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昭昭原本还抱着一丝希望, 可在看到他的身躯消失破碎的瞬间，仿佛被冻结般, 一动不动, 怔怔地看着刚才还温暖、拥抱过她的人，变成了一堆灰烬被风吹走。
  其他人不敢停下，怕稍一迟疑, 就会被宁昭昭挣脱。
  门就在前方, 他们马上就可以带她离开了。
  默文的手臂被宁昭昭不小心划破，但他一点也感觉不到疼, 咬着牙关, 用尽自己所有力气, 将她带离了门。
  在希里斯消失后, 门也开始逐渐从上方往下沉, 以极缓的速度消失。
  黑暗因子不会从门里追出, 可这没有让他们松一口气，身旁一动不动发呆的宁昭昭更让人担心。
  坐在地上喘了两口气，雷欧突然跳起来, 一个跟头扎回到了门里。
  “喂, 你干什么！”萧暖意想拉住他, 可是抓了个空, 手指和衣角擦身而过。
  在门只剩下最后3分之一的时候, 雷欧匍匐在地上快速爬了出来, 赶在门彻底消失前成功脱身。
  “你添什么乱！”叶燃的暴脾气一上来, 差点就把雷欧给手撕了，“你又跑回去干什么？想死？”
  “有东西落在里面了。”抹了把汗，雷欧笑了笑, 看起来像是一点都没被吓到。
  倒是把他们给吓得够呛。
  “昭昭……”默文蹲在她身边, 手掌好几次想搭上她的肩膀，但都没能落下去。
  眼前的女孩就像一块易碎品，他很怕自己打破她现在虚假的平静。
  “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宁昭昭盯着地面深吸口气，抬起头看向默文，眼眶通红，和以往的她完全不同。
  这样的结果，默文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点了下头：“我知道，我和希里斯商量好了，他希望你平安无事。”
  “那他……有没有跟你说实话？”平日里总是澄净又漂亮的眼睛被水雾遮住了光芒，是一种令人心酸的恳求，似乎迫切想得到一个安心的回答。
  “昭昭，我告诉你实话，情况没有你想得那么糟糕，但是也……不乐观，”默文僵着手脚，连看她的眼睛都于心不忍，“希里斯开启门之后并不是被毁灭，他还会重新凝聚、恢复，主神是没那么容易毁灭的。只是，到底什么时候可以恢复、恢复后会不会错过下次开门的时间，要再等上七年……连他也不敢确定。”
  差点要哭的女孩使劲抹了把眼睛，瞬间就不难过了：“你说，他不会被毁灭？”
  “当然，他是地狱之主。”雷欧在旁边抢话。
  敲？！这又是什么身份？
  “哎？我之前做的梦，是真的？”萧暖意也惊讶地凑过来，“我一直以为那只是梦，希里斯真的是地狱之主，那我梦到的是都是真的？”
  叶燃摸着下巴陷入沉思：“最近我的系统里也多出很多奇怪的数据，我以为是病毒，试着清理了好几次没用，居然是以前的记忆？”
  看着那几个人，宁昭昭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他们是一伙的，而她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到……底……还……知……道……什……么？”宁昭昭愤怒幽怨的声音飘来，四个男人顿时鸦雀无声。
  “这件事说来话长。”萧暖意心虚感叹。
  “长话短说。”
  “短不了，要从很多很多年前说起。”叶燃虚假地微笑着附和。
  半空飘起一条锋利的黑色箭头，闪过寒光一道，宁昭昭的尾巴像条准备咬人的响尾蛇，在几个人面前摇晃，要选最不乖、最不老实的扎死。
  其他人都不敢乱说话，最后看向和希里斯是“合作关系”的默文。
  “希里斯是地狱app的主神，也是地狱之主，”默文的话让宁昭昭又一次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app的诞生，是凝聚了地狱散发的能量自然而然形成的，后来希里斯加以优化，成了现在的地狱app。”
  “亡灵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争取转生条件的优劣，散布在人间各个地方的妖怪也能以npc的方式，在app里交易自己需要的东西。”
  “当初我被系统选为boss之一的时候，来见我的人是希里斯，”不知想到了什么，默文冷笑一声，像在自嘲，“我在那个房子里，以为那就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却又觉得绝望、毫无盼头。甚至他出现的时候，我以为又是什么妖怪，想杀了他，可是，他就像个神一样站在那里连动也没动，我的攻击对他来说根本无效。”
  “一开始我们根本没法谈，我不相信他，他很耐心每天都出现，等我冷静下来和他好好说话。”
  默文不知想到了什么，笑着摇了摇头：“那家伙真是……永远都那么讨厌，可是，他一点都不像个地狱之主。”
  “是啊，他看起来冷冰冰好像很不好惹的样子，但是他是个好人。”似乎也触动了雷欧的回忆，他下意识点着脑袋，每个人都陷入了自己的往事里，唯独宁昭昭拼命消化着复杂的信息。
  “他说当boss可以等到救赎，真是太可笑了，我需要什么救赎呢？”默文眼神发直，下意识又看了眼门消失的方向，“我一直以为我不需要的，他是真的好烦，每天都来烦我，最后我答应了。”
  嘴角牵动了一下，默文看向宁昭昭，笑容里是一种她似曾相识的庆幸：“我等到你了，昭昭，原来我放下曾经束缚我的一切，我就可以有新的生活。我可以离开那个噩梦一样的鬼地方，可以陪着你去各个副本里面玩，只要看见你就很开心。”
  宁昭昭渐渐明白了在默文身上发生的事。
  希里斯就像一个善于挖掘、耐心和诚意都十足的老板，请到了默文、小叶子、萧暖意和凉景、雷欧等等boss，他能给他们带来的不只是一个简单的利益交换，还有救赎。
  被曾经的经历和怨念困在某个地方，他们不得不在那种痛苦的感觉里过着乏味又恶心的生活，有时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多么厌恶这种日子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希里斯出现了。
  他用地狱app装载了每一个boss的经历，无数的玩家看似是在冒险为自己争取转生的优势，同时也是boss等待救赎他们的那个人出现。
  往往能被系统感应到的boss，都有着强烈的怨念和不甘，是他们自己的潜意识发出了求救。
  可是，要想让他们放下这些执念很难很难。
  只要放下，他们就能离开困住他们的地方，迎来新的生活。
  没有人来救赎他们，他们只会在那样的环境里无限轮回。
  是地狱app给了他们去接受新生的机会。
  至少，对默文来说，他等到了宁昭昭，他离开了那个充满噩梦的小镇。
  在黑暗空间拼到精疲力尽的其他人坐在地上没说话，他们安静地看着宁昭昭，她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到了相似的东西。
  他们都是被希里斯“烦”成boss的。
  但当boss似乎没有想得那么讨厌，宁昭昭的出现就是最大的礼物。
  看向门消失的地方，宁昭昭暗暗发誓，等希里斯回来，她一定要把他的马甲全部扒光！！！
  “滋滋……”
  头顶上的广播传来电流声，宁昭昭听到了系统熟悉的声音：“请顺着走廊往外走，黑暗空间附近请勿停留。”
  休息得差不多的他们起身顺着走廊走回去，看到了巨大的显示屏。
  系统的虚拟形象正端正地站在那里，似乎在迎接他们的回归。
  “这是系统？”雷欧好奇地盯着看了半天，“一堆马赛克？”
  “啧，别这么没礼貌。”旁边的萧暖意抬手去捂他的嘴。
  “对不起，希里斯没有回来，”宁昭昭难过地撇着嘴，梨花带雨地说，“我们在黑暗空间里遇到了‘空间净化’，他为了送我们出来，就……就碎成玻璃渣了，呜呜呜。”
  屏幕上的虚拟形象露出心疼的表情，声音依旧是机械化的语气：“别担心，主神是不会轻易被毁灭的，他一定会回来。”
  “那得是多久？”
  “那就要看主神能否赶得及下一次开门了。”
  “下次开门没几天了啊，”旁边的萧凉景小小声接了一嘴，“他赶得及吗？”
  “这个我不能确定。”连系统都不敢保证。
  如果错过，就要等7年。
  看似充满希望，可7年，可能产生太多太多变故。
  谁都不能保证，希里斯一定会毫发无损地回来，甚至不知道回来的还是不是原来的他。
  宁昭昭一直没说话，周围的人包括系统都担心她，沉默着不敢多嘴，怕说错一个字就惹她伤心，谁都不舍得看到她流泪。
  “你们别哭丧着脸啊，”女孩不高兴地抱起双臂，“希里斯又没有死，他说过会回来的，那就肯定会回来，他别想躲起来，我还要找他算账呢！”
  “昭昭……”宁昭昭没哭，雷欧先红了眼睛。
  她越是表现坚强，他越难受。
  “他总会回来的，”宁昭昭把手往衣兜里一塞，咬牙切齿，“他要是敢不回来，我就……我就和别人谈恋爱，气死他，气死他，气死他！”
  所有人：“等等？什么情况？什么意思？我是不是漏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宁昭昭无视他们的惊讶，又和系统商量了之后的事，约定好先将她送回现实世界。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家里人了，她很想妈妈，也想爸爸。
  尤其想到黑暗空间的妈妈，她现在很想回家一趟。
  希里斯不在，她所有的难过和情绪，只有在妈妈的怀里才能平复下来。
  系统：“现在有一个问题。”
  “啥？”
  “主神不在，各位能不能好心帮个忙，暂时帮着处理一下……”
  默文：“我很忙。”
  叶燃：“我没空。”
  萧暖意&萧凉景：“我什么都不会。”
  雷欧：“别看我。”
  系统（微笑）：“主神果然没有看错各位，你们要加油哦，主神的事务暂时交给你们了，我会协助你们的！”
  四人异口同声：“卑鄙无耻。”
  系统（围笑）：“嗯？各位似乎更想变回娃娃？”
  四人（围笑）：“说吧，我们要做什么？”
  系统：“大家都好棒。”
  ……
  回到现实，一周后。
  d市k大学操场。
  旁边的墙头趴着4个脑袋，挤在一起窃窃私语。
  大一新生入学才几天，学校很是热闹，新生都在忙着交新的朋友、参加各种感兴趣的社团活动。
  角落的一张长椅上，坐着一个看起来恬静可爱的女孩，她的身旁还有一个笑得特别谄媚的男生，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那家伙是不是想追昭昭？天天追着她跑，没看出来昭昭想一个人静静地看会书吗？！”萧暖意不爽地嘀咕，锋利的视线狠狠地看着长椅的方向。
  “太碍眼了，比希里斯还讨厌，”叶燃握紧拳头，手指发出金属的声音，“我去把他脑袋拧下来好了，免得他烦着昭昭。”
  “喂，你别给昭昭惹麻烦，”手掌把人压回去，默文挤在中心不耐烦地看了眼叶燃，“她才刚开学，正是认识新朋友的时候，你看那家伙长得尖嘴猴腮的样子，就算他有意思，昭昭也看不上他的，担心什么。”
  雷欧倒是比他们淡定，盯着宁昭昭那边的情况，随口问：“今天是昭昭的生日，你们准备好礼物了吗？”
  “准备好了啊！”另外三人异口同声。
  默文看了眼把握十足的叶燃，怀疑道：“你准备了什么？”
  一脸得意的叶燃笑了笑，说：“一把粉色电锯，超级可爱，还带蝴蝶结的，和昭昭一样可爱。”
  所有人：“……”
  “那你们呢？”默文又问趴在一旁的萧暖意和躲在树荫里的萧凉景。
  “我们做了一个和昭昭一模一样的大娃娃，q版的，”萧凉景抢着回答，“设计图是暖意画的，材料是我们一起准备的，也是我们一起做的！”
  总算遇到个正常的了。
  “那你又送的什么？”被无声鄙视过的叶燃不服气，追着默文问。
  “找了个兼职，赚了点钱，给昭昭买了lu的秋季新款连衣裙。”默文嗤笑一声，他的回答让叶燃无言以对，只有沉默。
  可静下来想了会，叶燃察觉到哪里不对劲，又问：“lu家的连衣裙很贵很贵啊，是奢侈品，你什么兼职来钱那么快？”
  他眼神怪异地上下打量了番，眼神饱含深意。
  默文不耐烦地丢出一把手术刀，被叶燃一把捏住，两人之间冒出一股火-药味。
  “别闹别闹，要是被昭昭听见了，我们又要被骂了，她不喜欢我们老跑来偷看她的。”萧暖意及时打住他们两人的决战。
  “对了，你又准备了什么？”默文不想和叶燃计较，转过头去看旁边的雷欧。
  耍了会手机，雷欧才慢悠悠抬起头说：“我的礼物已经送了。”
  “哈？什么时候？”
  “就刚刚。”
  所有人朝宁昭昭那边看了一眼，之前那个男生不见了，宁昭昭一个人坐在长椅上，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机。
  “啥？你送了个空气？还是送了个大变活人？”众人不解。
  雷欧笑了笑，把自己的手机给他们看：“这个啦。”
  屏幕上是一张照片，希里斯在消失之前拥着宁昭昭，温柔地落下一个吻。
  画面绝美，但这一幕更多的是浓浓的悲伤。
  照片上，极少流泪的宁昭昭拼命忍着眼泪，但眼眶还是红了。
  那天回去之后，大家都猜到宁昭昭和希里斯的关系不是想得那么简单。
  尽管心底很是失落，但站在宁昭昭的角度，他们更多的是心疼她。
  后悔自己没能得到她的心，如果他们能让她喜欢上，至少现在，她的难过不会这么沉重。
  可有的事没有“早知道”和“如果”。
  看过雷欧手机上的照片后，默文震惊道：“你哪来的那张照片？你那时候还有心情拍照片？”
  “不是啦，最后出门的时候我不是回去过一次么，我回溯的时候拍的，”雷欧解释说，“当时那么乱，我哪里还有时间拍照片啊，又不是闲着没事干。”
  “你个傻子！”叶燃抬手就是一掌，打得雷欧脑袋嗡嗡嗡地响，“你明知道昭昭因为希里斯的事情不开心，你还发这个照片给她，她一想起希里斯，心情一定又会不好了。”
  “昭昭是不是哭了？我们要不要下去看看？”萧暖意指着那边小声说。
  默文：“等一下。”
  盯着手机好久的宁昭昭表情平静，甚至像是读不出情绪。
  她越是这个样子，大家越是不安。
  连发这张照片的雷欧都开始心虚：“我……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本来觉得这个照片很珍贵来着，昭昭一定会喜欢的。”
  “你要是把昭昭惹哭了，我把你头拧下来当马桶。”叶燃威胁。
  默文怔怔地看着那边，轻声道：“昭昭笑了。”
  “哎？真的哎？”萧凉景也松了口气，“她好像很开心。”
  盯着照片看了很久的宁昭昭既没有哭也没有难过，反而很开心地捧着手机，在屏幕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众人：“好酸。”
  “别看了，要回去准备生日会了，”默文抓了他们一把，催促道，“晚点昭昭就要回家了，我们分头行事，雷欧去拿蛋糕，叶燃你力气大你去买昭昭最喜欢喝的奶茶，多买点大家都要喝的，暖意和凉景跟我回去，凉景会飘，可以帮着挂气球。”
  四个人飞快从墙头爬了下去，坐在长椅上的宁昭昭放下手机，勾着唇角看了眼墙头的方向。
  从他们出现开始，她就闻到味道了。
  认识那么久，她还能分辨不出他们的气味么？
  看到那张照片时，心口被轻轻拧了一下，宁昭昭最先涌起的感觉是疼。
  可当她调整好心情，又一次看向照片时，却又忍不住想露出笑容。
  真是好好笑啊，那个看起来冷冰冰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家伙是游戏主神，是地狱之主。
  看起来高冷得不行，好像谁都看不上似的……居然喜欢她。
  说出去恐怕没人信吧！
  宁昭昭笑着把照片拿在手里看了很久，打开对话框给雷欧回了一句“谢谢”和一个很开心的表情包。
  她知道他们刚才在担心她，可她不需要他们担心。
  希里斯说过会回来，她应该相信他，只是时间迟早的问题，她等的起。
  她是个小妖怪，还有很多年可以活，等他回来绰绰有余。
  勾了勾唇角，宁昭昭打开前置摄像头，对着里面整理自己的头发、又揉了揉眼睛，确定没有泪光和红血丝、也没有眼眶发红后，正要把手机关掉，她看见镜头对准的身后居然走出来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暗蓝色的西装，姿势有点熟悉，个子很高，没有拍到脸。
  奇奇怪怪的家伙，突然从她身后走出来，是想偷袭她吗？
  宁昭昭嗅了嗅鼻子，正要小心戒备，那人居然朝她走了过来。
  哎哎哎？这么快就要动手了吗？
  不对，不要紧张，也许是学校里的老师，穿得这么正式不太可能是学生。
  宁昭昭假装什么都没发现，继续对着镜头里整理自己，同时又悄悄将镜头往上移，朝着那张脸照去。
  可那家伙像是故意要隐藏自己，她把镜头往上移，他就往前走，直到走到她的身后，她还没拍到脸。
  果然是冲着她来的么？
  宁昭昭把手机关掉，假装若无其事起身要走，一只手突然搭了上来，摁住了她试图起身的动作。
  直接……上手？这么大胆？！
  正要发作的宁昭昭深吸口气，准备蓄积力量给他来个猛的。
  鼻息里钻入一道熟悉又好闻的味道。
  虽然她告别这个味道没多久，可她以为自己会很久很久都闻不到这个味道，甚至觉得现在嗅到的一切都是幻觉。
  太熟悉了，这是希里斯身上的味道。
  对她而言，那是世界上最好闻的味道，宁昭昭是不可能弄错的。
  身子突然间僵住，宁昭昭的脑子里冒出一个开心到极点的猜测，却始终没有勇气回过头去看。
  她怕自己转过头，会被更浓烈扎人的失望包裹。
  “同学，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干什么呢？”耳旁沉下一道热气，熟悉的声音在耳侧响起，让宁昭昭不由得战栗。
  真的是他的声音！
  “你你你是真的吗？”宁昭昭端坐着没有回头，皱着小眉头着急问，“你是希里斯吗？”
  “是我，我回来了。”温暖轻柔的力量落到她的头顶，像以前那样轻轻揉了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