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作者:向晚鲤鱼疯      更新:2022-04-19 08:14      字数:6896
  这一瞬的念头便撩动了少年深藏的心事。
  “不去和他们说话?”
  陆逊的脚步声打碎了片刻的静谧, 一切绮念都似瞬间褪色,让他跃动的心霎然冷静下来。
  顾邵头也不回,就静静注视着张望的几人:“我已经打算谢绝孙伯符了。”
  身后的人这才微露讶异, 但终究没启齿。
  “不是你想的那样的。”顾邵闷闷道, “我不是计较外祖父的事情……我是听阿隐说过, 孙夫人生产那么艰难, 或许就是因为年纪太小了, 还不到该婚嫁的时候。”
  陆逊知道这人倔起来有多执拗, 当日让周晖去骗他回顾家, 他宁可追过来揍得他牙关出血, 也不相信旁人的三言两语。
  于是并未劝他,只是问:“你想等到什么时候?”
  顾邵对他素来不做防备:“阿隐说最少十八。我想等二十岁出仕了,不再靠着父亲的时候, 再去孙家求娶。”
  这话听起来还是不经事的世家少主才有的傻气。
  哪怕等他取代自己的父亲做了家主, 只要他依然姓顾,与世族的关系只会如皮肉一般不可分割,且越来越深切。
  陆逊并不取笑这个傻乎乎的弟弟, 而是认真地问:“若是她不愿意等你到二十岁, 或者她不愿意嫁你呢?你有什么筹码可以和孙将军换她?”
  这话是在点醒他, 孙尚香不仅是他的意中人, 也是孙家示好的一种馈赠,这份馈赠明码标价,要换来顾氏的忠诚。
  但顾邵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一点。扑面而来的晨光似丝缕细针,刺得眼瞳微微发疼,他仰着头闭上眼。
  “她若是没有喜欢的人, 一辈子都不会嫁, 要是有了喜欢的人, 我也不会去和那人抢。”
  他扭过头看着自己目光沉静的兄长,罕而又罕地感到抱歉:“我知道你和孙伯符都想促成此事,也知道我的姻亲不是我自己能做主的,我只是碰巧喜欢着该娶的女子罢了,结果还这样为难你们。”
  少年的神色诚恳而坚定。
  陆逊负手而立,在顾邵不能看见的背后,双手交叠握住一封竹简的信,收拢的五指几乎拧出青筋。
  然而神色却无一分改变。
  良久,袖于素服中绷紧的手臂才松懈下来。
  “走吧,他们该等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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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家老家主丧期未过,新落成的陆府更见简朴,入目一应是素净的白,唯有树下一丛偶然被鸟雀播种的石榴燃得热烈。不比昔年太守府的庄严气派,如今这所新宅更见书香气息。
  暨艳已熟门熟路找陆绩念书去了,左右等不来二位少主,孙尚香坐在栏杆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撩拨着石榴柔韧的花瓣。
  她似无意地问:“你从前说想学医术就来找你们,如今还当真么?”
  这种玩笑话李隐舟都记不起什么时候说过。
  这个时代的男女不设大防并不是因为多么尊重女性,而是一种更冷酷更彻底的漠视——就如这段时期叫得出名的佳人无一不是炫耀功业的战利品,女性不过是摆在案几上的花瓶,即便别人碰一碰、摸一摸,甚至摔碎了,也只是拂了主人的脸面。
  即便孙尚香这样出身于得势的孙家,又得两位兄长偏爱,婚书也不过联姻的一纸卖身契约罢了。
  孙策已经替她尽心尽力选了个最好的归宿。
  她不愿意接受,不是不信任兄长的选择,而是不喜欢被提着手脚做一个相夫教子的木偶。
  李隐舟倚着栏杆,垂眸看她的手指穿过火红的花。
  这是一双很灵活的手,不似贵家女子油脂一样腻滑的白嫩,常年扣着墙壁攀爬的手指是满拉的弓弦,紧致而富有力量。
  是一双很适合做医生的手。
  见他良久不语,孙尚香仰起头,明净的眼底不惹尘埃,张嘴微微说了句话。
  ……
  清俊的少年倚栏垂首,隔了蒙蒙如雾的晨光和弄花的姑娘相顾一笑。
  眼底有清澈如洗的微光。
  那份眼神顾邵很熟悉。
  他脸上笑容缓缓淡去,略带薄茧的拇指无意识捏紧了孙策之前送来的那封竹简,只觉触手生凉,度入骨髓。
  李隐舟和孙尚香低声交谈的片刻,凌统很识趣地低头玩着草叶子,他知道大人们的底线在哪里。
  无意瞥见顾邵驻足远望,才兴奋地扬起脸:“来人了!”
  孙尚香这才转过眼眸。
  卷着暖暖日光的夏风穿庭而过。
  烈烈盛放的石榴闪动着熠熠金辉,映衬出一张微红的面颊,不染铅华的少女明净如水,再好的风日都不及她眼波流转的明媚。
  顾邵迎着满目亮光,踏入长廊阴凉的暗影中。
  将那封磋商婚事的信深深袖在手下,方露出一个克制的笑:“阿香,你来了。”
  孙尚香想说什么,却听顾邵气也不喘地继续道:“我听说你是为了逃婚才来吴郡的,我和阿言会劝说他,你只管放心回去吧。”
  温热绵软的风绕过脖颈,将细碎散落的耳发拨弄得麻痒。
  孙尚香眨眨眼,竭力分辨这话里的意味:“你也要赶我走?”
  这和预想的情景差之甚远。
  李隐舟不言不语,目光跳过顾邵垂落的肩角,刚好撞上一双同样沉静默然的眼眸,隽秀的眉目微微蹙着,额心拧出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愁意。
  看来的确是有什么棘手的事情。
  李隐舟低头望一眼同样谨慎观察着的凌统,手腕一动,忽然把他推到顾邵的跟前。
  “顾少主,这是一个走丢的孩子,能劳你带他去找阿翁吗?”
  顾邵垂下眼:“好。”
  凌统知道这绝对是有意把他叉出去,好让他们自己背后慢慢商量,刚挤了眼准备哭闹一番,模糊视线中却见孙尚香咬了嘴唇道:“我也一起去。”
  顾邵愕然抬头。
  凌统却立即反应过来,在另外两个狡猾的大人发声之前,迅速牵起一凉一温两只手,几乎是拉扯把两人生硬地拽出了走廊。
  空落落的庭院只剩下两个各有打算的年轻人,烂漫的日光潋滟流转,却徒惹寂寞。
  李隐舟在栏杆上坐下,无意赏光,正在脑海里措辞,却听陆逊先开了口。
  “孙将军也想促成这桩婚事。”
  这个也字就已经表态。
  李隐舟遥遥望着三人逐渐消失的别扭背影,不禁疑惑:“顾少主不是一向有这个心思,怎么今天如此反常?”
  陆逊将方才顾邵的话转述给他,李隐舟听得额角突突地抽动。
  顾邵爱惜、尊重自己的意中人,这一点很值得夸奖,但非要傻乎乎等到二十岁,黄花菜都凉了。
  不禁有些嫌弃这位声名在外的小文豪:“他就不知道先和孙家定下婚约么?过几年再嫁娶不就两全其美了。”
  陆逊神色却并不那么轻松。
  他展开广袖,取出一卷竹简递给李隐舟:“他父亲顾公来信,希望他能娶我的长姊,陆、顾两家世代联姻,不可在我们这一代断了往来。”
  李隐舟逐字逐句地读下去,信里虽然是与陆逊这个家主商议的意思,但口吻间满是长辈不容分辩的顽固。
  顾邵的父亲顾雍娶的是陆康的女儿,按理顾邵该娶陆绩的女儿,不过这个小小的从父比他们还年幼,所以唯有从陆逊的姊妹中挑拣了。
  这桩左右为难的事就撂给了陆逊。
  孙策和顾雍同时表明联姻的意图,选择答应任何一边都是一种表态,世族的眼睛日日夜夜盯着年轻的家主——陆康的死可以一时扑灭他们心头的疑火,但陆逊作为新任家主的态度才能够证明他究竟向着何人。
  另一边,和沉静稳重的陆逊截然不同,孙策的作风素来霸道干脆,既然陆逊已经选择了和孙家合作,他就不会给陆家与世族继续同气连枝、勾连共生的机会。江东世家这块硬骨头他要一个个拆开吃。
  所以孙家一旦摆脱袁术的控制,不再有后顾之忧,他就立即用这种还算和软的方式逼陆逊表态,先把陆家从世族中瓦解出来,再挨个蚕食剩下的家族。
  难怪连陆逊都感到为难,不仅要顾全两边的颜面和立场,还得照顾弟弟傻乎乎的心事,庞然大族的家主不是那么好做的。
  阴凉的树影和明丽的日光错落交织,和风将他的眼神吹拂得忽明忽暗。
  李隐舟撂下这卷竹简:“所以最后顾少主是因为这个,最后决定还是帮你先应付世族?”
  “不,我没有告诉他。”陆逊闭上眼,“世族和将军想知道的不是他的选择,而是陆家。”
  风不知何时止住,庭院里一派寂寂无声。
  “既然他不知道背后的局势……”李隐舟似想到什么,眼神如急电骤转,一响无言。
  许久,才哭笑不得地张口:“他不会是误会了什么吧?”
  陆逊倏忽睁眼看他。
  眼里明晃晃和顾邵同样的想法。
  李隐舟摊开手,眨眨眼,第一次觉得这位少年老成的家主和顾邵也有半斤八两的时候。
  他望着天边舒卷自如自如的云,不由笑出来。
  “阿香只是和我说,她想留在吴郡和我学医术,特别是妇人病,她一个女孩子总比我方便些。虽然孙老夫人未必会同意,不过……”
  他眼眸骤狭:“孙家也不会久在江都了吧?”
  按孙策这样如烈火燎原的架势,封侯也不过今明的事情了。
  世人津津乐道地猜测着孙策将被封去哪里,多数仍压定江都,毕竟这时候的吴郡还有个名义上的太守,庐江郡也被言而无信的袁术分给了别人。
  只有李隐舟很清楚,孙策的封地是什么。
  东吴的霸主当然是吴侯。
  所以孙策的宏图大业,起于庐江,而最后会从吴郡延展开去。看似宁和静谧的世外桃源,很快就会成为江东四方水脉交汇的中心城市。
  他狡黠一笑,眼睫交错滤下细细如齑粉的阳光:“总归就一两年的事情,我们先找个借口拖一拖,万一孙家迁来了吴郡,那阿香留在吴郡不就理所当然了吗?到时候就算是世族也不敢违拗孙将军的意思吧。”
  这个万一不是猜测几率的万分之一,是万分肯定的唯一可能。
  李隐舟并没完全剧透将来的历史,对方肯定也能分析出来。
  陆逊目光随他远望重云,从微微的愕然到平和再到深思,最后凝为肯定。
  “将军劝陆氏落于吴郡,又安插朱深于内,一同与现任太守制衡,必然早就有了定夺。”他道,“彼时就算不联姻,世族也能看出端倪,所以陆家只用再遮掩这两年。”
  而到了那个时候,孙氏在江东的地位便更不可同日而语,以孙策不服就揍的暴脾气,估计也没有没人敢在他眼皮底下的吴郡对陆家发难。
  同时陆家能安然无恙、甚至在风雨飘摇的世道中继续坚/挺,将会孙家成为展现给世族最好的招安范例。
  软硬兼施、威逼利诱,这八个字对于孙策而言可是烂熟于心,且得心应手。
  所以总而言之对如今的陆家而言,就是一个拖字诀。
  既不能转头回到世族的怀抱背叛如日中天的孙策,也不能如孙策所逼迫的那样与世族拆解开导致自我削弱,所以两边谁都不能答应。
  陆逊把眼眸转向李隐舟。
  忽然露出熟稔的温和笑容。
  李隐舟似感应到对方的意图,谨慎地往后贴了贴:“你不会是想……”
  对方眼神一派温良谦逊:“我记得昔年孙氏迁往江都郡,老夫人想带走你们师徒二人,不想张机先生骤然病危,才不得已作罢。”
  陆逊提起庐江城那出戏码,显然不是为了叙旧。
  当初装病那点小伎俩怎么可能骗得过他。
  然而拿人手短,不光自己以前拿了太守府的书,如今暨艳也蹭着人家陆绩的课,这两年承蒙陆家关照,才在吴郡过得顺风顺水。
  他咯吱一声磋磨牙齿,幽怨地叹口气:“少主不想顾少主烦恼,但却总是让我为难。”
  陆逊听到“为难”二字,不仅没有表示出该有的同情和愧疚,反而万分坦荡地回视他,声音似跳跃的风,带着轻笑一字一顿复述李隐舟当年的话。
  “因为鸿雁成群,也不会失去方向,所以其实我不必事事揽在身上。”
  “所以就有劳小先生帮逊一个忙,也让顾邵生一场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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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落时分,顾邵才将孙尚香送回药铺。
  两人脸上映着红扑扑的夕阳,一同趴在药铺的桌上歇气,显然奔劳了一整天。
  李隐舟随口问:“凌统呢?”
  孙尚香咕咚咕咚灌下一口凉茶,大剌剌抹去唇角的水,惬意地长呼一口气:“找到他父亲了,是个炭黑的大汉,居然生出了个这么白净的儿子,我们怕是不轨之徒,所以多盘问了些时候。”
  到底还是只幼鹰,小屁孩不知道最需要盯紧的人其实是陆家的小狐狸,大概等这两人和好,为免令二人起疑,凌统就和自己的父亲凌操暗中沟通,让他伪装成普通百姓领走了自己这个小探子。
  父子俩这会肯定不在门外就在檐上。
  当真是鞠躬尽瘁。
  李隐舟腹诽一番,打发孙尚香帮忙看药炉子,旋即拉了顾邵的轻声细语道地告诉他拖延的办法。
  也仅限于此,白天和陆逊的筹谋半个字没透出去。
  顾邵刚瞪大眼睛,就被李隐舟用力按住嘴唇,对他耳语:“你要拖到过几年再娶她,就只能装病了,我可以保证对你的身体有利无害,这样阿香也可以借口照顾你留在吴郡,想必孙家不会反对。”
  隐隐绰绰的灯火下,顾邵明润的眼睛泛着光。
  “你要同意,就眨眨眼,不要说话,今天那个孩子是孙家的人。”
  顾邵用力地眨巴眼睛,连头都在李隐舟手掌的桎梏下上下点动。
  确保他情绪稳定,李隐舟才松开手:“阿香想留在吴郡学习医术,这事暂且不要告诉她,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顾邵眼中跃动着明明烛火,嘴唇几乎有些颤抖,眼中含了愧疚的泪光:“她都和我说了,她想做一个大夫。我今天还小气地误会了你,结果你竟然这么为我周全,我,我以后一定舍身相报。”
  李隐舟眉心一抽,见他动容的模样,不禁想起那年寒食节他说的话,忍不住揶揄:“少主都舍了多少次身了?我还能分到一根手指头么?”
  顾邵也想起早年那些懵懂又天真的时候,不由哂然:“我也只和你说过这话,阿言是我兄长,和我本就一体同心,我们之间不必言谢。除此之外便只有你和……对我好。不过我只感谢你。”
  李隐舟知道那个被省略的名字是谁。
  顾邵别扭着这么多年,大概是因为连孙尚香都逃来吴郡,孙权却始终没有现身。
  那个冷肃的少年如今已经成了兄长的左右臂膀,在孙策严酷的教导下历练着。
  李隐舟并不答顾邵,打开院门,抬头望月。
  十六的月果然比昨天更加圆满,漫洒的清辉落于人间,如云,如雾,如冷清而深邃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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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月余的功夫,吴郡便传出顾邵骤然急病、危在旦夕的消息。
  这个噩耗顺着江河传遍了江东大地。
  “他说阿隐有办法治,所以让兄长不必担心,还说阿香也在吴郡一同照拂,陆家会保护好她,不用凌操父子劳神了。”
  十六岁年轻的小将军背脊挺直地挎剑肃立,泛着冷光的眼眸一动不动,语调不带波折地继续汇报:“我想既然如此,阿香的事情先延后再说吧,阿言做事素来稳妥,看来兄长不用担心了。”
  孙策掀起眼皮瞟他一眼,接过弟弟递来的竹简,却瞧也不瞧地丢入火里。
  燃烬的炭火被劲风一扑,瞬间黯淡下去,片刻的静默,火舌自竹简下无声息地舔上来,逐字吞没修长端正的一撇一捺。
  晦暗的营帐倏忽明亮起来,一坐一立的兄弟二人倒影交织,在不定的火光中摇曳起来。
  孙策眼角却含着笑:“你以为他是治病呢,还是制病?”
  虽然是口头的交谈,但孙权却听懂了这话外的意思。
  吴郡那边几人的筹谋他不得而知,但有阿言和阿隐二人在,他们必定做了充足的准备应付这场发难。
  他拧眉沉默片刻,方道:“阿言素来守信,用人不疑,兄长无须再试探他。”
  孙策昂首靠在背椅上,长袍随意地撩开,双足撂在案上,竟然轻笑:“你很信任他?”
  孙权并不迟疑:“伯言于我譬如公瑾于兄长,兄长会怀疑公瑾吗?”
  无声而炽烈的火光渐渐褪下孙策的脸颊,燃成灰烬的竹简升起一绺青色的烟。
  他只慢慢道:“他和公瑾不同。”
  世家势力犬牙交错,方可噬人,任何一家单提出来都不足为惧。此番不是为了试探陆家,陆逊的为人也不需要怀疑。
  而是想着手拆解世家势力,只要他们的联盟从内部瓦解,化整为零,日后就掀不起什么风浪。
  孙权眼神烁动片刻。
  他也清楚,随着自家势力的壮大,世族的臣服是早晚的事情。但一旦他们都投入孙家,就会迅速地拧成一股绳,对抗世家以外的孙氏旧部,形成排外而顽固的势力团体。
  一旦到了那一天,再想剖开这股绳,就很难保证不伤害陆家了。
  眼下的选择无非有二,乘此良机瓦解世家的联盟,或者相信陆逊的忠诚和能力,相信他有本事可以压制住所有世家。
  孙策抬着下颌望着他,一字一顿:“如此,你还敢信任他吗?”
  帐外一道惊雷滚滚地落下,山川遽然被照亮如白昼。随之而来的是滚滚的大雨,一瓢接一瓢洒向人间。
  孙权的衣角被初秋萧瑟的风卷起。
  他凝眸看了眼漫天覆地的雨帘,嘴唇微微牵动,声音几乎被雨声吞没。
  但孙策却听清楚了。
  他抬手揉一揉疲惫的额穴,远望电闪雷鸣的山川江河,似叹气一般:“你们几个可真会给我找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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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邵这一病就病到了建安三年的秋天。
  与世族、孙家的婚事也就不了了之。
  世族已经不再怀疑陆家的态度,或者说怀不怀疑都无计可施,最好的时机已经被顾邵这场病拖过去了——
  孙策已经被封为吴侯,又被任命为讨逆将军。孙家经过数年蛰伏,终于离开了偏安一隅的江都郡,堂堂正正来到江东大地的中心大郡。
  听到意料之中的消息,李隐舟并不惊讶,只转了转眼眸,问孙尚香:“你要回去和夫人一起住吗?”
  孙尚香用蒲扇用力鼓起一阵风,不计形象地用嘴补了一口气,总算把潮湿的药炉子点燃。
  她抹一抹碳灰错落的脸颊,浑没有半点贵家女子该有的娇惯。
  “回去做什么?母亲和兄长肯定又想把我嫁出去,我回去也是招人烦,还不如你这里松快。”她抬眸欢快地笑了笑,并不晓得这一年的自由都是孙策的默许,还想继续自在下去。
  她大概不知道为了这份悠然,几个人苦心孤诣地筹划了许久,这种伎俩瞒得过不熟悉李隐舟庐江旧事的世家,却骗不了看着他长大的孙氏兄弟。
  不过顾邵依然是孙氏眼中的佳婿,有兄长明目张胆的偏疼,未来的夫婿又这样默默地等着她,护着她,就算是孙老太也没法强扭她的头。
  李隐舟丢给她一张干净的麻布,孙尚香笑着道一句谢谢:“还是阿隐你体贴。”
  “不用谢,也不是拿去给你擦汗的。”他卸下长达一年的思虑,呵出一口冷暖交织的雾气,抬首望着灰蓝色的天空。
  一行大雁成群掠过,似翩飞的落木,也似飘摇的小船,在令人心悸的长风中舒展羽翅,高高地滑翔过天际。
  在孙尚香怨念的眼神中,才道:“拿去给顾邵擦擦脑袋,他也该好了,别成天赖我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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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不让你们恰刀我加班加点地日了6,把这个小波折写完了,我可太有良知了。
  其实香香是个真·事业脑·本质颜狗·万年寡王来着,结什么婚来啊一起搞事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