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不可能的梦想
作者:林笛儿      更新:2022-04-18 07:40      字数:11696
  明靓是和山胖同一天返校的,他们不算早到,那天是新生报到的最后一天。明靓终于也感受了一把做学姐的滋味,看到学弟学妹们羞涩地向自己问好,谦虚地问这问那,明靓把腰板挺了又挺,很是严肃。等学弟学妹们一走,她扭头问山胖:“去年我是不是也这么傻乎乎的?”
  山胖像听到一个了不得的笑话,哈哈笑了两声:“你呀,老练得像在家门口的自留地里溜达,看人都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那不是被颜浩气着了吗!即使明靓还没到二十岁,却也忍不住感叹了下时间过得真快,她来京大都一年了。虽然梧桐还是那排梧桐,金桂还是那棵金桂,教学楼、图书馆还在老地方,食堂的菜还是那么难吃,可是就觉得不一样了。
  新生接待处还是在礼堂,山胖朝那几棵国槐看了看:“明靓,你有没有发现接待新生的都是学长。”
  明靓扫了一眼,几乎是清一色的男生。
  “这是体力活,女生谁愿意来呀!”
  “你个笨蛋,根本不懂男生的心思。这么多的学妹,说不定哪个就是他们中谁谁的明日女友呢!”
  “别把人家说得那么猥琐。”明靓撇了下嘴,不作声了。
  山胖的脸上写着“你不就是现成的例子”吗。
  那天从集市上回小楼,严浩又说起她家那张合照,问她怎么就把自己晒得那么黑。她说夏威夷又不是经常能去,当然不能浪费时光她大部分时间都泡在海水里。她开始还涂涂防晒霜,后来记得就涂一下,玩得忘形了,就什么也不管。
  “学长,我黑成那样,你怎么还愿意送我去摘桂楼?”她问道。
  严浩直视着前方:“看人不能只看外表。”
  他的言下之意是她的内在很美吧,她只觉得热气从脖子一直涌上了耳根,红了一片。
  山胖祖上终于显灵,他不仅转专业成功,还如愿以偿地搬进了摘桂楼。尽管去年摘桂楼的事,学校觉得已经做得非常公平,可是论坛上争议的帖子就没平息过。今年学校决定,原先住进摘桂楼的不换寝室了,新生安排恢复如初,看谁还能炒出什么新话题。摘桂楼里有个男生,不知家里怎么运作的,这学期去了美国一所大学做交换生,于是他的床位就空了出来。可能是山胖锲而不舍地申请换寝室的精神打动了学校,而且理由又是那么充分——四人寝的空间不适合他的体型,学校动了恻隐之心。
  明靓由衷地替山胖高兴:“虽然我们不在一个班,但我们在这儿胜利会师了。”
  山胖拿出手机,要明靓帮他拍一张和金桂的合影。
  明靓从镜头里看过去,感觉山胖又胖了。山胖明明很勤奋,很励志,很辛劳,身上的肉永远是膨胀状态,这也算是一项特异功能吧!
  上课第一天,明靓和山胖一块去吃早餐。食堂里的人很少,有些学生为了多睡一会儿,几乎是掐着点起床,有的甚至都不洗漱,就那么蓬头垢面地去上课了。有的迷迷糊糊上完两节课,买两个面包充饥,有的就一直忍到中午。山胖对早餐格外重视,其实他对每顿饭都很重视。他说为了保证课堂上精力充沛,肚子必须有种幸福感。所谓的幸福感就是要吃得饱,吃得暖。
  “加油!”山胖在吃下六个包子后,拿起鸡蛋与明靓的鸡蛋碰了碰。
  明靓觉得自己这个学期是要好好努力了,大二的课明显比大一多多了,特别是专业课,这学期有精读、视听、写作、历史、概况、口语、阅读。领书的时候,很多学生都是哭丧着脸。
  班上少了三个人,除了山胖,以及退学的高小青,还有一个转到高翻专业。那是一个男生,他说:“不管德国的制造业有多先进,经济有多发达,人民生活有多高,你不能否认德语只是一个小语种,就业的门路很窄,何况德国人非常排外。我已经大二了,我必须要好好地考虑将来我要干什么,而不是为了一纸文凭混日子。”他的话像一块石头扔进了平静的池水,溅起了一圈圈水波。那几日,大家都惶惶不安,满脸忧国忧民,到勤率是百分之百。不久水面恢复了平静,大家觉得反正现在才大二,后面还有大三、大四,想那么远干吗?除了专业课不敢逃,其他课,点名时,有一半的学生到场就能让老师偷笑了。而老师似乎习以为常,木然地合上点名簿,有气无力地开始上课。
  不过,明靓听说班上有几个学生在外报了培训班,准备考雅思、托福,那是几个想去国外读研的,也算是胸有大志。
  明靓这一被刺激,没有课的时候就往图书馆跑,也不见得是去学习,可那氛围让她有种安全感。
  她这表现把李怡然差点吓趴下。李怡然说:“你现在就这么发奋图强,是想把我们这些前浪拍死在沙滩上吗?”
  “学姐和我又不是同一个专业,没竞争的。”
  李怡然白了她一眼:“你以为学什么专业,以后就干什么专业?我告诉你,百分之八十的人专业不对口。说不定有朝一日,我们俩就有可能为一个岗位打得头破血流。”
  明靓笃定地道:“不会的,我知道我打不过学姐,一开始我就投降。”
  “算你识时务。”
  两人相视大笑。中午,两人一块去外面买点心,李怡然要了两杯奶茶,一大盒蛋挞。蛋挞共十个,李怡然说她七个,明靓三个,她要好好地补一补。这个暑假她过得真是不堪回首,杜教授说带她去某风景名胜度假,的确是去的某风景名胜,却不是去度假。不知哪个机构发起的,说是为弘扬中华五千年的璀璨文化,举办一期二十一世纪“吟风颂月”诗词歌赋培训班,杜教授是主讲,她则负责批改作业。
  “第一天晓风残月杨柳岸,第二天独上西楼月如钩,第三天蓦然回首谁人独立灯火阑珊处,第四天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我彻底风中凌乱了。”李怡然苦大仇深地控诉,“古人写诗作词都讲究心境、情调,这天天溺在里面,再美的玫瑰也成一滴蚊子血了。”
  明靓看着李怡然把第三个蛋挞往嘴里塞去,赶紧端起奶茶,大口喝了一口。蛋挞重油,她吃一个都觉得腻,李怡然这样,是心里有多饥荒啊!
  “培训班人很多吗?”
  “超出想象的多!还真没发现咱国人这么在意国学,他们还说以后要兴起汉服潮,在重大的节日,把汉服当礼服。”李怡然突然停止咀嚼,神情变得很迷茫,“你知道吗,培训班里有很多人都不是正经学文的,有的还没上过大学,可是他们的文化底蕴真的不薄。我这学了四年中文的和他们一比,一点优越感都没有。我大四了,以前我很确定我要读研,现在我不知道读研有什么用。学中文说是万金油,在哪行都有用,其实路很窄,哪个中国人不懂中文。”
  “可是杜教授不是学得很精吗?”
  李怡然翻了个白眼:“谁和他比,他成精了。”
  “你也可以成精!”
  “两个人都成精,就只能回妖界了。想待在人间,家里至少有一个是人。”李怡然拿起第五个蛋挞,明靓拦住。
  李怡然笑笑,也没坚持。不知为何,明靓觉得那笑发苦。
  “和杜教授闹矛盾啦?”她小心地问道。
  “不是矛盾,而是惊觉、省悟。”李怡然擦了擦满是油的手指,苦涩地撇撇嘴,“是我不对,应该让他永远待在神案上,仰望他,不该将他拉下凡尘。他不是不谙世事,他是真的不屑,满心满眼都是学问。他未来的一半,就像网上戏言的,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上得了墙,打得了流氓。我很喜欢他,可是我觉得我没有十项全能!”
  明靓不会劝人,干巴巴地道:“这又不是原则问题,总能解决的。”
  李怡然垂下眼帘,看着自己掌心上交叉的纹路:“有时候分手不一定是因为原则问题,就是节奏乱了,你怎么努力都跟不上拍子。”
  “师姐,你别破坏我对才子佳人的想象。爱情应该逆流而上,而不是遇难就退。”明靓急道。
  李怡然扑哧一下笑了:“真不该和你说这些,我们回吧,你下午有课吗?”
  “没课,但晚上有选修课。”
  “选修课逃一节没事的,下午陪我出去疯。”
  “不行,这课不能逃。”
  这学期的选修课,是周小亮钦点的新闻写作课。她说:“不管你以后从事什么职业,总是需要写一些应用文的,比如写企划、报告、申请。不是你会造句,就一定能写出好文章,系统地学一下,总是有益的。”
  明靓已经上过两节课,不知是老师讲得好,还是课符合她的口味,她越来越喜欢这门课,甚至比对待自己的专业课还用心。
  李怡然揶揄道:“是不是严浩不让?啊呀,我到现在还是不能消化你们俩交往这事。我们中文系的女生私下叫他牧师,因为他看上去很禁欲。”李怡然咂嘴,“他这类型,我欣赏不来。”
  “那就别欣赏,我懂他就好。”明靓厚颜无耻地道。
  李怡然深深地看了明靓一眼:“你真的懂他吗?”
  明靓认真地点头。
  李怡然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梢。
  严浩写完论文就去广州了,回来后又和陈教授一起去了武汉,参加一个什么条款草案的研讨会,会议日程似乎很紧凑,他都在晚上十点后给她打电话。
  明靓是和他同一天离开小楼的,他回北京,她回哈尔滨。
  明靓给陈静打电话告别,陈静还在研究室被一大堆数据日夜折磨,接电话的语气很不耐烦,嗯嗯两声就挂了。外界给女博士起个外号叫灭绝师太,也不完全是诬蔑。幸好这世上还有古梵这样的另类,要不然一般人真无法消受这灭绝师太。
  明靓对周小亮说,她以后绝对不读硕士,书读得太多,人格会分裂,像静姐,在小楼是一个人,一搞研究就是另一个人。
  周小亮吼道:“随便你,你即使现在退学,我也不会拦着。”
  明靓有一个另类的妈妈,这也不是第一天才知道,她很淡定地挂了电话。
  哈尔滨的夏天很舒适,晚上睡觉还要盖条薄被。姨姥姥家在一个较大的屯子,很热闹。有一个拍乡村剧的剧组还到那儿取外景,拍摄的时候,很多人都去看了。明靓也去了,拍了几张照片发到朋友圈。每天吃了什么,听到什么有趣的事,她也会发到朋友圈。
  严浩说会议间隙,他就看看她的朋友圈放松下。但他很少评论,颜浩倒是很勤快,她发的每一条,都要点评一下。
  法学研究生最后一年已经没有课了,学生要么是在实习,要么是考各种证,要么自己专攻某一项,找个课题自己搞研究。
  开学马上一个月了,明靓一次都没遇见过颜浩,估计他留在沪城自家事务所里实习。她不是想念他,读高中的时候,心心念念着上了大学如何如何,大一还充满着新奇感,大二就有点木然了,大三开始陆续接触实习,大四很多人就各忙各的。大家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聚集在京大,可是所有的相聚都是有期限的。有一天,他们都像鸟儿一样,纷纷归巢,也许以后还会相见,也许是就此别过,江湖不见。
  明靓仰起头,现在的天气,秋意一天比一天浓郁,即使中午的温度有时还会蹿到三十摄氏度,可是还是挡不住树叶的枯萎变黄。
  她突然惆怅起来,颜浩要毕业了,那么严学长不同样也要毕业了吗。一毕业,他们要见面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今天一天的课,终于挨到晚饭时间,明靓给自己买了碗面。卖面的大婶给她多加了一勺汤,她端得颤巍巍的,生怕谁不小心撞她一下,汤就洒了。
  很多学生都有吃饭伙伴,有的是恋人,有的是要好的同学。明靓以前有山胖,现在是一个人,不知为何,胡雅兰也是一个人,还和她挤在同一张桌前。
  胡雅竹是毕业了,可是胡雅兰追随者众多,怎么就落单了呢?
  错了,她有伴。明靓端着面,不敢细瞧,等坐下,长舒一口气后抬起头,她的那个伴坐在她的对面,鼻梁很挺,眼眸深邃又沉稳。
  “学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吃过没有?”啊哈,原来是明靓的伴。
  “还没有。你等下,我去买饭。”严浩自如地拿起她放在桌上的饭卡走向窗口。
  胡雅兰的目光追随着严浩,一脸受伤的神情,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声来。
  明靓蒙了,学长即使对一个人再厌恶,也不会说出很出格的话。胡雅兰这是怎么了?
  明靓不知胡雅兰刚刚从美梦中惊醒了。胡雅竹以自己惨痛的经历得来的教训告诫胡雅兰:“严浩和明靓交往,不是因为她比你出众,而是她特别。严浩没有见过这类型的女生,难免多看几眼。但不管多惊奇的事物,人的新鲜感能维持多久?当新鲜感过了,严浩就会知道你是最好的。你什么也不要改变,不要失态,不要嫉妒,不要吃醋,只要保持自我。”
  胡雅竹的话,胡雅兰向来无比信服,可是结果似乎不是这样的。都这么久了,严浩对明靓的新鲜感一点也没少。以她的观察,那不仅仅是新鲜感,而像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就在刚才,严浩从外面走进来,身上背着背包,手里提着挎包,神态有些疲惫,衣衫也有些皱,不知是刚下飞机,还是刚下火车。这时不应该回寝室洗漱下,好好地睡一觉吗?他的目光急切地在人群中寻找,当看到明靓时,眼睛明显地一亮。
  胡雅兰先出声和严浩打招呼的,他朝她点点头:“你好,雅兰。”他的声音听着还是那么亲切,和从前他们四人同行时一模一样。
  胡雅兰猛然醒悟,从一开始,一直都是她在自以为是。严浩待她温和,不过是因为她是胡雅竹的妹妹,而胡雅竹那时是颜浩的女友,他是给颜浩面子。如果没有这层关系,他哪里会多看她一眼。
  真相永远是残忍的,胡雅兰捂着一颗伤痕累累的心走了。严浩再英俊,再优秀,她也不想看见他了。
  路灯已经亮起,灯光下,人的身影和树影交融在一起,人也成了一棵树。明靓觉得自己应该是棵开花的树,满树的花苞快乐地迎风招展。
  “怎么不说话?”严浩手里只拎着个挎包,背包被明靓抢过去背了。两人从食堂出来,慢悠悠地向研究生宿舍走去。
  明靓目光如水般流动起来:“不需要说。”学长回来了,是什么言语都比不了的。
  在他面前,她总是丝毫不加掩饰,他心里像有根羽毛,一下又一下地轻拂着他的心。
  “是不是很想我?”这么明显的答案,其实不需要问,可他还是想听她说:嗯,很想学长。
  “上课时还好,毕竟学长的课表和我不同,就是看着人家一块去吃饭、一块上自习、一块打水,就有点想。还好啦!我要努力习惯这件事,因为学长马上要工作了,时间就不那么自由了,我们可能只有周末才能见见面。”
  她乖巧的样子在灯光下越加动人,严浩放下挎包,轻轻揽她入怀,他闻到她头发上护发素的芳香。他将声音降至最低,尽力抑制自己加剧的心跳:“如果,我说我有办法让我们经常见面呢?”
  明靓的身体在轻轻地颤抖,她的唇微微开合:“学长、学长要留校吗?”
  “小傻子!”严浩轻笑一声,低下了头,吻住了她的唇。
  这次没有杏仁糖的甜味,是她独有的气息,带着初秋的青涩,柔柔软软的。
  晚风吹动树梢,树影一会儿落在他们的身上,一会儿飘开。远处传来一声恶作剧的口哨声,严浩这才不舍地松开了明靓的唇瓣。
  两人牵着手继续向前走,严浩说了武汉的一些著名景观、当地的小吃:“对了,我还逛了几家特色书店,给你买了本书。”
  严浩拉开背包,从里面拿出一本包装精美的书。
  “要撕开吗?”包装纸是那种小碎花,很好看,明靓都舍不得撕了。
  “撕吧!”
  明靓心疼地撕开包装纸,一看封面,笑了,是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的德文版。
  “这本书是歌德作品中同时代人阅读得最多的一本,不长,情节有趣,应该比那本《冷酷的心》适合你读。”
  严浩在书的扉页签了名,还写了日期。“这本是借,还是送?”明靓促狭地问。
  严浩闭了下眼睛:“只借不送,但你不要着急还,等我借足一百本后,你一并还。”
  “那学长岂不是还要做个借书簿,不然哪里记得送了多少本。”
  “不需要,我的记忆力向来很好。”
  明靓拍拍书,用手挽住严浩的胳膊,头挨着他的肩膀:“学长,我去过歌德写这本书时住的地方。那是座老城,很多失恋的人都爱去那个地方转转。书里的维特有原型的,是歌德的同事,他为爱所困,最后自杀,就埋在那座老城里。我还在那里买过一张印第安人演奏的碟片呢,以后借给你听听。”
  “你一共去过德国几次?”
  “爸妈在那儿待了四年,我就去了四次。德国的冬天又长又冷,秋天和春天很短,就夏天适合旅游,我差不多把德国都玩遍了。德国不大的。”明靓突然跳了起来,“有次去看巴伐利亚的新天鹅堡,我那时还小,被那高高的尖顶骗到了,以为那儿是火箭发射塔,幸好说的是中文,不然要被德国人群殴的。”
  别说,那尖顶是有点像。严浩听得忍俊不禁,和她一起旅行,一定非常有趣:“德国很美吧?”
  “很干净,很有秩序。那边的城市比较平均化,没有绝对顶尖的城市,也没有很差的地方。农村比城市漂亮得多,交通方便,教育和医疗方面也好,有泉水,处处是锦簇的鲜花。你走在林间小道上,经常会遇到有人骑马迎面过来。”
  “他们会和你打招呼吗?”
  “会,我是亚洲面孔呀,一看就是外来客。他们会问我需不需要帮助,不需要的话,他们就点点头走了。德国人不是很热情。”
  “你是和他们说德语吗?”
  “当然。”
  “你现在上的那些专业课,对你应该没什么难度吧?”
  “是没有,但想拿高分也不容易。”
  “你想拿高分?”
  “对啊,我也想跟学长一样,做优秀学生。”
  “调皮!”
  明靓吐吐舌。
  “明靓,你似乎很快就能适应国外的生活。”
  “还行,我大概就像草,有块土壤就能发芽。”明靓毫不谦虚地道。
  “这就好。”严浩看看她,神色温柔。
  严浩似乎闲了下来,这一周哪儿都没去,和明靓一同去吃饭,一同去图书馆看书,周末一块去礼堂看电影。他还教她打网球,非常有耐心。他站在她的身后虚搂着她,教她怎么握拍,怎么用力,怎么发球。他说话时气息拂在她的耳边,她一转头就能碰到他的唇。她心想:幸好两人在交往,要是别人,这太难承受了。
  明靓不笨,严浩教了两次,她就能勉强接他几个球,姿势还不太难看,当然,是在他全力配合她的基础上。经过球场的同学驻足观望,有人还用手机偷偷拍了两人打球的照片发到校园论坛上。
  刚从研究室放出来的陈静不知怎么看到了,打电话挤对明靓,说严浩真老土,又是送书,又是教打球,现在连高中生都不玩这一套了。
  明靓笑嘻嘻地承认:“和道兄比,是有一点啦!”
  陈静话锋一转:“不过,严浩愿意陪你玩这些,也说明他对你很认真。现在的男生都是爱情速食者。”
  爱情速食者就是颜浩那样的,他好像过两天要回校了,几天前就在朋友圈里嚷嚷,让大家静候他的归来,好像他回京大,京大即刻蓬荜生辉。
  陈静撂下一句话:“我爸在家嘀咕着要找你上课。”
  陈教授这次并没有黑脸,只是向明靓科普了一番地球为什么会是一颗蓝色的星球。
  “盈盈呀,地球原来也就是一团星云,因为它与太阳的距离适中,不太远,不太近,这样就让水蒸气凝结后形成滂沱大雨降落在地球上,然后河流出现了,慢慢汇集成海洋。因为有水,地球才有了一个与众不同的未来。你说,如果地球不能和太阳保持这个距离,会成什么样?”
  “火星。”明靓想起《火星救援》里那个看上去很壮观、实际上人类无法生存的景象。
  陈教授忧心忡忡:“也有可能就消失了吧!所以说距离很重要,无论是星体之间还是人与人之间。”
  明靓等着陈教授的下文,结果他就那么走了。
  明靓找陈静解惑,陈静讥讽地道:“这都听不明白?我爸的意思是让你别人心不足蛇吞象,别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别脚踩几只船。”
  明靓觉得可以考虑下把陈静彻底拉黑了。
  不久,国庆到了。京大里到处飘荡着菊花的香气,校门口摆满了串串红,差不多把天空也映红了。学校里的迎新晚会通常放在国庆,说起晚会,明靓就想起去年文化节里那个犹如噩梦般的晚会,她早早就推掉了文艺部的邀请,说同学参加演讲比赛,她要去给同学鼓劲。
  明靓并没有说谎,是有一个演讲比赛,她也有同学参加。不过那人是胡雅兰,胡雅兰应该不需要她的鼓劲。
  胡雅兰是第六位上场,她简直就像发生了一次蜕变,原先是飘逸脱俗的仙女,突然成了一个女权主义的斗士,言辞犀利,作风强悍。她演讲的标题是《我骄傲,我是京大生》,她几乎是挥舞着拳头演讲完的,全场都被她镇住了。
  她演讲的大意是:京大,这座百年名校,在中国高等学府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每一个走进京大的学生,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回首走过的路,谈不上千里万水,却也是翻山越岭。可是有的学生进京大,特别是某些女生,却不是为了提升自己,不是为了实现自我价值,不是想为社会主义经济添砖加瓦,而只是把京大这张金光闪闪的学历证书,作为一块敲门砖,叩开那扇门,他们可以结识一些成功人士,可以与一些名门子弟交往。尤其是一些女生,她们渴望不劳而获,渴望麻雀变凤凰,渴望灰姑娘的故事在自己身上重现。这是错误的,是可耻的,把京大的脸都丢尽了。在我们走进京大的那一天,我们就要意识到我们肩上的重担、人民对我们的期望,我们的人生不能如此粗暴、仓促,我们应该自尊自爱,我们应该因为京大而让自己的人生价值有着质的升华。
  没有掌声,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胡雅兰涨红着脸,高昂着头,像个英雄般走了下去。
  很遗憾,她没有拿到名次。评委点评,说她的演讲中心思想是好的,但内容略显空洞。演讲不是一味地批判,不是含讥带讽,也不是一味地喊口号。
  胡雅兰对别人说,我来参加演讲,不是为了拿奖,而是想把心里的话讲出来,有些人我确实看不惯。
  哪些人?明知故问。
  李怡然冷笑,对明靓说:“当初像个花痴似的追着严浩的人也不知道是谁,现在严浩是你的了,她恼羞成怒,就往自己脸上贴金,反过来讽刺你。天哪,以后千万不能和这女人共事,她实在太不要脸了。”
  明靓稀里糊涂:“搞错了吧,她说的是那个美女学姐,不是我。我又不认识成功人士,更不知道名门子弟长了几只眼。”
  胡雅竹那届,有个女生是以艺术特长生进的京大,被人称为一千年才出一个的美女。当年王晶评价林青霞,说这样的美女,五十年才有一个。一千年一见,有些夸张,但也可见那个女生美成什么样。美女大二的时候出国游学,遇见一位it界大佬,对她一见倾心。大佬人到中年,有过一段婚史,好像孩子也不小了,可是挡不住老夫聊发少年狂。美女大四的时候和大佬领证结婚,前不久刚生了一位千金。这事在京大一石激起千层浪,以前也有女生嫁得不错,但像嫁得这么好、年龄悬殊如此之大的,美女是首个。有人羡慕,有人不屑,有人心里犯酸,说什么的都有。
  明靓觉得胡雅兰的演讲是隐晦地影射这位学姐。对于这件事,明靓倒没咋咋呼呼。周小亮说过,女人嫁给年长者,也不全是为了钱,有的女人天生崇拜强者,也想坐享其成,她们骨子里是柔弱的。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方式,没有所谓的对与错。
  李怡然指着她直哆嗦:“你怎么就这么笨呢!”
  “聪明也不能胡乱对号入座,我要脸呢!”这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李怡然烦躁得想大声尖叫,有的事大家心照不宣,但就是不能说:“我问你,你有没有想过严浩有着什么样的家境?”
  明靓的眼睛眨个不停,更糊涂了:“干吗想这个?我是和学长在交往,但不需要在学长前面加个条件限制吧,什么他爸妈必须拿多少年薪,有什么职称,家里有几套房等等,这也太恶心了。像学长认识我时,人家有说我是煤老板家的,有说我是乡镇企业家的,哎呀,太多了,学长也没在意啊,他在意的人是我,可没说非得是谁谁家的我。”
  李怡然看着说得振振有词的明靓,慢慢平静下来了。这就是为什么是明靓,而不是胡雅兰、周雅兰、李雅兰的缘由吧。明靓心态很正,性情纯真,她只是在谈一场她这个年纪的人都会谈的恋爱,牵扯上其他的干吗呢?
  明靓没说错,这太恶心,太俗气。换个角度想,抛却一些外在的光环,严浩不过是个比她大几岁的学长,学长喜欢上自己的一个小学妹,这很正常。至于以后,那是以后的事,谁的明天不是个未知数!
  有些品性是天生的,有些则是受家庭的熏染慢慢形成的,明靓这样,很珍贵。
  “抱歉,明靓,我说错话了,大概是被胡雅兰的演讲给气到了。”
  “没事的,学姐。胡雅兰呀,我觉得她是害怕被人忽视,时不时就想法子刷下存在感。”明靓不在意地道。
  李怡然拍掌:“对,就像一些小明星炒绯闻,要不然就成路人甲了。”
  “真可怜。”
  “太可悲!”
  两人举手相击,相互挤挤眼,扑哧一声都笑了。
  “我不能再玩了,得去图书馆看书,还有一百天就要考试。”李怡然郁闷地道,“你找严浩陪你吧!”
  “学长今天有事回家了,我陪学姐去图书馆。”
  李怡然摸了把明靓的脸:“真乖!”
  长假中的校园比平时热闹多了,林荫道、礼堂、球场、樱花湖,哪儿都是人,哪儿都是笑声。两人拐到去图书馆的小径时,看到有个人拖着个大行李箱从校门口往里走。
  “学姐,你说这人是放假回校了,还是没赶上火车?”明靓问道。
  李怡然近视不严重,除了上课,平时很少戴眼镜。她眯了眯眼:“今天才四号,哪有这么快回校的……嗯?我怎么觉得像颜浩。”
  明靓都没回头,肯定地道:“不可能是他,他哪有这么低调。”
  颜浩的字典里是没“低调”这个词。沪城下大雨,飞机晚点三个小时。他出了机场,上了出租车,又碰上长假出行高峰,机场高速上堵得水泄不通,平时一个小时的车程,生生走了四个小时,搞得他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颜浩?”宿舍管理员的声音里带了一丝不确定,“哎呀,变成熟了,我都不太敢认了。”颜浩穿着衬衫、西裤,像个上班族,大爷有点不习惯。
  “好久不见,大爷。”颜浩每次从沪城回来,都会给大爷带点特产,这次也没忘。
  大爷笑着道谢,接了过来:“你昨天打电话过来,我就给你开窗透过气,也打扫过了,被子和床单也晒了一下,你稍微整理就能睡了。”
  “麻烦了。”
  大爷突然想起一件事,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开学那天送过来的,是她吧?”
  一看信封上的花卉图案,颜浩本来就差的心情更差了,我晕,这个高小青简直是阴魂不散。他烦躁地道:“对!”
  “她不会在里面放什么危险的东西吧?”大爷瞬间脑补了许多情节。
  颜浩嘴角冷冷地一勾:“她不敢!”他的手捏了捏,信很薄,好像就一张纸。他打开一看,是张汇款单,数目是他事后赔偿给高小青父母的金额。
  颜浩把汇款单翻过来,上面写了两句话。
  “如果时光可以回到去年开学的那天,我会向上天祈祷不要在新生接待处遇见你。今天你们瞧我不起,明天我会让你们高攀不起!”
  颜浩满嘴的牙都酸了,这人得有一颗多么透明的玻璃心,才会有这样的领悟,说得好像他负了她似的。要不是胡雅竹来那一出,他都不知道京大里有这么一个人。开学那天,他光顾着找明盈盈那个黑妞,谁也没注意到。这下可好,就这样还惹了祸,真够狗血的。她还委屈、幽怨、哀叹,凭什么呀,最委屈的人是他。把钱还回来什么意思,和他划清界限?行,反正他本来就挺冤的。别今天、明天了,这种女人,最好老死不相往来。怪不得卡罗?奇波拉说,蠢货比强盗更危险。聪明的人可以理解强盗的逻辑。强盗的行为还是遵循了某种理性模式。蠢货会无条件地、无计划地、无规律地、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和时间里毫无理由地骚扰你。你无法通过理性判断出蠢货是否、何时、怎样、为何发起攻击,因为蠢货的行动不遵守理性的规则。
  远离蠢货,一切安好。
  颜浩愤怒地把汇款单撕得粉碎,这才觉得心情好了点。
  “没什么事?”大爷小心地察言观色。
  “没事,好得很。”
  大爷不太放心,陪着他上楼:“这栋楼今年进了四十个研一的新生,研三的搬出去一大半。”
  “严浩也走了吧?”颜浩心不在焉地问道。
  “严浩在,早晨还和我打过招呼的。昨晚他那个小女朋友陪他过来拿书,小姑娘有礼貌着呢,说什么都是笑嘻嘻的。”
  颜浩以为自己听错了,严浩这个时候怎么可能还待在校园里,他不应该忙着拾掇拾掇,准备出国吗?这是一早就定下来的,他家里开始并不赞成他出国,希望他先到基层工作几年再回北京,他的志向却不在此。他更想在法学研究上有所建树。他家也算民主,沟通好便同意了。计划是他研三这年出国,中途再回来毕业答辩,后面在国外待几年,就看他自己的安排。
  颜浩拖到现在回校,说是他不想看到严浩和明靓分别,你信吗?说起这事,他感觉很烦,等于是他促成了严浩和明靓的交往。严浩这一走,明靓会很难过,异地恋,十有八九不了了之。
  我们总是在不经意间伤害不愿伤害的人,这也是种罪恶。
  可是严浩现在没走,为什么颜浩的罪恶感更重了呢?
  身体疲累至极,颜浩却无法安然入眠,喝了点酒也没用。他的心跳很快,像是快马奔驰。研究生公寓总是很安静,不知是研究生们老成了,还是读书读傻了,很少有人大声喧哗,午夜回来,脚步声都很小,尽量不打扰到别人。
  夜里四点,颜浩坐在窗边。不久之后,东方的第一缕光照了进来,黑暗一点点被驱逐。
  下雨了,秋雨缠绵,梧桐树的叶子跟着雨点一起飞落,给校园添了几丝清愁。
  颜浩是在学校游泳池遇见严浩和明靓的,天凉了,温水泳池还没开放,现在的水温很多人嫌冷,游的人很少。明靓穿了件非常保守的泳衣,就连高中生都会很嫌弃的那种,肚脐都不露,但她腰肢纤细,双腿修长,感觉还是很好看。
  明靓这学期的体育课选修的是游泳,每周她都会来游一到两次,下水时是有点冷,但游开了就适应了。她游得很好,有点专业游泳健将的架势,能连着在泳池里游三个来回。
  严浩没有下水,坐在一边用笔记本电脑上网,打一会儿字,抬一下头看看明靓。明靓歇息时,他起身拿浴巾让她披着,保温杯里装着热水,他给她倒了一点,说烫,慢慢喝。他站的角度刚好把她笼在他的影子里,挡住了其他人看过来的视线。
  颜浩感到,因为彻夜无眠而沉重的身体更沉了,他都无法向前迈动脚步。
  “hi,来了!”严浩看到他,挥了一下手。
  他走过去,明靓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朝他一笑,喊了声“学长”。他板起脸:“叫明明哥。”
  她歪着头:“有什么好处?”
  “我妈给你带了点吃的,想不想要?”
  “真的?五香豆、卤汁干,还是鲜肉月饼?”明靓激动了。
  “都有。”
  “啊,啊,林阿姨万岁。明明哥,你等会儿,我去换衣服。”不等颜浩应声,明靓飞似的跑向更衣间。
  颜浩以一种亲昵的口吻嫌弃地道:“瞧瞧,就这点出息,一点吃的就跟着人家跑了。”
  严浩嘴角慢慢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四两拨千斤:“是林阿姨的魅力无敌。”
  严浩当真是寸土必争!颜浩侧目看着严浩:“我以为你出国了。”
  严浩轻轻嗯了一声:“还有点事没处理好,再等几个月。”
  “什么事?”颜浩目光如炬。
  “明靓那边的学校还没确定下来。”
  颜浩眼睛倏地一眯:“你要带她一起走?”
  “是的。”
  颜浩突然笑了,如清风朗月:“严浩,咱们打个赌吧,赌你能不能带走明靓。说实话,我觉得我赢定了。”
  严浩还是一贯的面无表情,只有眸色幽深得看不到底。
  “不见得。”他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