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酱料大王
  花城，老城区。
  张秉文站在一家古色古香的茶楼前，举头望向茶楼门楣上悬挂着的一个硕大的黑底金字招牌，招牌上写“陶陶居”三个大字，落款“南海康有为题”，。
  “呼……终于到了。”
  张秉文长出一口气，只感觉被汗水浸透的衬衣紧紧贴住了后背。
  没办法，这种老字号茶楼张口闭口就是百年历史，那时候可不会想到为后人建什么地下停车场，再加上老城区寸土寸金，等张秉文在差不多一公里外的停车场泊好车，再一路千辛万苦地从人丛中挤过来，早就被毒辣的太阳宠幸得“湿”了身。
  既然到了，二话不说直上三楼。
  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嗡”的一声，嘈杂的声浪有如实质，差点没把张秉文拍一个跟头。
  整个大厅人满为患，闹腾地像个菜市场，张秉文在其中辗转腾挪，差点用上凌波微步的功夫，方才无惊无险地走到一个包间门口。
  轻敲几下门，里面很快回了一声“请进”，张秉文应声而入。
  包间小巧雅致，正中央一个不大的圆桌，桌上摆着一套精致的功夫茶具，主位上一个身穿亚麻太极功夫衫的老人正在泡茶。
  “方叔，您好。”
  张秉文略微端详了一下，见老人样貌跟唐智描述相符，赶忙迈步上前，弯腰躬身颇为恭敬。
  今天初次见面不谈生意，所以张秉文依着唐智和眼前老人几十年的交情，叫他一声“叔”。
  “是秉文吧，早就听小唐说起过你，可惜缘吝一面，今天才第一次得见。”
  老人说着，推过来一个青花的牛眼小茶盅，“来来来，喝茶”
  张秉文依照花城这边的规矩，弯曲食指轻扣桌面，谢过老人这杯茶。接着把茶盅拿在手中轻抿一口，边细品茶香，边抬眼观察眼前的老人。
  一眼看去，老人差不多六十出头，比着唐智要大上几岁，一头短发白多黑少，但两道粗直的眉毛却如浓墨般黑亮，眉下两眼神韵内涵，显得精神极为矍铄，举手投足之间，不经意流露出一丝久掌权势的威严。
  “酱料大王”方聚成，他就是唐智上次在oldfashion酒吧跟张秉文提起的那个老朋友，聚德食品集团的掌门人。
  在花城的商人圈子，这位方聚成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传奇人物。
  方家原本世代务农，虽说老实巴交与贫穷常伴左右，但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这么过来，家里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偏偏方家六十多年前出了个不知安分守己的方聚成，他从小心思活络，据说自打刚上小学，就会拿稻叶编的蚱蜢跟同学换糖吃，若是偶尔换的人多，他的草编蚱蜢还带竞价拍卖的。
  这样的人当然不甘平庸。
  方聚成十四岁私自辍学，一个人偷偷跑来花城，在举目无亲差点饿死的情况下遇到一个好心的同乡，经同乡辗转托人介绍，进酒楼跟了一个大师傅学厨。
  粤菜乃中国四大菜系之一，若是学成出师，不说大富大贵起码也衣食无忧，再怎么也比当农民是要好不知道多少倍了。
  要说对于这样来之不易的机会，方聚成总该珍惜吧？
  不，人家偏偏对一板一眼的炉灶功夫嗤之以鼻，相反却醉心于腌菜、酱菜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道。
  方聚成学徒几年下来，名传华夏、位列四大菜系之一的粤菜功夫没学到多少，整日价净跟咸菜缸子酱菜坛子打交道了，气得带他的那位大师傅一脚把他踢出门墙，连认都不认他这个徒弟。
  在所有人都以为方聚成将一事无成，要灰溜溜地回家种地的时候，他却依靠与生俱来的商业嗅觉，抓住改革开放之初，花城涌入大量吃不惯粤菜的外来人口这一机会，凭借自己研发的辣酱，从地摊小作坊开始经营，硬生生地闯出了一片天。
  甚至，他最终把“聚德”食品的市场铺满了小半个南中国，挣下偌大一份基业。
  更牛的是，当所有人都觉得他只是走了狗屎运或者沾了政策的光，对他的“运气”或眼红羡慕或酸话不断的时候，方聚成的一番话却让柠檬精们的眼球掉了一地。
  “我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当厨师！”
  “一个厨师做菜做得再好，能让多少人吃到？能跟吃酱料、腌菜的人比？根本比不了！”
  “只要我东西做得好、吃的人多，哪怕我一瓶辣酱只赚一毛钱，十个大师傅捆一块儿也没我赚得多啊！”
  十几岁的年纪，就能把问题想到如此之深远透彻，而且选定目标之后更有种破釜沉舟、义无反顾的热情，这能是“运气”俩字能概括的？
  当初，张秉文听唐智聊起这些事的时候，心里真是一个大大的“服”字。
  有些人适合在生意场上搏杀，那真是天生的！学不来！
  可这样一个传奇，老唐怎么会说他遇到了难处，需要自己一个小小的广告公司老板帮忙了？
  此时，茶点陆陆续续上齐，虾饺、干蒸、凤爪之类的摆满了半个桌子。
  方聚成又给张秉文添了杯茶，示意道：“来来，边吃边聊。”
  张秉文也不做作，就这么慢条斯理地享受起了粤式早茶。
  “小唐和我认识快有三十年了……”
  方聚成悠悠开口，脸上一片回忆的神色，似又想起了几十年前的激荡岁月。
  只是这第一句话就好悬没吧张秉文呛着，满头白发的“小唐”形象瞬间浮现在眼前，他怎么想怎么觉得好笑。
  “当时我聚德的酱料已经小有名气，把粤省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市场份额都牢牢地抓在了手里。我那时可以说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因此就想更进一步，把触角延伸到周边几个省份的酱料市场。而小唐当时在你们广告界不过刚刚崭露头角，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带着两三个人就找到我厂里，说要帮我开疆拓土，占领周边市场。”
  “哦？那后来呢，你们有合作吗？”
  张秉文喝了一口清茶洗去喉间的油腻，迫不及待地问道，听老头子当初黑历史的机会可不多，他必须得把握住。
  “合作倒是没有。”
  方聚成摇了摇头，“当时国内的广告业刚起步，鱼龙混杂之下名声并不是很好，我这人对不熟悉的东西天生戒备，所以就没有尝试。而且，我对自己的头脑也挺自信，说是固执也好，但我总想着明明可以自己打江山，靠别人出主意算什么好汉？”
  “不过虽说没合作，但几次接触之下，我觉得小唐这人也挺不错，一来二去这交情也就延续了下来。”
  “虽然如此，但从结果来看，方叔的聚德辣酱如今牢牢占据沿海的四五个省，市场占有率一直都名列前茅，想必方叔当时的策略肯定也是大获成功。”
  张秉文发自内心地赞叹了一句，“怪不得唐总老是跟我们说，方叔是个商业奇才。”
  “什么商业奇才，入对了行罢了。”
  方聚成谦虚了一句，呵呵笑着问道：“先别说我，小唐在我面前也没少夸你。秉文，你既然能猜到我的法子成功，但你能不能想到，我当时是怎么把辣酱卖这么远的？”
  这……
  张秉文眼神一动，合作的事儿咱俩还没谈一嘴，你这是想先考较考较我够不够资格？
  对此，他当然不虚，略略思索就道：“要想快速传播，必须得有可供传播的媒介。二三十年前的媒体并不发达，现在看似普通的电视、广播，在当时可是奢侈品，并非家家都有。一般来说，只有报纸在当时的宣传效果最好。”
  “可是报纸同样有局限，那就是覆盖面并不广，根本没办法达成聚德辣酱当时堪称奇迹的推广效果。如果这些都不靠谱，那剩下的还有什么呢？我想来想去，要进行大范围的扩散还得靠人。
  “无论当年还是现在，花城都是重要的轻工业产品集散地，在吞吐海量物资的同时，也吸聚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客商和长途司机。”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就是他们，把聚德辣酱带出了花城、带出了粤省！”
  “啪啪啪”！
  张秉文话音刚落，方聚成就鼓起掌来：“如此短时间就能想这么透彻，秉文你的聪明才智果然远超一般人。难怪小唐不住口地夸你，真是一个人才！”
  张秉文谦虚道：“方叔虚夸了，我只是依据当时的结果进行反推罢了，属于‘事后诸葛亮’，比不得你这个当局者。而且，哪怕想到以人为媒体传播，但短时间内我也无法想到具体的做法。”
  “呵呵呵，想知道吗？”
  “求之不得，还请方叔不吝赐教。”
  张秉文恭恭敬敬地为方聚成斟上一杯茶。
  能听到这样的商业传奇和营销案例，对于张秉文来说，比色狼见到大胸翘臀的美女、赌徒进了澳门葡京都兴奋。
  还好，方聚成并没有张秉文那种卖关子的恶习，甚至还很是有些跃跃欲试的感觉。
  都说“好汉不提当年勇”，可哪有借回忆重温当年风光来得舒坦？
  随着两人浅斟细酌的谈话，当年的一场商业奇迹逐渐揭开了不为人知的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