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
  于是，在两名金吾卫一左一右伸出胳膊，将匡溪拖着之前，李承乾又再一次出言命令道。
  然而，尽管如此，掌心传来的紧迫感却依旧没有停止的意味，而且愈发强烈。
  强忍着心中的疑惑，李承乾陷入了片刻的沉默与思考之中。
  因为……他不知道身边的这位老太监，究竟想要对一名太医署的小小太医令，做些什么！
  所以，在没有搞清楚问题之前，他并不能发布任何命令，却只能选择沉默。
  而在另一边，心想着自己若是真的被打入大理寺的死牢，那便可当真十死无生了……
  “太子殿下！”
  被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匡溪再也顾不了满脸的鲜血，再一次狠狠地磕头拜服道：“饶命啊！”
  “饶了老臣一命！”
  “求求您……”
  猩红的鲜血从眉目之间流下，早已染红了他浑浊的双眼。
  眼眶之中，满是血色。
  而面对着身前这位太医署太医令的求饶，李承乾只能选择保持着沉默。
  既然这位帝国未来的储君保持着沉默，那么理所当然，场间所有的人便只能沉默。
  而不过两三息的功夫，就连那一直在磕头求饶的太医令匡溪，竟然……也沉默不语起来。
  但……有些奇怪的是，无论是太子李承乾还是手握寒刀的金吾卫，无论是跟随在身后的宫女还是执掌探路的太监，虽然沉默，但他们的表情却是平静而肃穆。
  像是平静的湖水，看不见一丝波澜。
  反观匡溪，脸上的神色却是极为难以形容。
  鲜血早已沾染满了整个脸颊，让人看不出任何心绪。
  但即便如此，他夹杂着猩红血色的浑浊双眼，却依旧显露出一丝极为骇然的清明！
  似乎是看见了什么极为震惊的存在，匡溪的双眼瞳孔不禁微微一缩！
  微张着嘴唇，脸上的皱褶却宛如蜿蜒崎岖的山脉，说不出的怪诞。
  终于，他的目光开始游离，开始偏移……
  不再落向身前那位衣着光鲜，尊贵无比的大唐储君，而是……出乎意料地落在了那位一直在旁侧躬身俯首，搀扶侍候的老太监。
  他看见了那位老太监佝偻的背脊，看见了那位老太监极力隐藏却依旧没有隐藏完全的侧脸……
  最为重要的是，他看见了那位老太监……脚下的那双白履靴。
  要知道，但凡是宫中的太监，是决不能脚踩白色的靴子。
  因为……这不符合规矩。
  而且，那张许久不见的侧脸却让匡溪想起了很多……
  很多到死也无法言明的秘密，很多……死不瞑目的无辜之人。
  然而，也许是躬着身子，俯首低头的缘故，一旁的老太监却并没有察觉出眼前这位太医署太医令的异样。
  依旧保持着极为恭敬谦卑的姿态，搀扶着太子李承乾。
  “杨……”
  “杨大人！”
  “救我！”
  “救救我！”
  “救救我啊！”
  终于，一阵极为刺耳的叫喊声音·，打破了场间的死寂与沉默。
  杨大人？
  明德殿前的皇宫大道上，有手握寒刀的金吾卫，有威严自怒的帝国太子李承乾，有低眉顺眼的宫女与太监……
  却没有什么姓‘杨’的大人！
  然而，话音未落之际，太子李承乾原本平静的脸色骤然剧变！
  似乎是被戳穿了心中最为可怕的骇然之事，双眼的瞳孔不禁微微一缩！
  望向匡溪的目光里，既惊惧，又惶恐！
  短短三言两语，便能让这位大唐帝国的储君恐惧到了如此地步！
  理所当然，反应极为剧烈的不仅仅是太子李承乾一人而已，还有……他身边一直躬身俯首的老太监。
  所以，老太监的双手再也没有于暗中狠狠发力，再也没有于暗中钳住李承乾的右手，借此向他发出某种极为隐晦的暗号……
  这并不意味着放手，更不意味着放任。
  而是……意味着一件更为残酷的事情。
  因为，他已经决定要用更为直接，更为鲜明，更为狠厉的方式，表达自己心中的杀意。
  老太监微微侧过身，用眼角的余光冰冷地瞟了一眼，跪倒在地下的匡溪。
  就像是望着一个死人。
  冰冷而淡漠。
  于是，心中埋藏着无数秘密的二人，终究是互相照了个面。
  老太监看见了老太医，老太医也看见了老太监。
  几乎在同一时刻，二人的脸上同样露出了笑意。
  截然不同的是，老太监的嘴角泛起的，是一阵渗人冷笑。
  而老太医的脸上，流露的，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无比庆幸！
  “有救了！”
  “有救了！”
  “杨大人！”
  “救救我啊！”
  “救救我！”
  随手胡了一把脸上的脏血，匡溪如卑微至极的饿犬一般，四肢撑地，朝着老太监匍匐而去！
  既然这位死里求活的老太医有了动作，那么，沉默不语的老太监便没有理由会无动于衷。
  想必于匡溪的狗爬姿态，老太监便显得极为稳重而隐秘许多。
  他没有选择大喊大叫，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肢体动作。
  只是缓缓抬起自己的左手，伸出指尖，然后……
  轻点在了帝国储君李承乾的掌心。
  显然，指尖无法表达任何想法，但……
  挥动指尖却可以。
  于是，老太监轻轻挥舞着自己的指尖，在李承乾的掌心之中，写下了一个字。
  这是一个干净利落的字。
  这是一个有去无回的字。
  这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字。
  所以，这是一个‘杀’字。
  飒！
  啪嚓！
  就在匡溪的上身朝着老太监脚下前倾的那一刻，就在他双手将要死死抱住老太监小腿的那一刻，就在他自以为死而复生，保住了自己性命的那一刻……
  电光火石之间，裹挟着空气之中的寒风，裹挟着刀尖之上杀意，裹挟着决绝而无情的冷酷，一柄嗜血寒刀从咽喉之上，骤然掠过！
  刀光极快，刀势极猛，刀法极境！
  就像是一把剪刀，剪开了一张薄纸般，斗大的头颅骤然落地！
  无声且无息。
  鲜血瞬间如泉涌般溅射而出！
  将老太监的全身上下，染成一片猩红之色！
  他皱褶的咽喉，他衰老的侧脸，他枯瘦的双手……
  沾染了那名死去太医令的鲜血。
  按理来说，此时此刻，作为宫中的太监，此时此刻一定会向自己的主子求饶告罪，磕头拜服……
  然而，让人没有想到的是，老太监并没有这样做。
  他依旧沉默，依旧平静。
  就像身上并没有溅得这一身鲜血般，一如既往地搀扶着太子李承乾。
  也许是摄于自家主子往日的威严，也许是第一次看见如此血腥的场面，跟随在身后的宫女与太监们只能将头埋得更低了，仅此而已。
  “将尸体收拾收拾，走吧。”
  “莫要让母后等急了。”
  李承乾脸色恢复了平静。
  但……除了那位老太监之外，没有人知道这位看似平静的太子殿下，掌心早已经冒出了冷汗。
  泠！泠！泠！泠！
  然而，正当此时，伴随着一阵刀尖在地面不停划动的冰冷声音，准备起驾前行的太子李承乾与一众人等，却再一次停下了脚步。
  因为，他们的身前，站着一个人。
  一个手握寒刀，却将刀尖点地的少年。
  一个面无表情，却让人不寒而栗的少年。
  一个一人一刀，便使得所有人不得不停下脚步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