自作主张,若以后再遇磨难,又该怎样?他毕竟是皇帝陛下。”
“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赵不尤大言炎炎,“都知道红颜祸水,对我来说,如果还有像你这般的祸水,嗯……略微欠点也成,我还要!”
赵不尤说得轻松至极,此时亦自信满满。熟不知没过两日,他便愁城难解了……
对李师师而言,她住在赵家,始终是悔恨难当。事实证明,赵不尤能够妥善处置康王府之事,却因为她的出现,导致事态恶化,被迫北上。担惊受怕两个多月,心力交瘁,今日骤闻赵不尤归家,经年不施粉黛的她精心打扮了许久,只求遮掩住脸上憔悴。与赵不尤见面之后,言谈话语都是轻松,始终紧绷的弦像是断了一般,浑身再无半点力气。
李师师心想,不尤他身为皇族,功名本就难取,他也志不在此,家中钱银也不缺,可称无欲无求,既然如此,那人虽说贵为皇帝,又能拿不尤和她怎样呢?
一念至此,她竟然坐也觉得无力,脸颊生烫,耳根泛红,声若蚊蚁:“不尤……奴家累了,想回房歇会儿。”
赵不尤微微发愣,回神后望向对面低头盯着桌面的佳人,笑道:“好啊,我陪你。”
说完长身而起,在压着嗓子的惊呼声中,抱起对方,走向楼梯。
守在门外的两位女婢双目对视,有笑意,更有艳羡。随后两人轻声关上房门,向院门处走去。
……
这日晚间,赵士起忙碌至深夜归家,回房后王茹芸正挑灯翻看账册。赵士起随口问道:“不尤呢?”
王茹芸恨恨将账册一摔,不满说道:“下午便去了李师师的院中,到现在也没出来!”
赵士起愕然转头,看看窗外夜色,随后笑了:“不尤长大了……”
“离家几个月,让人提心吊胆,好不容易回来,也就中午吃了个饭,再见不到人影。”王茹芸怒道,“不孝子!”
赵士起心想,难道不是你吓得他不敢再来吗?嘴上却诚恳说道:“明日我定当骂他!”
“不提他了。”王茹芸一边帮他脱掉鹤毞,一边问道,“店中生意如何?”
赵士起苦笑说道:“还能怎样……”
“是啊,还能怎样。”王茹芸叹息道,“所谓酒店,无酒何以成店?”
她想了想,提议道:“妾身方才翻看账册,心想两浙时局已稳,地价定然上涨。去年家中置地众多,是否可以出兑一些?”
白日里赵不尤阴差阳错提到方腊杀人盈野,他却不知,童贯南征时,赵士起已派人随军,置办良田无数。
几乎未有考虑,赵士起直接摇头道:“不妥。太史公曰‘以末致财,用本守之’。岂有售田贴补商事,本末倒置的。况且,家中暂时也经得起耗。”
王茹芸愁苦说道:“总有耗不起那天……”
“那便到时再说。”赵士起沉声说道,“宁售京城的酒店,也不能卖两浙之田。但只要能多撑一天,我便会硬撑,且看今年他赵佶的酒税会减多少!”
临睡前,王茹芸问道:“不尤燕地之行,安伯与陈广是如何说的?”
赵士起翻了个身,尚未开口,却听王茹芸淡淡又道:“转过来。莫以为妾身不知,你每次言语不尽不实,皆会背对妾身。”
这习惯王茹芸已察觉多年,却始终未有诉诸于口,当下事关爱子,却也直接挑明了。
赵士起心念电转,再三确认成婚以来并无大错,随后苦笑平躺回身,叹了一声:“你呀——”
王茹芸抿嘴不言。赵士起借机稍作思量,不得不抖露一些事来:“你这儿子,在家貌似乖巧听话,出门在外却独断专行,陈广李宝劝说,半个字也听不入耳。”
“他甫至雄州前线,便斩了鄜延刘延庆之子刘光世,也不知他哪来的杀性。”
许多事只会在水面下潜涌。刘光世之死,无关燕地大局,赵楷自然不会在邸报中提及,王茹芸初次听闻,心思便被吸引,蹙眉道:“刘光世?不尤他初入军伍,借人头立威倒也并无不可。刘家区区一将门,无足轻重。”
赵士起点头道:“随后倒与他所言大差不差。不尤先至新城,随后安伯带他去往易州,事实上安伯亦想不明白,高凤与王悰见到不尤后,简直言听计从。这两只老狐往日我与之往来,也颇觉棘手,到不尤手中,却任凭搓揉,甘之若饴。”
王茹芸含笑翻身,以手托脸听赵士起继续。赵士起又道:“也不知不尤何从判断,他说涿州郭药师有兵,更有野心,便带了陈广一行去招降常胜军。他与萧干便是在涿州初见。郭药师果然反正,将燕地军情和盘托出,更与不尤一道偃旗息鼓疾行,轻取燕京。”
赵士起叹道:“正如不尤所言,辽国覆亡在即,燕地人心散落。煌煌大势之下,他顺势而为,则水到渠成……还真被他取巧偷来泼天之功,燕京也的确为他所下,说是十月前,他竟然九月便回到了家中。前番康王府之事,总算是彻底完结。”
“何言‘偷来’!“王茹芸不满说道,”十五万将官征卒严阵以待;吕元直(吕颐浩,字元直)征发几十万民夫转运粮草器械;太祖太宗以降,朝堂纡朱拖紫者良臣名将如恒河沙漏……他们为何皆偷不来?”
赵士起俨然词穷,笑着讨饶:“夫人说得对,你的儿子文韬武略国朝仅有!”
王茹芸却不曾高兴,她想起儿子一下午厮混在李师师院中,黯然说道:“虽说赵佶再无由头寻衅,可他毕竟是官家,李师师住在家中,他只会如鲠在喉,寝食难安。”
赵士起也觉头疼,他拍了拍老妻,劝慰道:“官家亦不能为所欲为,他只能使些阴私手段罢了。且拿当下都曲院停售家中酒曲来说,你我难捱,他赵佶便不疼么?汴梁城每年四五十万酒税,没了我至少减他三成。赵佶奢靡铺张,缺钱断断不愿。且等着罢。”
王茹芸平躺下来,沉默许久后,嘱咐道:“这等闲事便莫与不尤讲了。他刚从燕地回来,说得轻松,其中殚精竭虑咬牙赴险岂会没有?便让他歇息一段时日罢。”
赵士起笑道:“你我为人父母,岂无这点担当。”
许久之后,看着老妻沉沉入睡,赵士起油然自傲:你赵不尤在燕地智计频出,杀伐果断,听说北辽朝堂无不既敬且畏。可归家安抚亲娘之事,还不得靠我。换你来说,也只能胡搅蛮缠,若不然以你娘之慧,几番追问之后,受过几次伤、几次以寡击众、几次行险涉危,还不得全数抖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