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作者:爻灮      更新:2022-04-18 11:07      字数:3163
  寒时果然已经知道了。
  巫律苏双手撑地,试图从地上站起来,可连试了几次都失败了。
  他索性放弃,盘膝坐在地上,抬头看向顾寒时,用颇为义正言辞的语气对他说:“我养大的孩子从来都是乖巧懂事,体贴且知分寸,绝不是眼前这般不识好歹的样子。
  寒时,你该明白,我抹去你的记忆,都是为了你好。”
  顾寒时将手中的小玉瓶握得更紧,像是要生生捏碎在手心里一般。
  他冷冷盯着巫律苏,因极度愤怒,眼眶通红,像是染了血。
  “当年,在经历过那场大火以后,你为了让我忘却痛苦,过上如寻常人一般平凡安逸的日子,你自作主张,抹去我的记忆,我无法怪你。
  但六年前,你为何要阻止我救出小烛?为何要阻止我带她走?还彻底抹除掉我与她那段记忆。
  若不是你阻止我,小烛也不会在押解途中受那么多苦,险些丢了性命。
  也不会被拘在那幽闭冰冷的皇宫里,过了整整五年郁郁寡欢,身不由己的日子。
  我可以带她远走高飞,我可以医好她的手,我也可以慢慢治好她的心。
  我知她不信叶帅会勾结草原蛮部,屠杀寒宵城中的百姓。
  等她好了以后,我会与她一同从长计议,查出那场屠城事件的真相,为叶帅正名。
  待叶帅洗脱了通敌叛国的罪名,我们便不必再过躲躲藏藏的日子。
  虽然我们无法再过回从前的日子,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顾寒时盯视着巫律苏,目光又冰冷了几分,“事情本该是这样发展下去的,你不该去阻止我救小烛,你不该阻止我带她走!”
  “太天真!”巫律苏语气严肃的说。
  他神情漠然地看着顾寒时,“就算当夜我没阻止你带她走,当时她身受重伤,病弱不堪,甚至无法自己站立行走,就算你能顺利带走她,接下来等待着你们的是漫天风雪,是茫茫雪原。
  你能带着那样一个伤者,一个病人,逃出多远?
  只怕还没等追兵追上来,她就被活活冻死了!”
  许是说话太用力,巫律苏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又喘了几口粗气,才接着之前的话说,“那个时候,我被叶天钧重伤,正躲藏起来,卧床休养。
  听闻你做了糊涂事,我不顾自己的安危与伤情,赶去阻止你,救下你和她两个人的性命,你不懊悔自己当时所为愚蠢鲁莽就罢了,还怪我出手拦你。
  昭昭啊,你真是太糊涂,太伤舅舅的心了!”
  巫律苏晓之以理,又动之以情,却都未能打动顾寒时。
  他看巫律苏的眼神依旧冷冰冰的,“你错不该抹除我们二人的记忆,让我们平白误会了彼此这么多年,也痛苦了这么多年。”
  而巫律苏听了这话,仍丝毫悔意也没有,只道:“若非怕你神智错乱,我真想将你脑中关于那孩子的记忆全部抹除。
  昭昭,过渡沉迷一个女人,耽于儿女私情,如何成得了大事?”
  顾寒时垂眼看向手中的小玉瓶,“所以你便要再次抹除我的记忆?
  “这回你预备抹去多少?”顾寒时抬眼看向巫律苏,眸色暗沉如墨,“你要我忘记小烛,忘记小棠和兰泽,也忘记韶影,最后再忘记自己是谁?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顾寒时眼眶红得像是要滴血,眼中除了恨,还有深深的痛苦与失望。
  见顾寒时竟露出这种表情,巫律苏怎能不痛心,不禁叹道:“舅舅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怎么就不懂舅舅的心。
  舅舅永远都不会做对你不利的事。
  当初,我生怕自己的复仇大计会失败,怕你会没有退路,我也不愿你与我一样,手染血腥,才决定抹除你儿时的记忆,重新给了你顾寒时这个身份,想让你如寻常孩子一样,无忧无虑的长大。
  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你怎么就不相信舅舅呢?”
  “你从未想过要伤害我,却一直都在不断伤害别人,伤害那些本与所有恩怨毫不相干的无辜之人。”顾寒时厉声控诉道。
  “你是我的亲舅舅,你疼爱我关怀我,想让我如寻常孩子一般平安无忧的长大。
  可寒江,还有之前被你亲手杀死的寒山,原本都是寻常人家的孩子,有父母有亲人。
  他们本该过着平凡安逸的日子,平安无忧的长大,可你却狠心将他们或抢或拐的抓回来。
  你不仅抹除他们所有的记忆,还将他们训练成不分善恶,任你驱使的杀人傀儡。
  不仅如此,你还不止一次的在他们身上试蛊。
  你……你怎么忍心!”
  面对顾寒时的指责,巫律苏眉头都没皱一下,脸上丝毫悔色都没有,“我说过,夏人身上都流着肮脏又龌龊的血,他们全都该死,该为我们圣洁高贵的巫岚人献出生命,为我们殉葬。”
  顾寒时盯着巫律苏,觉得眼前这个人已经无法单用“固执”一词来形容,为了复仇,他已经彻底疯魔了。
  你无法跟一个疯子讲理。
  顾寒时心知自己根本不可能轻易劝服巫律苏放下心中执念,既如此,那便不必再废话了。
  顾寒时看着盘膝坐在地上,一身狼狈的巫律苏,一时也不知该称他师父,还是舅舅,索性只用“你”字来称呼他。
  “你输了。”顾寒时对巫律苏说。
  巫律苏听后,脸上并未露出任何懊丧挫败的神情,他抬起手来,冲顾寒时说:“扶我起来。”
  顾寒时没急着去扶巫律苏,他先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瓶,将瓶中的液体灌入之前从巫律苏那里抢来的小玉瓶中,确定玉瓶中那只蛊虫已经死透,他才将东西收好,扶巫律苏起来。
  巫律苏身上罩着一件十分宽大的黑袍,将他从上到下遮盖的严实。
  隔着黑袍,根本看不清他的身形与体格。
  当顾寒时走上前,扶住他的手臂,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才发现巫律苏瘦的吓人。
  人瘦成这样,方才又吐了几回血,纵然不是医者,也看得出此人身患重病。
  顾寒时正欲借机探一探巫律苏的脉息,却被巫律苏推开。
  推开顾寒时,巫律苏踉跄了几下才勉强站稳,而后便脚步蹒跚地走向不远处那座墓碑。
  他没在墓碑前停留,而是绕开墓碑,朝山路的尽头走去。
  山路尽头是一处悬崖,站在崖边能俯瞰整座寒宵城。
  子夜时分,除了更夫以及负责值夜的守城官兵,城中百姓几乎都已经吹灯安置,城中只零星亮着几点灯火。
  在月光与星光的照耀下,整座城显得十分宁静安详。
  刚追到巫律苏身旁站定,顾寒时就得到一句,“输的是你。”
  顾寒时与巫律苏一同眺望着远方那座城,笃定道:“不,是你输了。”
  谁想话音刚落,就听“嗖”的一声,一枚传讯烟花自巫律苏手中发出,直冲天际,将他们头顶的一片天空照得大亮。
  “等着看吧。”巫律苏对顾寒时说。
  他饶有兴致地望着寒宵城的方向,像是戏院里正期待一场好戏的观众。
  而那枚传讯烟花,以及巫律苏的话,并未引起顾寒时任何讶异或焦急的反应。
  顾寒时的表现可以用从容来形容,只对巫律苏道:“那就看吧。”
  见顾寒时这般镇定自若,巫律苏不由得蹙起眉头。
  显然,顾寒时的表现,十分出乎他的预料。
  按照常理,那孩子至少应该质问他,究竟打算做什么。
  可瞧那孩子此刻的表现,仿佛已经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但巫律苏又觉得不会。
  倘若那孩子真的知道他要做什么,绝不该是这种反应,除非……
  巫律苏连忙将视线从顾寒时身上移开,一瞬不瞬地盯着远处的寒宵城。
  传讯烟花已经放出有一会儿了,为何城中还是一片风平浪静。
  这不应该。
  就在巫律苏万般焦灼不解之时,顾寒时又开了口。
  “六年前,你命同伴扮作葛胥人在城中杀人放火,害了城中数百条无辜的人命。
  如今六年过去,你却对当年之事毫无悔意。
  不但不悔,还意图用火油炸毁整座城。
  你真是好狠的心!”
  巫律苏不言,依旧望着寒宵城的方向。
  他并未因自己的计划被顾寒时识破而恼怒,只是望着那座城,神情有些遗憾。
  没能将那座城炸成绚烂烟花,在暗夜之中盛绽,可惜了。
  见巫律苏对他的指责无动于衷,顾寒时强忍着怒意,冷冷说道:“你不用等了,你命人在城中埋藏火油的十二处地点,我已经全部找到,负责看守那些火油的人,也都全被我抓回去了。
  这阵子每日与你飞鸽传书报平安的,都是我的人。
  眼下,城中已经无人与你里应外合。
  今夜,那座城会平安无事。
  让你失望了。”
  听完顾寒时的话,巫律苏扭头看向他,眼中却没有任何失望悲愤之色,有的只是同情与怜悯。
  “昭昭,你如此挖空心思,竭尽全力要保护那座城,但结果恐怕不是让我失望,而是要让你自己失望了。”巫律苏说,“你别忘了,宇文骁如今还在我手上,只要他的尸体出现在城中,寒宵城便会成为众矢之的,到时候,凭你的力量是保全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