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仪殿内。
  父子二人对视了许久，谁也没有最先开口。
  不过很快，唐皇李世民终究是有些败下阵来。
  “晋王，是以何故？”
  他极为认真地问道。
  这一次，李世民并没有称自己这位嫡幼子的乳名，更没有直呼名讳，而是极为庄重，极为严肃地称呼了李治的王位——晋王。
  如同是在早朝时候，肃穆的议政之时，才可能有的对魏王李泰又或是太子李承乾的真正称呼。
  无疑，这样的称呼代表着唐皇李世民某些微妙的态度转变。
  闻言至此，李治似乎也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他的脸色变得极为严肃。
  “回禀陛下，臣有些事情，想要问一问场间的诸位大臣们，不知……可否？”
  李治面无表情地说道。
  面无表情并不是真的没有表情，而是为了表现某种威仪与高高在上的姿态，而作出的气势。
  “允！”
  在这一刻，父子之间似乎又多了些不可言说的默契。
  一个‘允’字，便表达了某些最为鲜明的态度。
  于是，李治缓缓转过身。
  他的目光望向不远处的兵部尚书侯君集。
  此时此刻，这位身居六部之一的尚书大人已经选择了侧身低头，似是躲避，似是无视。
  但……
  当某人目光真正降临的时候，侯君集浑身却不由地颤动了几分。
  他知道，自己似乎受了某位李姓皇族的无妄之灾。
  只因为，自己是那人的支持者。
  侯君集缓缓睁开眼，侧过身，用故作不知的平静目光对视着李治。
  “尚书大人，这黑色棺椁之中，国子监学生的死……您如何看待？”
  四目相对之下，晋王李治不紧不慢地开口问道。
  如何看待？
  显然，这是一个极为模棱两可的问题。
  可以有很多种答案。
  比如，死得太惨，深感痛惜。
  再比如，死者为大，不如早日下葬。
  又比如，国之栋梁，惋惜之至。
  不过……
  显而易见的是，这些感人肺腑的废话并不是李治想要的答案。
  所有的人都知道，与其说这位年幼的晋王殿下在问话，不如说在逼迫场间的诸位大臣……
  表态。
  而极为不凑巧地是，正所谓枪打出头鸟，杀鸡给猴看。
  作为太子李承乾的坚定支持者，兵部尚书侯君集……
  不可避免地成为了需要第一个表态的帝国重臣。
  闻言至此，就算是身经百战的侯君集也不禁有些头皮发麻。
  “晋王殿下，依老臣看来……”
  “这棺椁内的国子监学生，英年早逝啊！”
  “唉……”
  他长舒了一口气，有些叹惋道。
  平静的脸色也不由地露出几分悲痛，一点儿也不似作假。
  “哦？是吗？”
  然而，让人没有想到的是，这样看似极为合理的悲情态度却引起了晋王李治的戏谑与讥讽。
  微眯着双眼，他冷笑一声道：“呵呵。”
  “看来是孤王问得不够清楚……”
  “既然如此……”
  停顿了片刻，李治缓缓走到了兵部尚书侯君集身前一尺之处。
  “尚书大人，孤王再问一次，您觉得这黑色棺椁之内，那国子监学生究竟……是怎么死的！”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很那说得清楚，亦有些不可名状地，这位帝国九皇子弱小的身躯在此刻却爆发出了与其身形完全不匹配的磅礴气势与巍峨姿态。
  一瞬之间，似乎强弱易位！
  恍惚了片刻，兵部尚书侯君集心中不由地惊惧了几分。
  他的心中，偶然生出一种诡异的错觉，仿佛此刻站在自己身前的并不是大唐帝国声名远播的九皇子，而是……
  真正的唐皇！
  莫名的压迫感使得他额头不禁泛起了冷汗。
  “老臣……”
  “老臣以为……”
  正当他欲要口出之言时，眼角的余光却再一次撇到了棺椁内那名国子监学生尸首的惨状。
  巨大的恐惧瞬间将他的心间填满，同时也让他从某人的压迫之中，抽身而出，回归到了现实。
  猛地吞咽了一口口水，侯君集急忙开口道：“晋王殿下！”
  “想必……方才仵作已经说得极为清楚了。”
  “此人是不幸身染瘟鬼之毒，而病死的！”
  身染瘟鬼病死的？
  闻言至此，场间的诸位大臣更显出几分沉默与不语。
  吏部尚书高士廉似乎却是有些急不可耐，望向自己的外甥孙，隐秘地摇了摇头。
  似乎在示意着什么。
  谏议大夫魏征用眼角的余光望了望不远处，负手而立的唐皇李世民，欲言又止。
  但却并没有从这位大唐君主的身上，看出半分喜怒。
  不过寥寥数语，两仪殿内的形势急转直下，似乎剑拔弩张到了极点。
  然而，很快……
  “哈哈哈哈哈！”
  没有想象之中的暴怒，没有想象之中的愤慨，殿内响起了李治看似极为快意的笑声。
  笑声极为突兀，也极为短暂。
  场间的诸位大臣刚刚才回过神来的时候，笑声便戛然而止。
  “尚书大人，您的心意，孤王清楚了。”
  “来日方长，若有机会，还请尚书大人见识见识本王的心意。”
  李治平静且认真地说道。
  就像是在说着一件微不足道但却必然要发生的事情。
  如同那高高在上的地主黄世仁对着跪在脚下的杨白劳轻声呢喃着……
  不交粮，就杀了你。
  任谁也听出了这位年幼晋王言语之中的冷酷与无情。
  李治并不由过多地逼迫与纠缠，因为他已经走到了宰辅马周的身前。
  没有寒暄，没有笑声。
  “宰辅大人，孤王且问一句，那黑色棺椁之中的国子监学生，究竟……是怎么死的！”
  李治面无表情地说道。
  既然有了前车之签，既然有了效仿的先例，那么理所当然……
  “呵呵……”
  马周干笑了两声，极为讨好道：“自然是病死的。”
  “病死的……”
  不愧是身为宰辅的精明人物，相比于侯君集而言，马周的态度则显得暧昧许多，更是打了个马虎眼。
  能够致死的病有很多种，风寒死的也是病死的，肺痨死的也是病死的……
  然而，让马周没有想到的是眼前这位晋王殿下似乎极为难以打发，自己想要做个墙头草的愿望……
  怕是要落空了。
  “宰辅大人，孤王再问您一句，您看那国子监的学生，是得了什么病死的？”
  李治再一次平静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