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卷完结【上
作者:向晚鲤鱼疯      更新:2022-04-19 08:14      字数:3875
  天色已暮, 李隐舟收捡好行李,思忖片刻,还是将其中最要紧的两样取出, 藏在贴身的衣襟里。
  顺手留了封信在案上。
  孙权今天的反应不大寻常, 或许中间出了什么别的差错, 自己贸然离开江都郡, 还是留个解释稳妥些。
  猫着腰翻出窗户, 正准备攀上围墙, 一束梅枝忽然落下。
  逗猫似的, 以枯尖戳着他的耳朵。
  李隐舟抬起头, 便瞧见一位青年扶剑坐在墙头。
  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惹人注目地嵌在英挺的眉宇下,眉梢与眼角同时挑起,笑意中挂上三分谁也瞧不上的狷狂桀骜。
  “小子, 想溜?”
  李隐舟后撤了一步, 揉揉发痒的耳尖,笑得异常乖巧:“公卿误会了,我只是帮阿香送个东西出去。”
  “哦?”对方以剑撑着下颌, 眨眨眼, “送到庐江去?”
  何必把话说得这么直白。
  李隐舟把牙齿磋得微微作响, 这人不似孙老太那样威逼利诱之流, 摆明了今儿就要武力警告了。
  他想了想,索性说句实话:“我不准备去庐江,公卿可否让道?”
  青年仍旧笑,撩闲似的:“不可以。少主的命令是看好你,你要闲得无聊, 我就让我家小兔崽子来陪你玩。”
  随即想到什么似的, 补充道:“当然, 你也别想跑,墙外还有几个兄弟看守。”
  孙权的命令?李隐舟转眸一想,无奈地叹一口气。
  在绝对的武力面前,小聪明就像闹着玩似的,能不能奏效纯看对方的耐心。
  青出于蓝四个字可以送给这位孙家少主了,看来孙策这两年教育得挺成功。
  他随便腹诽两句,倒也没真的怨怼,自己留在江都郡有益无害,跑到庐江只能给陆逊添乱,所以一开始就没想过往枪.头上撞。
  可惜孙权走得太急,没来得及和他论及此事。
  他隔着布衫捏了捏挂在腰间的小玩意儿,确保重要的东西还在,和青年打个商量:“那我不跑,能不能让我见一见少主?”
  “这个嘛……”青年头疼地看着他,小伙子怎么想一出是一出,换了自己淘气的儿子早挨屁股棍了,“少主已经动身去九江了。”
  李隐舟微微诧异:“他去找孙将军了?”
  “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或许是觉得无聊,对方索性盘起腿,居高临下地打量他,“将军从军的时候比少主还小。我儿子今年才五岁,我都想让他早点去战场呢,在家里浑养成个绣花枕头了。”
  不愧是孙策的部下,带孩子的画风都是一模一样的。
  也和孙小将军一样不讲道理。
  他暂时放弃抵抗,仰着头无奈地问:“公卿究竟是什么人?”
  青年拧开腰间的一枚葫芦,想了想,把塞子丢给他:“我叫凌操,也不是什么公卿,不过粗人一个。这酒不错,你尝尝味儿。”
  李隐舟下意识伸手接过蘸一滴酒的葫芦塞子,焦急中略有些气结:“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也不必逗我玩。”
  晚风撩动衣襟。
  视线余暇中掠过一丝银光,凌操仰着吞酒的脖子骤然一滞,定格片刻,喉结忽上下滚动:“你今年几岁?”
  李隐舟把东西抛还给他:“十二。”
  “十二。”凌操偏头躲过飞来的塞子,握着葫芦的手指扣动片刻,似推算出什么一般,忽然跳下墙头。
  “走吧。”
  李隐舟措手不及地眨眨眼:“去哪儿?”
  凌操奇怪地望他一眼:“我怎么知道你想去哪儿?不过不管是哪里,我都得跟着你。”
  凌操的倒戈猝不及防,但李隐舟来不及再和他打太极了。
  “好,请送我去九江。”
  在这个时代,九江并不是一个单独的郡县,而指的是一片辖区,分属武昌、庐江两个大郡。
  李隐舟要去的地方,是九江处于武昌郡内,而与庐江毗邻的一部分——柴桑。
  也正是孙策按兵之处。
  凌操一路送他至大营门口。
  “我已经让人通报将军了,你就在这等着吧。”
  两人走水路花了十数个日夜,凌操对他一改开始的傲慢,反而还很随和亲切。
  李隐舟始终有些不解:“那你要回江都郡吗?可否帮我告知阿香此事?”
  凌操嫌弃地瞟着他:“你事儿真多,我不回江都了,就在这里领罚。”
  为什么领罚自不多说。
  李隐舟望着对方不耐烦抽动着的剑鞘,终究没耐住好奇:“你到底为什么要帮我?”
  夜风将军旗卷得猎猎有声,凌操迎着风声闲闲打个呵欠:“因为你运气好,救过一个人,我运气不好,还欠他一条命。”
  不等李隐舟消化此话中的信息,已有士兵带了孙策的命令前来:“将军让你进去回话,先搜身。”
  李隐舟抬手接受着士兵的搜身。
  对方摸到他腰间掩藏的东西,手指略微顿了顿,然而摸着轻巧的小小一枚,想来是孩子的玩意儿,并没放在心上。
  “行了,去见将军吧。”士兵将他推搡着往前走。
  李隐舟回首想对凌操说一声谢谢,却见他大阔步走向另一个方向,背朝二人,举着剑和他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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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士兵的指引下,李隐舟很快见到了忙里抽闲的孙策。
  如今的他已经二十,少时的骄狂轻佻略有收敛,然而眸底隐隐燃动的焰火依然不驯,似暗夜中潜伏了步履的孤狼,在天亮时分就要露出獠牙。
  见到庐江故人,他仅用右手握剑点地,上身大剌剌往后倾仰,暂且在絮烦的军务中休憩片刻,看也不看李隐舟一眼:“到处乱跑,还挺有本事。”
  孙权应该先一脚到了军营,想必已经和孙策交谈过。
  李隐舟也不跟他客气:“听闻家师身在庐江郡,可否请将军先把他接出来?”
  孙策阖着眼:“弟弟也已经说过此事了,我早前也答应过阿言尽量不伤无辜,不过战火无眼,你师傅的安危还得看陆太守愿不愿意放人,我不敢保证。”
  陆绩是陆家仅剩的嫡传,陆康唯一养在膝下的亲子,他的病情一天不好,陆康势必不会轻易松手。
  “不是尽量,将军必须保护师傅。”
  孙策陡然睁开眼,眼中映出明暗闪动的灯火,倒不计较他的冒犯,反而笑得爽快:“为什么?”
  李隐舟掏出藏在腰间的东西:“令尊的旧部跟了袁术公近三年,其中必有倒戈者,将军想要立足江东,就需要广纳人才。”
  孙策侧眸看过去,似嗅到了感兴趣的味道,鼻尖轻轻一抽:“你是说你师傅?”
  李隐舟摇摇头。
  他轻轻摇动着手中发旧的小玩意儿,火光透过细缝,洒在他明润的眼眸中。
  “将军有没有听说过,荆州刘表座下新得一悍将,叫甘宁,字兴霸。”
  清脆的铃声不合时宜地响动在连营的军寨中。
  李隐舟五指用力捏紧,微微歪着脸看着铃铛。回忆起那个桀骜不驯的悍匪,他极为肯定道:“这个铃铛是他的一条命,将军如果愿意留着,会比一个大夫值钱得多。”
  所以用保护张机换甘宁的铃铛,对方会稳赚不亏。
  孙策凝然不语地盯着他的手腕,忽如虎豹般一跃而起,长臂一伸,取走那枚属于锦帆贼标志性的铃铛。
  他拍了拍李隐舟的肩膀,忽而仰面大笑,笑得胸肋微微震颤:“你们几个可真行。”
  李隐舟刚松下一口,又被他挑起好奇心。
  孙策憋住笑,弓腰从案下取出长长一柄青色的剑。
  正是他昔年丢给顾邵那一把。
  他缓缓抽剑出鞘,抖抖剑鞘,赫然落出一张叠得紧紧的羊皮。
  孙策难得笑得孩子气:“怎么样,我一个人情卖给你们三边,这笔生意不亏吧?”
  李隐舟垂眸打开那张顾邵偷偷送来的图纸。
  上面青色的细线简略勾画,赫然是庐江郡的军事分布。
  他惊愕地抬起头,却见孙策已收敛笑痕,拨弄着新得的铃铛,眼神却透过重重壁垒,遥遥望着曾经的家。
  孙策说的三边人情,指的是他叛逆的弟弟孙权,在庐江的陆逊与顾邵,还有匆匆赶来的李隐舟。
  孙权被他兄长敲诈了什么不知,但庐江这张军事分布图实在贵重,孙策的话玩笑居多,陆逊和他要有君子之约,保护张机只是个由头,这张机要的图纸在两年多以前就等同于孙策的囊中之物了。
  令李隐舟惊讶的是,顾邵竟然也被陆逊说服了,参与了这次合作。
  不过孙策大抵也不知道,陆逊早就和甘宁谎称他们是孙氏的人,把人情送给了孙家。所以嘛……
  他卖给孙策的,也是早就属于孙家的东西。
  小霸王故作冷漠,把三边互不通信的小伙伴兜得团团转,但最后似乎也只坑到了自己的弟弟。
  这样想着,连日压抑的心情倒松快很多。
  和孙策商议好下一步的举措,刚走出去,迎面便撞上一个身着布衣,提着水桶的少年,两人猝不及防地相撞,水哗啦洒了一地。
  李隐舟竭力辨认,才确定眼前小兵打扮的人是孙家少主。
  孙权眉目微微一拧,不顾满地的水渍,扭头就走。
  李隐舟目瞪口呆,旋即猜到了始末。
  孙策在戏耍自己的弟弟上勘称一绝。
  让这位一贯骄傲的少主做最卑微的小兵伺候别人,大概比杀了他还要屈辱三分。
  不及处理满身的冷水,李隐舟踏着碎步追过去,努力地装出淡定的神色,忽视对方隐隐抽出的眼角,假装不知前后:“少主怎么也在这里?”
  孙权快步向前,似想摆脱他:“和你无关。”
  旋即转过头,冷漠地飞快道:“兄长会保护你师傅,你可以离开了。”
  “真的吗?”李隐舟露出惊喜的神色,“那真是太好了,多谢少主。”
  孙权的脚步突然凝滞。
  眼神带了点冷光的凶狠:“你早就知道了?”
  “未曾。”李隐舟收起敷衍的讶异,很诚恳地摇摇头,“我也是来了之后,才被将军告知这件事情的。”
  想起之前他猝然的离开,又补了个道歉:“之前说的话也只是问问,并不是怨恨尊家,少主不必往心里去。”
  孙权和孙策都曾救过他,他这人恩怨算得分明,不至于把孙老太的恶毒迁怒到兄弟二人身上。
  孙权半响不语。
  二月还寒的微风撩动,似破冰的春水,柔和地流淌过人间。
  清泠的铃声隐约浮动。
  “你可以原谅兄长,阿言和顾邵……”少年的话倏然截断,目光泛空地凝望远方。
  他还不知道此事是陆逊与孙策的合谋。
  两个人都不曾告诉他,大抵也是觉得孙策还可以庇护孙家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必要让他这个弟弟忧心。
  李隐舟随着他的目光远眺,最后一次起了逗弄的心:“他们不会原谅你。”
  孙权骤然转眸看他,眼中晦暗不明。
  李隐舟不再玩笑,轻声地、坚定地道:“因为他们不会怨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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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策哥是小朋友的童年阴影石锤。
  下一章少年卷就完结了,加班加点写一下。
  这个篇章的基调是温暖的,三边小朋友都在努努力地保护张先生,只是权儿不会好好说话而已,毕竟家道中落的两年受了很多白眼,性格变得很敏感。你们怕啥!我是发刀的人吗(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