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作者:
向晚鲤鱼疯 更新:2022-04-19 08:14 字数:3392
李隐舟被生生拖进某个密不透风的暗处。
直到他的气都快被掐没了, 桎梏在脸上的大掌才松了力气,嗡嗡的耳朵里传来一声哼笑。
“你还真有胆子跑过来。”
他松下一口气,果然是孙策。
黢黑的视线中慢慢显现出模糊的轮廓, 李隐舟方发现他被拖进的是树丛掩盖的一个洞穴, 半密闭的空间里, 凝滞的空气就像没拧干水分的手帕湿哒哒地勒在口鼻上, 一时半会令人觉得呼吸都很困难。
他转过身去, 便见孙策扶着把剑半靠着穴壁, 危机的关头里还不忘扯出一个笑:“愣着干什么, 给我治伤。”
孙策颊上豁开条一拃长的伤口, 在肌肉的牵拉中渗出乌黑的血丝。
李隐舟半跪下来替他检查,好在孙策身上套了厚厚一层坚硬的铠甲,唯有无遮无拦的脸上挂了彩, 中了一点箭上的毒。
他也不是毫无防备的莽夫, 素日出门就穿着护身的铠甲,且知道箭上有毒故不缠斗,而是选择了躲在这里拖延时间。
那方才所见的血迹……
似看穿他疑惑的眼神, 孙策以剑朝内点了点。
顺着他剑尖的方向看过去, 这才察觉到角落里蜷缩着的病弱少年, 他纸一样薄的身子裹着一身血痕, 一双寂黑的眼眸在晦暗的光线中冷得触目惊心。
陆绩似早料到他会来,只转了脸低低咳嗽两声。
“放心,他是犯病了咯血,那三个狂徒没伤到他一箭。”孙策挑剑把他的脸拨回来,目光却往外探了探, “先帮我治伤。”
看来这两人都没有受重伤, 李隐舟暂时松了口气, 取出羊皮包里的炭粉给孙策的伤口上仔细敷了两指头,将剩下的交给他自己服下去。
“将军皮肉的伤并不严重,毒也不见得深,吃下这包解毒剂可保无虞。”
孙策蹙眉接过这黑乎乎的药剂,黯淡光线中看不清内里有什么药材:“你确定不是毒我?”
然而不等李隐舟接话,他昂起脖子,抖了抖羊皮将之尽数倾入喉咙,喉结似野狼吞肉般一滚便将整包炭粉咽了下去。
见他服下了解毒剂,李隐舟飘忽不定的心情才真切地落到了心底。
还好他今天早晨发现了陆绩留下的雁羽,还好他让暨艳拿来了万能的解毒剂,还好他赶在了许贡的门徒之前先找到了孙策。
不禁苦中作乐,这一路的还好大概透支了今年所有的幸运吧。
尚未彻底安下心,便听见外头咔嚓一声落叶踩碎的声音。
蒸笼似的洞穴里只余李隐舟刚刚落下的呼吸声,他眼眸微动,以气声道:“我们被发现了。”
孙策朝外瞟一眼,似早料到般:“他们是三个人,肯定会分头行动,之前被你引走的两人回来了。可惜之前忌惮着毒发,没有料理掉那个落单的。”
李隐舟问:“那现在怎么办?”
孙策舔舐掉牙齿上沾着的粉末,撑着剑站了起来。
“走。”他将陆绩拎起来掼入李隐舟的怀内,“吴地多水,这里的洞穴多通着水脉,我们去里头看看。”
他选择驻军于此,对此处的地貌自然了然于心,在他镇定自若的语气中,李隐舟也冷静下来,扶着虚弱的陆绩跟着孙策往里撤。
但还得做最坏的打算,他踏着孙策的脚印一面往前走一面与他商议:“若里面是死路,我们三个能胜过他们吗?”
探着路的孙策嗤一声笑出来:“我一个人就能解决他们三个,若不是有个累赘,你以为他们能伤到我?”
显然李隐舟和陆绩的战斗力是负数,不仅不能帮忙打架,还得给他添麻烦。
陆绩趴在李隐舟肩头,自半昏迷的中咬了牙,忽道:“将军不必救绩。”
“你以为我想管你?”孙策回头瞟他一眼,目光似利箭穿透重重黑暗,他冷笑一声,“敢在我的地盘上撒野,是他们活腻了罢了。”
李隐舟闻言,反坐实了心头的猜测:“所以今天的事情果然是……”
“嘘。”孙策忽定了脚步,在黑黢黢的暗影中后退一步,随即拔剑出鞘,铮一声钉入面前的岩壁中。
他压低了声音:“回去再说,现在安静点,我才能听水的方位。”
李隐舟知道轻重缓急,于是闭紧了嘴不说话,耳朵也跟着下意识地竖起来,果然隐约能听见清凌微波在外头回荡。
孙策歪着头听了片刻,随即用力拧动剑柄,把它当钉子似的一寸一寸凿进去。
落下碎石的窸窣声响中,隐有一丝亮光透了进来。
李隐舟也过去,手上没空就用脚帮着踹动裂缝。
两人齐心协力下,只听轰一声,薄薄一层岩石被破开一个大洞,炽烈的日光猝不及防洒了满怀。
瞳孔在明亮的光线中骤然紧缩,一片炫目的白茫之后,面前的景致一点点填入逐渐清明的视线——
是一道三丈余高的悬崖,似刀鞘般笔直地立着。滚落的石子顺着锋利的崖壁咕噜摔下去,扑通闷响着砸出一圈圈四散的涟漪。
还好绝路之下是水路,水路便是生路。
李隐舟低头看着宽阔一面湖泊,忽然觉得再加上一个还好,大概这辈子的幸运都被透支了。
但能换来孙策渡过此劫,也不算亏。
心头的庆幸尚来不及聚集,耳边便听见雨点似的脚步声倏然迫近,弓弦绷紧的声音似豺狼露出獠牙的一磋,咯吱一声带着冷而毒的杀意。
响动声更让三门徒确定了猎物的行踪,他们甚至无法克制兴奋的脚步,只想快一点完成使命。
山间掠过习习凉风,孙策按住腰间的铃铛,忽扯下来抛给李隐舟:“以前骗你玩的,还给你。”
李隐舟将铃铛顺手掖进怀中,联想到什么似的,低声和他道:“公纪不能潜水,就算跳下去也肯定会被看到。所以我们得分开,将军带公纪游去一边,我带着铃铛游去另一边,远一点他们就只能听铃铛了。”
说完这话,他忽然觉得周身轻快了很多。
孙策是孙权和阿香的兄长,陆绩是陆逊的从父,而他本身是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局外人,这样的办法是最划算最稳妥的。
孙策闻言,若有所思地拔出卡在石头的剑,哐一声余响中靠近他们:“你会水吗?”
李隐舟在江东住了十年,不会也得会了,体格虽然一直差劲,但游泳是个技术活。
他坚定地点点头:“会,将军放心。”
话音刚落,一道羽箭嗖一声自隧道中破空而出,直直擦过他的耳际。
孙策高喝一声:“跳!”
李隐舟几乎来不及思索,腰间猛然被一股重重的力量一推,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陆绩。强烈的坠落感中,飒飒的风声似钢刀刮在脸上,只一瞬的功夫视线便从天空陡然转落到湖面。
心头似有急电转过,李隐舟在这个瞬间遽然睁大了双眼——
银镜似的水面上静静倒影着刀鞘似的悬崖,崖上,一袭挺拔的身影迎风长立。
哗啦。
破碎的水花将一切画面与声音掩埋,约莫片刻的功夫,李隐舟抱着暨艳从水里探出了头。
“将军!”他高高地昂着头,视线被水光模糊为一片朦胧,唯听见孙策轻蔑的笑声。
“你是傻子么?他们是用箭的,都跳下去就是三个活靶子。”
孙策缓缓以袖拭剑,眼中映出寒芒。
他的声音渐渐没入飒沓的箭声中。
“快走,你们在只会妨碍我。”
李隐舟知道如今再不走只能给他添累赘,咬了牙一个猛子往前面的水中一扎。
头顶不时落下石子,兵刃相交传来铿锵的脆响。
陆绩的脸挨在他的肩膀上,整个身子在冰冷的水中打着哆嗦,声音愈轻,几乎不敢确定:“将军他……”
“你要相信他。”李隐舟按下他的头不许他往崖上看,拼命往前游着,不知是为了安慰他还是为了说服自己,“他身上穿着铠甲,还服下了解毒剂,何况你没听他之前说吗,没有我们两个累赘,那三个狂徒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都是因为我……”
李隐舟忽感泡得发冷的肩头落上灼热的一滴水。
他环紧了颤抖的少年,咬紧了牙关用尽力气往前挣着,直到不知过了多久,狭长的河岸出现在眼前。
几乎是连滚带爬扑腾着上岸的,李隐舟在最后一丝力气里攒了一口气,轻声道:“我知道,不是你的错。”
说完,眼前一切的亮光消失,再度堕入沉沉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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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漫长的疲惫中醒来,入目是暨艳凝然似雕塑般不动的脸。
窗格里透入漫洒的星辉,似冷霜般凝在少年的眉头,凝结成一股难以揉碎的忧愁。
见兄长醒来,他的神色才微微融开:“兄长醒了?有什么不适么?之前阿香来看过你,她说你只是太累了,睡一觉就好了。”
李隐舟咳嗽一声,酸软的筋骨烂泥似的贴在床上,提不起一丝力气。
他记得之前是晕倒在了河岸边上。
暨艳似看出他的疑惑,慢慢地道:“我和凌统把此事告诉了伯言,伯言也说不能打草惊蛇,只带了亲信去找你们,路上看见了那匹马,他就说让我们仔细听铃铛的声音,最后在河边找到了你们。”
以陆逊的才智,看到空马不难猜出他的小聪明,李隐舟好奇的并不是如何获救。
他鼻腔里似乎还灌着冰凉的河水,语气亦是森冷的:“公纪还好么?”
暨艳踟蹰片刻,方道:“不太好,但活下来就不错了。”
陆绩无事,李隐舟放下一半的心,接着问:“那将军呢?你们找到他了吗?”
少年的眼里明暗交错片刻,长长的眼睫旋即落下,将一切明亮的星芒遮断。
他的眼里唯有寂寂的黑。
“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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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也想一口气写完的,但是还是希望这个篇章能慢慢写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