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雨点不断打在我头顶上
作者:
林笛儿 更新:2022-04-18 07:40 字数:10015
只是一把薄薄的刀片,大学生服务中心的超市随处可见,美术系的同学爱买来削铅笔。正午前的阳光是浓烈的,从洗手间窄小的窗子洒进来,刀片搁在水池边,阳光照在上面,亮得令人晕眩。
明靓不明白人的身体里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血,很小的伤口,血却像河流一般,洗手间都红了。金婶来了,校医来了,辅导员来了,然后救护车呜呜地叫着来了,又走了。每个人的脸色都是苍白的,躺在担架上的高小青更是白得像张薄薄的纸片。
李怡然被众人逼得像个祥林嫂,一遍遍地描述。她回寝室拿书,闻到一股腥甜的味道,推开洗手间的门,就见高小青静静地躺在血泊之中。她每说一次,下意识地就会看向洗手间,神情是惊恐的。
杜教授挤进人群,怒斥众人,说李怡然需要休息,需要安静。他把她带走了。
明靓两腿像灌了铅,下楼梯时,手指不得不紧紧攥着栏杆。胡雅兰站在楼下,那脸色比高小青好不到哪里去,嘴里喃喃地念叨着:“怎么会是她?怎么会是她?”
明靓从她的身边走过,她像影子般黏在明靓的身后:“医生怎么说,要紧吗?她会不会死?”
明靓的脑子像罢工了,什么都不愿想,什么都不愿说,就是累。
“别跟着我,我想一个人待会儿。”明靓无力地对胡雅兰说道。
“明靓,别丢下我,我害怕。”胡雅兰慌乱地拽住明靓的胳膊。
“她不会死,昏迷是因为失血过多,应该过一阵就会回来上课了。”明靓疲惫地道。
胡雅兰嘴巴半张:“那、那这事警察会不会追究?”
明靓不解。
胡雅兰慌乱地移开落在明靓身上的视线:“我担心颜大哥。”
“情书不是颜浩贴的。”明靓肯定地道。
“你、你怎么知道?”
明靓脸上写着“这还需要说吗”。
胡雅兰满眼的惊慌:“他和你有婚约,你才这样偏袒他。”
明靓推开她的手臂:“我要去教室拿包包。”
教室里炸开了锅,明靓一进去,突然一片死寂。一个小时前,明靓还在被人羡慕着,现在就成了众矢之的,颜浩对她的爱是建立在别人的鲜血上,人不是她杀的,可她是源头。大众总是同情弱者的。
明靓淡然地收拾着包包,山胖替她拾起掉在地上的书,和她一块出了教室。
“山胖,你说她是不是很傻?”明靓茫然地看着天空。
山胖摇头晃脑:“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说人话。”
“嘿嘿,我现在对女生这种奇特的生物更加惧怕,要敬而远之,我以后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结婚的。明靓,我还是想转专业。”山胖愧疚地看着明靓,感觉自己很不仗义,“只要我参加并通过转专业的考试,车辆工程那边就同意接收我。”
“嗯!恭喜你!”明靓想笑一下,没成功。山胖走后,她在班上真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即使我转专业了,我还会来找你玩的,你不能不理我。”山胖怯生生地伸出胖胖的小拇指,眼巴巴地看着明靓。
明靓吸了吸鼻子,与他拉勾:“不管天涯海角,我们永远是朋友。”
山胖快乐地走了,他一点也不担心明靓,因为明靓有严浩学长。
董冬从后面追了上来,与明靓同行。
明靓看了看他:“我晚上去医院看她,你要不要一起?”教学楼外面有一块草坪,两边种满了金黄的金盏花。花已经谢了,花香似乎还残留在枝叶间,弥漫在空气里,让人沉醉。
“不去,你也别去。”董冬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神情落寞地看着远方,“她不会想看到我们的。我想她可能也不会回京大了。”
“其实没这么严重,谁年少时没做过蠢事,没暗恋过人。”明靓心情很烦乱。
董冬侧过脸来,笑:“鲁迅先生说,每个人皮袍下面都藏着个‘小’,其实就是无法启齿的隐私。现在她的皮袍给人撕了,她几乎是在京大裸奔一圈。如果不严重,她何必做出如此决绝的行为?”
明靓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董冬。
“能考进京大,在原先的学校都不是一般的人。对于那种乡镇中学出来的孩子,可能更是万众瞩目。她的优越感太强烈,可是当她进了京大,普通话说不好,长相又一般,才艺又不出众,突然间她就像是这草坪上千万株草中的一株,你说路过的人,谁会注意到她的存在?她不是接受不了这样的落差,而是她的心理已经扭曲。我没见过谁大一学得像高三那样拼命,还特地在外面报名参加才艺班的。她考了第一名,算是缓解了一部分失衡。春游那天,她那么骄傲地展示自己的素描。她真的很喜欢颜浩吗?不见得。她看到的只是颜浩闪闪发光的外表。她其实很虚荣,很不自信,也很孤单。大师们说,人生是一本书,虽然由我们自己撰写,但是伏笔由上天暗埋,什么时候揭开,听从命运的安排。这是她的命运,对此我不感到意外。”董冬一口气说了很多,接着自嘲道,“你看我是不是很了解她,可是她不喜欢我。”
明靓凝视着董冬,她想说她很感慨,原来每个人的内心都是丰沛的矿山,只是不知开挖者是谁。她问:“你以后会去找她吗?”
董冬怅然若失:“不,我不会打听和她有关的消息。有一天我老了,回首往事,她不过是我曾经喜欢过的一个女生而已。”
不是遗忘,而是不想浪费。最美的时光,要留给懂得珍视的那个人。
流血事件总归是件大事,学校必须要给高小青的家长一个交代,学生处特地成立了一个调查小组,没等工作开展,颜浩主动找过来了。颜浩说写信人用情诚挚,很是执着,他很感激,也很抱歉。他不能看着人家女生继续陷下去,继续对他抱有希望,可是他不知对方是谁,于是把情书贴在宣传栏里。这样,她看到,就会明白自己的意思。是他用错了方式,考虑不周到,以至于事态发展到如此地步。他愿意向高小青和她的家人道歉,承担所有医药费,并赔偿高小青的精神损失。
学生处的工作人员讨论了一下,说起来,颜浩也没什么大错,校园里比这恶劣的恶作剧多了,是高小青做法太偏激。不过高小青现在都这样了,这些还是能不提就不提。既然颜浩态度如此诚恳,学生处也倾向于低调处理。但这事不知被谁泄漏了,校园里传得风风雨雨。
颜浩在风雨中淡然前进,胡雅竹忐忑不安地站在研究生宿舍楼前转着圈。
“怎么,要向我说谢谢?”颜浩失笑。
“颜浩,我没想怎么样她,我只是……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胡雅竹没了往昔的自信,嗫嚅着。情书是她和胡雅兰半夜去贴的,没人看见。她恨颜浩,要把他推向风口浪尖。她怎么也没想到写信人是高小青,而高小青竟然会割腕。她更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他还会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颜浩挥了下手,他不想再听她说任何话:“你说过我有报应,我回复你,你也会有。你看,报应来了。庆幸的是,高小青还活着,这是上天对我们的仁慈。我轻率地结束我们的恋情,是我负了你,现在,我应该不欠你了。以后珍重吧!”
“你并不喜欢她,是不是?”胡雅竹颤抖着问道。
颜浩乐了,都这样了,她还在纠结这件事。
“如果我不喜欢她,你是不是认为我们还有机会?”
“我是真的真的很爱你。”胡雅竹哽咽道。
颜浩郑重地向她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吾辈不胜感激!”
胡雅竹的泪水夺眶而出。
下楼梯的两位同学用蔑视的眼光打量着颜浩,颜浩不以为然地耸耸肩,但心里还是堵得难受。他敲开严浩宿舍的门。
“有事?”严浩一双眼眸带着寒气,薄薄的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
“陪我喝点酒吧!”颜浩苦笑。
严浩缓慢地闭了下眼,突然抬起手臂,对着颜浩的下颌就是一拳。
颜浩没防备,踉跄了几下,跌坐在地:“你干吗?”
“这是对你幼稚行为的教训。”严浩冷冷地看着他,“你怎么玩游戏是你的事,明靓何故要替你受过?她已经两天没上课了。”
颜浩舔舔嘴唇,咸咸的,抬手一摸,流血了:“你为了明靓打我?”他不太相信。
“那个见鬼的什么婚约,你从没认真过,她先提出退婚有何关系?是不是要再续一次,然后让你来退,你就满意了?”
颜浩对上严浩凛冽的眼神,先是笑了一声,然后竟然笑得前俯后仰:“是的,我现在很满意,再满意不过了,效果超出了我的预期。”
“想让我再给你一拳吗?”
颜浩止住笑,摸了摸脸,随即自嘲道:“再给我一拳也不能让时光倒流,我发现太英俊也不是好事。”
严浩伸出手,颜浩犹豫了一下,抓住,站起身。严浩转身进了寝室,颜浩看着他的背影,不住地摇头:“就是我智商再高个十倍,也不会想到有一天我们俩会为一个女生这么拼命。”
“你错了,我们从来就不是情敌。”严浩强调。
颜浩举手投降:“对,我是曾占有名额,却不具备实力,现在直接连资格也没有。我会去找明靓谈谈的。”
那会改变什么呢?这句话,严浩没有问出口。
颜浩是在一个星期后的下午找到明靓的,流血事件在京大仅剩一点小浪花,没多久是四六级英语考试,校园里到处可见埋头做题的同学。大伙儿分不出精力来八卦,打量他的眼神是快速掠过。
明靓坐在樱花湖畔的一块石头上,手里抓了把树叶,一片片地往水里扔,神情很专注,仿佛那是件很严肃、很神圣的事。颜浩走过去,弯腰拿起她放在一边的英文书,翻了翻,是盖斯凯尔夫人的《南方与北方》,开口问道:“好看吗?”
明靓一张小脸白白净净的,眉头轻轻蹙着:“没有电视剧好看。”
“喜欢英剧?”颜浩席地坐下,五月一半过去了,从湖面吹过来的风,不再那么温和。
明靓点头:“喜欢古典英剧,那种老派的生活,像一潭静静的池水,在固定的时间起床、散步、阅读,没有客人的夜晚只能点一支蜡烛。花园里永远有花在盛开,长大了就会有各种各样的社交舞会参加,还会有……我脸上有草?”明靓对上颜浩含笑的眼睛。
“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和平相处。你和小时候真的一点都不一样。”颜浩说道。
明靓垂下眼帘:“高小青出院了,她爸爸给她办了退学。”
“我知道。今年的高考她来不及了,要等到明年才可以参加。高考,一场不流血的恶战。”
“她那么好强,应该会考得不错。”
颜浩微微扬了扬嘴角:“我说我不认识她,你相信吗?”
明靓眼神幽深地瞟了瞟颜浩:“是我打翻了潘多拉的盒子。我一直都以为这是我和你之间的事,和其他人没有关系。看似她们在孤立我,其实我也没真诚对她们。高小青气我是对的,胡雅兰怀疑我也应该。如果一开始我就对你坦白我是谁,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了吧!”
颜浩用手抚了抚明靓的头:“可怜的,这几天是不是没做其他事,都在纠结这事?”
“你怎么可以这么轻描淡写?”
“你不会希望我把高小青娶回家吧?”颜浩做出痛苦万分的样子。
“你想娶她,人家还不一定想嫁,你现在臭名昭著。”
“那你嫌弃我吗?”
明靓丢过去一记白眼,扭过头继续专注地扔叶子。
颜浩摸摸鼻子:“好了,不开玩笑,我们休战,以后和平共处。盈盈,凭我们两家多年的友情,即使没有婚约,我们俩也应该比别人亲近点啊。你看,你看我的样子,完全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你桃花太旺,和你亲近,怎么死的我都不知道。”明靓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你真是我的知音。”
“我是你的克星!”
颜浩往后一仰,躺在草地上,眯着眼看天上的流云:“盈盈,你说爱情应该是什么样子?”
明靓认真想了一下:“它应该不血腥、不纠结、不折磨、不痛苦,它简单明朗,一目了然,像轻风,像流云,像薄雾,像细雨,不冷不热,不轻不重,不厚不薄,一切都刚刚好。”
颜浩慢慢地坐起。不知从哪里飞来的柳絮落在明靓的眉毛上,她白皙的面颊不知是被阳光晒的,还是气恼他,泛着淡淡的红晕。
他忽然想说点什么,明靓讽刺地瞪着他:“我知道你不这样认为,你所谓的爱情是速食主义、拿来主义、霸权主义。”
颜浩再次躺倒,没错,她确实是他的克星。
日历翻到五月二十四日,这天有点闷热,雷声轰隆隆地响了半天,没掉一滴雨。空气里灰尘味很重,待在阴凉的教室里,也不能平息心底莫名的焦躁。像巨伞的雪松下,严浩清冷安静地站着,眼睛漆黑深邃,里面像是什么都有,又像是什么都没有。
上一次与他面对面是五月三日,他陪她在排练室练琴。二十一天过去了,已经这么久了。
明靓想假装没看到他,他喊住了她,温润的嗓音不容拒绝。
明靓认命地走近,他给她的感觉太迫人了。
“我想去视听室,练练听力,我今年考四级,必须要考个高分,不然下学期没资格报考六级。”她讷讷地笑着指指前方,手里的课本都快被揉破了。
严浩伸手抢过课本:“我陪你。”
明靓低头,用力握了握拳,不能再做鸵鸟了,让暴风雨痛快地来吧!
“学长,我们去那儿坐一会儿。”
严浩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是植物园的一个曲廊,上面爬满了茂密的藤蔓,像一堵绿色的藤墙。两人拂叶撩枝进去,里面比外面更加闷热。石椅上要么落满叶子,要么沾着鸟屎,坐是没办法坐了,两人只得站着。
“我向你坦白一件事。”明靓深呼吸,解剖自己需要很大的勇气。
严浩那张精致端正的脸上,没有丝毫惊诧。
“我接近你一直动机不纯,你很优秀,无论哪方面都比颜浩强。只要和你交往,就可以震慑住颜浩。”明靓挠挠头,这样说话太难受了。
“谢谢你的夸奖。”
“因为是我主动提出来的,你出于绅士没有拒绝我,很认真地和我交往。我是个很差劲的人,心里面明明很矛盾,却不敢对你说。”
“你的意思是,现在婚约解除,我对你已没有利用价值?”严浩的声音像从一个遥远的地方传来,阴冷深远。
明靓慌乱地摆手:“不是这样的,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对我的好是建立在我的欺骗之上,我不能玷污你这样美好的情意。我已经做了很多错事,一些无辜的人因我而受到了伤害。我不能再错下去,我要纠正……”
她说得这么真诚,这么愧疚,不就是要分手吗?严浩想不当回事,可是无法否认心在抽痛:“你准备怎么做?”
等她亲口说出,他也许就能接受事实了。
“我会是最敬慕你的学妹。”明靓不敢抬头看严浩的脸。
“我们不同系,我没有你这样的学妹。”严浩眼中闪烁着痛苦的光芒,忽地一甩手,手中的课本飞向园里的一个“荷叶正田田”的池塘。
“我的书!”明靓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眷恋的面容,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小心蛇。”
高大的人转身而去,一向稳重的步履乱了节奏,指甲掐得掌心生疼,这样才能让自己理智地离开。最后,他都没舍得说出“分手”这两个字。
过去的二十一天,他强忍着思念不找她,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她被惊吓到了,需要时间平静,需要空间整理,他默默地等。他猜过她会把所有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推,她果真就这么傻,傻到不由分说一把将他推开。他恨不得把时针拨到开学初,一切重新开始。她可能没喜欢过他吧?
“学长……”明靓听到蛇,头发就发麻了,惊恐地看看书,习惯性地找他。
他听见,却没有回头,心开始痛,被人狠狠拧着的感觉。
李怡然在外面租了房,说是为考研做准备。她搬家那天,明靓过去帮忙。寝室里的其他两个女生死活要换寝室,金婶无奈,给她们换了。寝室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留下。
为了庆祝李怡然的乔迁,杜教授带她们去酒吧玩,给她们叫了青梅味的果酒,度数很低,他要了杯冰啤。他们来得有点早,酒吧里客人很少,有个长发长裙的女子弹着吉他唱着一首校园民谣。
听了两句,李怡然嘁了一声,说这水平还敢出来混,都没颜浩一半弹得好。
杜教授眯着眼看明靓。
“我说过很多遍了,那是个恶作剧。”明靓再次声明。
李怡然拍拍她的肩:“不过,你得承认颜浩确实有迷倒众生的魅力。”
“我在众生之外。”
李怡然看她急赤白脸的样子,不再逗她了,朝里努了努嘴:“那儿有架钢琴,你要是想打工,让杜教授给你联络一下,他和这儿的老板熟,钱不会少赚。”
杜教授不赞同地瞪过去一眼:“没男朋友陪着,一个小女生不要随便进酒吧。”
“有那么严重吗,光天化日,敢做啥?”李怡然不以为然。
杜教授不说话,朝台上看去。弹着吉他的女子旁边站了个微醺的男人:“小妹妹,我可以点歌不?”
女子点了下头。
“我想听那首《爱你在心口难开》。”男子凑上前,对着女子的脖颈吹了口气,说道。
女子皱着眉,却没推开男子,调了调弦,唱起歌来。男子仍站在那儿,直勾勾地看着她。看的人很多,嘻嘻笑着,没人上前解围。
“每个游戏都有规则,要么不参加,参加了就不要说不公平。”杜教授说道。
李怡然笑着撞了下他的肩:“知道了,有个男朋友真好。”
喝着果酒的明靓呛了一口,其实,这酒的味道还是挺辛辣的。
杜教授把明靓送到校门口,便和李怡然走了。从校门到摘桂楼要经过一段长长的路程,这个时间并不晚,不知是否因为英语等级考试,路上人很少。明靓走着,总感觉身后有人跟着,她回头,只有路灯下被拉得长长的树影。她站了一会儿,自然地想起了严浩。
他们又有两周不见了,去年买的香橼被风干了,皮皱巴巴的,小了许多,放在枕头边,隐约还有一点香气。
《格林童话》又看完一遍,她没还给严浩,舍不得书,也舍不得割断她和他之间唯一的联系。她去图书馆借了本原版的德国经典中篇小说集《冷酷的心》。不知是文章太有深度,还是不喜欢这个书名,她翻了两页就没兴趣了,常常看的还是《格林童话》。
连日的霏霏细雨将飘浮在空气中的尘埃洗涤一番。校园里树木蓊蓊郁郁,清风拂过花草,微微拂动明靓满头的秀发。英语四级终于考完了,明靓长舒一口气,虽然接下来又要为期末考试而奋斗,那是明天的事,今天先放松下。
董冬的面前站着个娇小玲珑的女生,两人像是在讨论试题。明靓记得和那个女生和自己一块军训过,好像是日文系的,说起动漫,整个人都像升华了。
明靓没想和他们打招呼,董冬却叫住了她:“去食堂吗?”
明靓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和我们一起吧!我的同乡米佳佳。”
米佳佳很卡哇伊地歪着头,娇憨十足:“我认得明靓的。对了,你男友到底是颜浩还是严浩?我的室友们都在猜呢!”
一群乌鸦黑压压地从明靓头顶飞过。
董冬也很期待地看向明靓。
“可以不聊这个吗?”这些人还有完没完啊?
看来是没完,去食堂的路上,她迎面就遇见了严浩和颜浩。他们俩还是好哥们,就她是蹩脚的女主角。
严浩像是察觉到别人的注视,朝这边看了过来,她晶亮的眸子对上他漠然的黑眸,有些难堪和脸红。她想他们之间没有过节,她为她的错道过歉,那么再见面,就像京大里认识的其他学长和学妹,招呼总是要打的。于是,她扬起一张笑靥如花的脸。
他走了过来,一步,两步,大步流星,然后目光越过她,脚步不停,与她擦肩而过。
她定在原地,笑意冻结在腮边。此刻的她大概看上去像个白痴。她听到别人向他问好,他礼貌地回应,语调是一贯的清冷。
她缓缓转过身,他留给她一个高大而又陌生的背影。
也是,既然分手就断得干干净净,不模糊,不暧昧,黑是黑,白是白,这是他的风格。
原来分手是这种滋味呀,酸酸涩涩的,堵得心痛。
“明靓,你和严学长好像没有戏啊!”米佳佳同情地看着明靓通红的脸,小声地说道。
“我本来就不在台中央。”
“没事,你还有颜学长,他好像在等你。我们先走啦!”米佳佳推了董冬一下,两人急急地走了,走了很远,还在对着这边张望。
颜浩有点像言情剧里失意的小生,头发随风吹拂,眼神郑重而深沉。明靓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她习惯颜浩张扬外露的样子,眼前的颜浩像换了个人,落魄的气息令她觉得危险系数极高。
颜浩问她考得怎么样,她说还行。颜浩问她暑假去不去南非,她说周小亮和明大鹏今年回来过年,就不去了。
颜浩说:“那跟我去沪城玩,我妈挺想你的。”
明靓摇头:“沪城的夏天太热了,以后再说吧。”
颜浩也没坚持游说,话锋突然一转:“你和严浩怎么回事,不会真因为我分手了?”
明靓突然火了:“可否请你们放过我,不要再捕风捉影,把我扯到这样那样的恋情里。我要是喜欢谁,我会明明白白地说出来,我不玩单恋、暗恋,要是得不到回应,我也绝不纠缠。我的人生里不是只有恋爱,我要上课,我要考试,我想过单一平静的日子,你懂我的意思吗?”
颜浩定定地看着她,嘴角勾了勾,上前揉乱她的头发:“又奓毛了,真是只刺猬,碰都不能碰。知道了,吃饭去吧!”
“神经病!”明靓瞪了瞪他。
颜浩追上严浩,他在看布告栏,上面贴着这样那样的家教广告,还有各式的背包旅行。
“想去旅行?”
“能去哪儿,事情一堆呢!”严浩收回目光,“你呢?”
颜浩苦笑:“回我爸的事务所打工去,高小青那件事花了不少钱,我爸让我打了借条。唉,处处不顺。”
严浩皱皱眉,询问地看向他。
“我现在就是个不孝子,这帽子摘不掉了,又是一个冰火两重天的假期。”
严浩安慰地拍了他一下,这一学期过得真快,这次他已没理由在假期里给明靓打电话了。
期末考试结束,北京已正式进入桑拿天气,没有空调的寝室是一晚都不能待的。大伙儿快速地离校,回老家避暑。明靓的宿舍有空调,她不着急离校,不慌不忙地收拾行李。山胖不知找的什么关系,去长春一汽大众见习一个月。长春和哈尔滨是一个方向,他约她同行。她却被陈静订走了,古梵在乡下买了栋小楼做工作室,她要去那儿过夏天。
明靓惊喜地问:“是不是传说中的那个画家村?”
陈静冷哼道:“那儿商业气息太浓,都是些贩子在那儿倒腾,早就不是原来的味道了。咱们去的是真正的乡下。”
姥爷家原来也在乡下,后来开中药店才搬到了城里。明靓还有一点印象,记得穿着小雨靴在泥泞的小路上行走,小狗在前面奔跑,围在栅栏里的鸡伸着脖子咕咕地叫着。路边有棵野桃树,无人修剪,也就分不出主干和侧枝,花开得乱乱的。北方的春天,麦子刚种下去不久,还不太葱绿,只有沙兰杨满树嫩叶。
明靓给姥姥打了个电话,姥姥叮嘱她要乖,别给人家添乱,明靓嗯嗯地应着。
胡雅兰也是晚几天离校,明靓听她说胡雅竹进了一家法资企业,在外面租了个小套房。
“以后的周末我都去我姐那儿住,那儿离市区近,逛街很方便。”胡雅兰像是看不懂明靓的脸色,赖在椅子上,一副要长谈的样子。
明靓不搭理她,所有的衣服都要装箱,屋子里长时间不通风,桑拿天里会发霉的。
“明靓,我对严大哥早已没那种念头了。”胡雅兰小心翼翼地示好,“其实一直都是我在自作多情,我以前对你说那些话,真的很无理。”
“可以不提那个人的名字吗?”她这儿汗流浃背地忙着,提一个冰冷的人,是凉爽,但胡雅兰这么突然提起他,她会被冻着的。
“哦!”胡雅兰撇撇嘴,“我就想问一下颜大哥他有没有对你说过我姐姐什么?”
“那个烂人也不要提。”
“颜大哥才不是烂人,也许他有点博爱,但是他很有风度。”
“哈!”这样的评价真是让明靓耳目一新,“别告诉我你转移目标了。”
“绝对不是,我就事论事。好了,不打扰你了,我也回屋收拾去。”似乎怕明靓追问,胡雅兰急忙走了。
还是那个行李箱,跟着明靓走南闯北,漂洋过海。明靓到了陈教授家,看见客厅里已经有了一个行李箱:“今天就去乡下?”
“嗯,北京城我是多一秒都不想待,热死我了。”陈静查看带过去的书,生怕漏了哪本。
明靓嘀咕:“乡下又不是避暑山庄,能凉快到哪儿!你看我这一身的汗,等我冲个澡再走。”
“路上也热,到了乡下再洗。”
明靓一低头,都能嗅到自己的汗味。她有点担心:“那里房间多吗,我去会不会挤着你们?”
“那是个大院,里里外外环境好着呢,我们经常一帮人去那儿聚会。”
明靓放心了,笑眯眯的:“最好在那儿待到开学,我把生活费省下来,国庆长假我想去旅游。”
“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不过你必须帮着收拾屋子、除除草,来抵你的住宿费、伙食费。”
“我以为搞科学研究的都不食人间烟火呢!”明靓不能接受陈静说钱。
“不食人间烟火,我喝西北风呀!”陈静像个女王似的双手叉腰。
女王还是个老司机,去乡下的车是她开的。明靓没有驾照,去年是没成年报不了名,今年是提不起劲。
明靓还自我感觉掩饰得很好,但估计“失恋”二字早已高高挂在额头上,不然静姐为什么拼命地游说她来乡下,是想让她散散心吧!
iphone安安静静的,没有短信发来,没有电话打来。
车出了城,又开了两个多小时,才到达目的地。白墙青瓦的院落错落有致地矗立在阡陌与绿水之间,时不时有大狗从田埂间跑出来,也不乱叫,安静地目送着汽车经过。梧桐花正红,槐花正白,无花果树的树叶无比肥硕,水渠边的枸杞一丛接一丛,已经挂了不少青果。水稻还没抽穗,绿油油的,像是要蔓延到天际。果园倒是有了收获的景象,枝头的桃有一半红了,梨和杏也压得枝头弯弯的。
细细辨别,村庄还是做了修整。树林中的每一条大路都用沥青浇过了,路边长有景观树,齐齐整整。不到一里,就有一座简易的凉亭。每座院落前前后后的植物都自成风景,闻不到猪羊的异味。农田都有重新规划的痕迹,不是随随便便想种什么就种什么。
《经济法》老师有次在课上说,农家乐、农家游迟早要从旅游经济这块大蛋糕上争得半壁江山,这是市场趋势,也是大家观念的转移。显然这个村庄的村民们已经有了这种觉悟。
这个课程的期末报告,没有了严浩的帮忙,她拼了老命才拿了个“良好”。她怎么又想到学长了,唉!
“看,我们就住那儿。”陈静指着河对岸一幢两层楼房说。
楼房看上去很普通,院落很大,栅栏是铁艺的,上面爬满了爬山虎。院子里的小径用石板铺就,似乎不太平。楼房的窗户很大,外面装了护栏,养了几盆太阳花,开得灿烂极了,给人一种很温馨的感觉。楼顶上有个木制的阁楼,窗户开着,可以看到里面放着画框、画架,大概那就是古梵的工作间。
只是这一院子的杂草是咋回事?
陈静大言不惭滴道:“这是特地留给你的。你也别太勤劳,一天除个一平方米就收工。”
古梵从楼上下来迎客,态度亲切又随意。客房有两间,都在一楼,他让明靓挑一间。明靓挑了靠着河边的那一间,河里种着睡莲。这种水生植物花期很长,白天盛开,晚上闭合,要到十月才会真正全部凋谢。
小楼里的信号还挺强。明靓拍了张睡莲的远景图,发到朋友圈,没配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