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作者:
向晚鲤鱼疯 更新:2022-04-19 08:14 字数:3460
次日, 另一位客人登门拜访。
“打扰了。”朱深看上去并无武将的悍勇,也无文臣的斯文,过于普通的长相泯然于众, 实在没有半分孙氏旧部该有的匪气。
五岁的暨艳端来垫子, 口齿已经非常利落, 替熬夜未起的兄长招呼客人:“公卿请坐, 先生日落时分就会回来了。”
朱深揉了揉他的头, 笑起来很温和:“我不是来找先生的, 是想找一个叫李隐舟的人。”
说话间院门嘎啦一声推响, 他下意识地注目过去。映入眼眶的一段新竹似的柔韧指节, 白嫩的皮肉下骨节有致地突起,张握间似有破土的力度。
合该是世家少主似的惯养,不染污秽。
朱深不由惊奇, 这人起了二字名, 理应是个贱.奴,除了自家那位任性妄为的小娘,居然还有旁人也这么蔑视世俗。
何况此人小小年纪已经深得主公青睐, 足见是个奇才。
一开始压根不知道这个时代起名规矩的李隐舟打着呵欠阔步走出, 修长的手指撩起睡得蓬松的头发:“公卿何人啊?”
不等朱深再做自我介绍, 暨艳已经流畅地把之前的对话复述一次, 语气顿挫像个小大人:“是即将上任的都尉许公,专程来找兄长的。”
李隐舟眯缝着眼皮,眼角泛着困倦的泪花:“有劳,盛太守已经把少主的信交托给我了。”
朱深退一步关上门,含笑看着李隐舟。
信中内容孙策看都没看一眼, 就让他带去庐江城。
少主孙权与陆氏、顾氏两位少主交好, 用膝盖也想得到, 写信是为了提醒陆家孙氏即将来犯,而如此重要的军情,主公却丝毫不在意泄露于人。
主公明知李隐舟已经不在庐江,偏让他辗转两郡,便是意在借少主之口给二位老太守下最后的通牒。
他揣摩其意,所以毫不戒备地把这封提示军情的信大咧咧地交托给盛宪,可惜盛宪虽然态度软化,下一任太守许贡却不是好相与的人物,他掂量再三,还是暂且谢绝了许贡的宴请。
反而转头拜访张机的药铺,为的是另一桩不能告诉旁人的事情。
“主公有一妻,孕数月,胎气一贯平稳,最近却偶而见红,因此老夫人十分担忧,连主公也不曾告诉。”
他眼珠随着李隐舟摆弄药材的手指转动:“江都郡的医者仙人,孙家无不请过,然而都瞧不出个所以然。老夫人想起昔年小娘有恙,是张机先生与小先生合力诊治,所以还想请您二位去往江都一趟。”
孙策的妻子?李隐舟好奇心被勾起来,眼睫仍然平静地低垂:“孙小将军的妻子,可是皖南乔姓人家的女儿?”
朱深有些摸不着头脑:“夫人母家并非桥姓,皖南的确有个桥家,其一双女儿姿容过人,芳名在外,可……也才十岁啊?”
这就十分尴尬了。
孙策再怎么狂狷,也不可能强娶十岁的小姑娘。
三国杀误我。
“听说先生都是通神知命的高人,想必是已看出日后的佳缘了。”朱深圆滑地替他解开难堪,“日后桥家女儿长大了,某一定告知主公这段天定的姻缘。”
所以以后大乔嫁孙策,小乔嫁周瑜,都是因为他今天无意的预言?
李隐舟挫败地磋磨牙齿,随口聊几句说不定就会篡改历史,还是老老实实闭嘴吧。
朱深见他静默不语,旋即了然地笑了笑:“老夫人知道二位先生悬壶济世,不慕名利,否则当日也不会拒绝相邀。只是少夫人是头胎,主公也寄予厚望,若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老夫人也委实不愿打扰二位先生的清净。”
说白了,张机师徒在庐江就已经明确谢绝过孙氏,若非实在看中这孙子,孙老夫人也不想拉下脸皮再求他们。
特意挑了张机不在的时候登门拜访,就是想捏个软柿子,别看朱深这会毕恭毕敬地客气着,自己要摇个头,估计马上锤子钉子就甩脸上了。
人精如朱深也打错了算盘,张机这人就是块煎过头的豆腐,看着黑,闻着焦苦,咬一口还烫舌头。
但心是软的。
只要告诉他有姑娘孕期出血,一人两命危在旦夕,别说她嫁的是孙策,就算是许贡的老婆,张机也不会袖手旁观。
李隐舟忖度片刻,眉梢上挑,眼眸转向他:“夫人可曾腹痛?”
朱深道:“不曾。除了时有见红,竟什么别的症状也没有,某离开江都郡时已发了两三日,所以才觉得奇怪。”
不痛才是部分产科病最可怕的地方。
好在孙夫人这一胎金贵,孙氏上上下下都盯得死死的,若是换了个贫苦人家,估计只有一尸两命的时候才能反应过来。
李隐舟继续追问:“夫人已怀孕几月了?”
朱深回忆道:“到现在,总有八个月了吧。”
八个月,李隐舟手指无意识地掐算着,不知江都的巫医推算月份准不准确,如果以现代医学的算法,用末次月经算第一日,应该已经超过了三十二孕周。
正是最凶险的时候。
但是如果能保胎到三十六孕周,也许就可以绝处逢生。
朱深见他神色莫测,心中略有些忐忑:“老夫人过去或许曾有得罪,但您顾念主公与少主和您在庐江郡的情分,也一定要说服张先生救一救主公的孩子啊。”
李隐舟压根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阿艳。”他伸手唤来暨艳,给他塞了几枚铜钱,“今天自己买点白饼吃,好好念书,等先生回来了,把朱公和我的话转告给他。”
暨艳干脆利落地点头,也不像同龄的孩子痴缠大人,安静独立地自个儿去角落里翻书去了。
朱深颇惊讶:“这么小个孩子,能把前后说清楚吗?”
李隐舟这才回神看向他:“朱先生还未上任,想必算是闲人吧?”
“某的确在予告中,开了年才算吴郡的都尉呢,现在的确空闲着。”
朱深还想啰嗦两句,被李隐舟不耐烦地打断:“既然如此,请公卿送我去江都郡,产妇危在旦夕,一刻也经不起蹉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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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都郡与吴郡亦为一江之水,源源相承,在朱深的打点下走水路,两三个朝暮之间,就已经抵达了孙府。
如孙尚香当日所言,江都风好,绵软的夜风吹面不寒,静静流淌于人的面颊,送来细雪梅花。
才跨进门,便听扑通一声,积雪溅落一地。
朱深回过头,惊讶地张嘴,被一个夸张的气声打断:“嘘!”
一双鸟雀似的眸子滴溜溜转动,嘴巴鼓鼓气,忍住屁股的疼痛,拍走满身的雪花。
“小娘……”
孙尚香跳起啊捂住他的嘴:“朱先生!我的好先生,您千万别告诉母亲。”她压低了声音,左右顾盼着有无旁人看见。目光流转,最后落在似曾相识的背影上。
三两雪花落在睫上,视线被糊上一层霜白的朦胧。
孙尚香不太确定地张了张嘴:“阿……”
李隐舟转过身。
朝她微微笑着:“好久不见,阿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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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府的小院内焚着絮絮的香。这是江都的巫医给出的办法,要用符水混着香灰灌给产妇,才能确保这一胎平平安安。
病急乱投医,也没有旁的法子了。
所幸一片慌乱中,朱深的名帖递了进来,说是带来了张机的徒弟。
孙老夫人立即请了进来。
李隐舟同朱深、孙尚香一块走进少夫人养胎独居的小院,扑面而来浓重的香灰味,李隐舟尚且按捺着没说话,孙尚香登时跳了起来。
“快把这些香都撤走,烟熏火燎的,嫂嫂还怎么静养啊?”
孙老夫人目光从她一身少年男子的打扮上一错而过,眉头微微地拧了拧,然而并不言语。
视线最后落在静立其后的小少年身上。
她的眼珠如匮乏光彩的鱼目,转动间又似握在手中的佛珠。死沉沉的眼神凝视着李隐舟,唇畔泛起一个很和蔼的笑:“阔别数年,你出息了。”
李隐舟来不及、也无心和她寒暄:“请问少夫人何在?”
孙老妇人见他如此积极,倒暗中放下一颗心,又问:“你师傅什么时候来啊?”
李隐舟不得不怀疑她是不是耳朵不大好使了。
他又重复了一遍:“让我先看看少夫人的情形,无痛见红不是小事,其他的事情容后再谈吧。”
孙老夫人沉默片刻,就在李隐舟以为她当真聋了的时候,才微微地挪开身子:“你如今也不算小孩了,老身的儿媳也不是小女昔日的岁数。为了各自的名节,自当避嫌。小先生既然如此心急,不如就隔帘悬脉,如何?”
闻言,李隐舟急切的心情反倒按捺下来了。
“我不急。”他索性学会了张机那一套以无赖治无赖的话术,“少夫人出身尊贵,怀的也是小将军千金万金的头子,就算贻误了病情,孙小将军发怒要赔上我一条贱命,也不算很亏。”
孙老夫人木然地垂着眼睫。
孙尚香见两人争锋相对,气得跺脚:“母亲,你连巫医的话都听,为什么不让阿隐进去看看呢?”
孙老夫人抚着心口,缓缓呵出一口气,在寒寂寂的夜里凝为一聚而散的霜:“女儿家的名节大过性命,我还没数落你,成日厮混,成什么体统!”
孙尚香气结地说不出话,半响,忽然冷冷道:“为的是兄长的名声吧。”
孙老夫人凝然不语。
夜风裹挟着冬雪,簌簌地落下,白茫茫地遮断了月光。
朱深亦不敢发话,唯有用眼神恳求李隐舟暂退一步,不要和她争执。
李隐舟咬住牙关不说话。
为了无辜的产妇,这点气不是不能忍,只是产科的病不做查体,基本等于盲人摸象,更是耽误别人的性命了。
一片死一样的沉寂中,忽闻踏雪而来的脚步声。
冷而清的声音破开风雪。
“让阿隐看,谁敢多舌,我会替兄长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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