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并不是一座真正的宫殿。
  而指的是大唐皇宫整个东半区。
  只不过由于后世的代指，东宫便也成了太子的代名词。
  长孙皇后的寝宫丽正殿，便位于东宫的北部。
  天色已经不早了。
  在老太监的搀扶之下，李承乾不紧不慢地沿着皇宫大道朝东而行。
  那名被点了名的金吾卫首领，沉默着，一声不吭地护卫着他的周边。
  在这位帝国储君的身后不远处，还跟随着一群低眉俯首的太监与宫女。
  队伍就算折损了一些，但乍看之下，也算是颇为壮观。
  只要到了尽头再朝北走，便能直达丽正殿。
  然而，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当李承乾行至尽头，准备转弯之时，却骤然停住了脚步。
  理所当然，无论是搀扶着他的老太监，还是保护着他的金吾卫首领，又或是跟随在身后的一众太监宫女们，尽皆停下了脚步。
  他们停在了一处平平无奇的宫墙之前。
  在宫墙的旁边，有一幢更加平平无奇的二层小楼。
  是一座很破，很烂，年久失修的小楼。
  充满了腐烂的气息。
  按道理来说，作为大唐帝国的皇宫大内，怎么会有如此破烂的亭台楼阁出现，简直是有辱帝国威严！
  但……道理有的时候并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更何况，唐人向来有自己的道理。
  所以，就算这座小破楼出现在这里，也只代表着一件事……唐人的任性便是如此。
  这绝不意味着某些看见了这座小破楼的番邦异族便可以因此轻视乃至于无视天下间最为强大的帝国。
  只要是唐人的东西，就算看起来是破烂不堪的，但……对于外邦人而言，那也必然是最为尊贵且不可轻辱的。
  小破楼虽破，把守却是极为森严。
  几十名金吾卫在分成两列，从小楼的台阶下方数丈的距离，便开始执戟守御，依次站立。
  而且每个人手中的兵器都各不一样，或是背负现在腰后的黄杨硬木长弓，或是紧握在手里的七尺长戟，又或是别在身上，重达几十斤的沉重铜锤，更不用说那最为常见的朴刀了。
  与大多数在皇宫大内守御的其他金吾卫不同，从这些金吾卫身披的甲胄与携带的兵器来看，他们每时每刻都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锤，刀，戟，弓……
  按照兵器攻击范围的长短，按照身上披着甲胄的厚薄，站位也各有不同……
  这分明就是某种战阵的姿势与位置！
  既然如此，那么理所当然，这座小破楼，绝不像常人眼前所见的那样破烂。
  从怀中掏出一块独属于大唐帝国储君的太子金令，李承乾平静地走上了台阶，进入了小破楼内。
  没有人阻挡，也没有人敢于阻挡。
  在一旁搀扶侍奉的老太监自然而然地跟了进去，然而那名被割去舌头的金吾卫首领却有些不知所措。
  “啊！”
  “啊！”
  “呃……”
  他微张着嘴，朝着那远去的背影想要说些什么，却骤然发现……
  自己早已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但庆幸的是，这些略显踟躇的叫声极为清楚地表达了他的意思。
  于是，一只脚已经踏入了门槛之内，李承乾骤然停下了步子。
  他微微侧身，指了指金吾卫首领，平静地说道：“放他进来。”
  “太子殿下！”
  突然之间，站在台阶之上，一名已经将腰间弓箭扯下的金吾卫转过身去，极为平静地喊叫道。
  面对着大唐帝国的储君，作为一名小小的金吾卫而言，应当卑躬屈膝，应当弯腰拜服，应当心怀敬畏……
  但绝不可能如此平静。
  那么剩下的便只有一种解释，这种平静实则是一种态度，一种拒绝，一种违抗。
  关于这间小破楼，他必须保持沉默。
  所以这名金吾卫只能欲言又止，却决不能说着什么‘此乃皇宫禁地，绝不容外人擅闯’之类，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语。
  不过更为奇怪的是，面对着忤逆违抗自己的金吾卫，方才在皇宫大道上大开杀戒的李承乾却没有任何愤怒的表情，更没有任何谩骂与侮辱。
  他皱了皱眉头，以一种商量的语气解释道：“此人……是个哑巴。”
  “耍刀的时候，不小心割去了舌头。”
  “还请……将军放心。”
  将军？
  尊称一名小小的金吾卫为将军？
  李承乾看似平静的话语里透露出了很多诡异的信息。
  就连那名被称作‘将军’的金吾卫，也极为诧异地瞟了太子李承乾两眼，眼中数不尽的疑惑。
  心想着你虽然贵为太子，但是……在那种滔天隐秘之下，怎么能，又怎么敢将自己的真实身份暴露得一干二净？
  或许是往日里深入骨髓的行军操守，或许是战场上遗留下来的强大执行力，那名金吾卫并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继续保持着沉默。
  那并不是真正的沉默，而是沉默的思虑。
  而在另一边，或许是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力的最大极限，对于眼前此人，太子李承乾并不敢横加逼迫太多，只能等待着他沉默，然后开口。
  半晌。
  似乎是终于做出了某种决断，那名金吾卫将刚取下的黄杨硬木弓再一次负在了背上，将抽出的箭矢再一次放回了箭壶……
  “收戟！”
  他朝着站在台阶下方的两名金吾卫挥了挥手，沉声而道。
  铛！铛！
  一声令下，两名金吾卫迅速收起手中拦路的长戟，重新立在身前。
  “多谢将军！”
  李承乾拱了拱手，竟以同辈一般的姿态，诚恳致谢道。
  很快，李承乾等三人消失在了小破楼的门口。
  也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昏暗的小破楼内并没有点灯，也没有烛火。
  周围两侧原本用于采集光线的窗户也已经彻底被封死。
  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明明是一栋小楼，却并没有通往第二层的木梯，反倒是如同那花丛里的小径一般，曲径通幽。
  整个一层被分成了一条条不知去向的狭窄小路。
  就像是让人眼花缭乱的迷宫一般。
  “乾五，坤六。”
  “震八，坎四。”
  “巽三，兑二。”
  伴随着李承乾平静冰冷的默念声音，三人终于来到了一处黑暗。
  是真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八方六合，天地置位！”
  太子李承乾喃喃自语着，蹲下身去，敲了敲地面上的木板。
  咚！咚！咚！
  声音极为空洞。
  “就是这里，下去吧。”
  他平静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