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渐 6
作者:南郭子鱼      更新:2022-04-18 19:16      字数:3138
  临江王萧腾被圈禁在王府三年零四个月后,一伙强人抢劫了临江王府,把他从日渐疏于戒备王府劫了出去,然后一把火烧了昔日门庭若市、如今却门可罗雀的临江王府。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险些殃及附近的皇家园林。
  此消息一出,顿时轰动京城,京畿府立刻启奏圣上,请求严查京城一切进出口,并自领渎职之罪,一时间大街小巷各档口、茶楼、酒坊……成了京畿府兵的常入之地。
  老皇帝时年八十二,愈加鹤发童颜,几乎没怎么为此事生气,只说道:“尽可能少骚扰百姓啊!”
  老皇帝没放在心上,心想强盗要是拿一个“废”王张口向索要赎金,那他肯定是视废王之死忽如归,定是要与这伙强盗一决雌雄的。
  然而强盗没有向老皇帝索要赎金,几日后萧腾大摇大摆的回来了,身后还带了一支悍军。
  老皇帝正在和中书令曾琅手谈,听闻此消息,白花花的老脑袋一歪,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何正竭力平缓心跳,回道:“陛下,临江王谋反了!”
  老皇帝不愧是身经百战,泰山崩于前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收起手里的棋子,十分镇定地问道:“临江王因何谋反?兵从何来?有兵多少?攻至何处?”
  何正道:“尚不知,方才羽林来报,说只看到临江王站于魁首,城下乌泱泱的一片,不知道有多少人。”
  老皇帝搓着棋子,老眼眯缝成两条线。这时,又有一个侍卫来报,说:“回禀陛下,临江王羽书,自言其罪,请求陛下将他贬至下城。”
  何正从侍卫手里接过书信,双手颤抖地递给老皇帝。
  老皇帝眜了他一眼,骂了声“没出息”,懒得去接书信,说:“念。”
  何正连忙念起萧腾的书信。
  萧腾的羽书言之凿凿,说自己是受了太子的诬陷身陷囹圄三余年,日夜盼望圣恩如大旱盼甘霖而不得,只能出此下策,期望陛下念在他是前端明皇太子的儿子的面儿上饶恕他的罪过,把他贬到下城去,这样他就可以隔江而拜陛下天恩而又不碍陛下和太子的眼了。
  老皇帝听罢,面无表情,问曾琅:“曾卿,你怎么看?”
  曾琅沉思了片刻,转而问侍卫:“可知临江王有多少人马?”
  侍卫磕磕绊绊地回答道:“约莫三五百。”
  约莫而已,实际恐怕要多得多,侍卫是怕说得太多了,万一老皇帝一口气没上来“嘎嘣”脆了,他就来事了。
  曾琅松了口气,说:“陛下不如同意临江王的请求。”
  老皇帝沉吟着:“怎么说?”
  曾琅道:“陛下,我大梁有百万铁骑,四海升平,还怕区区临江王几百人马吗?下城距离京城不过百里之遥,即在陛下掌控之中,又可徐徐图之。临江王毕竟是个王,没有被褫夺封号,他几日之间,不可能凑到那么多人马,想来也是散财买人,虚张声势,陛下不如假意同意,让他亲领圣旨前去复命,这样正好可以一下子控制起来,要不依他,他急了,难免要伤害无辜。”
  老皇帝想了想,着!便吩咐道:“同意临江王的奏疏,让他立刻来领命。”
  萧腾不傻,接到圣旨后没来复命,只给了封书信,说自己一念之间恐怕已经铸成大错,难免被有些人拿此作为诟病,指三道四,万一真到了台城,只怕皇帝爷爷陛下有怜悯他的心,有些有心人恐怕也不会放过他,万般哀辞只请皇爷爷陛下就这么放他去吧,什么官名利禄他都不要,就求个一世太平。
  老皇帝虽然对萧腾的放肆十分愤怒,但也怕他那“几百”兵丁围着京城,会造成京畿百姓的恐慌,也只好依了他,把他“迁”到下城,允他“自封”为王。
  可怕的就是这短短的“几日之间”。
  萧腾领兵折至下城后,立刻关闭城门,接下来的好多天,老皇帝得到的汇报说的都是临江王在城内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天天哀声痛哭。
  总得哭一哭这三年多来他所受的委屈吧?
  老皇帝心里顿时五味杂陈,一面对他这个长孙心生怜悯,一命令石小川死防下城。
  敌在内,防是防不住的,萧腾进驻下城后,立刻废除了赋税和田租,当地百姓纷纷来投,兵力骤增,下城俨然成了第二个南中。
  与此同时的九江,穆王殿下顾不得享受自己新建的大房子了,下了同样的诏令——凡投兵役者,免三口之家的徭役。
  常言道“好男不当兵”,九江之地富庶,又刚刚经历一场大战,“免三口之家的徭役”这条优待没撼动多少安贫乐道的老百姓,好几天了到军营报名的人屈指可数。
  梅十一犯了难,一双眼睛被熬成了兔子眼,白天看东西模模糊糊,晚上就更看不清了,人熬得颓废不堪,还要强打出一副大事儿没有的模样,连年过得都风餐露宿清汤寡味的。
  洛原拽出他捧了一晚上的案牍,轻轻挤压着他的太阳穴,道:“看了一晚上了!你不是闻闻味儿就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吗?”
  梅十一对洛原毒舌般的挖苦已经习以为常,颇为无奈地说道:“我说的话,你信一点儿就行了,全信的都是傻子。”
  洛原:“……”
  洛原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后来知道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情之入骨太深,他不愿受那刮骨疗伤的疼,只能看着梅十一这杯毒酒在他身体里越入越深,病到了晚期,生死也就看开了。
  好在这毒后来不怎么折磨他了。
  梅十一半仰半躺到椅背上,感受着洛原手指的力度,轻轻地闭上了眼,眉头却始终不深不浅地锁着。
  洛原轻轻揉开他眉心的褶皱,问道:“你还真打算去揍萧腾啊?”
  梅十一道:“只是以备不时之需。”
  “你还是觉得萧腾不会那么轻易罢休?”
  梅十一苦笑着摇了摇头:“虎狼挣脱牢笼,怎么可能不归山称王?你觉得他吃了几年素,就成羊了吗?”
  和萧腾打了好几年交道,梅十一深谙他的为人,他贪婪、无惧、野心勃勃又心思细腻,为了一个目的不死不休。数月以来,萧腾的声势日渐浩大,开始向朝廷索要钱财,祖忻与石小川一干武将一再上书老皇帝临江王乃心腹大患,必要先除之之绝后患,老皇帝皆不以为然,每天依旧晨钟早起,安乐于长寿所带给他的“江山永固”。
  梅十一巴不得现在就飞去建康,一巴掌打醒老皇帝,可他远在九江,刚刚洗雪身上的耻辱,如果此时贸然进京,必遭老皇帝猜疑,所以只能按兵不动,装作一副享受“荣宠”、安于“荣宠”的样子——明侯和石成城的话,皇帝都不放在心上,他又能如之奈何?
  洛原轻轻从背后环住了他:“别想那么多了,京城有那么多忠臣良将在,事情不见得有那么坏。”
  “忠臣良将”这四个字从洛爷嘴里说出来,听着怎么那么像讽刺?
  梅十一一想到某些人竟敢当着皇帝老儿的面殴打皇长孙,便不由得发憷,于是语重心长地开始了“寓言”启发:“三哥,你是不知道,我父亲当年为了洗去‘蛮’人的无知,开疆扩土,传授文化,到死都不肯退守,我想他不是不知道不知道伴君如伴虎,一朝君恩雨露易,万世长恩信任难,他只是想尽到他的责任而已。老菩萨纵有千般不是,却是给我梅氏一族新生和希望之人,我父亲不想负他,做儿子的得忠于父亲,我总不能辜负先王他老人家的敦敦教诲吧?”
  “嗯,”洛原也不知没听出他真话里带的信口胡诌,还是不愿去点破他,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然后托起他的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道:“要不然我给你出个主意吧!”
  梅十一被迫抬头看着倒吊着的人:“请说。”
  “废黜免三口之家徭役一说,在国策允许的范围内,一家凡超出三口者,按其超出的人口数提高徭役,外加一条,参军者免。”
  梅十一眯起了眼:“这样不太好吧?”
  洛原:“别用那种表情看着我,给以利无用,不如剥其利,人可能愿意苟且,但未必愿意你剥夺他们的东西。再说了,咱们这不是给他们选择了吗?凡参军者免,还是有好处的。”
  梅十一:“你家就是这么发家致富的?”
  洛原倏地凑近了他,鼻尖几乎贴到了他的鼻尖上:“又想要人,又嫌计策不好,殿下,可不带这么难伺候的!”
  梅十一看着突然变大的人脸,眼睛一弯,闭口不语。此计过于歹毒,但目前好像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了。
  “我觉得……”梅十一沉吟着。
  洛原飞快地打断了他:“说好了荣辱与共,你不用谢我。”
  “不是,”梅十一说,“我想说,你都凑这么近了,想亲就亲吧!”
  洛原:“……”
  梅十一一语成谶。
  大一统十四年三月,万物复苏的好时节,厉兵秣马半年之余的临江王以“春猎”为由,借口离开下城,亲率骑兵,以正君侧为名,直逼建康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