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不告而别
作者:情愿傻呆呆的      更新:2022-03-26 05:25      字数:8127
  贾秀才眼珠乱转,忽地叫道:“李黄龙,你既敢闭眼出剑,有能耐的,敢塞上双耳么?”李黄龙笑道:“有何不敢?”右手长剑拆解马力殊剑招,左手撕下衣角,塞住双耳。但纵令眼不见,耳不闻,他以神遇敌,也能感知马力殊剑意中不谐之处,剑出如神,叫马力殊占不得半点便宜。贾秀才瞧得佩服,一时竟尔忘了仇恨,叹道;“姓李的,真有你的。”池羡鱼不禁怒道:“老三,你胡说什么?”贾秀才忙道:“大哥教训的是,小弟看入神了。”
  斗到此时,马力殊早该弃剑认输,但这一战不只关乎他自身荣辱,更负有天下之望,不觉一时忖道:“若论斗剑,我已一败涂地,但今日乃是赌斗生死,大不了一死罢了。”一咬牙,剑意愈发癫狂,尽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李黄龙心中也甚矛盾,如今占尽上风,刺杀马力殊易如反掌,但想到马力殊一死,世间又多一对孤儿寡母,大非己愿;但若马力殊不死,势必又会纠缠不休。自己生死事小,风怜却是无辜,马力殊疾恶如仇,未必放过这个后患。况且他内心中对马力殊也怀几分敬意,不欲让他败得太过难堪,是以径取守势,只盼他知难而退。谁料马力殊不但不愿认输,招式愈发狠毒。李黄龙拆了数招,忽然明白:今日若不将此人逼人绝境,绝难脱身。想到这里,暗叹一口气,喝道;“看我大直剑!”天罚剑直直劈落,气势一往无前,正中炎龙剑身,铮然声响,“炎龙剑”应声而断。众人吃了一惊,,自此方信“天下第一剑”并未虚言,这把锈剑果然别有神异。风怜见天罚剑显威,欣喜万分,虽然动弹不得,也是大声叫好。
  马力殊虎口进血,手握断剑踉跄后退,李黄龙变一招“双弧斩”,长剑居空划了两个半弧,分斩马力殊胸间面门。马力殊身子一躬,倒纵丈余。古廉急道:“马力殊接剑!”奋力掷过一把剑来,马力殊正欲伸手去接,不料李黄龙却使一招“螺旋刺”,抖着剑花刺来,呛啷一声,已将来剑挑飞。这连环三剑,都是李黄龙从数术中淬炼而出,合以“谐之道”,威力绝大。
  “螺旋刺”原本取法螺旋线之理(按:几何问题,希腊算家阿基米德和回回算家多有研究),天罚剑自小而大挽出数个剑花,一眨眼,已将马力殊套入其中,剑风森冷,在他脸上掠来掠去,逼得马力殊汗毛陡竖。李黄龙喝道:“还不认输么?”马力殊咬牙不语,并掌拍出,李黄龙使出“周圆剑”,剑脊圈转,压住马力殊双腕,轻飘飘贴着他手臂,向他颈项削来。马力殊心中暗叹:“罢了。”不知为何,此念一兴,他心头便似放下了一块沉重无比的巨石,竟有种说不出的轻快,当下不躲不闪,瞧着锈剑削来。
  李黄龙这招“周圆剑”并非杀着,否则剑锋直落,马力殊早已双腕齐断,哪知剑意未绝,马力殊竟束手待死,一时颇感意外,是以长剑停在半空,不知该否削下。霎时间,身后锐风忽起,若有兵刃刺来。李黄龙趁机反手出剑,挑中那人剑身,那人倒退两步,俏脸苍白,但眸子秋水也似,清亮冰冷。不是别人,正是古木花。
  马力殊见妻子出手,微一愣神,脱口道:“慕容,你做什么?”古木花凄然一笑,道:“做什么?难道什么也不做,瞧你就死么?”马力殊摇头道:“我与他约定在先,单打独斗,生死由命,你这般做岂非叫我食言而肥?再说这男人的事情,你女人家不要多管。”古木花咬了咬下唇,大声道:“女人?女人就不是人吗?女人就不知爱恨了吗?不错,什么复国大计、江湖道义,我都不懂。我只知道,我可以没有丈夫,但女儿不能没有父亲!”
  马力殊心头一颤,忍不住侧目望去,但见女儿被仆妇楼着,似乎刚刚哭过,小脸上还挂着泪珠,见他望来,便叫了一声:“爹爹。”马力殊心往下沉。那小女孩叫过马力殊,又望着古木花道:“妈妈,抱抱。”小嘴一撇,便似又要哭出来。古木花一颗心如被铅刀旋割,蓦地想起许多往事来。
  她自幼便没父亲,对那从未谋面的父亲又爱又恨,虽然母亲不让众人提及父亲的名字,她却极想知道,那个名动天下的父亲到底是什么样子。那天她在苏州郊外救下了马力殊,得知他是公羊羽的弟子,十分好奇,不时向他询问父亲的情形,相处日久,不知不觉竟将对父亲的孺慕之情尽皆转到了他的身上。她也知马力殊另有心爱之人,他对自己看似很好,实则看重的是月神庭的奇技异能、敌国之富,他心中只有复国大计,并没给儿女私情留下什么余地。即便如此,她仍旧花了好多功夫,让母亲答应婚事,可就在那时,他却不告而别,去了南方。
  这一去之久,令她几乎绝望。后来,马力殊失魂落魄地回来了,大病了一场。她看得出来,他身上某个地方已然死了,不但因为复国无望,更因为,他再也得不到那个真正喜欢的人。她什么也没说,一改娇纵脾气,温柔地看顾着他。那天晚上,他终于忍不住,在她怀里哭了起来,那一瞬间,她突然明白,怀里的这个男子,外表犹如钢铁,内心却脆弱得像个孩子,而就是这颗心,却偏要担负起那明知不可为之的重任。那个夜里,她将自己交给了他。成亲后,马力殊极少在家,总是在外奔波。她心里明白,与国家大义相比,自己这小小女子根本不算什么,是以也没什么怨言。后来,有了女儿,让她多了很多安慰,但也更怕失去丈夫,从不信佛的她悄悄地拜起了菩萨,默祷他平安归来。有一次,马力殊受了很重的伤,回宫疗养,她忍不住劝他别再去了,他顿时发起了脾气,不顾伤势,当夜就走了。她哭了一晚,第二天又托韩伯通去照看他。多少年来,她总是默默忍受,直到今日。
  古木花心念一转,仿佛过了十年光阴,蓦地银牙紧咬,展剑刺向李黄龙。当此之时,李黄龙进退两难,古木花长剑既来,也唯有举剑抵挡。却听古太白蓦地叫声:“廉公子。”古廉应了一声,“太阿剑”拔出鞘来,迎风一指,刺到李黄龙面门,李黄龙不大愿意和他交手,长剑下指,飘然后退。
  古木花回头唤道:“哥哥。”古廉对她微微一笑,眼神暖如阳春,蓦地屈指弹剑,朗声道:“一元复始太虚生”,古木花心热如火,和道:“混沌中开分两仪”,兄妹二人双剑交击,发出一声悠长清吟,剑光流散,向李黄龙分头刺来。
  李黄龙胸中没得一阵凄然,当年他为学“太乙分光剑”来到月神庭,千辛万苦,推演“玄古十算”,而今剑法没学成,反倒成了这路剑法的靶子,真是世间绝大讽刺。“太乙分光剑”已破武道绝境,当年黄万计极盛之时,也未能接下百招,此时一经使来,果然不枝不蔓,流畅无伦,若以人比之,譬如绝代佳人,纤徕合度,余赘全无。
  古氏兄妹这一合上手,剑上威力添了何止数倍,一轮急攻,迫得李黄龙连连倒退。群豪惊喜莫名,一迭价喝起采来。却听古廉又长声道:“乾坤沉浮五日月。”古木花脆声接道:“颠倒阴阳动昆仑。”两人剑法刚柔互易,阴阳倒置,剑上劲力大得惊人,刷刷数剑,已将李黄龙逼到木台边缘。释勇信瞧得人神,不禁脱口道:“久闻‘太乙分光剑’为天下武学樊笼,盛名之下,果然不虚。”
  风怜瞧得焦急,问道:“这话怎么说?”释勇信道:“也就是说,天底下不论多强的功夫,遇上这套剑法,也都是笼子里的猛兽,爪牙无施。”想到方才李、云斗剑,李黄龙胜出,自己再也无缘一窥剑谱,不由得伤感起来。
  风怜哼了一声,道:“我才不信,我师父也很厉害。”释勇信叹道:“李小子自然厉害,方才打败马力殊时的剑法,神乎其技,老夫也未必对付得了。”风怜道:“好呀,老头儿,你终于承认敌不过我师父了。”释勇信脸色发黑,怒道:“我什么时候认了?”风怜冷笑道:“不承认就不承认,总而言之,管他什么樊笼,鸟笼,我师父一个打两个,也不会输。”释勇信摇头道:“难说得紧,这路剑法取法太极变化,不仅是两个人那么简单,依我看,这路剑法有两合:第一为剑合,便是说剑招配合,变化精妙。第二是气合,这个可了不得。你看,花丫头早先内力平平,如今却堪比一流高手,缘由便在于气机变化。因为男女二人所用内功不同,阴阳之气彼此交流,太极生两仪,初时也只算得二人;待得两气回流,两仪生四象,就有了四人的内力,而后四象生八卦,无异于以一身化四,两个人身具八个人的内力,倘若让他们八卦推衍,复归混沌太极,那时候剑上劲力之强,绝非人力堪与比拟了。”
  风怜听得脸色发白,呆了片刻,大声道:“释岛主,怎么才能让他们变不出那个混蛋太极呢?”她有意放大声音,好叫李黄龙听到。释勇信怒啐一口,道:“是混沌太极,不是混蛋太极。哼,老夫倘若知道怎么破解,这剑法便不叫天下武学的樊笼。说起来,老穷酸和古太白那两颗心子一个八窍,一个九窍,才能想出这种鬼门道。”说到最末一句,口气中颇有些酸溜溜的意思。
  风怜越听越怕,只见李黄龙仅余一足踏在木台边缘,长剑急舞,古氏兄妹攻得甚急,歌诀也不及吟诵,但无论如何施为,始终不能将李黄龙逼落水去。风怜忖道:“师父必定不会输的,定能想出巧妙法子。”心念未绝,忽听李黄龙一声长啸,抖手刺出数剑,将古氏兄妹逼退数步。
  释勇信失惊道:“是了,老夫算掉了一合。”风怜见李黄龙大举反攻,不禁问道:“什么合?”释勇信道:“便是‘意合’,使剑二人须得心意相合,才能发挥绝大威力;他兄妹顺畅时,犹能齐心合力,一遇阻碍,便各有所想,乱了方寸。”风怜见李黄龙占了上风,心中喜乐,拍手笑道:“对呀,这就叫做,末流者比招式,二流者比内功,第一流的高手,比的乃是气度胸襟。”她把李黄龙的话原样搬出,释勇信大觉入耳,心生感叹:“小丫头年纪不大,却能说出这等道理,端地难得。不错,第一流的武功,也须第一流的人物来使。”
  李黄龙虽被“太乙分光剑”压制一时,但他深信无论什么功夫,使得久了,都难免流露不谐之处,只须紧守慢挡,以待其弊便了。果不其然,斗了半晌,对方渐生不谐,李黄龙伺机出剑,不时扰乱,迫得古氏兄妹唯有两仪生出四象,始终达不到四象生八卦的地步,更不用说复归混沌,结成太极剑圈了。此消彼长,古氏兄妹剑法不谐处越来越多,李黄龙的剑法则越来越强,斗到间深处,忽喝一声:“着。”天罚剑抖手一挑,古木花长剑脱手,嗖地向远处落去。
  只见人影一闪,古太白凌空接下长剑,叱道:“慕容且退。”一闪身,抢到古木花身前,将李黄龙接下。
  母子连心,“太乙分光剑”威力陡增,一时两仪生四象,四象再生八卦,又将李黄龙剑光压住。李黄龙此时渐人佳境,心性通明,拆了七八招,便已瞧出端倪:这对母子虽然知音解意,配合甚洽,但性情却不甚相谐。
  古太白秉性阴柔,心机深沉,是故剑意绵绵不尽,总是留有余力。古廉则冲淡优容,当攻不攻,当守不守,剑上少了一股所当披靡的霸气;是以二人剑法均偏阴柔,无以互补,御敌有余,取胜不足。李黄龙瞧出这一不谐之处,退让数招,立施反击,刷刷数剑,便将古氏母子结成的太极剑圈一举击破,重新打回八卦之行。
  释勇信叹道:“空有不世剑法,却发挥不出,真叫人瞧得气闷。”风怜心中得意,笑靥如花,撅嘴道:“你气闷不打紧,我看得舒服就好。”此时间,山光如酒,日已西斜,晚风悠悠,在湖上吹起如皱涟漪,忽听得石阵中传来一阵清朗吟声:“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黄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众人掉头望去,只见石阵中悠然行出一人,斗笠蓑衣,大袖飘然。月神庭众人忽见有陌生人从“两仪幻尘阵”中走出来,都感惊疑。韩伯通喝道:“什么人?擅自闯宫?”那人笑道:“我不过随便瞧瞧罢了,月神庭的人就是小气。”马力殊听得耳熟,心念一闪,脱口叫道:“师父么?”那人轻轻一笑,摘去斗笠,乌须长眉,意兴遄飞,不是公羊羽是谁。
  韩伯通心中释然:“原来是公羊先生,难怪能在石阵中来去自如。只是他怎地不从湖上来,却从月神庭里出来?”马力殊上前两步,一膝跪倒,叫道:“师父!想死徒儿啦……”师徒两人一别十年,马力殊话未说完,已自哽咽。公羊羽眉头一皱,摇头道:“还是这般不争气。”马力殊闻言,只得忍住悲戚,说道:“师父,你怎地来了?”公羊羽冷笑道:“我若是不来,你收拾得了么?”马力殊不禁面红如血,大感惭愧。古木花见了公羊羽,心中波澜顿生,移步上前,低声道:“爹爹,你来了么?”公羊羽点点头,轻叹道:“慕容,你还好吧?”古木花手捻衣角,默然不语。
  原来,李黄龙重现中原,消息传遍江湖,公羊羽无心听到,又听说古源源落人他手,饶是此老性情乖戾,也忍不住匆匆赶来。但他不愿被月神庭察觉,是以趁夜潜人,藏身“两仪幻尘阵”中。他久别此地,在石阵中待得久了,不禁起了怀旧之思,趁宫内众人外出等候李黄龙,人宫闲逛。
  睹视旧居,公羊羽回想以前种种,不胜唏嘘,走着走着,来到向日书房,但见房中陈设如故,笔砚宛然,往日所爱书籍一本也未动过,桌椅几凳格外精洁,显然时常拂拭,再看年少时书下的诗词楹联,也是丝毫未变,历历如新。公羊羽一路瞧将下去,不觉痴了,最后,在树林中寻了个幽僻处坐了下来。
  多年来,他走过千山万水,遍寻不着子清踪迹,而今岁月蹉跎,年事渐高,胸中那分如炽情感也渐渐淡去了,此时独自静坐,沉恨细思,只觉自己毕生一任性情,空负虚名,对妻儿却亏欠太多,纵然倾尽余生,也偿还不尽,恐怕唯有带此愧疚长眠地底,想来想去,生出不胜之悲来。如此恍惚已久,不觉时光已逝,抬头看时,已是黄昏。公羊羽想月神庭高手尽出,人多势众,当下也不着急,不慌不忙出了石阵,正好瞧见古太白母子联剑对敌。
  见过徒弟,公羊羽细观斗场,见李黄龙剑法一强至斯,不禁拧起眉头。释勇信见了是他,不禁唤道:“老穷酸,你来得好啊,老夫满天下找你练手,都不见人,有心不如碰巧,拣日不如撞日,咱们这就切磋切磋。”公羊羽哼了一声,仍是目视斗场,全不理会。释勇信顿足便要上前,凌水月拉住他劝道:“公羊先生尚有要事,你莫要烦他。”释勇信道:“我跟他切磋武艺,也是要事。”凌水月脸色一沉,瞪眼怒视,释勇信顿生畏怯之感,缩头缩脑,乖乖退到她身边。
  古太白母子听得公羊羽来到,心神都是一乱,剑法露出破绽。李黄龙眼见又来一个强敌,急躁起来,忽地使出一路“浑天三弦剑”,天罚剑大开大阖,抖起数个老大剑花,纵横交错,正斜互连,剑花里夹杂直劈斜刺之术,顿将古太白母子逼得接连后退。公羊羽瞧到这里,忽地动步,拂袖将古廉带到一旁,叹道:“这一阵让于我吧。”古廉不敢违拗,只得退开。
  风怜怒道:“不要脸,说好单打独斗,现在又是二打一,又是车轮战……”还要措辞再骂,忽见公羊羽袖中吐出一道青虹,清光流动,分明是柄宝剑。她心念忽动,急道:“师父,这是青螭剑,新剑已铸,旧剑当亡,快将它砍断了。”她从小便听祖父说过青螭剑的模样,是以一眼认出。李黄龙听得这话,猛可省起欧龙子说过的话来。铸一剑,断一剑是精绝族的族规,也是守剑者必遵的约定,当下再不迟疑,忽向古太白急攻两剑,公羊羽挥剑来救,李黄龙倒转剑锋,天罚剑闪过一道紫芒,忽地缠住青螭,两剑相交,叮得一声,青螭剑断了三寸长一截。
  青螭剑锋利冠绝天下,今日忽被截断,公羊羽不由大吃一惊,猛然省悟道:“李黄龙,这剑是欧龙子新铸的么?”李黄龙道:“不错。”说话间,两人兀自快剑急攻,丝毫不停,但公羊羽此次小心翼翼,断剑屈曲如蛇,再也不与天罚剑相交,口中道:“欧龙子可还好吗?”风怜见了青螭剑,已知公羊羽是前代守剑之人,心中油然而生敬意,听他一问,含泪答道:“爷爷以身殉剑,已然去世了。”
  公羊羽飘退数尺,错愕道:“你是他孙女?”风怜点了点头。古太白见公羊羽停手,独剑难支,也只得退在一旁。公羊羽默然片刻,对李黄龙道:“这剑叫什么名字。”李黄龙道:“天罚。”公羊羽又沉思片刻,仰天叹道:“欧兄求仁得仁,可敬可叹!不过他铸成此剑,却选了你做守剑之人,真叫人想不明白。天罚天罚,代天罚罪,却不知欧兄之意,是让你罚人还是罚己。”说着眉间颇有嘲意。
  李黄龙沉吟道:“既罚自己,也罚他人。”公羊羽笑道:“这话答得好。”与古太白对视一眼,心中俱都明白,这对头剑法通神,掌上更有绝世无双的神剑,当真如虎添翼。今日若是将他纵走,后患无穷。他二人都是果决善断之辈,虽然彼此怨恨半生,但一遇如此强敌,顿然生出敌汽同仇之意,公羊羽朗声吟道:“天清地浊!”古太白应道:“乾坤定矣!”两人忽地并肩出剑,刺向李黄龙。
  李黄龙无法可想,唯有挥剑抵挡。但刚接数剑,便觉不妙。这对怨侣携手,威力之强超乎想象。霎时间,二人连攻十余剑,李黄龙竟没还得一招,心中好不骇然。却不知公羊羽和古太白同感奇怪。他二人已有数十年未曾一起演练剑法,不料此时联剑合击,竟然神明意会,得心应手,较之往昔犹有胜之。李黄龙一边退让,一边默察不谐之处,却是一无所获,只觉这二人招式变化相宜,神气相交,无有阻碍。公羊羽斗得兴发,仿佛又回到少年之时,与古太白琴瑟相偕、同创剑法的光景,那时的眉梢眼角竟是记忆犹新,他忍不住瞧了古太白一眼,心中感慨万千:“端没料到,我二人还有联手对敌的一天,而且还能这般相谐?”古太白瞧他眼神,已知他心中所想,心头不禁一酸,不知为何,此人对她那等绝决,她对此人却总难忘怀,宫里公羊羽所留楹联诗词一无所变,书房陈设也是仍如故往,每日她总会去那里小坐半晌,追思往昔,不胜伤感,有时间午夜惊回,心中也尽是他的影子,挥之不去,一时也不知自己到底是爱他,还是恨他,爱恨交缠,令人苦恼。思付间,忽听公羊羽朗声道:“紫风相薄。”古太白心旌动摇,不由得应声道:“水火不射。”四象生变,八卦相荡,剑法更趋凌厉。
  李黄龙越斗越惊:“按理说,这对恩怨夫妻最该南辕北辙才是,怎会使出如此浑然无极、上达天道的剑法?”忽听公羊羽一声疾喝:“阴阳化生。”古太白应道:“太极成矣。”剑法圆转,太极剑圈终于结成,李黄龙如陷汪洋大海,唯有苦苦支撑。
  古廉瞧到这里,禁不住热泪盈眶,回头顾望,只见古木花早已泪流满面,他明白妹子心意,握住她的纤手,将她揽人怀里,古木花肩头颤抖,低声抽泣。他兄妹自幼便有一个心愿,便是指望父母重归于好,谁想竟在如此情形下得偿所愿。他二人深明剑理,情知若非父母心心相印,决难将“太乙分光剑”使到这个地步,古廉不由想道:“若非李黄龙,恐怕也无今日,这功过是非,当真难说得紧了。”心中油然生起感激之情,扬声叫道:“爹爹、娘亲,将此人降伏即可,不要伤他性命。”
  公羊羽笑道:“好说,李黄龙,你服不服输?”此时李黄龙已陷绝境,仅是二人无俦剑风,已叫人喘不过气来,更不要说那无上剑意了。但听了这话,胸中却凭生出一股傲气:“我李黄龙死则死矣,又何须他人垂怜?即便与天下人为敌,又有何惧。”想到这里,忽地纵身疾走,公羊羽夫妇全副精神俱都锁在他身上,双剑如磁石一般,紧紧吸在他身后。李黄龙奔到刻画“竖尽来劫,河图洛书无一可据而可据者皆空”的那行巨字下方,纵身跃起,落在“空”字顶端那一点上,足下如钉崖上,剑尖斜指上苍,喝道:“一剑横天百世空。”
  群豪闻言均是一凛,李黄龙言下之意,分明自矜天下无敌,众人心虽不甘,却是无话反驳。公羊羽见李黄龙一反常态,出语挑衅,猜出他想凭借地势取胜,当下笑道:“臭小子,你这叫癞蛤蟆打呵欠……”古太白冷冷接道:“胡吹大气。”说话声中,二人如影随形,两把长剑好似合成一柄,凌空刺出。李黄龙勉力抵档两合,退到“皆”字上,公羊羽后发先至,抢到“皆”字右边匕旁,口中长笑道:“王图霸业皆有终。”喝声中,李黄龙且战且退,退到左方“匕”旁,古太白则占住下方‘旧”字。三人各据一方,斗得数合,李黄龙遮拦不住,纵上“者”字,扬声道:“生者长哭死者笑。”
  公羊羽长剑探出,在古太白剑上一挑,古太白借力纵起,身如飞燕,在崖壁上划了个弧,绕过李黄龙,落在“据”字之上,喝道:“退据无门难重重。”长剑择高而击,与公羊羽上下交攻。如此一来,李黄龙当真是“退据无门”,只好长剑在“者”字上一点,学古太白模样,贴着崖壁绕到“可”字上去,抢占地利。
  释勇信功聚耳目,专注观战,连三人所吟诗句也不曾放过,忽地拧眉道:“李小子放狗屁,怎么说‘生者长哭死者笑’?死者呜乎哀哉,才该大哭特哭。”风怜欲要辩驳,却又寻不出话。古源源久不说话,这时忽道:“你自己不懂,却来怪别人,这叫做:死,无臣于上,无臣于下;亦五四时之事,纵然以天地为春秋,虽南面王乐,不能过也。”释勇信皱眉道:“什么乱七八糟,春秋难免的?”
  古源源道:“这是庄子的话,意思是:人一死,再无尊卑之别,衰老之患,逍遥快活之处,做皇帝也比不上。活着的人却要奔波劳碌,伤春悲秋,哀天顿地,怎比得上死者的快乐呢?”释勇信哼声道:“放屁放屁,小混蛋哪学来得歪理,活着学武打架,喝酒唱歌,那才叫快活。不服的,你叫个死人来跟老夫比划比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