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郑飞发现自己真的不适合谈判，好在此行的目的只是试探英钛的态度。“我的意思是，智科技有一定的实力，有我们参与项目不是坏事，而且大家合作可以取得双赢。”
  于朵瞧着沈郑飞，她叹了一口气说：“双赢的前提是竞争双方为了降低竞争带来的不必要损失。你说现在英钛和智科技竞争会有什么损失吗？”
  一句话问得沈郑飞张口结舌。
  归根到底，英钛中国根本不需要和智科技合作啊。英钛如今有能力单独拿下项目，而且也不存在拿不到项目的风险，没有让步必要，更不要谈什么双赢。此刻沈郑飞越发意识到叶云哲提出的方案的优劣和厉害，那是在根基上给与英钛致命一击。可惜这个方案因为他的个人原因，不得不放弃了。不过于朵的话同样也表明了英钛的态度，看来除非有其他因素介入，不然英钛不太可能与智科技合作。而智科技方面能做的，只有尽可能争取段志高。知道了英钛的想法，沈郑飞无心多聊。他婉拒了于朵共进午餐的提议，起身告辞。
  于朵送走了沈郑飞，买了一份三明治当午餐。
  总部的员工厨房里，赖爱德正在请大家吃生日蛋糕。按照德国企业的约定俗成，过生日就要掏钱请公司同仁们吃生日蛋糕。英钛中国作为德资企业，这种传统在德国员工中也就留存下来。如今一些职位较高的中国员工，过生日也开始玩这一套。赖爱德虽然骨子里是个对中国的保守主义者，但在工作上倒是一丝不苟，又确实有能力，在公司中颇有威望。今天厨房里挤满了人，他管的几个大部门的员工，这会在公司里的差不多都来了。赖爱德订了三个水果大蛋糕，外加若干一口一个的西式小甜点上百个。只要人来了，多多少少能捞到一块吃吃。
  于朵早上就收到了赖爱德请大家吃蛋糕的群发邮件，她原本打算中午和沈郑飞一起吃午饭，就有避开这个厨房聚会的意思。因为于朵前几个星期就见识过一次这种厨房聚会。说实话，在德国的话大家都是比较低调，以前将蛋糕放在厨房里，留下一张纸条说“今天我生日，请随意享用”，现在最多就是再追加一封电子邮件，“今天我生日，厨房里有蛋糕，请大家随意享用”。同事们吃了蛋糕，自然会去“生日小子”的办公室里握个手，说一声“生日快乐”，总之是个很随意的过程。但在中国这个传统似乎变味了，每个收到邮件的同事都会想尽办法出席，吃上一块蛋糕和当事人握握手聊上两句。偏偏整个聚会的时间只有中午短短的四十五分，厨房的拥挤程度可想而知。
  但沈郑飞急匆匆地回智科技去了，于朵只能挤进厨房在人群里搜索赖爱德。赖爱德身前的人流络绎不绝，每个人都和他握手致意，他也难得全程面带笑容，一改往日的严肃面容。于朵排着队挨到赖爱德跟前，“生日快乐，一切顺遂。”她和赖爱德用力握了握手。
  赖爱德说：“谢谢你，doris，吃一块蛋糕。”
  “是你自己烤的？”地道的生日蛋糕都必须自己亲手烤，于朵这问题有点故意开玩笑的意思。
  赖爱德不以为意，笑说：“我们是在中国，这里买家就是上帝，可以享受最快最好的送货上门，糕点也不例外。”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中国。”
  “那你可就误会我了。我了解中国，他们最擅长的就是人海战术。比如快递业，德国想的是怎么让ai和机器人送快递，中国想的是如何设计一套评价体系，让每个快递员跑得比马快。”赖爱德自以为幽默地说。
  于朵觉得可能是自己到中国时间还不够长，get不到赖爱德的笑点，但还是很配合地干笑了两声，借此结束了这场场面略显尴尬的聊天。
  从厨房里逃出来，于朵准备躲回自己的办公室吃三明治。
  “你好doris，吃饭啦。”在电梯口，她遇到了同样在等电梯的英钛中国的总经理艾罗兰，看起来艾罗兰也是刚从厨房里出来。
  “吃饭啦。”于朵回了一句。“吃饭啦”是德国公司的午间问候语。于朵手里拿着三明治，艾罗兰端着小碟子，上面有块草莓蛋糕，此时此刻倒是应景。
  两人走进电梯，没有其他人在。艾罗兰问：“怎么样？我亲爱的小姑娘，在erdmann那里干得还顺利吗？”
  “我们配合得还不错。”于朵回答。
  “你这样说我很高兴。”艾罗兰和于朵在德国总部时就认识。所以于朵准备来中国时，艾罗兰亲自给她写邮件，询问她是否同意到赖爱德分管的部门里工作。于朵虽然对赖爱德这人有所耳闻，特别是赖爱德对中国的保守态度在德国总部也不是秘密，但于朵并没有反对这个任命，由此艾罗兰对于朵非常欣赏。
  “不过，”艾罗兰在出电梯前又说，“erdmann这人有时比较固执，特别是对中国市场，以及中方商务伙伴的理解上过于保守。他要是有思维盲点的时候，我希望你能为他出谋划策。”
  于朵坐在办公室里一边吃三明治，一边思考着艾罗兰的话。对于赖爱德的保守和固执，于朵已经领教过了。比如眼下与段志高谈判的僵局，就是因为赖爱德坚持己见。沈郑飞提出的所谓双赢，在于朵看来是不切实际的臆想，但让智科技参与项目却不是不能考虑。当然，前提是智科技方面拿出真正可以打动英钛的东西来。双方甚至可以绕过段志高先达成一个协议。于朵想到这里，立刻扔下三明治，着手给赖爱德写邮件。在邮件中她不仅阐述了自己的想法，顺便又汇报了沈郑飞代表智科技来找她接触。这反过来证明她的想法的可行性，因为智科技有所求。
  下午三点多，赖爱德将于朵叫到他的办公室。
  “我看了你的邮件。”赖爱德坐在于朵对面，手上端着一杯咖啡，“沈郑飞来找你，你为什么事先不告诉我？”
  问完后，他喝了一口咖啡。
  “郑飞是临时来找我，我正好有空，所以上午在楼下的咖啡馆和他见了一面。”于朵说，“我原本想请他上来，但他不想做正式拜访。”
  赖爱德点点头，算是认可于朵的解释。“我认为你的想法有可取之处。但我认为智科技没有可以打动我的东西，或者说，他们的东西打动不了我，他们的人可以。”
  “人？”
  “人！无论是沈郑飞还是张博士，都是人才。英钛对人才很重视。”
  “这两人都是智科技的高管。”于朵搞不明白赖爱德是怎么想的。
  “不仅是高管，还是创始人。”赖爱德补充，“英钛在智能家居领域的低端产品市场没有太好的产品。智科技如果加盟我们集团，倒是个不错的补充。”
  “你刚才还说智科技的东西打动不了你。”
  “对，但我想要他们俩来我们集团。当然，考虑到沈和张目前在智科技的身份，让他们放弃智科技显然是不会愿意的。所以把智科技变成英钛的一部分是最简单的办法，所幸智科技的产品不算一无是处。”
  “我没理解错的话，你是想收购智科技？”于朵半张着嘴。
  “为什么不呢？他们公司的原始股份就有一部分抵押给我们下属的投资公司。智科技加入我们的话，他们也可以顺理成章地参与到段教授的项目里来。”赖爱德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似乎很欣赏自己的点子。
  “我觉得沈郑飞不会同意。”于朵摇头。
  “谈过才知道。你不是想和他们谈一谈吗？很好，把我的条件开出去。”赖爱德带着命令的口吻说。
  于朵没想到自己的建议居然换来这样一个答复，赖爱德的想法实在太跳跃了。于朵皱着眉头离开了赖爱德的办公室。
  赖爱德心里冷笑，他不指望和智科技的交涉会有结果，他也不需要结果。于朵居然敢瞒着自己先去见沈郑飞，这点无论如何也不可原谅。赖爱德相信，之所以与段志高的谈判再度陷入僵局，根本原因就是智科技不肯放弃，从中作梗。于朵还是太年轻了，竟然没有看出对方的缓兵之计，还给沈郑飞当枪使，搞出智科技和英钛进行双方协议的把戏。智科技算什么，哪有资格和英钛平起平坐谈协议。所以赖爱德干脆开出一个智科技无法接受的条件，也是给于朵一个教训。不过赖爱德并不担心智科技和沈郑飞能搞出什么花样，值得警惕的只有智科技背后的星海集团。这家年轻的企业，短短几年就膨胀到现在的规模，虽然在全球范围内根本无法和英钛相提并论，但在中国市场上倒是相当生猛。赖爱德在和华智国际中国区总经理david （dr.xu）建立起个人友谊后，已经通过华智方面获得了不少关于星海集团的一手情报。这家由一个三十岁的年轻人领导的中国it企业野心勃勃，每年都以投资的方式收购小型科创企业。在特别重视研发和技术积累的赖爱德眼里，星海集团分明是在夯实自身的研发底子。而星海投资智科技，可以看作是他们进军智能家居领域的提前布局。如果不是因为智科技在z大的研究所投建项目上与英钛中国角力，赖爱德估计自己还察觉不到这个潜在的对手。当然，目前的星海集团一只脚都还没正式踏进来，更谈不上能在智能家居市场领域给英钛中国带来威胁。但赖爱德觉得需要保持必要的警惕，智能家居是香饽饽，中国企业早就想入场分蛋糕。只不过碍于自身的技术实力，在英钛面前毫无还手之力。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山寨和技术仿造中心，英钛中国每年要应付各种各样的侵权事件。今天中国旺盛的技术复制能力，和百多年前德国制造崛起前的德国工业状况很像。赖爱德对中国的保守态度，根本上是来自于对中国技术潜力的恐惧，所以在中国制造真正崛起前，他要尽量严防死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