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作者:流沔      更新:2022-04-11 05:49      字数:2812
  朝天门,山城十七门之一。
  东江自西向东横贯神州大地,陵江纳细流汇小川,两江均是上好的水路。朝天门码头,两江交汇形成,自然是地地道道的水旱码头。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天下称得上水旱码头的,那一座不是这兴茂繁华之地。
  五十年前,这座天下陷入军阀混战,诸侯之争。巴蜀大地也没能免遭战火洗礼,陷入大小纷争。朝天门码头地界上的老好人,走马茶社的掌柜老来得子一事,都算不上码头上的饭后谈资。
  又过二十载,走马茶社掌柜去世,留下刚及弱冠的翩翩少年少年郎。
  身在江湖内便为薄命人,老掌柜走的蹊跷,似为仇杀。可是谁会跟这么个老好人结下要人性命,烧死全铺子大小伙计的死仇呢?最后全尸都没给人落下一个。
  若不是少年郎在外求学,侥幸逃脱一劫,怕是绝了根。
  少年弱冠年华身负杀父之仇,仅凭手上一把单刀,身后两个发小帮衬,便杀入这江湖内。
  浮浮沉沉,真就给少年郎在这乱世江湖杀出了一个名堂。
  李棋翰,一个书生意气的名字,丛籍籍无名的袍哥儿老幺做到龙头大爷的头排位置,被人尊称称为李舵把子。
  随后在巴蜀为难之际,拉大旗守住了蜀道,庙堂之上得了个李天王的尊称。
  作为山城的权重人物,在庙堂和江湖都是毁誉参半的人物,在这巴蜀二地是上数挑头沟的人物。至于在朝天门更是只手遮天。
  今天李府分外热闹,位高权重的蜀地天王亲自开了中门,摆足了仪仗,迎接一位温文尔雅的老者。
  府中下人们只听说是自家的老爷,拉下脸皮请来了蓉城草堂的杜老先生,来收取自家少爷为学生。
  李棋翰心中轻轻叹息,自己膝下仅有这一子,不说聪慧过人,起码心窍比旁人多开一二,若能入了草堂认真求学,此后必是这乱世的治世能臣。
  他缓缓起身转头朝草堂辈分极高的先生尴尬一笑,后者纸扇轻摇,用眼神示意不打紧,只是难免对着未入门下的学生心生好奇。
  李舵把子道:“杜先生,犬子游行归来,算日子,看时辰也约莫早该进城了,应该是在那个地方耽搁下了,恐怕要让杜先生久等了。”
  “不急,出了一趟草堂,自然要多呆几天再回去,一时片刻等的及,一天两天也等得及,便是日子再久点,那也无妨,就是麻烦府里多添副碗筷。”
  李棋翰对自己的儿子无可奈何,重重叹气道:“杜先生说笑了,罢了,既然杜先生等得及,那便暂且住下等等吧,反正也约莫这几天就回来了。”
  大日西垂,官道上一老一少的身影被余晖拉长了,老的身后系着一个被破布包裹的行囊,方方见长,衣衫褴褛,一头稀疏的头发,还夹杂不少白发,打成结,挽着缵。少的看年岁也不小,不及弱冠也差不多,青嘘嘘的胡茬,一身市井麻衫短打扮,牵着一匹瘦骨嶙嶙的矮驴子。活脱脱的两个难民往山城里走去。
  “老潘啊,再撑会儿,前边就是城门口子了,进了城回了家,就有火锅烫,有酒喝了,妈卖批哟,以前没觉得这些是啥子稀罕东西,现在一想到就嘴馋紧,每天做梦都想。”瞧不清模样的少年人有气没力道。
  佝偻着身躯的邋遢老头乐呵呵一笑,露出一口烟渍的黄牙,显得贼憨厚老实,又带着点猥琐可笑。
  “笑啥子嘛笑,老子现在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少年人翻白眼道,他是真没那个精神头了。
  四千里归路,差点落魄到沿路乞讨一路要饭回来。
  鲜衣怒马,一掷千金,路见不平,与美同行,是少年人出门游历前的憧憬。
  鲜衣怒马?瞧瞧身上这一身短打装扮,破破烂烂,出门穿的鲜衣,早就当铺当了银子祭了五脏庙。至于怒马,身边的小驴子算得上吗?
  一掷千金?这辈子没自己带钱出门的少年人,在游历前根本没有金钱的概念,要不是老潘还带着点散碎银子,没出山城就得折回家。那点散碎银子没撑过个半月,还是老潘勤俭持家。然后就是一路当东西,最后自己的鲜衣都当在了京城的当铺,根本没有摆阔的资本。
  路见不平?自幼家传只教了套养身的内功心法,庄稼汉把式都没教。本以为就派老潘一人跟着,铁定是江湖上的高手中的高高手,虽然老潘一身弱不经风,畏畏缩缩的样子怎么看也不看不出点高手风范,暗想肯定是自己眼拙,识不出老潘的王霸之气。在江南逗了几句那个恶婆娘,跟老潘被人追的跳了西湖逃生,少年人总是知道自己不是眼拙,是眼瞎,竟然能看老潘是高手。别说拔刀相助,有个打架热闹事,都得跑出二十米才敢瞧光景。
  至于与美同行?看这活了一甲子老潘,他光是瞅着就心里烦膈应,再瞅瞅身边这头瘦驴,美吗?扯淡!
  这一路跟着老潘下水摸鱼,上山打兔子得啥吃啥。要说老潘这点是真厉害,到那都能找到吃的,总归是没饿死。
  隔三差五跑人庄户地里借点地瓜,糊上泥丢火堆里,那简直就是这天底下最美味的东西了。
  赶着大日沉下去之前,总算是进了城。没走几步,不远就有一个酒幌子的摊子。
  少年人实在是精疲力尽了,松了瘦驴的缰绳,让瘦驴跟在身后溜达,嗅着酒香,闭上眼睛,来到了摊前。
  抽了抽鼻子,长吁一口气,一脸陶醉:“真香”。
  抽出条凳,一屁股摔坐在桌前:“小二!上酒!”
  同桌的酒客都嫌弃这一对衣着寒碜的一老一少,拿着酒壶端着酒幺儿,换了桌,刻意疏远。
  店小二原本听着声音附和一声“好嘞!”迎着笑脸快步过来,可走上前一打量这看一老一少两人的装扮,立即就耷拉下了脸。出来做买卖的,没个眼力劲儿怎么样,眼前这两位跟难民似的,可不像是掏得出酒钱的货色。
  来者是客,店小二还算本份,没立马赶人,只是端着皮笑肉不笑的假脸提醒道:“我们这最便宜的土灶,那也可是要一壶二十钱,不贵,可也不便宜,两位……”
  若是在走着一去四千里,一回四千里之前,被如此狗眼看人低,少年早就拿喊恶奴拿银子砸死这不开眼的家伙,可八千里路云和月,过习惯了身无分文受人白眼的日子,架子脾气打磨到内敛,也懒得跟一店小二反劲使气,有气无力道:“没事,自然有人来结账,上最好的酿酒,别给少爷我兑水,少不了你的打赏钱。”
  “打赏?”店小二撇撇嘴,一脸鄙夷。
  老潘在一旁见怪不怪。
  少年人苦笑:“小二,打个赌,信不信我放个烟花,就有人来结账,要是有人来,你送我一壶你们这最好的酒,要是没有,”一指酒幌子下停住脚的瘦驴:“这驴送你。”
  不等店小二想明白眼前这难民发的什么臆症病。
  少年人打怀里掏出一烟花棒,把最后那点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对着天空打了上去,“嘭~”白日焰火。
  然后少年人便趴在简陋酒桌上,响起了鼾,竟然睡着了。
  店小二只觉得莫名其妙。
  老潘要了一碗最便宜的土灶,打发走店小二。
  一碗兑过了水,勉强有点酒味的土灶刚抿了两口的时光。
  眼尖的酒客人,便见街道两旁的客栈上,影影绰绰有人跑动。
  街头末尾毫无征兆地一阵骚动轰鸣起来,一行壮小伙子,一色皂衣打扮,领头的高壮青年左臂绑着红丝带,胸口绣着猩红的“李”。
  嘶~,李天王手下的红棍袍哥儿!
  山城十七门里,论战力,谁能与上过战场死守蜀道的李天王手下争锋?
  领头红棍看了眼客栈顶上的一行人,在其伸手示意下,跑到酒摊前。
  红棍袍哥儿先给端着酒碗抿酒的老潘打了个晚辈礼。小心来到酣睡的少年人身旁:“少爷,回家吧。”
  而那位被狗眼看人低的店小二只鄙夷的少年人,依旧酣睡在酒桌,只是在半梦半醒之间嘟囔着:“小二!上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