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电话是妈妈打来的。
  唐宁接到这个电话的时候，正吃了一半的午饭。
  一接通电话，唐敏华就语气十分不好地质问道：“听说你明天要跟小毛儿还有老廖家那孙子一起去西藏？”
  唐宁头皮一紧，心里暗骂这又是哪个碎嘴子把话传到她妈那儿去了，却也只能承认，“是。”然后拿着电话起身去了一间无人的小教室接听。
  “这么大的事儿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唐宁顿了一下，“我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在我眼里就是大事！”唐敏华怒道，“我也不是说不让你出去玩儿，不过你跟谁去都可以，但有秦小毛就不行！”
  听到这句话，唐宁沉默了片刻，淡淡反问，“都是知根知底的邻居，您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为什么不放心你能不知道？”
  “……”唐宁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没说话。
  “如果我早知道你还对那小子没死心，当初我根本不会同意把那房子租给他！”唐敏华气恼道，“再者说了，你一个大姑娘，跟那俩不着调的小子瞎野什么，还是自己开车去，跑那么远的路多危险啊，万一出点儿事怎么办？”
  “又不光是我们三个人，还有十多个人好几辆车都一起去，不会有什么危险……”
  “那也不行！”
  “……”唐宁做了个深呼吸，尽量让自己耐下心来道：“妈，去西藏是我多年的愿望，我真的很想去，我也知道您不放心的是什么，但我跟小毛儿之间真的没什么，他根本就不知道我喜欢他，另外您能不能别老是戴着有色眼镜儿看人，小毛儿和锋哥人家现在都挺好的……”
  “好个屁！”唐敏华打断闺女，“那俩臭小子是我从小看着长起来的，他们什么样儿我能不清楚吗，从小儿都淘得出圈儿，打架斗殴没一次少得了他俩，到现在两人没一个有正经工作的，一天到晚瞎胡混，我早就说过让你离他俩远点儿，你可倒好，还要跟着一起去西藏，还瞒着不告诉我，我告诉你，说什么你也不许跟着去，听见没！”
  自从知道了妈妈反对她和秦子岳在一起的正真原因，此时再听到妈妈搬出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来，一时间唐宁都不知该是难过还是生气。
  作为女儿，她自然不能去揭妈妈深埋在心底的这块伤疤。
  于是她没有正面回答妈妈的话，而是道：“他俩打架那都什么时候的事儿了，现在小毛儿已经稳重多了，他那酒吧也经营的挺好，小峰哥最近做投资也挣了不少……”
  “什么经营的好！”不待唐宁把话说完，唐敏华就又打断了她，“要不是他老子把家里那套院子给他瞎折腾，一年省了几十万的房租钱，他那酒吧还不定怎么样呢，能不赔钱我看就不错了，还有老廖家那孙子……”
  “妈，您看事太武断了！” 唐宁也打断妈妈道，“我现在二十六了，能分辨是非好坏，您对我能别再像管孩子一样行吗！”
  “你要不是我闺女，你以为我愿意管你！再说我管你还不是为了你好，要是别人，让我管我都不管！”
  唐宁心说您这话说得亏不亏心，除了生下我，以及偶尔想起我时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一番外，您管过我什么？
  就连青春期第一次来月经都是她姥姥去商店给她买的卫生巾，还让姥爷给她煮了姜糖水。
  到现在她都记得特别清楚，那是一个大雪天，姥姥回来的时候还滑了一跤。
  心里突然有些难过，唐宁很想问问她妈，在她小时候无数个想念妈妈的日日夜夜里，在她生病需要照顾的时候，在她羡慕同学们都有父母去学校给开家长会的时候，甚至在她的每一个生日里，您在哪里？
  许久没听到女儿说话，唐敏华以为她服软了，便放缓了语气道：“小丫儿，妈不会害你，我……”
  “妈，您不觉得自己有很多时候太专制了吗？”
  “我专制？我怎么专制了，为你好就叫专制？”唐敏华刚刚缓下来的嗓门立时又尖锐了起来，“那你去看看当家长的有几个不专制的，以后等你自己有了孩子你就知道了，反正我告诉你，这回西藏不能去，你要是非去不可，一会儿我就找小毛儿说去，我倒是看他还敢不敢带着你去，他要是敢带，我就敢把他那酒吧都给砸了！”
  “妈您能不能不要这么胡搅蛮缠，去不去西藏是我自己的事情，跟秦小毛没关，您把他拉进来干什么！”唐宁一直努力压着的火儿在听到妈妈说要去砸秦子岳酒吧时终于压不住了，说话的声调都不自觉高了起来。
  “谁说没关系，我看你就是冲着他才去的！”唐敏华把声调拔得更高，“两人在外面那么长时间，什么事情发生不了？”
  “要发生早发生了，等不到现在！”
  “你……”唐敏华被唐宁这句话噎得滞了片刻，这要是闺女就在眼前，肯定得一巴掌甩她脸上。
  可惜现在够不着人，唐敏华只好发狠道：“行，你非要去是吧，我今天还就告诉你，你要是真敢跟着去，你前脚走我后脚就去砸他酒吧，不信你就试试！”
  “试试就试试！”唐宁也话赶话地顶嘴道，“不过我也告诉您，您要是真敢砸，那我以后就再也不认你这个妈，而且你砸人家酒吧那是违法行为，你要是想吃牢饭您就尽管去！”
  几乎是吼着说完最后一句话，唐宁啪地挂了电话。
  闭眼深呼了几口气，唐宁才发现自己举着手机的手竟然在发抖，双腿也有些发软，浑身的力气仿佛在刚刚最后那一吼中都用光了。
  扶着桌子慢慢在椅子上坐下，这一刻，唐宁十分庆幸这个电话她出来接了。
  静寂的空间，唐宁缓了好一会儿，气昏的大脑才渐渐冷静了下来，不禁抬手扶额。
  她刚刚……都说了些什么？
  回想刚刚自己在电话里喊出的那番话，唐宁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
  似乎……她有些冲动了。
  再怎么说那也是她亲妈，也许自己在她心里确实没有太重的分量，但无论如何她也不该对妈妈说出以后再也不认她这种伤人的话来。
  而现在她只是和秦子岳一起去趟西藏她妈就这么大反应，这要是真跟秦子岳在一起了，她都不敢想她妈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唐宁还没整理好情绪，透过半磨砂玻璃门突然看到有人站在了外面，下一秒门，就被推开了。
  “唐宁，你怎么在这儿躲着呢？”来人是苏果果，她语气有些急地道：“快去办公室看看吧，方老师那个大班有学生闹起来了，据说班群里也闹得很厉害。”
  唐宁一怔，“因为什么闹？”
  “好像是因为下周换老师的事。”
  “不应该啊。”唐宁有些惊讶，“今天上午我跟他们解释的时候，他们都没表示出什么不满啊。”
  “那我也不清楚了，不然你看看班群里他们怎么说的。”
  唐宁一头雾水地点开微信，她是前几天给方晴代课后才被拉进这个群的，因为班群消息的提示音经常会没时没点儿地响，有时候半夜三更也有学生冒泡儿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因此她干脆设置成了消息免打扰。
  这一点开不要紧，群里竟然有一百多条未读消息，大多都是语音，爬楼上去从最开始听了听，简直是英语汉语混杂，不过唐宁很快就搞明白了原因始末。
  原来有学生不知怎么听到消息说下周的代课老师学校没老师安排了，就算有老师代课，也不能固定下来，一周有可能会给他们换两三个老师上课，于是就把这个消息在群里说了，然后学生们就炸窝了。
  学生们都很气愤，认为学校这样做太不负责任了，是对他们的不尊重，纷纷在群里@周晓燕问她究竟是不是真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下个月他们就都退费不学了。
  尽管周晓燕在群里一再表示学校会安排最优秀的老师给他们代课，代课期间也会尽量不再更换老师，但依然有学生表示不满，要求学校立即明示安排的究竟是哪一位老师。
  他们之所以想立即知道是哪位老师，是因为各班学生私底下都有串联，即便对学校新安排的老师不了解也没关系，他们可以私底下去打听。
  要是以往，学生们可能不会这么在意，但现在正是他们情绪敏感的时候，一旦听到任何有关这个老师的负面评价，估计他们还是会闹起来。
  明白了事情原委，唐宁退出微信，一时间也一个头两个大。
  尽管知道这件事不是自己的错，但她还是莫名升出一股负罪感来。
  如果学生们闹起来真都退费不学了，且不说会给学校带来怎样不好的影响，最倒霉的就是方晴。
  要是这个班没了，将会直接影响到她的收入。
  她一个人带着孩子经济上本来就吃紧，收入要是因此少了，岂不是雪上加霜？
  想到这里，唐宁有些坐不住了，立即起身去了办公室。
  学校这么多老师，按说不应该到现在还调不出一个老师出来，周晓燕究竟是怎么搞的？
  结果她刚进办公室，就看到周晓燕正陪着笑脸跟方晴班的一个德国学生好言好语道：“请你们理解一下，我现在还没有办法马上告诉你代课老师究竟是哪一位，但我可以保证在方老师回来之前，一定会安排最好的老师给你们代课，代课期间也会尽量不再更换老师。”
  “不不！”德国学生一脸严肃的摇头，“不要告诉我你没有办法，这会让我对学校失望的，如果你做不到，那么我们会找校长投诉要求退费。”
  “不是我做不到，你得给我调配老师的时间是不是？”
  德国学生终于点头妥协，“可以，但是我希望能在今天看到结果，如果不行，我们会打电话给校长要求退费。”
  周晓燕立即保证道：“没问题，我一定在今天五点半前告诉你们安排结果！”
  德国学生这才满意，转身离开时看到唐宁，还礼貌地冲她笑了笑打了个招呼，并祝她旅行愉快。
  唐宁此时总算是领教到欧美人不近人情的一面了，别看平时一个个嘻嘻哈哈又大大咧咧的，那都是假象，一旦触及到了他们的利益，几乎是翻脸就不认人。
  当然，这也不能说人家有错，毕竟理亏方在学校这边。
  那名德国学生一走，周晓燕脸上的笑容立即维持不下去了，双眉皱得简直能夹死蚊子。
  “怎么回事，老师那么难安排吗？”唐宁忍不住开口问道。
  周晓燕冲唐宁一笑，“没事儿，你别管了，我会安排好的。”说完正好看见黑泽从办公室门口走过，“你学生来了，踏实上你的课去吧。”
  虽然周晓燕说没事儿让她踏实去上课，甚至还对她笑了笑，但唐宁却没忽略她笑得其实很勉强。
  她和周晓燕私交不错，看她为难成这样，唐宁心里也十分难受。
  可黑泽已经来了，时间也到了一点钟要上课的时候，她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先去给黑泽上课。
  于是今天，唐宁十分少见地在黑泽读课文的时候走神儿了。
  周晓燕那个十分勉强的笑脸让她心中的愧疚感越来越重，还有她妈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自她挂断电话后就没再给她打电话过来，是被气狠了不想再理她了？
  还是真找秦子岳闹去了？又或者是在憋着什么别的大招儿等着她？
  越猜不到心里就越是没底。
  一时间，忐忑、担忧、委屈、还有难过……种种情绪在胸腔中翻涌不停，很快眼圈儿莫名一酸，一滴泪毫无征兆地就那么滴落了下来。
  惊觉到自己失态，唐宁忙抬手擦干泪珠在脸颊上滚落时留下的那道湿痕，同时飞快地抬眼看对面的黑泽，见他还在专注地读着课文，心下不由一松，怕被他看出什么来，也不敢再有什么大动作，垂着眼努力眨了几下，将眼眸中还在不断积聚起的雾气眨干，同时逼迫自己从这种不能自己的难过情绪中立即抽离出来。
  黑泽的读书声不徐不疾，每一个发音都十分准确，唐宁有些庆幸自己回神及时，但她却不知道，黑泽其实已经在读第二遍了。
  好不容易上完最后一节课，黑泽在离开前迟疑着问道：“唐老师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他并不是一个爱好打探别人隐私的人，不过对唐宁例外。
  特别是刚刚无意间看到唐宁脸上那滴无声低落的泪水瞬间，让他的心莫名一颤，随之升出一种名为心疼并很想保护她的情绪。
  女人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那种脆弱是最能打动男人的，特别是当这个男人还对这女人抱有好感时，这种心动更是会成倍的增长。
  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这么一个温柔美丽的女人在课上失态到无声地流泪呢？
  唐宁听到这句问话不由一惊，但想到以黑泽的敏锐，察觉到她的异常似乎很正常，于是勉强地笑了笑，“嗯，谈不上麻烦，不过最近确实有些事情。”
  黑泽没有去追问唐宁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情，而是放柔了声音说道：“唐老师明天不是就要去西藏旅行了吗，趁着这次旅行去好好儿放松一下吧，相信不论什么事情，都会过去的。”
  黑泽的声音仿佛带有一种能镇静人心的作用，让唐宁一颗烦躁的心忽的就沉静了下来，乱糟糟的脑子也一下清晰了不少。
  “我……可能不去西藏旅行了。”这句话一说出口，唐宁感觉整个人蓦地就轻松了。
  也许，这才是她最好的选择吧……
  这个选择，即全了她与周晓燕的情分，也能帮方晴维持住这个大班让她保住收入，还可以对妈妈有一个能让她满意的交代，不至于会闹得让她太难堪。
  而如果她不管这些明天就那么走了，可想而知这趟旅行必定玩儿不开心，心底深深的愧疚感一定会伴随她一路，连睡觉都睡不踏实。
  突然听到唐宁这么说的黑泽惊讶地挑了挑眉，疑惑道：“为什么？”
  个中原因实在是太过复杂，唐宁不好跟黑泽明说，只得道：“是我妈妈不想我去那么远的地方旅行，中午的时候还为这事和她吵了一架。”
  “原来是这样啊！”黑泽了然地点点头，“妈妈应该是担心你吧？”
  唐宁只能点头，“是的。”
  “所以老师就决定不去了吗？”
  “我当然很想去，可是……”唐宁一时不知道要怎么跟黑泽解释好。
  “今天晚上老师回去好好儿跟妈妈谈一谈吧，毕竟你已经是成年人了，不可能总是守在妈妈身边，我建议你做一份这次旅行的详细行程表给她，再跟她保证每天会和她通话报平安，这样应该能让妈妈安心不少吧。”
  唐宁在心里苦笑，尽管不想承认，但她很清楚她妈担心的根本不是她的安全问题，而是担心她和秦子岳会发展出什么她不想看到的关系出来。
  于是唐宁摇了摇头，“没有用。”
  黑泽再次惊讶地挑眉，“看来你妈妈是个非常固执的人，而且非常非常爱你。”
  唐宁笑了笑，没说话，如果细看，她微微挑起的唇角带着几分苦涩与嘲讽。
  黑泽有一点说得很正确，她妈确实是固执的，至于说爱她？也许吧，她不是一直口口声声都把“这是为了她好”挂在嘴边吗？
  可这样的爱却并不是她想要的！
  “晚上回去给妈妈亲手做一顿她喜欢的饭菜，然后再跟妈妈好好儿谈一谈，说不定会有意外惊喜。”黑泽再一次建议道。
  “不了！”唐宁这一次十分果断地道，“我已经决定不去了，所以我的休假取消，我们的课也可以继续上了。”
  黑泽十分认真地看了唐宁几秒，直觉告诉他，唐宁并没有对他完全说实话，但对方不说，他也不好深问，于是笑了笑道：“唐老师真的是一个十分孝顺的好女儿，我想你的妈妈知道你的决定后一定会十分欣慰的，不过我觉得你还是应该跟妈妈认真谈一谈，毕竟这一次你可以妥协，但是下一次呢，难道老师要一直这样妥协下去吗？”
  黑泽因为不了解事情的真正情况，更不了解唐宁和她妈妈之间所存在的问题，因此给的建议也有些题不对版，但当唐宁听到他后半句话时，心里还是不由一动。
  是啊，她这次妥协了，那么下一次呢？
  难道她真要一次次地妥协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