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将尽（凌晨1点），梁师成匆匆赶来皇城司，赵楷也不解说，只是让开案几，自顾自去旁边饮茶，留下梁师成独自翻看奏报。
  梁师成愈看愈发惊心，将手中最后一份奏报扔下后，他尖声问道：“是谁传出的流言！”
  “或许是陈寅所为，康王府内侍殿头，这几日都是他与赵不尤接触，早些时候，人不见了。”
  赵楷打了个哈欠，颇是惫懒地说道：“梁相，事已至此，追查是谁所为又有何用？即便是陈寅所为，若他有心潜藏，赵士起殷鉴在前，皇城司焉能找到？词你也看了，堪称绝妙，拦不住传唱的。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为今之计，只等你尽快报予官家，待他决断是故作不知，抑或是成全李大家与赵不尤，以挽官家圣明了。”
  在徽宗面前，梁师成是“老狗”。可除了徽宗陛下，尤其是前年（宣和二年）蔡京致仕后，余者无论是谁当面，梁师成皆能隐隐压上一头，被人尊称为“内相”。如今王黼能成为名义上的百官之首，亦离不开他梁师成的赞赏与襄助。
  唯有赵楷，如今在他面前即便是称“梁相”，语调也有说不出的阴阳怪气。
  数月之前，在赵楷未有与官家撕破脸时，两者尚且是志同道合的盟友，共同为赵楷日后南面称尊而奔走，惜乎赵楷过于聪慧，且不够隐忍，梁师成不得不与他分道扬镳。
  说到底，梁师成的跟脚只在当今官家。
  望了赵楷一眼，梁师成耷拉下眼皮，缓声道：“官家今日心情郁郁，好不容易方睡安稳。为圣体计，此时此事不宜叨扰官家清梦。”
  “但凭梁相安排！”赵楷放下茶盏，拍了拍手。
  他唤梁师成前来，正是为了将这烫手山芋抛与对方。如此消息，他可不愿当着官家面汇报。名义上他提举皇城司，可他与官家皆心知肚明，梁师成掌握的，才是皇城司最核心的力量。梁师成奏报，理所应当。
  “左右明日一早你便会出现在官家面前，这等大事，再怎么难言，总不能不让官家知道罢。”赵楷说得轻松，抬臂伸了个懒腰，“夜已深，本王乏了，这便回府休息，一切有劳梁相了。”
  梁师成不复多言，目色幽幽望着赵楷闲庭信步般离去，随后如一截枯木，在皇城司坐了许久，许久。
  ……
  与此同时，康王府内。
  三更半夜被人自床上喊起，赵士㒟火气极大，腾腾腾径直上了二楼，目光扫过李师师与赵不尤，面色严肃，沉声喝道：“竖子，你好手段！”
  身为绑匪，愈来愈不得眼前的族叔尊重，他竟然不打招呼，直接到了眼前！
  赵不尤瞟他一眼，懒得理会。
  赵士㒟喝道：“老夫且问你，陈寅何在？”
  那首词该是已然传唱，被赵士㒟知道了。
  赵不尤心中微动，口中应道：“叔，侄儿自囚于此，从未下楼，你问康王府的内侍何在？他不在此处。”
  “你且装傻！”赵士㒟冷哼一声，转向赵构，“九哥，康王府内侍殿头陈寅，是否与赵不尤有私？这几日你可有所察觉？”
  多日未眠，神志有些模糊的赵构听了问话，不知为何，刹那间脑子里浮现的是赵不尤允他饮水之事，脱口而出：“不曾！”他甚至灵感迸发，刹那间想出一个绝妙的说辞，“陈寅不见了？他是不是看本王将死，怕被牵连，夺路潜逃了？”
  赵士㒟蓦地陷入呆滞。
  早些时辰，知道这曲《摸鱼儿》的，只有五人，他、赵不凡、赵构、赵不尤与李师师。如今四人尚在，皆未出过康王府大门，汴梁城内却传遍了词曲，并将词曲来由讲得活灵活现。
  事情很明显，只会是那个逃脱内侍所为。
  赵士㒟原本认定背后有赵不尤指使，毕竟词曲传唱之后，与官家已然闹崩的李师师大抵会得到护持，甚或赵不尤亦有所得。可如今最不该替赵不尤隐瞒的赵构，偏生一口咬定那内侍与赵不尤并无干系。
  难道被打怕了？
  赵士㒟凝视着赵构，温声抚慰：“九哥，你是否多日不得安生，精力有些不济？”
  赵构强提精神，正色发问：“叔父，你这话何意？”
  赵士㒟再度无言。
  难不成那逃跑的内侍果真与赵不尤无干，他只是个雅人，得了好词，忍不住想传扬出去？恰好又被赵士起得知，赵士起顺水推舟，广为宣扬？
  只是时间的衔接，这得多巧才行？
  赵士㒟皱眉抚须苦思，赵不尤望之心中暗笑，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叔，我与九哥并不计较，可如今李大家也在，你总得令人送些新鲜枕席来吧？”
  “妾身不累，不睡。”
  李师师甫一推辞，赵构则抢声说道：“不用。”他指了旁边房间，“那间房，一应动使，俱是新买之物，本是为潘小娘备下的，她尚未及动用……”
  如此一来，赵士㒟猛地将目光再次投向赵构，眉目凝聚成川，而对面赵构，理直气壮地与他对视，似乎不觉自己所言有分毫不妥。
  赵士㒟愈发迷惘，只觉此遭上楼，逢人见事，一切皆匪夷所思！
  到得最后，他也只是满腹不解，一步一回头下了楼。
  赵士㒟走后，赵不尤凝视着赵构，直至对方呐呐赔笑，这才说道：“九哥，你若不嫌弃，就躺地上睡会吧。”
  赵构感动莫名，瞬间热泪盈眶，连声道谢，却未换来赵不尤只言回应。随后他便在道谢声中酣睡，只消片刻，便鼾声如雷，震耳欲聋。
  李师师完全不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她疑惑地望向赵不尤，眸光忽闪忽闪，煞是诱人。赵不尤摁下心中欲念，笑着说道：“师师姐，我来掌灯，你去那间房中休息吧。”
  “不要。”李师师坚定摇头，“妾身不愿睡觉。”
  她还是认为时日不长了。
  身侧赵不尤已拿起一支乌桕烛，左手挽住了她：“安心睡吧，日后时间还长。”
  进房前，赵不尤回身望了一眼赵构，心道火候差不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