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幻化成风
作者:
林笛儿 更新:2022-04-18 07:40 字数:8585
无论是何种艺术,只要在艺术圈里,生活都是相当艰难的。明靓楼上楼下、画室转了两圈,她看不出古梵的生活是艰难的。她悄悄问陈静,“道兄”是不是个富二代,不然哪能活得这么肆意?
陈静说:“他的画在市场上行情还可以,自己赚了点钱,他哥也给他垫了一部分。”
明靓惊讶:“他还有哥?”
“他怎么就不能有哥?”
明靓做独生女太久,和她差不多大的,也都是独生子女,以至于她觉得哥哥姐姐就是别人家的:“他哥经常来吗?和道兄长得像不像?”
陈静笑得很古怪:“以后见了面,你自己看。”
古梵的一日三餐请了村子里一位大嫂帮忙,平时古梵一个人,大嫂家吃什么就给他送什么。现在多了两个人,大嫂就买了菜过来做。都是农家的土菜,可能因为食材新鲜,感觉特别好吃。一不留神,明靓吃多了,抱着肚子在河边溜达。没有风,河水的声音很轻,青蛙呱呱地叫着,一抬头满天的星星。
唯一的不足就是蚊虫太多,明靓走了一会儿,身上被咬了几十个包。这一夜她没睡好,连梦里都在挠痒痒。
第二天起床,明靓一照镜子,哎哟,脸上多了好几个红疙瘩,一个比一个大。陈静看着她,嘴里含着的一口粥直接喷出来了。大嫂安慰她:“没事,到晚上就消了。”
古梵没有下楼吃早饭,陈静说他是日夜颠倒,午夜才有灵感,然后开始画画,画到天亮,上床睡觉。这灵感像是见不得光似的。他其实也不常住在这里,这次待这么久,是为了秋天的个人画展。画家开画展,是一次强有力的宣传,开得好,不仅能把以前积压的画卖掉,还能让画的价格提高一个到两个档次。
古梵非常重视这次的画展,半年前就闭门谢客了。画展不能靠吃以前的老本,得需要大量的新作。要不是陈静是他的准老婆,明靓是踏不进这院子的。
明靓吃完早饭,出去跑了一圈。离小楼不远的院子,是个雕塑家租下来的,一院残肢断臂的雕塑,看着很吓人。再远一点也有个画家,古梵擅长的是水墨画,他擅长的是油画。明靓经过那儿的时候,他正把画往车上搬,说要去请人裱一下。那人两颊深陷,两眼血红,像是几天几夜不吃不睡了。
阳光变得强烈前,明靓回到了住处。她以为陈静在看书,推门时特意放轻了脚步。
陈静在餐桌前用她的笔记本上网,神情很专注。
明靓走到陈静的身后,呼吸一滞。
明靓知道网上有一种人叫黑客,这些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武器,潜入别人的微信、qq、邮箱、手机、银行卡易如反掌,原来那不是夸大其词,而是确有其事。
陈静现在干的就是这个事,她像一个警察,正在追踪一个重要嫌犯,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细节。这个重要嫌犯此刻正在楼上睡意沉沉。
明靓屏气凝神地站着,一动不敢动。结果显然很令陈静满意,她从网上退了出来,眉头舒展。
“静姐,你……”
陈静光明磊落地道:“防患于未然,你知道丑人多作怪。”
明靓:“……”有这样评价自己男友的吗?
陈静铿锵有力地道:“对,我是爱他,可是爱也不能让我违心地说他很帅吧,人要尊重事实,别自欺欺人。”
明靓再次无语。
“你道兄是个自由奔放的人,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背着个背包穿行在北京的各条街道。他说他是在认识这座城市,走着走着就多了个同伴,还是异性的。可能搞艺术的都自带光环,让很多小女孩为之疯狂。我撞见过一两次,他会一个晚上接一个晚上,一个小时接一个小时地给我打电话,向我解释,说他们就一块喝了杯酒,什么都没干。次数多了,他说什么我都不相信了。可是我又爱他,能怎么办呢,就得这么干。只要他做了,总得留点痕迹。被我抓住一次,一次当百次。瞧他现在多安分,不过我还是不能大意。”
明靓想起一句话:每一个退隐山林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女人。她对道兄表示同情,对静姐表示敬佩。
爱情,不只是有“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时,也有如此生猛、威风凛凛时。
院子外传来一声汽车的喇叭声,陈静关了笔记本电脑:“今天没约人来呀,不会是走错道问路的吧,盈盈,你出去看下。”
明靓跑出去,是辆黑色的车,瞧着有点眼熟。她又走近了几步,驾驶座的车窗降下,从里面探出个头,笑了:“啊,明靓也在这儿呀,你这脸是咋回事?”
明靓下意识地去摸脸,羞窘的情绪还没漫开来,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下,焦了。古哥姓古,古梵也姓古,不是说北京有两千多万人吗,怎么就这样巧呢?有古哥在的地方,严浩还会远吗?
古哥的后面好像有个人影。明靓下意识地想逃,可是前面是车,后面是楼,往哪儿逃?
陈静也跑了出来,她喊古哥大哥:“怎么不打个电话来,今天都没买什么菜。”她把院门打开更大些,让车开进来。车从明靓的身边经过,即使车窗是遮光的,但她还是强烈地感觉到了严浩的气息。
“亲戚给家里送了几筐水果,这天热,放不住,我就给古梵送过来了。刚好严浩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写论文,我说那就一起过来吧!有房间吗?”
“有呢!”陈静应道。
明靓已经顾不上去遮她的脸了,满脑子都是“严浩要住下来”,那么她是留还是走呢?如果突然辞行,会不会太突兀?可是留下,楼就这么大,他们的房间隔得不远,低头不见抬头见,互相视对方为空气,那场面多难堪。
后座的车门开了,严浩拎着个大挎包从车上下来,朝陈静点点头:“打扰了,陈博士。”
“谈不上。不用介绍了吧,明靓是你学妹呢,你们见过没?”陈静意味深长地看了明靓一眼,又把目光转回到严浩的身上。
静姐……明靓在心里已经把陈静凌迟八百遍了,陈静是嫌她死得还不够彻底吗,再给她来一刀?
严浩似乎这才注意到院子里还有一个人,淡漠地瞟了瞟明靓:“嗯,见过。”
呵,见过——
陈静像个周到的女主人领着严浩进屋,把他送进另一间客房,告诉他厨房在哪里,洗手间在哪里,家里的wifi密码是多少。古哥从后备厢里把水果搬进来,一筐梨、一筐甜瓜。
说话的声音太响,古梵被吵醒了,光着脚从楼上下来。他看见严浩,一副震惊的样子,直到古哥咳了两声才回过神,朝严浩笑了笑,挤出两个字:“欢迎!”
谁都听出来古梵诚意不足,不过对艺术家,人们向来要求不高。
古哥和古梵到一边唠家常去了,严浩进房间摆放行李,明靓像陈静的小尾巴,陈静走到哪儿,她都跟着。陈静被她烦得不行,把她推到厨房切甜瓜,自己打电话给大嫂,让大嫂想办法买点菜,最好能买只鸡回来炖蘑菇。
甜瓜一切开,就闻到一股甜香气,明靓把里面的籽用水冲净,将甜瓜的皮削掉,再把甜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插了牙签端出来。
夏天出行,行李比较简单,严浩稍微整理了一下就出来了,坐在沙发上,面前放着一杯茶。明靓迟疑了一下,把甜瓜放在严浩的面前。陈静坐在餐桌边,明靓过去陪她坐在一起。
古哥看着果盘,夸了句:“看不出来,明靓还挺会干活呢!”
明靓笑了笑,低下头,十指绞着放在膝盖上。
古哥先吃了块甜瓜,说好吃,古梵也捏了一块。严浩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着。果盘里最后几块甜瓜是陈静吃的。
大嫂是个能干的人,这么匆忙,还是烧出来五菜一汤,三个是凉拌的,陈静点的蘑菇炖鸡也有。酒是冰镇啤酒,明靓没喝,拿了一瓶桃汁。古哥饭后要开车回市区,也没喝。陈静的酒量也很差,差不多就是古梵和严浩对饮。
古梵喝酒很豪爽,严浩也很干脆。明靓尽量表现自然,但一顿饭还是吃得很拘谨,都不怎么敢看严浩。两人就隔了一个座位,却像距离十万八千里,明靓都快不能自如地呼吸了。这才过了几个小时,再过个几天,她还活着吗?
吃完午饭,古哥就走了。明靓主动送古哥出门,想说“搭古哥的顺风车”的话几次到了嘴边,又一点一点地咽回去。当汽车驶离她的视线,她一个人站在大太阳下,那神情像被遗弃的小猫。
她一个人顶着烈日默默地往回走,到了门口都没力气推门,蹲下来扯了几棵蒲公英。满院的杂草被烈日一晒,都耷拉着。但植物的生命力非常强,太阳一落山,过了一夜,第二天又生气勃勃的。
可是明靓的生命力一般,恢复能力不强,最好还是离开。
当离开的念头一起,她就抑制不住了。
陈静和古梵已经上楼午休,严浩回了房间,大嫂把碗筷收拾好,走了。明靓去洗手间洗了把脸,也回了房间。她在床上想了半天,还真想出了一个好借口。
陈静一觉睡到下午四点,美滋滋地下楼。明靓笑得很甜美地迎上去:“静姐,姥姥刚给我打电话,说想我想得夜里都睡不着。我想坐明早的动车回哈尔滨。”
陈静瞪了瞪她,用唇语道:“你能给我有点出息吗?”
严浩房间的门开着,人不在。陈静这才把音量放大:“严浩呢?”
“他开车出去了。”静姐的车钥匙就放在玄关那里,明靓从门缝里看到他拿了就出门了。
陈静这下放开了音量:“如果严浩没来,你还走吗?”
“可是他来了,静姐,你明知道……这太尴尬了。”
“既然你这样说,好吧,你是我邀请来的客人,你先来的,他是不请自来,而且是后来的,非要走一个,那就让他走。”
明靓傻眼了:“静姐,你要分清主次,写论文是正事,我是纯玩,应该是我走。”
陈静不讲理地道:“在我这里没有主次,只有先后,要么他走,要么你们全留下。”
冲着陈静对“道兄”的生猛盯梢,明靓相信她这话不只是说说而已。明靓抿嘴,再也不提离开这件事了。
严浩是傍晚回来的,买了一堆生活用品,特别是驱蚊液,又是国产,又是进口,买了好多种。陈静给每个房间都喷了驱蚊液,连大门口都喷了。明靓终于可以好好地睡个觉了,脸上的红疙瘩也没了。
也许是脸恢复正常了,明靓的心情很平和,还起了个大早。严浩比她起得还早,她正在田埂上一边做着伸展运动,一边欣赏乡间早上的景色时,严浩已经从村中大路上跑步回来了。他应该也看到她了,没吱声。
明靓说服自己不要在意这些,他视她如空气,她就做空气吧!空气多重要啊,谁也离不开。不过,严学长的气性可真够大的!
乡间早晨的空气和雨后的空气一样清新、湿润,田野上升起了薄雾,水稻的枝叶上有一颗颗露珠,亮晶晶的,像夜里下了一层白霜。明靓用手掌接了几颗玩,一只小青蛙从水田里突然跳出来,一下子跳到她的脚面上,她吓得叫了一声。身后传来轻笑声,是来给他们做早饭的大嫂。
大嫂觉得这一屋子里最正常的人就是明靓了,其他几个看着都像不太好说话的样子。她从家里给明靓剪了两枝月季,是那种大朵月季花,品种很好。
两人回到小楼,陈静还没起床。这人脸皮厚如城墙,她昨天严肃地告诫明靓和严浩,早晨没有非常紧急的事,不要上二楼,那是她和古梵的私人空间,谢绝外人参观。早饭也不必等她,给她留一口就行。
看来,今天吃早饭的只有明靓和严浩了,她苦笑。严浩已经冲好凉,换了衣服。她惊讶地发现,原来严浩也会穿无领的大t恤、五分裤、夹板拖鞋,腿毛较为浓密,脚白白净净的,脚踝很漂亮。
明靓羡慕地咽了咽口水,收回视线。大婶今天做的早饭是小米粥、煮鸡蛋、玉米饼,还有两碟现拌的凉菜。明靓站在锅台边把早饭吃了,然后回到房间。小楼的地面铺的地板砖,她能清晰地从脚步声听出她房间外面的人是谁,在干吗。严浩用十分钟吃完了早餐,向大嫂道了谢。大门响了,是严浩出去晾洗好的衣服。接着,他该回房间,她就能出去了。
明靓听着他来来回回走了几趟,却没听到关门的声响。她轻轻地打开门,看到一个俊逸的背影端坐在餐桌前。小楼的客房布置得很简单,一张床、一个简易的衣柜,还有个床头柜,连椅子都没有。他写论文需要一张宽大的书桌,放笔记本电脑,放需要查阅的资料和笔记,看来看去,只有餐桌合适。
明靓僵立了良久,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出来了,只是把脚步放轻了又放轻。陈静打着哈欠从楼上下来,明靓朝她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朝严浩指指。她点点头,蹑手蹑脚地下楼。
严浩飞速地在笔记本上打着字,目光专注,腰板笔直。
陈静和明靓一样,也在锅台旁边吃的早餐。吃完,她嘴一抹,对明靓说:“我上楼看书去了。”
明靓死死地拽着她:“那我呢?”
陈静掰开她的手,朝她一龇牙:“陪你的严学长呀!”
明靓恶狠狠地瞪了瞪陈静,陈静还算心善,从工具房里给明靓找了把除草的小镰刀,让她去院子里除草。
明靓认命地拿着镰刀出去,她没看到严浩对着洒在窗台上的阳光,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
院子正对着南方,又没种树,太阳一出来,整个院子就都袒露在阳光下。明靓用手遮着额头,扫视了一下院子,决定从东北角开始。不知是强迫症,还是做事讲究,她除草还除出了花样。院子原先应该也被像模像样地打理过,从几丛蜀葵和鸡冠花、美人蕉看得出来。她没有动这些植物,只把四周的杂草除了。但杂草也不是胡乱一把除了,她将蒲公英放一堆,车前草放一堆,牵牛花放一堆,小心地给野生的丝瓜架起木架。还有几株凤仙花,品相还不错,她将它们移到墙角,打来水浇了浇,绿意一点不减。她还发现了一株紫茉莉,这种花叶片多,傍晚开花,花是一长条的,像连着颗小地雷,花特别香。她用砖块在花四周围了个造型。
天气太热了,明靓在外面没待多久,就汗如下雨,弄得眼睛都睁不开。她用手背擦了擦眼睛,直起酸痛的腰。察觉到背后像有人在看着她,她慢慢地回过头,严浩不知什么时候从屋子里出来了,站在大门前的台阶上,冷着一张脸。他对上她的目光,没有避开视线,似乎在用眼神告诉她他被她惹怒了。
明靓也怒了,她都躲到这种地步了,还要怎样?大家都是客人,平起平坐,凭什么我就得让着你?于是,她也凶悍地瞪过去。
可能是火药味太浓,窝在二楼的陈静也感觉到了,噔噔噔地从楼上跑下来,一看明靓,她扶着额大叫:“明盈盈,你想吸引别人的注意,能不能换种方式,别一天搞一个状况。就连目不识丁的老农都知道,这大夏天要避着太阳下地。我让你除草,你意思下就行,还给我来真的。”她跑出去,把明靓拽进屋,拉到洗手间的镜子前,早晨还白净净的一张小脸,现在晒得像个熟透的番茄,“你看看你,明天一准黑成炭。”
明靓不在乎地道:“又不是没黑过,去年军训时,我比这黑多了,后来不照样白回来了。”
陈静乐了:“你还挺自信。”
“那当然。”
话是这么讲,可是,当明靓洗脸时,凉水碰到脸,皮肤上传来一阵刺痛,她还是有一点后悔的。唉,这黑妞的外号看来是甩不掉了。
一日三餐里,现在只有中餐,吃饭的人是齐全的,大嫂做得也最丰盛。有一道油焖大虾,无论是虾的个头,还是色泽,都特能勾人胃口,就是酱油放多了。明靓几次将筷子伸过去了,又默默地收回。酱油吃多了,皮肤更黑。她最后就喝了碗冬瓜排骨汤。
严浩又是在下午的时候开车出去了,他像是购物成瘾,又买了许多东西回来,有家庭修修补补的小工具箱,有常用药,有帽檐很宽的老式草帽,有棉纱手套,还有各种花的种子。
明靓那间客房的窗子,有半扇风吹雨淋的,角铁锈了,有点松动。明靓给房间换气,一开窗,那扇窗就耷拉着,像要掉下去。她只得用块砖头在外面挡着。但这也不是办法,她和古梵说了一下。古梵除了画画,其他绝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陈静也是四体不勤,这两人什么事都是嘴一张找人。
严浩没费多长时间,给窗换了个新角铁,又把其他的角铁加了油,明靓试了下开关窗户,一点声音都没有。
“别说,你家严学长虽然话少,可是这心思很细腻。”陈静翻着装药的袋子,在里面看到一瓶乳膏,这是一个国产老牌子,很多人崇洋媚外,不知道这种由某医自主研发的乳膏,护肤嫩肤效果特别好。
“静姐,我再次声明,他不是我家严学长。”明靓都没力气说了。
“不是你家的,难道是我家,或古梵家的?别不懂感恩,这乳膏明显是买给你的。”按照陈静的语气,似乎明靓再否认,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明靓只有沉默。沉默有时候代表一种抗拒,有时候就是默认。在陈静看来,大概是后者。她私下和古梵嘀咕,严浩对明靓明显没死心吧!古梵搁下画笔,他正在画秋天的山野,秋叶荻荻,原野苍茫。他说:“严浩要怎样是他的事,但你不要推波助澜。”
“我哪有!”陈静一脸愤愤。
“没有吗?”
陈静嘿嘿地笑。
一院子的草,明靓花了一周的时间终于除完了,所有的花种子也种下去了,没几天就看到有小芽破土而出。
明靓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去院子里看她的花长了有多高。当第一片叶子长出来时,她拍了张照片发到朋友圈,附了两个字:新生。
颜浩在下面回复:那么,我是否可以预订?
明靓回了他一张涨红着脸、头上火光熊熊的图。
明靓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古梵在阁楼上画画,陈静在二楼看书,严浩在餐厅写论文,她照料花花草草,有时去河边转悠,和田里劳作的乡民说说话。她带来的几本书,常看的还是《格林童话》,几乎都能通篇背诵了。
严浩依然不和她说话,但不再当她是空气了。她洗水果时,会给他送去一点。这时,他就把目光从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挪开,朝她看看。
严浩的论文主题是关于法律秩序与政治和文化的关系,特别深奥,明靓在屏幕上看到几行字,写太平天国之乱后的现象。这么艰涩的论题,难怪严浩很少笑。他写论文的进度不算快,写一阵就要停下来大量阅读和做笔记。
有一天,古哥来接他。他把他的大挎包带走了,明靓以为他不再过来了,没想,第二天,他带了一个大行李箱又来了。行李箱一打开,里面都是各种法学著作。
那天晚上,电闪雷鸣,大雨倾盆,河水仿佛看着往上涨。小楼的地势虽然高,但雨下得太急,水来不及排,明靓种的花一棵棵都被水淹没了,估计会折损大半。大嫂打电话来和他们商量,说雨太大,她没办法过来做晚饭,能不能这顿请他们自理。电话是陈静接的,她说没问题。一搁下电话,她看了眼古梵,又看了眼严浩,最后定格在明靓的身上。
明靓只做了一锅番茄疙瘩汤,快捷,量足,有汤有菜,一次性解决问题。外面还是雷声隆隆,突然,有一道巨雷像是砸在院门口,轰隆一声,电灯跟着闪了闪,熄了。明靓跑到门外朝远处看,雨依旧下得很大,黑漆漆的,一点灯光都看不到。
“大概是变压器被雷打中了,这种天气报抢修也没人来,估计要等到明早才有电。这儿没空调、没电扇、没灯,夜这么长,怎么过?”陈静问道。
古梵接过话:“打牌?”
“打牌也得有灯呀,摸黑怎么打?我的笔记本电脑是充满的,里面下载了几部片子,咱们看电影?”陈静说道。
明靓也觉得看电影好,严浩没提反对意见,陈静就当一致通过,摸到二楼把笔记本电脑拿下来,四个人围着餐桌坐下,一人手里拿一本书当扇子扇。雨哗啦啦地下着,风吹着树叶,呼啦呼啦作响。
“就《灵异第六感》吧,我以前一直想看,没敢看,今天人多,不怕。”陈静点开视频。片头音乐一响,明靓头皮就是一麻。这是典型惊悚片的节奏,她看到陈静把椅子往古梵那边挪了挪,紧紧地抱着古梵的胳膊。
这是上世纪末拍的片子,这类片子没什么时代痕迹,什么时候看都不觉得老旧。有一个小男孩自称能看得见鬼魂,为此他非常害怕。布鲁斯?威利斯扮演的儿童家庭心理医生,对他伸出援手。小男孩一开始不接受,但在医生的坚持下,他慢慢接受了自己是天生阴阳眼的事实。就在小孩逐渐告别恐惧时,医生突然发现除了小男孩能看见自己,其他人都看不到,原来他自己早就是一个鬼魂。
这算是个出乎意料的转折,配上诡异、幽深的音乐,令人不寒而栗。陈静发出一声尖叫,把脸埋在古梵的怀里:“老公,不看了,咱们上楼,把门锁紧。”她的害怕并不是装的,不仅身子在哆嗦,连声音也是颤抖的。
“静姐,我……”明靓匆匆忙忙去拉她的手。
“谁?谁?啊……”陈静惊恐地大叫,明靓被她吓得也跟着尖叫起来。笔记本电脑的屏幕的最后一丝光亮恰巧也在这个时候灭了,屋子里彻底陷入黑暗。
“老公,我腿软,你能背我上楼吗?”陈静弱弱地问。
古梵叹气,蹲下身,让她跳上他的肩膀:“学物理的不是无神论者吗,你学的是假物理吧?”
“那不是神,是鬼。”
明靓好不容易才适应了黑暗,但还是看得不是很清楚,依稀看到一团影子向楼上移动。这次她没敢跟上去,陈静比电影里的鬼还吓人。雨像是下得小了点,雷声还在翻滚,时不时有闪电掠过窗边。
黑暗里传来重重的关门声,这下一楼就只剩下严浩和明靓。严浩还坐在餐桌边,她看不清他的脸。他站了起来,打开手机,找出手电筒功能,照了照前方,朝前走去。
明靓这个时候,顾不得矫情,顾不得尊严,影子般跟上去。
严浩站在洗手间的门口,扭头看看她。
明靓忙说道:“我不进去,就在外面等你。”
严浩不作声。明靓心里一颤,低下头,闷声道:“我会把耳朵堵上。”她背过身去,举起双手捂住耳朵。那个晚上,她和他吃过夜宵回寝室,在路上遇到几个喝酒的男人,行为恶劣,他把她拥在怀里,双手捂住她的耳朵。她记得他的心跳很有力,手掌微凉。
她的鼻子一酸,泪水瞬间就涌出了眼眶。怕严浩听到,她用大声咳嗽来掩饰。
送明靓回了房间,严浩没有再回到餐桌边,也没回自己的房间。他终于对她开了尊口:“去休息吧!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里。”他拉了把椅子,在她的房间门口坐下。
明靓知道他说到做到,她其实并没有什么睡意,摸黑找到了床。房间里很闷热,窗户是开着的,雨声又大了起来,风还是那么猛。风声雨声中,她倚着床坐着,泪还在无声地往下滑落,怎么擦都擦不完。
又一道闪电掠过,严浩看见了明靓泪痕遍布的脸。他以为她害怕,把椅子往她的房间又移了移。
明靓吸了吸鼻子,她不想再憋着了,虽然有些话一旦说出来,有可能事后会后悔,可是一直压在心里太难受。
“学长,我们两个之间,我是有错,可你也没全对。”
黑暗拦阻了他的视线,严浩却还是直直地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我说交往,你便交往;我说分手,你便分手。学长明明不是为人左右的性格,为什么在这件事上全听我的呢?难道你自始至终是在逗我玩?”
“如果我说不分手,你就不分手了?”严浩冷声问道。
明靓过了半晌才回答:“还是要分手的,因为我动机不良。学长是很好的人,应该得到正确的对待。”
严浩希望这不是自己的错觉,但他觉得明靓的这句话里带着点别的意思。他不愿去猜,也不愿去等,直接问道:“明靓,如果现在我提出交往,你同意吗?或者这样说,你喜欢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