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作者:
向晚鲤鱼疯 更新:2022-04-19 08:13 字数:3186
周官人面露惊异之色。
天下诸雄中, 袁绍与袁术兄弟离心离德已久,关东联军明面上虽仍奉袁绍为盟主,实际上已如一盘散沙, 早各自为伍, 共同追击的目标董卓尚且苟延残喘, 这些人倒自己内斗起来了。
如今倒下一个孙坚, 孙氏旧部这块令人垂涎的肥肉终究是被袁术叼走了。
而袁术身后, 亦觊觎着数双蠢蠢欲动的贪婪眼眸。
陆康苦心经营多年, 引而不发, 连孙家搬来眼皮底下都姑且忍耐过去, 一门心思地栽培少主人,不与其他地方势力勾结,才治理出如此安谧稳定的庐江城。
为的就是作壁上观, 等群雄厮杀, 最后择良木而栖。
只有愚蠢的农夫才会亲自动手摘去多余的果子,聪明人只等瓜熟蒂落,总会有一颗结为硕果的。
陆康的筹谋并不是盲目自大。
江东世族同气连枝, 唇齿相依。一块硬骨头还可以勉强吞下去, 一条紧密相扣的脊骨却没法嚼动。
也正因此, 其势力虽然扎根于江东大小郡县, 仿佛连席的盛飨等人享用,但上至袁绍、袁术兄弟,下至于诸多军/阀,都无不谨慎小心,害怕贪吃入腹, 反而把自己噎死了。
这也是四大世族素来倨傲的资本。
但显然少主不愿意这么被动地等待。
可作为将来的陆氏家主, 陆逊不可能连这点利弊都恍然无知, 难道他有不同的见解?
周官人细长如弯钩的瞳孔中闪落着细碎的阳光,但眸底依然是阴沉沉的暗色:“少主也许多虑了,就算庐江郡是案上鱼肉,也是带刺的,不是谁人都敢随便吞吃的。”
陆逊收回目光而东顾,眉目轻锁:“你要是遇到想吃而不敢吃的东西,你会怎么做?”
他倒从没想过这个。
旋即神色一震,喃喃道:“……我会请我最讨厌的人来吃,等他们两败俱伤,我便可以渔翁得利。”
难怪少主之前竭力维护与孙氏的交往,一旦孙氏势颓,就难免成为袁术手中刺刀,不得不暂时听其摆布。
袁术手握孙氏旧部,用这个相威胁,孙策唯有选择替他啃下庐江城这块硬骨头。
到时候鹬蚌相争,不管是借了孙策的手拿下庐江郡,还是依靠陆康的势力彻底铲除孙氏后人,袁术都决计不会吃亏。
少主所思,已经将未来两年的局面剖析得清楚分明。
陆逊亦默然无语,他能想到的,从祖父想必更算无遗漏,但身为四大世族的家主之一,不能和他一样随便对孙氏低头。
他收敛眸中的忧色,声色淡静如常:“我曾用虎裘试孙策,他并不愿屈居袁绍、袁术之下,这两年是他孝期,所以他一定会尽力拖延,暗中滋长,取得摆脱袁术的机会。”
周官人点点头:“所以我们还有两年时间可以筹谋,厉兵秣马,也许可以一战。”
听到这话,陆逊反而不置可否地偏偏头,避开刺目的阳光,眼瞳微狭。
语气如冰锋破开静水,冷而决绝:“既然始终要选择一个良木,何不先送上诚意?”
周官人震惊地抬起头。
“您想和孙氏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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庐江郡的另一头,风和日丽。晴朗的阳光被高低错落的屋檐挨次筛落下来,散成暖洋洋的齑粉,扑撒在人面之上,替人点上一层好气色。
巴豆炭和蜂蜜调的甜水已经灌给了暨艳,白头翁汤也交给了暨老太,接下来调养数月,就可安然无忧了。
事情干净利落地解决了,张机是否还是明日动身?
李隐舟默默思忖着去留的问题,闷头往前走,不意脑袋一磕,撞上张机干巴巴的后背。
他揉揉脑门:“师傅您停下干嘛,不怕被人发现吗?”
张机原地伫立片刻,突然转了方向,大阔步甩着袖子走上平整宽阔的街道。
李隐舟颠颠地背着药箱子,小碎步跑到他旁边,仰头观察张机的脸色——
也没傻没醉啊?
张机大步流星迈向前,引来路人纷纷侧目,毕竟昨日才要死要活的人,今天就昂首挺胸、面色红润地招摇过市,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倒总有胆大心黑的:“张先生,您老人家这是……”
诈尸了?
张机揽着李隐舟的肩膀,用力攀扯着他的肩胛骨,把他正正掰朝人群,满脸欣慰:“我徒弟寻了秘方,把老夫治好啦!”
众人皆投来诧异的目光。
李隐舟总觉得有些脸热,像卖艺的猴子似的,被师傅提溜着进了药铺。
到了无外人的地方,他才卸下僵硬的笑容,很诚挚,很关切地问:“师傅,您吃错药了?”
张机哼一声甩开袖子:“怎么,为师帮你挣名气,你还不承情?”
李隐舟放下药箱子,趴在上面,严肃地观察张机的表情,师徒两人像对调了身份似的,倒显得张机有些被质询的心虚了。
“咳,痢疾一病,非三五日可以治疗,我若就这么拔脚走了,他们祖孙出了事,你真赔命?”
李隐舟万没料到是因为这个。
张机素来自信傲人,难道还会怀疑自己用药不对?
但转念一想,也确实很符合张机的作风,他再成竹于胸,也一定要亲自到场诊治,即便有十足的把握,也依旧留一窍心眼。
他的师傅被称为医圣。
不是医神,也非医仙,在建安三神医中,张机没有华佗那样惊世骇俗的创新,也无董奉归隐杏林的潇洒脱俗,他不过个是勤奋到疯狂的普通人,是放荡而恣睢的浪子。
李隐舟凝目望着张机满脸风霜刻下的皱纹,忽然意识到,他是多么一个凡俗的糟老头子。
又多么仁慈。
师徒二人举目对望,倒有些彼此看破的尴尬,李隐舟滚了滚嗓子,不去戳破他的老脸:“那我们可以在庐江郡再呆些日子了?”
张机点点头:“事情了当以后,再离开庐江吧。”
也算歪打正着,给了他一定的时间思索将来,李隐舟正打算长舒一口气,却又听见笃笃有力的敲门声。
……迟早卸了这门,一响准没好事。
李隐舟默默腹诽,和张机交换一个眼神,迈着小碎步偷偷打开一条门缝,偏巧撞上一双淡静的眼瞳。
“少主有什么事情吗?”他目光在有限的门缝内左右探索一番,却没见他带着仆人,松懈一口气,但也觉得奇怪,慢慢打开门。
孙氏兄妹已经离开,陆逊这会不在小四姓小侯学里念书,跑来药铺干什么?
难不成张机诈尸的消息这么快就传出去了?可就算如此,陆逊也不可能孤身前来,毕竟从来就没打算、也瞒不过他。
陆逊掩上房门,目光从张机红润的脸色上一错而过,忽然笑道:“先生既已转好,可否替逊为一位故人诊病?”
张机以袖掩唇,咳嗽片刻:“少主若是和孙家是同样的病人,那便不必了。”
他是打定心思要走的,不跟孙家去江都,也不可能留在庐江郡守着陆家,推迟个两三月,等风平浪静,再偷摸溜走,也不是不行。
“先生误解了。”陆逊笑得纯良,“逊的故人并不在庐江郡,之前听闻先生病重,所以很是惋惜,没有机会请您替他诊治,如今先生魂兮归来,逊不得不拜托您老人家了。”
张机磋磨牙齿,瞥眼和李隐舟悄悄对视,总觉得这话里,似乎有那么一星半点威胁的意思?
不对,若是孙伯符那个蛮子,肯定是你若不从我就把你揭发的意思,陆逊为人亲和,决计不是犬狼之辈。
李隐舟见张机似乎卸下防备,哑然片刻,可见陆少主平日功夫下的足,连张机这种人精都以为他是乖巧的绵羊。
如果不是见识过他举剑的姿势,大概自己也不敢相信这人也会咬人。
还特会咬关窍之处,一口见血。
他抢先于张机开口,先打探口风:“先生有重病人要守着,少主的故人在何处?”
陆逊偏脸看着他,轻声道:“我本来以为先生不愿久留庐江,这样也算一举两得,既可以送先生出城,也能替逊看望那位故人。不想先生要务缠身,从祖父若知道先生病愈,又如此仁善爱民,一定不舍得再放走先生了。”
张机微张着嘴,似乎隐约瞧见对方温良面孔下露出的一丝尖牙,甚至有些不敢置信:“少主是在威胁老夫?”
陆逊否认:“只是和先生谈谈罢了。”
小兔崽子还想装。
张机反往桌上一靠,索性无赖:“病又犯了。”
陆逊眼也不眨:“那先生就最好在家休养,不要出门日晒雨淋。”
张机气得几乎吹起眉毛:“你怎么也学会了孙伯符那套?你还想要挟我?”
陆逊声音缓如春风:“孙兄长待我如亲弟,逊耳濡目染罢了,只是关心先生。”
张机扣着桌面,把朽木捏得作响。李隐舟赶紧调停:“少主究竟希望师傅去什么地方,看什么人?”
陆逊收敛笑意,眼神似是无奈:“孙兄长在曲阿葬父,听闻他悲痛欲绝,身子不爽,所以逊想托先生走这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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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抱歉本来说好双更,因为下午临时开了个组会,也实在熬不动夜了,所以只有一更了,鞠躬道歉。
周官人就是之前那个,寒食节回头的老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