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了吧？我都做好饭了，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每样来一点，洲洲说你喜欢辣的是吗？……”女人有些拘束，一个劲的和她说话，但又怕厉冷言嫌她说得太多，便断断续续地，时不时看她脸色。
  厉冷言想说她不必如此，但想来她也不会听的，桌上的饭菜很多，很丰盛，其实也就十一点多一点，厉冷言不饿，不过她也不好意思挂着脸让别人难做。
  “这个，这个是水煮鱼，你多吃点……还有和这个，土豆烤排骨，是我新学的……”
  她一个劲儿地给她夹菜，厉冷言连连阻止，碗里的菜都跟小山一样高了，她也吃不完，到时候只会浪费而已。
  一旁的厉志远也眉眼慈祥地看着她，厉冷言都觉得他被鬼上身了。
  一顿饭吃完厉冷言几乎动不了，吃得太饱，想着晚上不吃都够了。
  “咱们出去消消食……”她拉着厉霖洲道，“那个，阿姨，我们走了……”
  她不知道怎么叫厉志远，厉志远不是她父亲，也取代不了心目中的父亲，她最多只能好脸相向，不挂脸，礼貌一点。
  嗯，就一点。
  “姐，你是不是不习惯我妈呀？”走到楼下厉霖洲才贼眉鼠眼道。
  “……”
  “我也不习惯，我妈突然那么温柔还挺不习惯的……”平时对他可严了，别说夹菜，晚点回来锅里菜都不剩，说什么男孩子要吃的苦放成人上人……
  他才不想成为什么人上人呢。
  像今天那样笑脸相迎眼睛眯眯的还挺可怕的，好像拐卖儿童的怪阿姨。
  “她平时不这样？”厉冷言自然不知道，所以这样问。
  “当然了，我活了十九年，还是头一回看到她这么猥琐的笑呢……”
  猥琐……
  有这么形容自己老妈的吗？
  “在我小时候她当过两年班主任，很喜欢拿她那套对付人，我小时候调皮捣蛋，经常被叫老师，所以她觉得没面子，觉得我丢了她的脸，所以对我很严，不过有一次我实在受不了了，觉得抑郁了，对生活绝望了，然后闹了一次，离家出走……”那时他半个多月都是颠沛流离的，还差点被人贩子拐卖，刚开始老妈觉得自己是拿这个来威胁她，所以根本不把他的离家出走当回事，觉得他大概过不了一两天就会回来，谁知道第三天第四天，他都没有踪迹，一周后，她才慌起来，去警察局报案，将他列为失踪人口。
  “我那时也很倔，她说我脾气有时也和她一样，脾气很硬，吃软不吃硬，但软的吃多了又会恃宠而骄……”她觉得他会回头，他偏不回，非得等她认错不可，不然就折腾自己，那时可真幼稚啊，流浪十多天，什么天桥桥洞，公园的长椅，汽车站的椅子上……
  他捡过垃圾，吃过别人丢下的便当盒里的鸡骨头……
  那时他是怎么熬下来的呢？似乎是为了狠狠惩罚她，让她在之后哪一天看到他时后悔心疼，这样他以后才会自由。
  “姐，你小时候有离家出走过吗？”他说完突然对厉冷言的童年很感兴趣。
  老爸说她小时候成绩很好，是别人家的孩子的那种，规规矩矩，听着似乎没有什么个性。
  不过，厉霖洲觉得她的内心世界一定很丰富。
  她像一本书，永远读不完的书，因为那本书一直在更新，装订。
  厉冷言慢慢地走着，微风吹过，冬日的阳光并不强烈，但也足够驱散满身的冷意。
  围着太阳的云层带着淡淡的金色，天空没有一点蓝色，她裹了裹衣服，慢慢回忆起来。
  “有哪个小孩没有离家出走过吗？”
  “呃……”不知道，似乎……没发现有谁没有离家出走过，虽然有可能没有付诸行动，但也会有不满，想离开的想法和冲动吧。
  “我就没有你那么能折腾了，因为我受不了饿……”她小时候生活还是很好的，父亲在外面打工几年发了家，但回家的时间就少了，他会经常寄钱回来，厉冷言不愁吃穿，比同龄人花钱都多，对于钱没有什么概念，自然也不知道外面的人赚得多辛苦——钱就是这样，你永远无法感同身受别人的艰辛，你知道来之不易，但这并不妨碍你拿别人可能辛辛苦苦靠着血泪赚来的钱一下子挥霍光……
  厉冷言不愿意想起这段。
  这和父亲的死有关。
  小时候她没人管，虽然是和爷爷奶奶过，但基本上也就吃饭做点什么煮饭的活，无聊时跟堂兄弟姐妹们在农忙时帮点忙，她其实很懒，从小懒到大，也最学会投机取巧，所以她比同龄人都活得轻松。
  但这样的轻松注定会在以后慢慢讨回来。
  厉冷言已经经历了。
  其实她唯一能撒娇表达自己的不满的，想要接机饿着肚子或者离家出走之类的也只能在他们过年回来时表达。
  那样的机会不多，一年一次，或者好几年一次。
  她不过是想证明他们爱她，在乎自己而已。
  但她胆小，走得最远的地方就是他们家一块甘蔗田，离家有几分钟的路程，在那里躲一两个小时是顶了天了，然后天黑之前赶紧回去，她会在家里附近藏着，等他们来找，母亲会很担心她，担心她吃不饱穿不暖，用钱哄着她，每吃一口给多少钱……
  她的离家出走不是真正意义的离家出走，她对自己没有那么狠，但那时她可能魔怔了，想要伤害自己来给他们瞧，闹一回大的，让他们后悔，大概很多小孩在那个年纪都会这样吧。
  她拿脑袋撞过墙，想着撞死自己算了，撞得确实有点痛，后来觉得撞不死又会变笨，便算了。
  她想过跳河，但冬天实在太冷了。
  她想过割腕，上吊，这些都是在电视里面学的，不过还是太疼太恐怖了。
  她并不是真的想死，而是想要吓唬他们而已，但伤害自己终究太疼，或许她骨子里就是这样，自私懒惰。
  那种向内的本能的破坏最后自私地向外发泄，变成了恶毒的话，讥讽，冷暴力。
  母亲常说别看她话少，但骂起人来句句戳心，让她哭过不少回。
  对于自己做的那些事，厉冷言从不后悔，甚至还有些快感，那时候被宠坏的小孩确实挺恐怖的。
  厉冷言花了很久才消化童年的一桩桩蠢事，但有些东西是从小看到大的，改不掉，比如那种自私自利。
  她不否认。
  这些她不会跟厉霖洲说。
  “离家出走啊，小打小闹而已，说过好几次，但没有哪一次真执行过，也幸好没有吧……我吃不了苦。”
  她轻飘飘地说着，然后换了话题。她不喜欢沉重的话题。
  虽然话题是换了，可被触碰的地方那根刺还在，隐隐作痛着。
  父亲那一年因为节俭和拼命工作，加上烟酒太多，肺癌晚期，查出来时和去世时前后也就两个月的时间，她一开始并不知道，直到病危前一周才知道的。
  那时她才知道自己是拿着她的买命钱挥霍的。
  那之后厉冷言再也吃不下自己喜欢的零食了，再也不买喜欢的故事书，再也不给喜欢的明星氪金……
  直至现在，厉冷言仍然很看重每一分钱，除非自己赚的，她绝不会浪费别人的，也不会再觉得理所应当。
  所以她和唐御消费观不同，她知道他钱多，愿意给她花，这也是对她好的一种方式，厉冷言不否认，适当的钱适当花，但随便拿别人的钱挥霍就是不对。
  她并不认为那些钱是天上刮大风来的，每一分钱都来之不易，对于任何人都是如此。
  “姐，为什么要来这啊……”厉霖洲看着眼前熟悉的校门口，还有点奇怪的感觉。
  他刚上大学呢，又回来看母校了。
  一回到这里就让他想起高中的三年，高中三年他过得还算不错，学习不努力，混吃等死，最后一年因为突然着迷导演专业，所以才想要考电影学院，发奋图强，也幸好他初中底子还在，勉强过了线（低分飘过的），专业课专门请了老师，家里为此花了不少，那段时间可真苦啊。
  他对这里记忆最多的是班里的老师对他都不太……友好，毕竟是差生，总是拖班里的后腿，升学率如此，班级平均分也是，给他换了多少个同桌都没用，学霸跟他同桌后也变成了话唠，游戏控，用老师的话说就是他就是一颗毒瘤……
  现在老师们每天耳提面命督促他学习之后直接无视他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呢。
  “你害怕？”她好笑地看着他。
  “我……我才不怕……”反正都毕业了，而且自己考的学校怎么说也是南方艺术院校里的top5，没那么糟糕吧？这个成绩还是能打的……
  他们应该以自己为荣。厉霖洲一边想一边给自己自我鼓励。
  “随便走走而已，别紧张……”她笑道。
  “我没有！”他反驳。
  “嗯……”她敷衍道。
  “……”算了，不解释。
  因为学校还在放假，所以校园里没什么人，走过熟悉的人行道，踏着熟悉的瓷砖，看着熟悉的孔夫子像，高中时的记忆一下子涌了起来。
  她的高中生活其实也很无趣，学习，和朋友打闹，最享受的还是数学课，以及做数学题的日子，那种真正的忘我状态厉冷言现在还很怀念。
  之后长大就很难在有那种真正的投入专注一件事的状态了，似乎学习也不再是纯粹为了学习，爱好也带着几分利益的性质。
  不过，毕竟是成年人的世界，一切都是能度过去的，都能圆过去的。
  “这里倒是变了很多……”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