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向日葵
作者:
林笛儿 更新:2022-04-18 07:40 字数:10385
一直到第二天的中午,电才来,雨还没停。大嫂顶风冒雨地来做午饭,说村里有好几户人的家里都进水了。有一家的厨房塌了,小河里的河水都漫到河堤了。现在村里的青壮年正到处抗洪呢!
吃完午饭,陈静接了个电话,研究所要个什么数据,需要她立即过去。
陈静本来就没假,只不过研究的课题告一段落,她厚着脸皮说要给自己放松一下。现在有任务了,她只得摸摸鼻子,灰溜溜地往回赶。外面还下着雨,古梵不放心她的车技,要陪她一起回去。她一句话差点把他给呛死:“你陪着不也是我开,要是出事了,一下子就是两个受伤,多不划算。”
古梵无奈地一笑:“那你路上慢点,到了给我打个电话。”
当着明靓和严浩的面,陈静大大方方地和古梵吻别。古梵看着陈静的车拐了个弯,才慢慢收回视线。
昨晚停电,预期的进度没完成,古梵决定今天不午休,早点进入工作模式。他走进画室时,发现已经有人把他的位置占了。
“嘿嘿!”明靓朝他调皮地一笑,手里握着一支画笔,“道兄,我没打扰到你吧?”
古梵很意外,明靓是个很懂礼貌的人,年纪虽然小,却很会顾及别人的感受。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踏进他的画室,还是不请自来。
“没事,我刚好也想歇息一会儿。”画室有一套煮茶的器具,古梵拿壶注满水,开了电炉,慢慢等水煮开,泡上茶叶,给明靓倒了一杯。
“今天怎么不午休了?”古梵问道。
明靓不知道昨晚自己有没有睡着,就那么歪在床边,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严浩在浴室里洗漱。她一上午头都是晕的,就等着中午好好地午休一下。可是严浩的存在感实在太强,好像她不论做什么都被他的视线笼罩着。外面在下雨,她不能躲到外面去,只得硬着头皮逃进了画室。
她认识古梵也有些日子了,可是,头一转就想不起来他长什么样。他不丑,就是没特点,或者说是他的发型和衣着太显眼,以至于让人不由自主地忽视了他的长相。
“我不困。”明靓浅浅地抿了口茶,和着哈欠一起咽了下去。
古梵忍住笑,长腿一伸:“那你是想和道兄聊聊天了?”
明靓看着自己的指尖,蓦地转过头:“道兄,你确定你真的爱静姐吗?”
古梵耸耸肩:“很多人这样问过我,我和陈静无论哪方面都不像是同类,对吧?”
明靓点点头。
“我记得第一次见到陈静,是在美术馆,一帮人在谈论达?芬奇的《蒙娜丽莎》,别人都在讲画如何如何,她插进来,很认真地说什么角、什么线条、什么光线,硬是用一堆物理术语诠释了一下那幅画。我当时觉得这人很有趣,主动上前和她说话。知道吗,我当初没上大学,就是因为讨厌学数理化,而她在中学时就拿过数理化的竞赛冠军。我那天和朋友有约,他帮我接洽了一笔业务,替一个企业老总的乡间别墅画几幅画。结果和她交谈后,我把什么都忘了。她在她的专业领域就是个智者,而在别的方面像个孩童,保持着纯真、真诚、热情。她不掩饰自己的缺点,也不强调自己的长处,不迂腐,不矫情。我像着了迷,看她哪儿哪儿都好,然后我就很郑重地告诉她,我想追求她,是那种以结婚为前提的追求。以前,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从不去安排将来。和她领证后,我开始想赚钱、想有个家。在外面和朋友疯玩,我会自觉地收敛。我没去衡量过我们之间的差异,也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我们,我只知道和她在一起,我就是个快乐的男人。”
“那你知道静姐黑你的微信、邮箱……”明靓捂住嘴,天哪,她怎么把这个说出来了。
古梵超凡脱俗地一笑:“知道。”
“你不生气?”
“她怎么不黑别人,只黑我呢?那是因为她在意我。”
明靓心道,她要是黑别人,你就得探监去了:“那你岂不是一点秘密也没有了?”
“在她的面前,我不需要秘密。但是,这只是我和陈静的相处模式,不代表别的恋人也是这样。其实两个人相处,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看各人的感受。别听专家说幸福都是相似的,不是的,幸福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真正表现出来的幸福,不一定是真正的幸福。真正的幸福,只有心知道,你可以欺骗别人,却欺骗不了自己。还要茶吗?”古梵一甩长发,风度翩翩地问道。
明靓摇摇头,她还没从古梵关于幸福的理论中清醒过来。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古梵不会无缘无故地说这一大通,难道是影射她在自欺欺人?
“道兄……”
古梵站起身,指着窗外:“看,雨停了。”
雨一停,天空上的黑云立刻就散了,太阳出来了,晴朗得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地面上的小水坑被阳光照得明晃晃的,稻田间的田埂完全被水淹了,没有了任何界限。树叶摇落一身的雨珠,迎着阳光,像是更有生气了。
明靓到院子里查看了一下,一半的花顽强地撑过来了,一半被雨打趴进土里,成了花泥。原先移栽的几株花都还活着,就是花朵都掉了。她出去转了转,稻子没什么影响,但是果园损失惨重。快要成熟的果子掉了一地,捡起来,品相也不好看,卖不了几个钱,留着自己吃又吃不完,于是见者有份。
明靓从那儿经过,也被硬塞了半篮梨。那些梨的表面都有坑,削了皮,估计都没几口果肉,明靓想着要不回去煮梨水喝。
明靓拎着梨回到小楼,小楼里来了位客人,是那天去城里裱画的画家。那幅画在裱的时候被一个中东人看到了,出了一个非常可观的价钱买走了,创下了他画作的新纪录。他邀请了许多朋友去他院中庆贺,明靓和严浩也一并被邀请了。他对明靓笑道:“其他人可以不去,但小姑娘不行。我那天就是遇着小姑娘后,才有了那么好的运气。”
明靓下意识地看向严浩,见严浩嘴角扬起一丝淡淡的笑意,便朝画家点了点头。
这是一个晴好的夏夜,太阳一落山,便看到长寿星挂在西方的天空,月亮也早早地出来了。天还是热,却不闷,还有一点风,似有似无地吹着。
画家也没正式办酒席,反正场地大,就在院中架起烧烤架烧烤,酒有啤酒,也有二锅头,另外,水果管够。他的朋友,不只是画家,还有诗人、歌手。有一个带了吉他,喝下两杯酒后,便开始唱崔健的《花房姑娘》。他唱一句,其他人和一句,还有人拉着身边的姑娘乱亲,到处都是荷尔蒙和多巴胺的味道。
古梵坐在一边看着,看到两眼发光的明靓和眸色越来越沉的严浩,于是走过去拍拍严浩的肩,让严浩带明靓先回小楼,他今晚可能要在这儿喝到通宵。
明靓起身时还有些留恋,但还是乖乖地跟着严浩走了。
夜晚的乡村非常安静。村民们的住处并不密集,灯光这儿一点,那儿一点,在夜色里,像远远的星辰。小虫的啁啾声,仿佛是为了让这儿更加宁静。
严浩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走得很慢。明靓与他只相隔一步,她看着他宽阔的双肩,心突然变得格外柔软。
“学长,这是我长这么大过得最开心的暑假。”
严浩站住,等着她走到他的身边。
“以前,一到暑假,我就要坐飞机,一个人去,一个人回。别人都在和小伙伴疯玩,我却在忙着适应新环境。虽然我早早学了英语会话,可是每个地方还有自己的方言和口音,哪怕我们说的是同一种英语,我和他们交流起来还是很困难。我其实是有点不情愿过暑假的,除了能和爸妈在一起,真没什么期待。今年不用去南非,我开心极了。但是,我最开心的是在这里遇到了学长。”
明靓嫣然抬头,在她的身后是画家小院璀璨的灯火。严浩看着眼前这张焕发着夺目光彩的面容,夜晚的微风像羽毛般拂过他全身的每寸肌肤,他想说什么,嘴巴张了张,又闭上了。
“我心里面不止一次自作多情地想,是不是学长知道我在这里才过来的。”
“是!”
明靓呆住。
“我看到你发的朋友圈,就过来了。”他本来准备去广州,论文是后一步的计划,然后他便改变了计划,“我想看看还有没有机会。”
“我还想,学长买驱蚊液,买草帽,买护肤的乳膏,买修理工具……会不会也是因为我?”明靓用力咽下一口唾沫,心跳完全失序,像是得了急性心脏病。
“是!”他不是天使,没那么多的好心去关注别人,他的眼里就只看到她。
明靓又哭了,眼泪从指缝里流出来,就像水渗出了岩石,无声无息地流淌。
“静姐说你是我家的严学长,你愿意做我家的吗?”她哽咽着问,“现在提这个问题很无理,因为我是个有前科的人,可是学长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这次,我没有和谁赌气,也不是找学长来做挡箭牌,我是真的很喜欢学长。昨天没有立即回答学长,不是在犹豫,而是害怕,害怕学长对我的感觉和我的不一样。我要是说了,学长一拒绝,就什么都不能想了!很多人都对我说不能喜欢学长,大概是觉得我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但感觉这种东西说来就来,我又控制不了。再说喜欢一个人又不犯法,我为什么要藏着掖着?是吧,学长?”
挫败像从天而降的一块巨石,彻底把严浩击倒了。怎么又让她抢先了,上次她是说笑,这次她认真到不能再认真,他还是没有任何发挥的余地。作为一个男人,这似乎有点可悲。可是这又如何呢?结果不都是他和她在一起吗,这已很好。
他轻轻牵起她的手,与她郑重地拉勾:“好,说定了,我做你家的严学长。”
“那么,以后请多指教。”她含着泪水笑道。
他们手牵手沿着乡村小道慢慢往回走。路上没有遇到一个行人,仿佛这世界上就只有他们两个。远处的灯光渐次熄灭,月光像轻纱般落在他们的肩上。
严浩微微侧过头看明靓,这个夜晚像是梦幻的,却是他一直渴望的。知道吗,明靓?我也很喜欢你,比你喜欢我还要多,比你喜欢我还要早。
“今天早晨,我妈对我说,你出家吧!我说,现在我除了应酬时喝点酒,其他与和尚也没区别了。女朋友和我分手了,未婚妻与我解除婚约了,就是给妹妹发条短信,她也不回。”
屏幕上显示“短信发送成功”,不出预料,又一次石沉大海,连朵水花都没有。
颜浩愤怒地戳了两下屏幕,把手机塞回口袋里。
列车开动,身子微微地晃动,颜浩抓紧车顶上的吊环,看着锃亮的车窗上映出的男子,头发蓬乱,领带松着,脸上写着烦躁、疲倦。随即他把目光挪开了。他不喜欢自己这副样子,像个为生计所迫的打工仔。至于吗,他家的律师事务所在沪城可是排前几名,一个挂名的小律师年薪都超过外资公司的高管。他好歹也算是个富二代,父亲又洁身自好,不可能凭空冒出个私生子、私生女什么的,这么偌大的一份家业,他只要不胡乱折腾,过个两辈子都没问题。
事实上,他现在的待遇比打工仔好不到哪里去,每天打卡上班,挤公交,坐地铁,动不动就出差,加班是家常便饭。他这般当牛做马,领的却是最低廉的工资。
晚七点后的地铁总是非常拥挤,一站站地停靠,一拨拨地下车、上车,车厢依然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似的。尽管冷气开得很足,还是闷热无比。下车时颜浩腿发软,人都像虚脱了。
他打开家家门,听到餐厅里传来一阵阵笑声,阿姨说是父亲的几个朋友过来小聚,林秀雯不在家,和人约了出去看话剧。
颜浩点点头,换了鞋,先去餐厅打了声招呼。这几位和颜涤青是朋友,也是同学,和颜涤青一样,在沪城也已打拼出一番事业。几十年的友情,相处中,少了生意场上的世故与圆滑,多了几分真诚和随和。菜没吃多少,酒瓶倒是搁了一排,一个个喝得敞胸露怀,很没形象。
“我先去洗漱一下,一会来向叔叔伯伯们敬酒。”礼节上,颜浩向来表现得体。
“你累了一天,不必管我们,冲个澡吃点清淡的,早些休息。”颜涤青难得一脸慈父相,投向颜浩的目光是自豪的。
几个老男人也连声附和,颜浩笑笑,带上门出去。
今天的这个案子,颜浩办得非常漂亮。颜涤青的事务所以他的名字命名,就叫涤青律师事务所,所里加上颜涤青,共六位大律师,每个大律师后面有四个助手,另外还有两个见习律师。颜浩现在只能算是见习律师,还没有独立接案的资格。不过,颜涤青要求他对所有的案件都必须了解。昨天下午,很平常的一桩加工合同的签订,涤青事务所代表的是加工方,委托方是一家日资企业。之前关于合同的条款,双方已接触过多次,也已达成一致。双方约好下午四点在涤青事务所签名同。委托方带来了加工图纸,到时附在合同后面。
生意场也是秀场,每个人都是演员,握手、寒暄,一个个像失散多年的兄弟,气氛和谐得不能再和谐。颜浩突然出声了:“这图纸上的规格和合同上的规格一致吗?”
委托方脸立刻就不好看了,生硬地道:“当然,我们工程师核了又核。”
颜浩也看不懂机械类的图纸,但他觉得这个必须谨慎一点。虽然合同没问题,万一图纸与合同有误差,后果就严重了,毕竟加工方的工程师还没看过图纸。只是今天来的人没一个懂技术,合同的签订不得不缓一缓。
大律师虽然觉得颜浩有点吹毛求疵,但没反对颜浩的质疑。但他不可能亲自去加工地点验证,于是,颜浩一大早就顶着烈日出差了。
图纸真的出了错,尺寸比例相差了0.01。电话打给委托方,他们抱歉地说工程师手误了,真实情况不去推敲。不过加工方是暗暗擦了一把冷汗。这么大的事,大律师肯定会告知颜涤青。显然,颜涤青对于颜浩的表现很满意。
颜浩冲好澡下楼,几个老男人已经从餐厅转移到客厅。电视开着,正在播放一个国际的什么峰会,各界政要名流济济一堂,聚光灯闪瞎了人的眼。阿姨给颜浩煮了绿豆粥,配了点凉菜。颜浩边吃边听他们神侃。
“这次是他带队呀……啊,这是要从上书房移步内阁的节奏吗?”一个头发稀少的伯伯摸摸头,指着电视画面问道。
颜涤青瞟了一眼,慢悠悠地端起茶杯:“那又不是什么好差事,担子重得能压死人。不过,担子再重,这人也担得起,这些年的政绩摆在那儿。”
“重并快乐着。”几人哈哈大笑起来,这话题就过了,又聊起了别的。
这条新闻差不多播了有五分钟,颜浩几次抬眼,都看到似曾相识的面容冷然面对着镜头。
老男人们闹腾到晚上十点多才各自散去,颜涤青送客回屋,看到颜浩房间的门敞着,一室的灯光洒在走廊上,屋里却没人,他再一找,看到阳台上趴着个人,手里拿了瓶冰啤,对着夜色慢慢地喝着。
“怎么还没睡?”颜涤青拍了下颜浩,在阳台的躺椅上坐下。
“妈妈还没回来呢!”颜浩没有转身,把神情掩藏在浓郁的夜色里。
但颜涤青还是听出了一丝怅然:“我以为你今天心情应该很不错。”
颜浩耸耸肩,仿佛犹豫了一下,转过身来:“爸,今天妈妈不在家,你给我说句实话,你明知我和明盈盈的婚约,妈妈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你怎么还由着她胡闹呢?”这要不是脑子有病,就是心胸宽得像太平洋。据他对父亲的了解,这两者都不像。颜涤青在律师圈,可是让同行又敬又怕,这样的人绝不可能做糊涂事,心有可能大过黄浦江,但跟太平洋比差得远呢!
颜涤青这把年纪,难得头发还非常浓密,虽然有一点灰白。他朝后抚了抚头发,哈哈大笑:“这事呀,其实是你妈给我背了个锅。她当年也就想做盈盈的干妈,是我提出定亲的。”
“你对我妈献殷勤的方式可真特别。”作为儿子,颜浩不能说父亲傻,可是这明显就是件傻事呀!
颜涤青瞪了他一眼:“你这小子说什么呢!你妈对明大鹏也就是年轻时的少女情怀,又没到爱得死去活来的地步。你要是真喜欢一个人,会什么也不做,就在一边痴痴地看着?玩柏拉图呀!”
颜浩朝父亲竖了竖大拇指。颜涤青最大的优点就是能掌握一切机会,工作上是,感情上也是。林秀雯一失恋,他就立马出击,也不知先前觊觎多久了,然后飞快地谈婚论嫁,奉子成婚。
“明大鹏和周小亮这两个人,无论品性和见识,都很值得人敬重。可能是和我的工作性质有关,我和人交往多少有点防备之心,可是和他们两人相处,你会很舒适,用如沐春风来形容都不为过。可惜他们俩常年在国外,我们很少碰面。所谓三岁看到老,这话真不假。盈盈三岁的时候,我去哈尔滨出差,刚好明大鹏和周小亮回国,你妈妈便和我一同过去看望他们。盈盈的姥姥那时身体不太好,在家卧床休养。我们到的时候,周小亮刚给莹莹的姥姥喂了点水,不小心洒在被子上了。一直伏在床边看着姥姥的盈盈突然跑了出去,也不知她从哪儿找来她以前喝的奶瓶,对周小亮说用这个喂姥姥吧,这样就不会洒出来了,姥姥还能多喝点。我们几个都笑了。她本身就长得好,又一副机灵样,又那么懂事,真让人疼到心里去。回来后,你妈妈时不时说我们俩要是有这么个女儿该多好呀!我说女儿有一天终要出嫁,也就二十多年的缘分,有个这样的媳妇才好呢!你妈妈顺着接了句,那咱们两家就结个亲吧!我们俩相视而笑。盈盈十岁的时候,我对你妈妈说,你向周小亮探探口风。周小亮是个爽快的人,她说婚姻的事要看缘分,她只能尽量多提供一些你和盈盈相处的机会,却不能把婚约强加给你们两个,在你们成长的过程中,不要提及婚约,让你们像普通孩子一样长大。结果,看来……”颜涤青摊开双手。
“我和我妈一样的命,和姓明的无缘。”颜浩自嘲地一笑。
颜涤青拍拍他的肩,给他打气:“无缘就说明你们俩不合适,看你老妈嫁给我之后,过得多好,还生了这么帅的一个儿子。”
颜浩失笑:“是,是,你才是老妈的真命天子。”他自我安慰,以后他也会遇到自己的真命天女,反正不会是明盈盈。人很奇怪,以前被绳子捆着,成天想着怎么解开,到真的解开了,又觉得捆着也不是很讨厌。但不是他想怎样就怎样,都已经过去了。
“那个学法语的女生还给你打电话吗?”
胡雅竹呀,她进了法资公司后,听说有一家航空公司招聘驻巴黎办事处的空勤人员,她又动心了,左一次右一次地打电话给他,让他帮着拿主意。
他不否认胡雅竹的能力,她又有那样的颜值,要是报考肯定能进。但这些关他什么事呢,他给她挡了一次子弹,她就真的当他吃素了?
“我把她拉黑了。”
“对,当断则断,男人就该这样。”颜涤青闭上眼睛假寐,当颜浩以为他要睡着,想推醒他时,他突然开口道,“明明,你那位追盈盈的同学是姓严吗?”
颜浩的心一顿:“嗯!”
“是你以前提过的那个严家的严吗?”
“爸,你到底想说什么?”颜浩蓦地烦躁起来。
颜涤青仍是不紧不慢:“他是来真的吗?”
颜浩轻轻点了下头:“他是个非常自律、意志力很强的人,很少冲动。”
“盈盈知道他是谁?”
“应该不知道,就是知道,她也是个傻大胆,初生牛犊不怕虎。”
颜涤青睁开眼,咄咄逼人地看着他:“初生牛犊是不怕虎,但要是用绳子套住它的脖子,它肯吗?”
“爸爸……”
“盈盈还没二十岁,太小了。”
颜浩一夜没睡好,天一亮,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机,也不问明靓是不是还在睡,劈头盖脸就打了过去。
电话接通,他能听出明靓起床了,但不知在哪里,听着很是喧闹。
“你在干吗?”
“买菜!”
“买菜干吗?”
“吃呀!你看破红尘,我又没。我要买肉、买鱼、买虾……做好多好多好吃的。”
“是和姥姥一起吗?”他就知道她看过短信了,故意不回复他。算算假期,她该旅游结束回到哈尔滨了。
“不,是和严学长。”
颜浩手一哆嗦,手机砰地被摔到了地上,屏幕从中间裂开了一条缝。
古梵的车是一辆改装过的皮卡,后面宽敞的空间方便来回运画作,很实用,就是有点老,空调开着和没开差不多。严浩索性把空调关了,打开车窗,带着清晨微凉气息的风呼地钻进车内。到底是立秋了,早晚温度低了许多。
这是一条乡村公路,沿途一块玉米地接着一块玉米地,玉米已经成熟,有乡民起早在地里收割。偶尔也能看到一两处鱼塘,小船在水面上慢悠悠地漂着,养鱼的人站在船头撒食喂鱼。临时搭建的房子旁,扁豆花开得很醒目。
明靓看了一会儿窗外的风景,便把目光转向严浩,似乎有话要说。严浩轻松地转着方向盘,眉梢微挑:“怎么了?”
明靓举起手,掰起指头来:“以前,我也和学长一起坐过车呢!学长送我去过机场,去车站接过我,我们在新年还一起打车去逛街,还一起坐过公交车去高级法院,啊,次数太多,指头都不够用了!”
他懂她的意思,她是想说以前他就是在意她的,她没有会错意。
“不仅一起坐过车,还一起跨年,一起看《魂断蓝桥》,一起买书。”前面是个拱形的石桥,两边的栏杆被风雨侵蚀得斑驳。车走在上面,都能感觉到桥面在晃荡。
严浩放慢速度,小心地行驶着,行到桥中间,感觉到有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他的衣角。
等车过了桥,严浩看看明靓,她朝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松了衣角。他问:“怕了?”
“不怕,有学长呢!”明靓不知怎么突然兴奋起来,手虚握着,像个话筒一样凑到严浩的嘴边,“严浩同学,现在采访你一下,对于第一次和女朋友约会,你的心情怎样?”
第一次!女朋友!以前她只是他的学妹,哪怕他吻过她,他们也不是恋爱关系,这一次,她用正确的方式来和他交往。
严浩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有点紧张。”
“为什么紧张?”
“她到现在都没系安全带。”
明靓低头一看,真的呢!古梵从昨晚出去,到早晨都没回来,小楼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严浩好像也没心思写论文,看了两页书,对明靓说:“咱们出去逛逛吧!”
明靓问:“去哪里?”
严浩神秘i道:“一个漂亮的小镇。”
这是约会吗?明靓脸红地跟着上了车,然后整个人就处于一种飘浮的状态,什么都忘了。
明靓羞窘地系上安全带,再也不好意思看严浩。
过了一会儿,严浩腾出一只手来,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我此刻特别甜蜜,我长这么大,终于有女朋友了。”
“嗯!”明靓低下头,咯咯地笑了。
说是个小镇,其实是个集市,中心是座桥,稍微像样的建筑就是一家超市,还有几家农家乐样的餐馆带旅馆。这附近没什么有名的景点,但有座山,很陡峭,爬山爱好者有时到这边爬山,晚上就住在这儿。集市的摊位主要分布在桥的两侧,东西倒还新鲜,盘子里的鱼和虾都活蹦乱跳。蔬菜和水果是早晨刚采摘的,上面的露水还没干。有一个摊位上摆着个木盆,里面装的是莲蓬,碧绿碧绿的。严浩给明靓买了一枝,明靓说莲蓬的种子最坚硬了,可保持上千年不腐败。
“莲蓬是好东西,莲子、莲蕊都是良好的中药,我姥爷……”明靓突然一停,瞪大眼睛看着前方。
严浩纳闷地抬起头,看到前面有一个卖干果和调味品的老头,一件短袖衬衫已被洗得发白,却被他穿得有模有样,脚上的布鞋也是不久前洗了晒过的。他的头秃了一大半,所剩的头发却梳得一丝不乱。他坐在一张小竹凳上,腿上摊着一本书,有人来买东西,他合上书做生意,人一走,他又看起书来。在这唾沫横飞的集市,他是这么格格不入。
“他和我姥爷长得很像,是那种老派而又讲究的人,不管什么时候,衣衫都是整整齐齐的,有来客时都要泡最好的茶,配新买的点心,过什么节都要遵循古礼。特别是过年那样的大节,哪天蒸糕,哪天做糖,哪天杀猪,一点都不能乱。鱼要买多大,什么鱼,都是有名目的。大年夜祭祖,什么菜放中间,什么菜摆在什么方位,都是他来倒腾。大年初一,小孩该说什么样的吉祥话,他也是早早叮嘱好。像我妈妈那样的人,在那几天,也得规规矩矩的。”
“阿姨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听明靓说起自己的母亲,严浩总想笑,似乎她的母亲是个特立独行的人。
明靓从身后的背包里拿出iphone,打开邮箱,从家庭相册里找出那张在夏威夷机场的合影:“瞧,就这样!”
周小亮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可是也不是一般妈妈的样子。他斟酌了半天,这样评价:“阿姨很有个人魅力。”
明靓捂着嘴大笑:“学长,你太委婉了。你说我爸怎么就看上她了呢,林阿姨又温柔又漂亮,比她好了不知多少倍。”
“幸好叔叔看上的是阿姨。”
“呃?”
“要不然就没有你了。”
明靓眼睛眯了眯:“学长也就没有女朋友了,说不定会孤单一辈子呢!”说完她一阵大笑。
严浩握着她的手不由得又紧了紧。
转身的时候,明靓又朝卖干果的老头看了看。严浩问:“想姥爷了吧?”
“他刚过世的时候特别想,现在好多了。”明靓的声音低了下来。
严浩一怔,他一直以为老人家还健在。
“过世四年了。他卖了一辈子的药,最后自己却没机会用上一味,是在睡梦中走的,突发心脏病。姥姥察觉不对头,找人送他到医院,已经来不及了。那时也是暑假,我和爸妈待在荷兰。等我们赶到哈尔滨,人已经准备下葬了。”
严浩叹了口气,把她拉进怀里,拍拍她的背:“生老病死,都是无法选择的。”
“学长,我没有难过,就是有时候看到一些人、一些事,会触景生情。”明靓环住他的腰,闭上眼睛。
“那现在家里就姥姥一个人吗?”
“因为我暑假总是去国外,姥姥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姨姥姥,就把她接过去过夏天。平时姥姥和请的一个阿姨在家里,家里的药店还开着呢,她很精明,心算比我还快。今年我没去南非,要是回哈尔滨,也得住姨姥姥家去!唉,别人总有一个固定的家,什么时候回家,爸爸妈妈都在,到了我这里就有点难度了。”明靓郁闷地嘟起嘴,不过,这情绪才维持了五秒,她的注意力又被路边一家竹栅栏上挂着的花吸引过去了:“学长,这花郑州人叫三角梅,广州人称作簕杜鹃,它还有个古称叫九重葛,很有雅意呢!学长?”
严浩连忙应声,他刚才不知怎么走神了:“是的,很雅。”
明靓皱皱秀气的眉头:“学长看上去像在做重大抉择,神情十分凝重。”
“是有一点事,等下,我接个电话。”严浩看了下来电显示,对明靓说,“你先自己逛一会儿。”
他走到一棵大杨树下,才按下通话键,眼角的余光看到明靓走到一个卖鸡蛋的摊子前,弯下腰和笑容满面的大婶聊着什么。
“你好,杜秘书。”打电话过来的是父亲的生活秘书,严浩的一些事有时候也会请他办理。
“严浩,签证今天下来了,导师也发了邮件过来。你对公寓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如果没有,我准备帮你在学校附近找。”
“我觉得靠近市区比较好,那样生活方便些。”太阳已经很高了,早晨的一点凉气早就被晒没了,严浩拉了拉粘在身上的t恤,“还有,找间大一点的公寓。”
杜秘书一顿,不久前严浩可不是这样讲的,但他不是个多话的人:“找间大一点的公寓会距离学校有一些远,那样你可能要开车去学校了,还得给你配辆车。”
“我有国际驾驶执照。”
杜秘书收了线,他办事效率很高,大概一周后就会给严浩准确的答复。严浩一个人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杨树下面就是河,河里的水位还很高,水也很浑浊,水面上漂浮着绿色的浮萍。不知是不是有鱼在水下嬉戏,浮萍突然摇荡起来,朝两岸散开。
“学长!”大婶说这是乡村正宗的草鸡蛋,就是做水煮鸡蛋,也比别的蛋香。明靓被大婶说得忍不住买了一大袋。她都付款了,严浩还没过来,她叫了一声。
严浩深吸了一口气,整理好情绪,牵牵嘴角,向明靓走去。
“给学长买的。学长写论文太辛苦,需要补补。有女朋友是不是很不一样?”明靓歪着头求表扬。
她的眼神如蓝天般清澈纯净,笑意嫣然,脸颊微微泛着红。严浩心底最后一丝迟疑一扫而空,他尽量让自己以愉悦的语调说道:“是呀,幸福指数嗖嗖地上升。”
“嘘,低调,低调。”明靓笑起来的样子,像一只傲娇而又俏皮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