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丽丽把保温杯狠狠摔在地上，哭着跑回了办公室，闻讯赶来的曲桑副校长追过去道歉：“对不住啊，宋老师，这节课……”
  宋丽丽却并不想听他讲，抬手打断：“曲桑校长，我自问并没有对不起那些学生的地方，我大老远跑这支教，不图名不图利，只要学生一点尊重，就这么难吗？”
  “不难，不难。”曲桑副校长慌忙摇手，额头上汗都出来了，“宋老师，小孩子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你放心，等会儿我好好收拾他们，让他们给你道歉！”
  可是情绪激动的宋丽丽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转头趴在桌子上放声哭了起来。曲桑副校长急得直搓手，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哭泣的女孩儿，一转头看见夏栀走了进来，像看见救星一样。他向夏栀挤挤眼，那意思是：赶快安慰一下。
  夏栀过来之前已经在一班了解了情况，她没想到她只离开一小会儿，旺堆次旺就又闯祸了。她按了按抽疼的太阳穴，拉了一把椅子在宋丽丽身边坐下。
  “我已经问过一班的班长了，刚才的事是旺堆次旺带头胡闹。宋老师，你可能不知道，那孩子是个孤儿，之前一直在纳木错景区乞讨，吃了很多苦，也养成了很多坏习惯。除了他，一年级还有很多孩子是留守儿童或者孤儿，他们对外来的老师比较排斥，刚开始上课大家都被捉弄过。”
  宋丽丽的哭声渐渐止住。
  原来……
  原来那几个可恶的学生身世这么可怜……
  可是，这又不是她造成的，他们凭什么这样欺负人？宋丽丽愤愤然地抹眼泪。
  “宋老师，我说这些不是想要博取你的同情，孩子们犯了错，我肯定会惩罚他们的，只是希望你不要对孩子们感到失望。相处时间长了你就能感受到，小孩子气人是真气人，贴心的时候也是真的贴心。”
  “对对对，”曲桑副校长在一旁接话，“宋老师，你别生气了，我这就去把旺堆次旺带过来，让他给你道歉！”说完，他快步走了出去。
  夏栀递了一张纸巾给宋丽丽，让她擦一擦脸上哭花的妆。等宋丽丽不哭了，情绪也稳定下来，她才语重心长地说道：“宋老师，你也看见了，一年级的学生比较复杂，像旺堆次旺这样的大龄学生还有好几个，他们虽然调皮捣蛋，但是本质不坏。”
  虽然知道夏栀说得都是对的，但是宋丽丽心里依然委屈极了：“夏老师，我就是感觉特别伤心，我来支教是为了改变这些孩子的命运，他们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感恩，这么捉弄我？”
  夏栀哑然，顿了顿，轻声说：“我们支教要做的是传授孩子们知识，开阔他们的眼界，至于改变他们的命运……我们是用爱心和耐心在他们心中埋下种子，将来怎样还是得靠他们自己的努力。”
  宋丽丽眸光轻闪，嗫嚅了句：“反正……他们这么对我，我挺伤心的。”
  夏栀沉默了一下，门口传来一声嗤笑，陈清朗拿着水杯站在那，看着宋丽丽，目光近乎鄙视的讥诮：“宋老师愿意来纳木错小学支教，大家都很感谢，但如果因此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多么伟大的事，想让大家把你当恩人供起来，我觉得这样的想法，并不适合支教。”
  这话可捅了马蜂窝了，宋丽丽腾一下站起来，气急败坏道：“别以你的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陈清朗淡淡道：“我只是随便打个比方，你激动什么。”
  宋丽丽有点恼羞成怒，尖着嗓子不依不饶，陈清朗也寸步不让。眼看两人要掐起来，夏栀正想上前说两句圆场话，门外忽然就响起了曲桑副校长的训斥声：“快点走！磨磨蹭蹭在后头干啥！”
  宋丽丽坐回原位，鼻子里哼了一声：“懒得和你这种小人计较。”陈清朗冷眼看她装模作样，冷笑一声，转身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旺堆次旺在曲桑副校长的呵斥中走到宋丽丽的办公室门口，噘着嘴不愿走进来，曲桑副校长在身后伸腿一脚将他踹进了门。旺堆次旺一个趔趄，差点跌在地上，夏栀看着，心里咯噔一声，以曲桑副校长的暴脾气，这孩子肯定已经挨过一顿打了。
  事实也的确是这样，旺堆次旺不像之前那么嚣张了，曲桑副校长让他给宋老师道歉，他扭捏了两下，用不太自然的声音对宋丽丽说：“对不起，宋老师，你原谅我吧。”
  宋丽丽没有说话。
  旺堆次旺知道她不满意，脸涨得通红，又重新说一次：“宋老师，对不起，我不应该叫同学撒谎把你骗到外面，不应该在你的杯子里加东西，我错了，请你原谅我吧！”这才是认错该有的态度。
  宋丽丽勉为其难地说：“那这次老师就原谅你了，你以后不能再做这样的事了，知道吗？”
  旺堆次旺垂头丧气地说：“知道了。”
  “哦呦，知道就好，知道认错，就说明还是好孩子嘛。”曲桑副校长走过来拍了拍旺堆次旺屁股上盖的两个大脚印，小孩儿不太领情，侧着身子直躲。曲桑副校长把他抓过来，拍打干净才放开他，“行了，回教室去吧。”
  看那半大小子扭头就跑了，宋丽丽下意识哼了一声。曲桑副校长知道她还没消气，在心里叹了口气，嘴上却说道：“夏老师，这几个孩子太不懂事了，就罚他们打扫一星期茅房，你盯着他们一点，别让他们偷懒。”
  夏栀点头：“我知道了。”
  宋丽丽想到学校那个又脏又臭的茅房，恶心上涌，又想到那几个熊孩子要打扫一星期，心里顿时舒坦不少，她拉开抽屉，拿出化妆品和小镜子补妆。曲桑副校长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动了动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摇摇头，低低地叹了口气。他扶着膝盖沉吟了一会儿，起身冲夏栀招招手，“夏老师，你出来一下。”
  夏栀跟着曲桑副校长走到教学楼前面的小花坛，曲桑副校长在校宣传栏的橱窗前停下脚步，背着手看上面优秀教师的照片。看了一会儿，他转头对一头雾水的夏栀说：“夏老师，你知道旺堆次旺他们几个孩子，因为什么捉弄宋老师吗？”
  “为了好玩，也是为了接近新来的老师吧，陈清朗刚开始上课不也……”
  曲桑副校长摆摆手，打断她：“不是这样的，他们这样做，是因为不喜欢宋老师，想把她赶走。”
  “把宋老师赶走？”夏栀吃惊地瞪圆了眼睛。
  曲桑副校长点头：“这是旺堆次旺他们几个孩子，当着我和扎西校长的面亲口说的。”
  “他们为什么不喜欢宋老师？”夏栀纳闷，“宋老师得罪他们了？”
  曲桑副校长便把事情给她讲了一遍。
  这次捣乱的学生中，除了松阿仁青和边巴，剩下几个全是旺堆次旺新收的小弟。他们早就得知宋丽丽今天要给他们上汉语课，私下商量好了故意在宋丽丽上课的时候捣乱。扎西校长把他们带回办公室谈话，这几个孩子一开始还挺理直气壮，尤其旺堆次旺，一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高扬着头像个不屈的小战士。两位校长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软硬兼施问了半天才弄明白咋回事。
  “这件事的起因说起来也是出在宋老师身上，这姑娘心直口快，想到啥就说啥，也不管什么场合。运动会的时候，她当着几位老师的面说旺堆次旺他们几个没教养，当时旺堆次旺就在跟前，就把这话深深的记在心里了。”
  夏栀想起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当时易老师觉得宋老师那样说话不妥，还特意打断了她。
  “小孩子心思敏感，尤其是旺堆次旺他们几个，别看平常咋咋呼呼调皮捣蛋，其实自卑心特别重。宋老师讲话不经大脑，她可能没有恶意，但那么说很伤害孩子的自尊心。旺堆次旺认为宋老师嫌弃他们，对她很抵触，加上宋老师今天那身打扮……”曲桑副校长斟酌了一下字句，“夏老师，你也知道这些孩子的情况，都是一群留守儿童和孤儿，没见过啥大世面，宋老师打扮得时尚前卫，往讲台上一站，不自觉就跟学生拉开了距离，学生们觉得她无法亲近……当然，我也不是说化妆打扮不好，女教师可以追求美丽和追赶潮流，但也不能太过分，比如宋老师今天戴的那个耳环就有点招摇了……夏老师，你懂我的意思吧？”
  夏栀颔首：“我懂。”
  “二十出头的女孩儿，青春靓丽，不打扮一样很美丽。既然来支教，拿着教科书站上讲台，就要担起为人师表的责任，今天这事，一半原因出在那几个学生身上，一半原因出在宋老师身上，那几个男孩子我已经训斥过了，他们以后不敢了。至于宋老师那边……女孩儿家面皮薄，我一个男的，不好跟她说这个，你们俩住一起，关系肯定比别人亲近，你劝劝她，让她把更多的心思放在教学和学生身上。”
  夏栀点点头：“行，我找时间跟宋老师谈谈。”
  曲桑副校长望了望前方传来朗朗读书声的教学楼，叹息道：“唉，学校盼了两年，好不容易盼来他们几位支教老师，没什么特殊情况，我们不愿意失去任何一位老师。宋老师性格活泼开朗，其实很容易和学生打成一片，她就是有些小毛病，得改。”
  接下来，两人又聊了聊一年级的这批新生，直到下课铃响才分开。
  夏栀回到办公室，刚走上二楼，便听见了宋丽丽的尖嗓门。她不知怎么又和陈清朗吵了起来，叉着腰站在走廊里和陈清朗争辩，旁边教室里的学生探头探脑地看热闹。夏栀快步走上前。宋丽丽见她过来，立刻委屈巴巴地告状：“夏老师，你看看，这就是海归精英的素质！”
  夏栀不知道他们怎么又掰扯到海归精英这个话题，她只是想起刚才和曲桑副校长的谈话，突然感到一阵头疼：宋丽丽这个性格，真的太冲动了。
  她有些烦躁，“行了，一点小事，也值当吵。”
  宋丽丽一愣：“他说我支教就是混资历，这不是小事，这是侮辱！”她又生气又委屈，说话忍不住刻薄起来，“呵，他喜欢你，你当然觉得这是小事了。”
  说完，夏栀的脸色就变了。
  陈清朗见夏栀脸色不对，吼道：“宋丽丽，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宋丽丽咬着嘴唇瞄了夏栀一眼，刚才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说得不合适，有迁怒的意味，但一时拉不下脸跟夏栀说软话，于是扭头快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