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心里有人
作者:竹叶青      更新:2022-04-08 20:45      字数:3776
  累了一天,老潘躺在松软的床上也没觉得有多舒坦,反而胸口堵着一口气,翻来覆去睡不着。这么躺着实在难受,干脆一骨碌翻身坐起来,去操场上走了几圈。
  晚上的天气不错,风凉凉的,多少冷却了白天的焦躁。老潘冷静下来一会儿就饿了,这个点食堂已经没饭了,他打算去洛登那蹭口吃的。
  纳木错初秋的夜晚,已经有了几丝清冷的寒意,校门口的值班室里点着牛粪炉子,洛登戴着老花镜坐在炉子跟前,一手举着手电筒,一手捏着螺丝刀,皱着眉头鼓捣一台老旧的收音机。炉子上的水烧开了,蒸气把壶盖顶的乱响,他全没心思搭理。
  老潘推门进来,嘿了一声:“老头儿,水烧开了。”
  他走过来,把壶拎起往后一放,用脚勾了个凳子,一屁股坐下,伸出手来烤火:“哎,这天儿是真冷啊,冻煞人。”
  洛登推了推老花镜,抬头看他一眼,见他身上只穿了一件皮夹克,吁一口气:“年纪一大把还跟年轻人似的臭美呢,不冻你冻谁?”
  老潘不乐意了:“说什么呢这是,我媳妇儿还没娶上呢,怎么就年纪一大把了!”
  洛登懒得跟他打嘴仗,把手中东西往他怀里一塞:“我这个收音机今天下午听着听着突然没声了,你帮我拆开它,看看哪坏了。”
  “你叫我拆我就给你拆啊,”老潘拿谱,把“古董老爷”捧起来看了看,“我给你拆开,你给我点好处呗。把你私藏的好酒拿出来给我尝尝,再炒两碟下酒菜,你看成不?”
  洛登哼一声,嘴上说老潘脸皮厚跑他这蹭吃蹭喝,脸上却全是笑。他把藏在橱柜深处的好酒拿出来,又端出碟炒好的花生米,然后洗了手,挽起袖子揉面,准备做一锅热乎乎的牛肉面给老潘吃。
  老潘饿坏了,等不及先就着花生米啜了两口酒。淡淡的酒香在屋子里弥漫开,炉子里烧着的牛粪噼啪一声,不知道是不是烧崩了牛粪中没有消化的草籽,洛登往老潘那看了一眼,白天的想法突然又在脑子里冒出来。
  “潘老师,我给你介绍个结婚对象吧。”
  “啊?”
  老潘懵了一下,第一时间觉得洛登在跟他开玩笑,扭头对上老头儿正经严肃的表情,整个人就僵了。
  “四年级二班有个学生叫平措次仁,他阿爸两年前生病去世了,阿妈一直守寡,没找。人我熟悉,是个正经过日子的女人,你要是……”
  “我不找。”老潘打断他,“我心里有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洛登叹气:“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心里有夏老师,可夏老师心里有你嘛?我看她跟那个新来的陈老师打得火热,人家才更像一对嘛。”
  老潘心里针扎一样刺痛,陡然间手一抖,几个米粒大小的螺丝滚到了地上。
  那头洛登还想劝,老潘突然哎呦一声,给老头儿吓得浑身一激灵:“咋了嘛?”
  “螺丝掉了。”老潘弯腰从地上捡起几个细螺丝,嘿嘿干笑几声。洛登松了一口气,顺着刚才的话头继续讲:“夏老师来支教,总要走的嘛……”
  话没说完,那边老潘又咋呼一声:“坏了,少个螺丝,掉哪去了?哎呀,别是掉炉灰里了吧!”他拿着火钳一边扒拉炉灰一边大呼小叫,弄得洛登心慌慌的,他这收音机有些年头了,缺个零件外头轻易买不着,这么一想,急得汗都出来了。
  好在老潘眼神好,不一会儿就在炉灰里扒拉到了。洛登没好气地把收音机夺回来:“你能不能修?不能修放着我自己修!”
  老潘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儿:“你收音机那破烂样儿也不好修了,现在谁还听这个啊,改天我给你买个电视机,挂墙上,大液晶屏看起来贼带劲。”
  “不稀罕。”洛登啐了他一口,小心地把收音机放在桌上,转身去架锅烧水。
  老潘知道洛登是个念旧的人,不愿意放弃陪伴自己多年的“老伙计”,只好无奈地说:“我再修修试试。”
  看他伸手把收音机拿回去,洛登不放心的说道:“仔细点,别又弄丢了零件。”顿了顿,又说,“你别花钱买电视机,买了我也不看,我就爱听收音机的动静。”
  老潘说知道了,催他赶紧做饭,洛登气哼哼地拉面条,一时间倒把说媒拉纤的事给忘了,老潘暗暗松了一口气。
  锅上水烧开了,洛登下了面条,又撕了几条牛肉干扔进去。虽然连片菜叶子都没有,但胜在面条筋道,老潘埋头呼啦啦吃了两大碗,然后抹抹嘴:“吃饱了,我先回去了,你这收音机不知道哪坏了,我拿回去找专业人士修修,修好了给你送回来。”
  洛登愣了一下,指了指桌上的酒杯和花生米:“不喝了?”
  “困了,回去睡觉。”老潘摆摆手,揣着收音机往外走。洛登送到门口,看他打着饱嗝,身影慢慢融进夜色之中,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没有收音机解闷,一时不知道时间该怎么熬。蹲在门口抽了杆旱烟,忽的反应过来老潘今天为啥溜这么快了。
  他吧嗒吧嗒抽着烟,心想:潘老师没结过婚,大概不愿意找寡妇,他操操心给他找个没结婚的,总之不能再叫他一颗心全挂在夏老师身上,其实夏老师人不错,只是……
  “唉……”一声幽幽的叹息散在寂静的夜色里。
  老潘怀着满腔的惆怅回了宿舍,坐在床边愣了好一阵子,直到外面打了下课铃,他才从床下捞出洗脚盆,出门打水。
  夏栀一下课,就从次旺老师那听说老潘来了发了好大一通火,唏嘘之余,又担心老潘的胃病,知道他遇上心情不好就茶饭不思,晚饭肯定是没吃的,便打算回宿舍拿点吃的给他送去。
  宋丽丽今晚不值班,敷完面膜靠在床头写日记,夏栀一回来就翻箱倒柜的找东西,她偷偷拿眼瞄着夏栀,看她拿了两包方便面和几根火腿肠装进塑料袋,又拎了一壶热水,往门外走。一时忍不住好奇,从床上爬下来,踮着脚尖慢慢靠近了门,扒着门框往外看。
  曲桑副校长的宿舍亮着灯,门虚掩着,夏栀抬手敲门,一敲敲了个空,她愣了一下,站在门口往屋里张望,没看见老潘的影子,不由疑惑地咕哝:“人呢?”
  宋丽丽看着夏栀走进去,亦是满腹疑惑,她以为夏栀出去找陈清朗了,结果不是,曲桑副校长宿舍又住了人,是谁来了?她好奇地翘首张望,侧着耳朵听那边说话的动静,却什么都没听到,正茫然着,身后突然响起央吉姆老师的大嗓门:“宋老师,你在偷偷摸摸的看啥?”
  宋丽丽吓得往后一缩,回身对着央吉姆老师直吁气:“你走路怎么没声儿啊,吓我一跳。”
  “看啥呢?”央吉姆老师胳肢窝下夹着教案和教科书,挪到宋丽丽刚才站的位置,伸头往外看了看,啥也没看见。
  “那屋又住上人了。”宋丽丽用下巴指了指曲桑副校长的宿舍,“下午回来我见门还锁着呢,大晚上的谁来了?”
  “哦呦,你说这个啊。是潘老师来了,白玛杰布他们又调皮捣蛋,曲桑校长不是叫家长了嘛。”
  宋丽丽哦了一声,心想她应该把白玛赤列那几个小混蛋的家长也叫来,好好跟他们谈谈,这些天,她可被那几个孩子折腾死了。
  两人站门口聊了一会儿,各自转身回屋了。
  老潘从水房打水回来,看见夏栀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来了有一会儿的样子,眼神一亮,嘴角的笑容不知不觉就扩大了:“下课了啊,我刚上外头打水去了,你来多久了?”
  夏栀说没多久,“你怎么不点炉子啊,不冷吗?我给你拎了一壶热水,还拿了点吃的。”
  “壶里没水,我就没点炉子。正好口渴了,你这热水送得及时。”老潘给自己倒了杯水放在桌上凉着,回身一看,发现夏栀胳膊搭在椅背上,歪着头正打量他,心跳忽然就漏了半拍。他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去翻夏栀拎来的塑料袋:“我刚在洛登那吃了两碗面条,这些我留着明天当早饭吃。”
  夏栀嗯了一声,仔细打量他的脸色:“听说你不想让白玛杰布他们上学了?”
  老潘愣了一下,接着哈哈大笑:“我那是吓唬他们呢,小孩儿不上学还真能叫他们出去打工啊,我就是看他们太不听话了,要中考了也不好好学习,下剂猛药治治他们。”
  夏栀心里一松,点点头,“是该治治他们了。”
  说起自家的三个皮猴,老潘有一肚子的苦水往外倒,他跟夏栀说自己今儿个本来要到寿光请刘师傅过来指导建蔬菜大棚的,结果接到曲桑副校长的电话,知道了孩子在学校干得好事儿,马上退了机票开车过来了。
  讲到这,老潘一拍大腿,那股子怒气又冲上了脑门:“我站他们教室后门瞧了老半天,班里几十个学生,人家都趴在桌上好好学习,就他们仨在传纸条,真是给我气得牙痒痒,差点没控制住自己进去揍他们一顿。”
  看老潘气得几乎背过气去的样子,夏栀无奈地扶额苦笑,犹豫着要不要把孩子们攒钱给他过生日的事情说出来。
  老潘说得口干舌燥,一口气喝完杯里的水,正要问问夏栀渴不渴,却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手电筒的光在窗玻璃上闪了闪,紧接着,就听见有人喊他,“潘哥——潘哥——”
  听出是陈清朗的声音,夏栀下意识地站了起来,老潘眼神黯淡了一下,接着撂下水杯,没好气地拉开门:“什么事儿啊!咋咋呼呼……”
  看到抱着枕头排排站的三个小孩儿,老潘及时掐住了剩下的话头,瞪着眼睛问:“怎么跑这来了?”他口气不大好,拧着眉头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强巴和扎平措脖子一缩,往后退了两步。
  白玛杰布定在原地没动,目光在老潘身后的夏栀身上打了好几个溜,神色看起来有些紧张。夏栀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瞪了他一眼,视线一转,无意间撞到陈清朗的目光。
  两人都怔了一下。
  夏栀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看,听着陈清朗走过来向老潘解释说:“今天正好是我查宿舍,他们几个不睡觉,偷偷跑出来跟我说好长时间没见你,想你了,问能不能过来这边跟你一起睡。我想着他们住校,大半年才有机会回家一次,就把他们带过来了。潘哥,没打扰到你休息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恁是再硬的心也软了,老潘哼一声:“进来吧。”
  孩子们欢呼起来,抱着自己的枕头争先恐后地挤进门,生怕晚一步潘爸会突然改变主意撵他们回去。夏栀站在门口,冷不防被撞了一下腰,趔趄了一下,要不是后面陈清朗伸手扶了她一把,一屁股就坐到门槛上了。
  她扭头想说声谢谢,陈清朗却迅速收回了手,越过她,径直往屋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