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作者:
向晚鲤鱼疯 更新:2022-04-19 08:13 字数:3750
孙坚战败身亡的消息尚未广播, 但三人皆心知肚明,陆逊说话一向含蓄内敛,今天却如此挑明, 如透冰见日, 泄露的信息量显然不止这么一点点。
曲阿地处吴郡, 与孙氏迁往的江都郡所去不远, 素以安宁避战闻名, 却无庐江郡这样严格的管制, 因此可算得上独避风雨的一块宝地, 天下人人趋之。
父亲败亡, 孙氏岌岌可危,这个时候,孙策不会病, 也不能病。
陆逊必有消息要带给孙策。
且这个消息, 不仅要避开袁术的眼线,还得逃离他的从祖父陆康的掌控,因此他并不交托给陆家的人, 反而一身孑然、浪荡不羁的张机, 是最合理也最安全的选择。
李隐舟反复揣摩陆逊的言辞, 已经猜出一半的意思。
他在和自己的从祖父作对。
陆氏少主显然不愿意为人傀儡, 他想走自己的道路,领着陆家、领着江东的世族,在艰难的选择中开拓出从未有前人敢踏足的未来。
哪怕为世族所不容。
满目温顺,一身反骨。
李隐舟知他心思,眼睫微垂, 眸光闪动:“据我所知, 曲阿属于吴郡, 巧的是,先生照料的病人也来自吴郡。”
陆逊陡然转眸,瞳孔微微放大。
他继续道:“太守公不喜伯符,想必不愿师傅出城相救,何况师傅他昨日大病,今天就痊愈,少主也许知道内情,但太守公未必肯相信这么离奇的事情。”
陆逊今日步步相逼,丝毫不做遮掩,说明势在必得,但更表示他别无他法。
庐江的太守始终是陆康,陆家的家主仍然是他的从祖父,像废禁火令那样不与陆家利益相冲突的事件,陆康可以纵着他反叛一回,但真遇上决策世族命运的选择,就算是陆家的少主,也不能与之抗衡。
张机的病情转折如此快,小狐狸知道原因,老狐狸就更瞒不过去,若是张机偷偷离开庐江郡,指不定还不到渡口就被陆康拦回来了。
李隐舟歪着头笑:“大门不通走小路,小路不通,不是还有狗洞嘛。”
陆逊凝视的目光如水上浮冰,微微的冷意中带着动摇。
张机不解前情,也无心琢磨天下局面,因此并未通达,反而被两个半大的孩子绕糊涂了:“阿隐说的对,就算老夫愿意去,这个节骨眼上太守公也不会轻易放我出城,少主请回吧。”
陆逊略过他的话,凝目望着李隐舟:“从庐江到吴郡不算远,也有上百里,陆路曲折,水路漂泊,到了曲阿更有袁术公的人马守卫灵堂,你不怕回不来吗?”
不怕是不可能的,人皆有畏死之心,李隐舟当然也不想死在刀枪下。
但更不愿张机被卷入这样的斗争中。
这飘零乱世中,是张机将他带回安稳宁和的庐江城,给了他一米一饭的温饱,还教会他行医做人的德行。这所寒碜的药铺是他的第一个家。
张机于他,是师傅,亦如朋友,更是长辈。
既然一定要有人赴此凶险,倒不如让他这个徒弟走这一趟,好歹他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药童,比张机默默无闻,也更不易被察觉异样。
他心中有决断,笑容化去,凝为一个坚定的眼神:“只要少主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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庐江的渡口船来船往,带来南北交杂的口音。北方的壮汉立于码头,用粗哑的声音吆喝着声音,江东的小娘跟着大人走走停停,亦不怕羞,露出亮晶晶的眼瞳,目光比水光更纯净。
船这个交通工具在汉朝得到了极大的发展,这个时代已经有了四层的战舰,在水脉充沛的南方更是广泛应用于军事之中。民间的船只虽然远没有军用的气派恢弘,但小船载着旅人,也加速着各地区之间的文化交流。
李隐舟独自一人站在码头,瘦弱的身躯显得格外孑决,像熙攘人群中与父母走散的孩子,引来不少关切的目光。
亦有好心的旅人查问:“孩子,你是谁,你怎么不和家人在一起?”
李隐舟抱着药箱,背脊挺得笔直:“我是替我家师傅给人送药的,您别担心,我自个认识路!”
见他乖巧又独立,围观群众迷惑的眼神转为羡慕,都说庐江城出的几位少主人早慧,连寻常人家的孩子也如此懂事,可见是个人杰地灵之处。
李隐舟跟着人群一块坐上民用的船只,这些狭小的木船只能承担短距离的旅行,负责交通江东各大郡县。船夫带着有律的侬音摇着桨,调笑间已越过数重青山。
伶仃的小船如落叶漂浮于江面,在小小的抽气声中上下摆动,慌张的大多是内陆深处的外乡人,江东的百姓生于水畔,见惯江河,反而会捞起江水,和同船的伙伴开个小小的玩笑。
李隐舟独自躲在船角,在摇晃的船身中默默回想昨日。
等陆逊离开以后,张机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其中另有一番内情。
被用烧火棍威胁着屁股再三盘问之后,李隐舟不得不把实情和他剖明。
“师傅,孙氏家主身亡,孙氏少主人尚且为袁术公制辖,这时候不可能病倒。陆少主一定是想找人帮他递信,所以才来找您,因为您是大夫,又非陆氏的人,很容易逃开袁术公的眼线。”
张机方回过味来:“所以你才要替我去?可陆家小子也没给你什么信件啊?”
的确,陆逊并没有给他任何通信,甚至连他们常用的姜子牙《六韬》暗语都没有一个。
而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只要你这一口人过去,孙兄长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一口人。
李隐舟不由笑,的确,这个时代虽有造纸术,但是成品尚且粗糙,更不防水,而竹简硕大笨重,都不便携带,更容易被搜身时发觉。
陆逊的这个办法,更隐秘,也更聪明。
而唯一的问题是——
孙策会愿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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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曲阿。
孙氏灵堂已被重重重兵守住,闲杂人口不得入内。灰蒙蒙的天空下,冷风过处,白色的长带曼舞,像挽留的手,不住地呼唤着散去的英灵。
孙策于一处房屋中休息,满脸病色,嘴唇苍白,眼皮疲倦地闭拢,似将悲伤掩于心底。
大夫左右视之,略露迷惑之色:“少主……或许是伤心过度?从,从脉象上看,并不是什么大病,但,您又说心痛气乏,也许是灾恙入体,老夫再观星象,查查是什么原因。”
“咳咳……也罢,或许修养几天就好了,父亲去世,袁术公为之操劳,策实在寝食难安啊。”
孙策眼眉不动,唯有嘴唇略张开说话,回避的态度很坚决。
大夫无计可施,只得退出房外,走出数十步,朝一个看守的士兵道:“孙伯符分明无病呻..吟,可他坚称不适,老夫也没有法子啊。”
士兵道:“他这番作态,不就是想拖延时间么!现在袁公已经拿了孙氏旧部,看他还能翻出什么风浪!”
那大夫也是袁术指派的人,当然知晓内情,但不敢多嘴:“你我都是旁观之人,只要据实回报就好,不必掺和进去,小心驶得万年船呐。”
士兵却多有不屑:“他孙伯符不过是命好落在了长沙太守的家中,凭他自己,我不信孙家还能再起!”
两人切切嘈嘈地说着话,却见另一个士兵阔步走来,手中提着个八九岁的小少年,那半大不小的孩子手里,居然还抱了个药箱子。
“给你们说件奇事,这孩子竟说他家师傅占卜到了孙小将军的病,遣他来送药呢。”
方才说话的士兵与大夫对视一眼,狐疑地将李隐舟接过来,眼神下垂,落在那药箱子上。
说话间,手指已经漫不经心地打开了箱子:“小孩,你家师傅是谁啊,怎么能有通天的本事?”
李隐舟挂在他手上,挣扎着摇摇头:“我家先生是世外高人,轻易不可出山,若你们不信,我回去就是,反正孙小将军不好,着急的人也不是我师傅!”
士兵眼神一动,咧着嘴笑:“倒挺尖牙利齿。”
他虽不认识药材,但翻看过后,里面无一字迹,就连包药材的牛皮也是干干净净。
为了谨慎,他还是用力一抖,将牛皮扯走,才把李隐舟放下来,拍拍他的肩:“这虽不是军营,也不是小孩子随随便便能进的地方,你要见他,也得搜身。”
李隐舟大大方方展开双臂:“随君处置。”
士兵仔细搜查片刻,只差把他扒个精光,也并没搜出信件,这才略微放下心。
不管这孩子的主人目的为何,只要他能“治好”孙策,孙策便不能再和袁术公拖延,只能收拾东西,赶紧滚回他的江都郡。
就算以后袁术公再想用他,也是为人鹰犬罢了,和以前趾高气扬的孙家少主不可同日而语。
他心思阴鸷,神色却温和可亲起来:“那就有劳小先生了,不过这孙小将军脾气暴躁,我怕你吃亏,还是陪你进去吧。”
当真是严防死守。
李隐舟抬起脸,露出个和解的笑:“也好,请您带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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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策刚敷衍完一个大夫,便又听到了敲门的声音,不耐烦地从被窝里摸出点白色的面粉,往嘴上拍了拍,这才虚着声音道:“进来吧。”
士兵将李隐舟推在身前:“小将军莫气,这孩子说他家先生是世外高人,有法子能治您的病。”
孙策掀开眼皮,眼珠转动,熟悉的面孔进入视线之中。
居然是张机的小徒弟。
他不报家门,肯定有隐情在。
孙策与他快速交换过一个眼神,低低地咳嗽两声:“你用什么药可以治我?”
李隐舟从药箱子里翻出散落的药材,拢在一起,献宝似的展露给孙策:“我家先生说了,并非他倨傲,是您的病需要人气,而他唯有仙气,得我这一口人过来,亲自给您熬药,才能有效果呢。”
一口人……孙策眼里掠过一丝笑意,如流星般一闪而逝:“如此费心,你家先生究竟是谁?”
士兵侧耳暗暗倾听,没察觉出异样,倒刚巧也好奇着这个问题的答案。
李隐舟默不作声地扫视他一眼,将视线转回孙策惨白的嘴唇,道:“我家先生不在海上,而在陆上,隐于市集,所以害怕有人打扰他清修,不能告诉小将军姓名。但如果小将军肯相信他,他以后还愿意襄助。”
孙策静默不语地盯着李隐舟的眼眸,忽而挑眉:“如此,便替我谢谢先生吧。日后有机会,策一定亲自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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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只是送个消息不是送人啦,诚意也不是指这个,小陆同学委屈,他只是腹黑不是心黑啊qv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