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千钧（九）
  钢刀穿过暴雨与厮杀的人群，劈向了雨夜中杀红了眼的张三。
  修长的骑士长剑与之撞在一起，溅起一片雨滴血水。
  “来的好！”
  听着奎克的大喝，张三手中的骑士长剑发力，将眼前一看就是头目的蛮人壮汉挡开，趁着对方身体因震惊以及被蛮力冲撞得后退的短暂功夫，身后的圣殿骑士紧随其后，不顾向自己袭来的铺天刀锋，对着眼前的苏尔特将领悍然出剑。
  张三与圣殿骑士这一瞬间的默契直接将奎克逼上了绝路，看着面对自己递来的森寒剑锋，他瞪大了眼睛，发出一声怪吼。
  下一刻，血水喷涌而出。
  圣殿骑士终究还是没有避过铺天盖地的刀锋，来自冻原堡的锋利钩斧在那千钧一发之时，将那决绝的一剑，连同他主人的手臂一齐斩断。
  张三眼前蔓过雨水与刀锋，情急之下挥剑格挡，但只是堪堪挡住了几道袭来的刀锋，更多的刀锋在他的眼前划过，斩碎了圣殿骑士银白色的铠甲。
  血红色从张三的眼前蔓过。
  “该死！”
  张三愤怒的挥剑，他也只能愤怒的挥剑。
  “杀蛮子！我家人都死了！”
  “啊！我的腿！”
  “快走！”
  峡湾人哀嚎着、喊杀着，这些失去了一切的人们最后一个个重重地倒在了泥泞之中，变成了雨夜中僵硬的尸体。
  他们一行二百多人中绝大多数是大半辈子都没有握过刀枪的常人，根本无法与这些从冻原上从生死之间杀出来的苏尔特人相抗衡，此时双方交战仅几个照面下来，这些已经心存死志的峡湾平民便遭到了压倒性的屠杀。
  深夜之中，暴雨与刀锋在张三眼中已经分不太清楚了，他与仅剩的一名圣殿骑士艰难的搏杀，但这依旧无法阻挡敌人在他们身上、铠甲上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奎克擦着额头的冷汗，刚才那种真实的，死亡的味道让他感到雨夜的空气格外冰冷，那种恐惧造成的麻木感转瞬间便变成了口中喷吐而出的灼热气息，极度地恐惧之后极度地愤怒从心底爆发而出。
  “给老子宰了那个黄眼睛黑头发的！赏五百帝国金币！”
  “我今天要用这个帝国人的头颅饮酒！”
  下不完的雨水，数不尽的刀锋。
  张三终于感受到了某种叫做绝望的事物从心底的黑暗中浮现而出，曾几何时这些词语在他的眼里只是书本中那些英雄或枭雄的穷途末路，如今这些沉重地暗黑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城主府中炸裂的火光，峡湾教堂大殿外堆成小山的尸体，以及此时一路杀过来城中地狱般的景象。
  “为了活命害死这么多人，真是……可笑……”
  张三自己一直都明白，他想要的不过是活着回到家乡罢了。
  “有什么地方错了啊……”
  感受到了敌人动作的迟缓，苏尔特战士亢奋地大喊着，张三沉默地斩下他的头颅，看着手中的长剑与血水，他突然怔在了原地。
  “我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我他妈……是谁来着……”
  刀光袭来，仅剩的圣殿骑士在挥剑的同时，将自己身体稳稳地挡在了张三身前。
  人们厮杀，怒吼，奎克兴奋地舔了舔嘴唇，那是冻原上将要处死猎物时他习惯的动作，在所有人都沉浸在眼前血腥的狂欢中时，大地震颤了起来。
  奎克疑惑地回头看去，在他们身后漆黑的街巷末尾，好像有兽群在其中低吟。
  下一刻，从那漆黑之中窜出一道速度极快的黑影，一瞬间便穿过了雨幕，银光闪过，奎克胖大的身体被撞地飞了起来。
  一道、两道、三道……
  “冲锋！”
  喊杀的声音由远及近，然后，铁蹄踏碎了满地雨水。
  没有任何一位苏尔特人想到，在他们已经攻破的峡湾城里，还有一支重甲骑兵隐藏在其中。
  伤痕累累地圣殿骑士看着被重骑兵撞飞出去的蛮人，赶忙将张三扑倒在地上，将自己的身体护在对方的身体上。
  作为这世间最强大的重骑兵，圣殿骑士非常清楚在这样狭窄的街巷中，重骑兵的冲锋是毁灭性的，他所能做的只能是尽量护住对方，然后默默祈祷。
  张三不明白这个身边仅存的圣殿骑士为什么将“神明”护在怀中的时候还要向所谓神明祈祷，天塌地陷般响动在他的耳边逐渐停歇，他感到脸上流过滚烫的液体……
  莉莉丝尸体堆中找到张三的时候，他正看着将死的圣殿骑士，低声说着些什么。
  “蠢货，像神明祈祷如果有用的话，神明早就改变这一切了，哪还用得着你保护。”
  “……在上……您真得……不像个神明……”
  “那你觉得我是谁啊。”
  “……反正……不像……坏人……”
  “我叫张三，来自远隔着遥远星空的另一个世界。”
  圣殿骑士无力地垂着眼睛，艰难的笑了。
  “……放屁……”
  “你这是忤逆，被人听到是要被挂在柱子上烧死的。”
  “……没事……我……”
  圣殿骑士并没有说完他想说的话，但张三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要死了，他也已经死了。
  莉莉丝来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张三的背影一抖一抖的，等到他再站起身回过头来的时候，那张平凡瘦弱的脸上又变回了往日的平静。
  “你……没事吧。”
  张三摇了摇头。
  “我没事，比起这些，你做的这些事情让我很生气。”
  一旁的雄狮军近卫营的兰特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谁能想到不远处那个结结巴巴的柔弱女子不久前带着雄狮军与苦修士在城北连斩了十三家贵族老爷的脑袋。
  “生气……还是感动啊……”
  “很生气，但感动更多一些，可是这样一来，你就走不了。”
  “你在黄沙镇说过的，不会再抛下我。”
  兰特看着满地的尸体，无奈摇了摇头，这些峡湾的平民没有一个幸存者，全部都死在了这里，他心中感到悲痛的同时，听到不远处传来断续的说话声。
  “……走不了……我陪你一起……”
  “……能杀几个就……几个……”
  两人的声音被雨幕隔地断断续续，兰特小心翼翼地向前凑了凑，然后便看见暴雨中的一男一女轻轻抱在了一起。
  一个身上挂着不少贵族的脑袋，另一个浑身浴血……
  兰特脸皮子狠狠地抽了抽，赶紧转过了身，心中暗道。
  “这他妈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
  暴雨中，在峡湾城西边三里处的宽阔道路里，一队身着灰黑色铠甲的人马从地平线的尽头冒出，仔细看去，每个甲士的盔甲上都有一个小小的、正在盛放的玫瑰徽记，然后是两队、三队……
  视线向后望去，密密麻麻看不到边，竟是有万人以上的规模。
  身着烈阳徽记铠甲的圣殿骑士正在这其中焦急地与人诉说着什么。
  “报告司令！雨太大了！道路泥泞难行，人马辎重都上不来，您看还是不是……”
  “元帅，三天前蛮人就已经兵临城下了，晚一步只怕都来不及了啊。”
  “若是已经破城了……”
  身披黑色斗篷的男人抖开了他的披肩兜帽，露出一张略显苍老的脸庞，看上去略显憔悴。
  “不会的，从进入峡湾古道之后，我们没有遇到任何逃命的百姓，说明峡湾还在我们手里。”
  被称作元帅的男人大手一挥，立刻下令。
  “形式紧张，一刻也不能停，让马格南上校带着辎重步卒后面赶过来吧，告诉斯克莱尔上校，他不是一直对自己的爵位耿耿于怀嘛，现在机会到了，让他的骑兵师每个人都带上重甲和一天的作战口粮，准备为陛下尽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