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六月十八清晨
作者:
卸甲的书生 更新:2022-04-19 11:13 字数:2461
人,是可以被驯养的。
当年被人绑票,长大后钻研心理学,对耳熟能详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他岂会不知、不懂?
成因有四。
其一,必须令赵构深切感受到命在旦夕。于是他三番五次殴打赵构、恐吓赵构、打消赵构心中的幻想,令他深信必死无疑。
其二,要让赵构深信逃脱不了,无人可以救他。原本赵不尤做得已算妥当,御前班直来此,亦望之兴叹,无力可使。哪知徽宗更为赵不尤送来了神助攻,赵佶的口谕,彻底打消了赵构幻想。
其三,适时给予小恩小惠。所以他才允赵构喝水、允赵构睡觉。
其四,最好闭塞赵构与旁人的所有沟通。陈寅配合的极好,从未理会赵构。李师师的到来,已无关紧要。
虽说是首次用来实践,当下看来,成效卓著。
事实上不成亦不重要,原本就做了最坏打算的。至于牵连到这一世的父母,只见过几面,哪有那么多情义。在赵不尤看来,帮他们从靖康之耻中脱难,足以报答了。
pdca循环嘛:计划,做,检查,调整。
李师师的出现是个变故,他也及时做了调整,放出《摸鱼儿》,携裹汹汹众议,至不济亦能保全对方。
老实说,有些许感动。
劝慰李师师安睡之后,赵不尤坐在椅上,听着赵构鼾声如雷,以及外间偶尔响起的夜枭哭嚎,不多时,也沉沉入睡。
多日煎熬,使得他在这一刻全然失去了警觉,他不知道,过不多时,李师师便从房间内出来,轻手轻脚走到他的面前,痴痴的望着他的脸庞,泪水无声流淌。
这一站,便至荒鸡啼鸣。
“不尤,你可知道,有了那一曲词,妾身死之后,不止是起先说的‘安心’,而是‘开心’。”
……
六月十八清晨,京中诸官或步行或骑马或乘轿前往皇城当值。
神宗元丰元年以来,朝会礼仪臻至完善,并沿用至今。大朝会于大庆殿,正朔于紫宸殿,御宴及试举人于集英殿,平素则在文德殿。事实上朝会亦非见日召开,大多时日,官家会在内书阁睿思殿视政,只有宰执或有急事者,才会面圣奏报。
这一日乃常朝会之日,自宣德门入口处始,三三两两前来的京官们便汇成一团团人群,同行前往文德殿。
王黼在宣德门处并未下轿,他身为首相,自有优待,过大庆殿才须步行趋朝。
于往日里不同,他的轿车所过之处,百官们的议论未有分毫收敛,嘈嘈杂杂,不停不休。
说的还能是甚么,只能是昨晚那曲《摸鱼儿》,如今汴梁城内谁不在议论这个?
不用细听,王黼也能想到外间议论的是个什么。他暗自替官家叹了口气,却又猜测今日的朝会大抵不会召开,官家十有八·九会辍朝,不见任何臣民。
果不其然,待他的车架到得大庆殿外廊百余步横门处,早已侍立的内侍黄门便迎了上来:“少师大人,官家今日龙体欠安,朝会不开了。”
王黼甚至未有挑帘回应,他只是安坐轿中,轻声吩咐驭者:“回返都堂罢。”
世人大多以为王黼能有如今地位,全凭两面三刀的巧言献媚,却无人深思他对人心的揣摩运用。
初入官场,王黼经何执中之子何志引见,得以进升;后谄媚蔡京,弹劾何执中,升至御史中丞;与蔡京交恶后,他又攀附上梁师成,待之如父,称之“恩府先生”,随即竟又将蔡京斗败,取而代之!
现如今,王黼除了牢牢把握着官家恩宠外,已将目光投往下一任帝王。赵楷背后,他正是最大的支持者之一。
试想,他有如此远见卓识,官场之路可谓青云直上,怎会不解人心?
对徽宗陛下,王黼同样下了苦心。在他看来,徽宗最大的秉性便是遇大事能躲则躲,韬光养晦积蓄力量,待到局势反转,这才挺身而出,一举定乾坤。
徽宗自登基之日起便是如此。素来“轻佻”的徽宗一改秉性,对向太后恭谨,对韩忠彦、曾布等言听计从,俨然明君模样,只是当他完全掌握朝廷后,又是何等一番模样?
当然范例还有无数,以“管中窥豹”而言,此举已足以明证。
昨日晚间之事,那曲千古名唱《摸鱼儿》,若放任不管,可以预见,青史上只会是徽宗生平最大的污迹。遇见这等大事,徽宗又怎会不躲,怎能如常召开朝会呢?
身为臣子,王黼已替徽宗想好应对。事已至此,上策,只要康王殿下不死,则劝徽宗暂且饶过李师师与赵不尤,且成全他们,以待日后。当然,以王黼对徽宗了解,其余好说,哪怕康王身死,徽宗亦能暂且饶过赵不尤,只怕徽宗对李师师,决计不愿放手……这便是中策了,以饶过赵不尤为交换,换来李师师回心转意,损了声名,得了女娘;下策亦有,禁元祐学说之事不远,可供参考,只是殷鉴在前,苏东坡的词作,可曾少传扬了一曲?
王黼再次深深叹息,静坐都堂,静等官家召唤,对都堂外间的议论吵闹,只作不闻,丝毫不管。
……
同样的清晨,一个不知名的内侍送来早点茶饮,赵不尤陪着李师师边聊边用,不住劝说:“师师姐,你莫费心,该吃吃,该睡睡。”李师师轻轻颔首,应道:“妾身心中安宁,你放心罢。”
偶然间,赵不尤像是无意中望见那边躲着吞咽口水的赵构,偏头说道:“九哥,你也取些吃吧。”
“啊?啊——”
赵构欣喜若狂扑了过来。
用罢早饭,赵不尤轻声问道:“九哥,方才那内侍你可认识?等他上来收拾餐盘,你让他辛苦一趟,请郓王过来,我有事与他商议。”
赵构只言不问,只是点头。
沉吟片刻,赵不尤对楼梯喊道:“不凡哥,你在么?麻烦你上来一趟。”
赵不凡绷着脸上来后,他已在书台前写好一张便笺,伸手递给对方:“不凡哥,烦劳你随意找家店,让掌柜的设法交予我爹,我爹大抵便会过来。”
赵不凡拿来一看,冷声道:“你的字迹与以往大有不同,士起叔怎会相信!”
赵不尤偏头望了望李师师,同样的问题,昨晚他已对李师师解释过,两人会心一笑,他便再次转头:“放心吧,不凡哥你的声名我爹信你,他会来的。何况……陈寅昨晚见过我写字,他认得出来……”
躲在楼梯口倾听的赵士㒟当即暴喝:“竖子!”
赵构不傻,眼睁睁看他做这些安排,心知赵不尤既然让爹爹出面,自不会再行恶事,他没有想到自己,反而皱眉问道:“哥,你这是想要离开?日后你与李大家该如何办?”
“无需你替我费心。”赵不尤转头望望,“你的卧房可在此处?去换些整端的衣物出来,勿让我爹以为我欺凌你了。”
赵构欣然点头,走动时稍不留神,却不知扯到了哪处伤口,闷呼出声。
对眼前一切,李师师极为疑惑,她诧异地望来,赵不尤这时也看向了她,声调温柔:“师师姐,你莫管,一切有我。”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