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作者:向晚鲤鱼疯      更新:2022-04-19 08:14      字数:3331
  孙辅夺了刀, 但并没有动手。
  如果孙贲果真中了毒,他将不得不求李隐舟解开,就算他此刻能威胁对方一同去找孙贲, 孙权也未必会肯答应, 说到底他还是主公的人, 就不会彻彻底底地帮他保护兄长。
  唯任凭对方摆出这幅请随君便的表情, 偏偏是撕不动, 揉不得, 只能牙关痒痒地捏紧了拳头, 把一切愤恨掐断在掌心血光。
  李隐舟被他骤然夺刀的动作推出墙下, 明晃晃的阳光融了霜雪,湿了眼睫。
  他也默不作声地看着孙辅。
  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况他孙辅直接间接害死了那么多人, 即便十条命也不够偿还。
  可他的死不仅不能抵过, 还会引来无穷的后患。
  孙权一贯籍籍无名,刚有出头之势就被陈登以智谋按了下去,曹操大概做梦也没想到在一众狼子野心的宗亲里头, 居然是素来为人耻笑的孙权做了这个出头的鸟。
  且以迅雷之势扫平了动荡的内乱, 一时名噪四方。
  以至于官渡之战尚未结束, 江东新的主公就已经坐稳了位置, 丧事隐而不报至今,朝廷也无能再横加干涉。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唯一的疏漏就在于忽略了年少无为的孙权。
  也就是这一丁点的错误,造就了将来数年三足鼎立难破的局面。
  也不难理解为什么他转脸就骗孙辅这是与孙权定下的谋略,一可杀了孙辅这个知情过多、没有余力的弃子, 二可给孙权泼上大逆不道的罪名。一旦他这一石二鸟之策顺利实施, 那刚刚平下的内乱就会再起波澜, 平白给敌手以可乘之机。
  不能给他这个弥补的机会。
  ……
  朔风拂开浮云,满地的雪混着血染成淡粉,赤/裸裸地露在金光下。
  两人冷面相对,终是孙辅按捺不住,垂下手臂,勾起唇苍凉地笑了笑:“先生与兄长素无仇怨,要杀要剐都是为了主公。可先生有没有想过,一个知道太多秘密的人,若非自立为王便很难长寿。先生今日为主公除去我们兄弟,来日焉能保证主公不对先生生出杀意?以先生的手段,瞒天过海当不是什么难事,兄长若能保身,必能倾尽全力护佑先生,多一重倚仗——不就多一重生机吗?”
  李隐舟俯身看着深浅不一的粉雪,齑粉似的雪尘被淌下的血融了一融,又重新冻结成冰渣子,滚在脚边。
  化不开的大雪,是天太冷,还是血太凉?
  他湿润的眼睫黑得惊人,神色却是无动于衷。孙辅似抓住了这沉默里的一点把柄,循循善诱地劝道:“入地狱的只要辅一人便足够,再迫害忠良主公也会乏人可用,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江东的未来,先生理当明哲保身啊。”
  李隐舟的眼神在他慨然的表情上闪了一闪,旋即垂眸,犹疑地盯着他握了满手的血:“口说无凭,主公好歹与我有总角相交的情分,你呢,你凭什么要我相信你?至少得拿出点证据,让我有些傍身的倚靠。”
  孙辅也知道自己此刻白衣落血的模样有些骇然,但听他语气松动,尚有商量的余地,心也放下一半。
  他抬起手腕远远地一掷,将半染血光的匕首深深扎进雪泥里头。
  这才歪了歪头笑道:“如今辅与先生可算是坦诚以对。实不相瞒,曹公也给了辅一件东西做信物,否则辅也不也不敢轻信他,那东西足可证明曹公与辅的往来,不似信件可以伪造可以辩驳。只要先生能手握此物,想必主公也不敢轻易动您。”
  李隐舟却不轻信他的话:“若有这样的护身符,你怎么不用在自己身上?”
  孙辅却毫不在意似的:“辅是叛徒,可兄长是江东的人,我若靠它保下了命,兄长将来应该如何自处?他这样刚强的人,又怎么可能屈居他处的高墙之下?如今能用它换兄长一命,也算值得。”
  话说到这个份上,孙辅的意思已经非常决绝,他自己一死并不要紧,只是生死都要保住孙贲安然无恙。
  李隐舟终于掀开眼,松开满脸淡漠的戒备,露出些微心动的神色:“那请国仪告诉我,你把它藏在了哪里?”
  孙辅先伸出手。
  血沥沥不止,伤口在骤然的动作下越豁越大,然而他却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先生先给辅一点凭证,公平交易。”
  如此小心谨慎,难怪直到现在才发现此人的君子皮囊之下一副狼心狗肺,若不是曹操还敢大胆设局,说不定他也一样只落个不明不白的死。
  心里这样想着,脸上却波澜不惊,李隐舟道:“如果你觉得我会背信弃义,那么这场合作不谈也罢。”
  他转身慢慢踱着步,抽出匕首,掬起一捧雪擦了擦上头的雪,直到指间也淌下一滴淡红的水珠,他借着锃亮的刀锋静静瞧着孙辅。
  孙辅犹豫了片刻。
  他根本毫无选择。
  对方可以赌一把孙权的信任,他根本不能眼睁睁看着兄长遭人毒手,哪怕今天的酒里无毒,又焉知明天有没有鸿门宴呢?
  他目光狭了一狭,阔步走上前去,俯身贴上李隐舟的耳朵,轻轻地道:“先生想要的东西,就藏在……”
  温凉的气息扑在耳廓,很快又远离了。
  天光晦暗了一瞬。
  孙辅微微地蹙眉,尚未来得及开口,只觉后脑勺传来一道深切的钝痛,整个人便立不住地倒了下去。
  黑曚掩盖了一切的白,他徒然地瞪大了眼睛,似欲分辨出此刻李隐舟脸上的表情。
  砰一声坠入雪地。
  李隐舟这才收好了匕首,有些淡淡地道:“你太急了,要是他没说完怎么办?”
  被震起的雪雾被风卷去,露出一道利落的手刀,少年这才收手握拳,满脸的不忿:“他屁话太多了,我早就想动手了!”
  凌统虽然有个野横的爹,但自小在孙府里教养,说粗话的时候也不太多,今天忍耐了许久,早就恨不得一刀子捅上去了。
  他就按吩咐挂在红墙的另一面窥听着,手被冻得通红,终于等到孙辅离开了墙,才悄无声息地翻了过来,等着孙辅说完便动手。
  即便如此还不解恨:“既然咱们已经手握了证据,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曹操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是他让孙辅背叛的,血债血偿,子休已经还了,如今该他还了!”
  李隐舟却并没有说话。
  半响,才淡淡地道:“你先把他绑下去,起码要拿到真东西才行。”
  凌统说的也是气话,自然知道不该那么冒失,半响才敛下怒火,一面低下身办事,一面倒有些敬佩:“先生走后老夫人才让我悄悄跟着,究竟你们是如何看出来孙辅有所不轨?”
  孙老夫人阅尽千帆,动起手来倒也不留半点情面。
  李隐舟凝视着指尖绯红的血色,片刻,收回了袖中。他道:“孙贲一上来就问责主公蔑视纲常,一个如此看重人伦的人是不可能抛妻弃子的。所以只是出于直觉,我觉得事情不是他所为,既然不是他,那么就很可能是旁人动了手,逼他回江东。”
  孙辅假借袁术的手腕逼杀孙贲妻儿,孙贲没有后顾之忧,只会更加记恨袁术。承认自己抛妻弃子,或许不过是因为愧悔没有好好保护他们。
  凌统迅捷地料理完半死不活的孙辅,更鄙夷这人:“他就是个疯子,孙贲养大他,他却杀了他的妻儿,口口声声牺牲,不知孙贲听了会作何感想?”
  李隐舟却微微地蹙眉。
  牺牲二字,他已经见得太多。
  孙辅亦是父母早亡,亲手弑杀亲族。
  如此相似的命运,令他无端地想起肩头结着血痂的陆逊。
  也许这条路本就是一场叛离了正途的独行,一旦开始便无法驻足,只要一步踏错,就会如孙辅一样走偏了道,落入血淖里头。
  李隐舟有些不敢想。
  要守着怎样的痛,才能一直保持清醒,一直不肯回头。
  ……
  凌统将孙辅拖去了地牢,只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朔风呼啦啦地卷着雪,将一切腥气吹了个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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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上耽搁了这么半响,李隐舟推开房门的时候,孙贲已经痛得青筋暴起,在地上打起了滚。
  孙权看不见一般,坐在案前垂眸批着文书。
  听见声响,才略抬起眼,视线落在来人沾着血的手上。
  他眼神微微地变幻了一瞬,笔尖甩出一点细小的墨渍,但神色照旧是冷冰冰的:“怎么回事?”
  李隐舟低头敲了眼眉目欲裂的孙贲,孙辅或许有千万的不是,但有一点并没有说错,孙贲是无辜的。
  他镇守边疆数年,即便傲慢,也是风霜里磨出来的一身傲骨,他该得。
  何况如今世家凋敝,宗族还有个引而不发的孙栩,再开杀戒,并不是理智的决策。
  但也仅仅只是瞥了一眼,并未多话。
  他答道:“路上出了点岔子,老夫人让某看看主公。”
  孙权的眉微微挑起,倒看不出喜怒,反手将笔丢在一旁,瞧着涨红了脸色的孙贲,云淡风轻地问:“这有个病得更厉害的,你说还有没有救?”
  他这样问,便是隐约猜到了路上发生了什么,只是既然事情已经料理了,那么他就相信李隐舟一定有完全的把握才动的手。
  眼下只剩一个孙贲喘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似乎下一刻就要死去。
  救,还是不救?
  他遥遥地望着西北千秋横亘的雪岭,起伏的山峦被尽染霜白,将世间一切的邪恶掩埋。
  青年比雪更冷,比风更清的声音淡淡回在耳畔。
  “为什么要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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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陆不是因为痛呀
  是因为生命里还有光
  节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