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章
作者:
向晚鲤鱼疯 更新:2022-04-19 08:15 字数:3295
刘备的神情在霎时有些僵硬。
孙权和他翻脸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自前几日他撕开脸面强硬地拒还荆州,他就极清楚联盟之谊早已脆弱如纸,只消战火一燎便将灰飞烟灭。而他亦做好了备战之态, 却焉知吴军反应竟如此快、而半点不漏风声!
自何时?
从何地?
咔哒一声, 在他屏息深思之际, 紧紧攥在掌中的一枚玉带竟不觉在五指间迸出数道裂痕!
小兵只觉背脊一寒, 片刻不敢抬头看他。
刘备却是缓缓松了手扶住长栏、远眺东川, 紧绷的脸一丝一丝松弛下来, 眼神透着难以名状的肃杀。
“……是豫章郡太守的葬仪。”他如在自答, 喃喃低语, “好一招瞒天过海!”
那小兵尚且懵然无知,即便听了这话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唯见主公左右踱了几步, 终于一掀衣袍坐了下来, 伸手摸了摸案上的茶壶。
刘备此刻的神色已与寻常无异:“茶温了,你去换一壶热的,要今年的新茶, 不可用往年的随便敷衍。”
主公素来不事奢靡, 饮酒煮茶亦只讲究个畅快, 难得有考究的时候, 想也知道是欲与孔明先生磋商事宜了。
小兵会意地领命而去,留其一人在案前陷入静思。
……
另一头,豫章郡。
春风吹绿两岸,将一冬的缟素换上新的气象。随着新太守蔡遗的上任,人们心中的悲切渐然被生活的琐碎抹去, 顾邵这个曾远扬江淮的名字也终成激浪一声, 散为雪波。
而本该埋在土下的顾邵本人却换了素服, 迎风立于码头,回首长望这座在他生命中泊了五年的城池。孙权将重郡一声不言地委托给他时,他便暗自立誓要做出一番事业,而今虽和自己预想得不大一样,也总算没有辜负厚望。
他转回视线,笑容轻松之余隐含歉意:“阿隐,我不是故意要瞒你,这事关乎军机要务,两万士兵的命都在这豫章的关口捏着,少一人知道便少些风险。”
六万大军原只是个虚张声势的说法,满打满算估摸有两万水师,然而兵贵神速,吕蒙领兵伪饰在丧客之中、借着大雾悄然行船,早一脚踏上战线抢尽先机。
而今吴军率先占领了军事高地,鲁肃另带一队人马静候在益阳,摆明了软硬兼施、两面夹击,试问你刘备是撇下面子和鲁肃和谈,还是要试试吕蒙的暴脾气?
他根本没得选。
战未开,胜负已定。
顾邵心有余悸地回顾此事,犹惊叹孙权这一手收网果断狠厉,竟是在讨要荆州之前就已经定好后策,从未天真地相信过刘备会以诚相待。
不过,尽管自己守口如瓶,他也没当真以为能把李隐舟瞒了过去。
李隐舟也不纠结这事,挑眉淡笑:“主公借你手治了五年豫章,如今转手扶了蔡公上位,你不找他算账?”
蔡遗虽年长许多,在声名上却远不及顾邵等流,做下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事居然是屡次揭发吕蒙部下的不法行径,并年复一年坚持不懈地要求他改正错误。
吕蒙偏也是个极护犊子的脾气,当然是坦荡认错,下次还敢。
一来二去,这对文臣武将也成了江东一派中令人哭笑不得的一双冤家,说两人不对付吧,吕蒙对这个老臣也算客气,从未挟私报复;可而人一旦杠上,这数年以来谁也没让步过半分。
孙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他们胡闹,比起这对活冤家,还是凌统对甘宁那不死不休的疯劲更令他头痛。
顾邵对此也有所耳闻,托着下颌作沉思状:“豫章常年在两军交界,吕将军偏是个火爆脾气,主公怕他冲动行事惹出祸端,正是拿蔡公来压他的性子。就算是我不‘死’这一回,他肯定也会另寻个由头把我调任。”
这话倒说得通透,总算像是官场上混迹了几年的人。
李隐舟这便放下心问他:“调任也就罢了,不过是另外让你坐领一郡,而今你算是名亡实存,又有什么打算么?”
顾邵轻松地拍拍被风灌满的广袖:“我本也没你们那么通达,做官也做得够久了,不仅要体谅民生,还得时时刻刻琢磨着主公的布局,我可担不起这份累。还是做我的老本行,回乡教书罢了!”
能讨个善始善终,也算是一种造化了。
李隐舟也觉不错,临风送他远渡,随口问:“可以后史册所记,只会说你拆庙拆到庐山君头上,因得罪鬼神而病终,堂堂顾郎被人这样说道,你当真不介怀?”
顾邵半步已迈上了船头,在摇晃的甲板上扑腾片刻,一双手搭在船舷上慢慢站稳了,临着飒飒江风中眯起眼。
“这有什么好介怀的?棺材板一盖,谁还能找我理论不成?便是他们乱编排我这个祖宗,也该他们怕我半夜上门不是?”
李隐舟:“……”
还挺有道理。
为避耳目,船即刻启程,他的声音也就越发飘远,缓缓散于阔荡浪涛之中。
“……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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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邵一走,李隐舟换身行头,继续在豫章呆了几日,以免引人怀疑。
刘备吃了这个哑巴亏,唯有请诸葛亮及关羽这两个鲁肃旧友与其磋商和谈事宜,最后定下划湘水为界,将长沙、江夏、桂阳三郡归还孙权。
孙权未费一兵一卒、仅算是操练了一回水师,就轻易而举将前债翻倍地讨回,手腕利落出击果断,令人不得不为之胆寒——
他早就不是那个被父兄庇护无忧的孩子,更不是被人猜测只能倚仗良将的傀儡,三家中最年轻的主公亦有着不逊于曹刘二人的老谋深算,岂可轻易被人小瞧了去?
胜利的欢呼一时呼卷着吴地,乘胜追击的情绪一度高涨,一种从未有过的战意自四方水军中蔓延开。
李隐舟回程的路上,恰遇上一支眼熟的吴军,士兵一见他孤寂的小船,眼中放出一种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光来。
“李先生!鲁肃将军正说要找你喝酒呢!”
李隐舟倒没意料到鲁肃会注意到他这个小人物的动向,略做思忖也就答应下来,顺着士兵的指路去后山寻他。
正是仲春四月,满山的杜鹃开得绚烂,映出半江潋滟火花,斜阳灼灼跳动在上面,燃起满天烟霞。
水天相映相接,如一片不尽的野火空阔地燎烧着。
鲁肃孤坐船头,衣甲飒飒迎风,听起来竟有些深浓的落寞。
听脚步声靠近,他抬眸大笑一声,目光直视李隐舟的脸:“本不该叨扰你这个良民百姓,听说你也赶这条路回海昌,顺带便请你喝一壶酒。”
说罢,不知何处摸出个旧葫芦,抬腕便往前一抛。
李隐舟一手接住酒葫,并不急着拧开盖子,却往鲁肃身旁一坐,转眸将视线淡淡打量过去。
观察半响,得出个结论:“将军和主公吵架了?”
鲁肃眼神有趣:“有那么明显?”
李隐舟托着那酒葫芦:“我观将军睑下乌青、脸色发白、口唇微绀,想必连夜不得好寐。如今局势大好,除了主公恐怕没人能令将军如此气闷。”
鲁肃听他半是打趣半是试探的话头,眼神透出几分思索,反转过脸笑问:“你觉得局势大好?”
李隐舟没答这话。
鲁肃也并不逼他吭声,反举起自己撂在一旁的酒葫芦摇了摇:“我年轻时候住在东城,那时还算是袁术的地盘,战火一直烧到了田埂,百姓都没有能住的地方。是公瑾介绍我去搬去吴郡,才知道天底下竟然还有那样宁和的乡野,还有那么多和我志同道合的游侠豪杰。”
他顿下片刻,咚咚喝一大口酒,举袖擦走唇角的酒液,笑道:“后来伯符将军早逝,凌操那老儿战死在了江夏,连公瑾也在西征的路上去了……主公性子孤冷,和他喝酒还不如让我和顾雍公对酌!想来想去,竟连个酒友都不剩了。”
李隐舟只觉心头有什么忽紧了紧,也慢慢拧开酒塞子,浅浅尝了一口。
既苦又涩,沾上舌头便燎烧起火辣的滋味。
他赞叹:“好酒!”
鲁肃颇得意地笑一声:“我昔年也算富有,如今家里虽然一穷二白了,却还藏了不少的刀子烧,来日若能进兵北原,我请你再喝三葫芦!”
李隐舟敲一敲酒葫芦,这才答他上一句话:“据我所知,军中酒鬼可不少,远的不说,子明是最好这一口的。”
鲁肃摇头:“他性子急,喝太快,容易上头,跟他喝酒太容易醉了。”
李隐舟想了想:“甘兴霸千杯不倒,可陪君消愁。”
“更不成。”鲁肃哈哈地笑,“他脾气暴,做事不计后果,喝了酒更要喊打喊杀,我还得给他擦屁股!“
李隐舟盘算半天,最后想出一人:“凌都尉酒品最好。”
鲁肃简直被他逗乐了:“犬齿小儿,他懂什么酒!”
两人借着喝酒论吴军数英豪,吕蒙作风过分激进,甘宁纯属好战分子,凌统年轻资历尚浅,数来数去,竟无一人能与鲁肃同图大局。
甚至于孙权也并不全盘采信他鲁肃的主张,他虽深信鲁肃,可对更偏激的吕蒙亦器重有加,此番收网更干脆利落,没有半点留情的意思。
李隐舟听到此处,已渐听出味来,不由喉头一紧,几乎将要把一个名字说出口。
鲁肃耐心地看着他,也在心中缓缓自问。
而今的吴军中,还有几人能统筹全局,不被眼前暂且的胜利蒙蔽住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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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还没喝完
周四晚开组会,请一天假,假条晚上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