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别瞎客气了。咱们开始吧。”
  马尾羊不知该笑该哭。她的这位朋友呀，跟她完全不是一个路子的人。她看上去挺东方，其实骨子里很懒散，一点不传统。而姚清新，恰恰相反。
  姚清新在家排行老大，生就一副操心的命。
  她自小协助父母管理弟弟和妹妹，对自己更是严苛到严厉。她读书时，小小年纪就知道省吃俭用，大学四年，才花家里两千多块钱。跟大学四年花去家里二十万的丈夫姜英俊完全是一根绳子的两端。
  姚清新不仅勤俭持家，还有一肚子的卫道精神。
  十几年的现代教育也仅使她不认同“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而已。她骨子里，还是有严重的“从一而终”的念头的。
  如果从0-10给离婚意愿打分的话，姚清新能得一两分吧。她是“婚后睁一眼闭一眼难得糊涂”的铁粉。
  “你怎么想的，怎么不声不响就把婚离了？”姚清新一边啃牛肉煎包，一边声色俱厉地反问马尾羊。
  马尾羊闻到洋葱和牛肉的独特香味，暗暗咽了一口口水，回答因此变得漫不经心了：“其实我父亲病重的时候就萌生离婚的心了。”
  姚清新的万千气势随之一僵。
  她张着眼睛深深望了马尾羊一眼。
  “我父亲弥留之际，好多次死死盯着我，他问不出来，但是我却非常明白。他想知道为什么魏翌晨不回家看望他。他重病在床，新女婿怎么也应该露个面吧？我暗中央求他好几回，他终于松口，答应要回来，却总也不动身。就是那时候，我生了离婚的心。”
  姚清新快速低下了头，语言含混不清起来：“他怎么回事啊。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因为你爸爸是继父，就生了怠慢的心？”
  马尾羊将一张张白纸夹在画板上，做完手中的小活，她在孩子们惯常坐的条凳上落了座。
  拢了拢额前散发，马尾羊苦笑一声：“不是对我继父生了怠慢的心，而是对我生了怠慢的心。结婚之后，就对我生了怠慢的心。”
  姚清新脸上愤恨起来：“男人都这么不是东西，到手了就不在意了。可恨至极！”
  马尾羊偷瞄了一下姚清新，心想，姚大姐，你战斗力没有我预估得高啊。正在侥幸之际，姚清新又开口了。
  这回是话峰一转型号的。
  “就算是心里有气，你打他骂他就是了，再不解气就罚他给你买包，一个不行，买俩。至于离婚吗？”
  马尾羊终于可以放出杀手锏了：“要是他有婚外情呢？”
  “啥？”姚清新像是被咬了一口，猛得叫起来，“当真？”
  马尾羊点点头。
  魏翌晨在婚前就有个暧昧对象，那时候她明确地询问过他。他信誓旦旦，说是谣传。如今回过头看，谣传不算空穴来风。
  “然后你就离婚了？”
  “不然呢？”
  “打他骂他惩罚他！让他保证以后再不跟那个贱女人联系！”
  “这样的破男人以后再用起来不觉得恶心吗？”马尾羊反击。
  姚清新大口呼吸，呆呆看着马尾羊，活像被拖出水的鱼。
  “我不行。往好听里说我有洁癖，往难听里说我心眼小，咽不下这口恶气。”
  姚清新捂上了自己的脸，犹自喃喃自语：“可这样就离婚吗？离婚呐，可不是分手。你以后就是一个离过婚的女人了。一个离过婚的女人，还能找个什么样的老公呢？”
  “谁说我要再结婚了？结婚这种事，体验一次就够了。单身不自由吗？自由不快乐吗？我都快乐了我还找茬结婚，我脑子有病吗？”
  马尾羊的大放厥词惊得姚清新妙目圆睁。
  “没想到，你竟然……”
  姚大姐已词穷。
  本拟化身人生指导师的姚清新，被马尾羊怼得死死的，她拍着自己的脑袋，大发感慨，譬如“怀孕脑子秀逗了，反应迟钝，且容她一个人静静”，“虽然我无话反驳，但并不能证明你离婚就是对的”，或者，“反正无论怎样你都无法说服我，在我眼中你离婚绝对是草率、莽撞、错误的”。
  姚清新跺着脚在画室狭小的空间来回踱步时，马尾羊静静低头看手表。
  过不了多久，下午的第一位学员就要到了。好面子的姚清新绝对不会在外人面前谈及马尾羊离婚的事。
  她比马尾羊还看重马尾羊的名誉。
  果不其然，姚清新的焦躁还没有发泄完，远远的，一个小身影欢快地朝云画室奔跑过来，姚清新马上警觉地闭嘴吸气。
  等小身影奔到画室门口时，姚清新已经面带微笑帮小学员拉门了。
  孕三个月的姚清新，小肚子还是平平的。
  小学员到位后，姚清新自然而然充当助手，拿纸啦、递笔啦，小活干得十分有眼色。马尾羊不时向她抛媚眼，以示感激。
  姚清新直翻白眼。
  一如往日，课程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7点半。
  姚清新不是陈如花，财大气粗。马尾羊可以毫无心理障碍地拖她去吃老鸭粉丝汤。坐在“小淮娘”粉丝汤的餐桌上，姚清新渐渐接上学生没来前的思路。
  “你这样爽快离婚，岂不是便宜了那对狗男女？”
  “你看，你看，你都用‘狗男女’称呼他们了，我犯得着自甘堕落，拉低下限，跟他们不死不休吗？”
  姚清新一听，不对呀，又是一句被堵死的节奏。
  不行，不行，待她再捋捋。
  吃饭吃到一半，姚清新不死心地再开口。
  “男人嘛，难免都会有开小差的时候。你看魏翌晨，又帅又多斤，关键还有才。有女的居心不良撩拨他，他松懈了意志，其实也有情可原的。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你咋就不肯给他一次机会？”
  马尾羊耐耐心心地咀嚼完口中的粉丝，这才开口：“他若是愿意回头，他若是有心挽留，我岂能这么快就离成婚？”
  姚清新无言以对。
  马尾羊笑眯眯地往姚清新碗里夹根香菜，权作安抚。
  事实上，魏翌晨确实不愿意离婚，是她威逼利诱，扬言要去他公司闹得他的婚外情人名声扫地，他才不得不妥协的。
  但类似细节，就不必一一向姚清新明言了。
  她不稀罕浪子回头。
  她稀罕的是定力超群、绝不犯原则性错误的人。
  没有的话，她就不再嫁。单身也能活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