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好手段
作者:情愿傻呆呆的      更新:2022-03-26 05:24      字数:9094
  风怜早听李薇薇说起往事,知道李黄龙此次返回中原,全为这个古小云。风怜千方百计随李黄龙前来,一半固是余隋难了,另一半却也为了瞧瞧那古小云。要知她心底总存有几分侥幸,忖想李薇薇人才武功举世无匹,李黄龙倘若倾心于她,自己倒也死心,那古小云却未必就有这分姿容才具。风怜自忖使些手段,未始不能和她争个高低。故而此时听得李黄龙这番言语,胸中一时酸溜溜的,满不是滋味。
  忽听一声清啸,塔下一道黑影冲天而起,不走塔门,双手勾着塔外飞檐,一起一落,顷刻间掠上六层。风怜吃了一惊,她手中恰有一块檐瓦,想也不想,大力掷出。那黑影却不躲闪,右掌一翻,那檐瓦噢地原路返转,势大力沉,快了一倍不止。风怜碎不及防,不知如何应付,但听耳边嗤的一声,檐瓦四分五裂,落在脚前。回头一瞧,但见李黄龙袖手而立,淡然道:“让他上来。”话音方落,一股惊风挟着雨点从窗外扑将进来,风怜眼前一花,房中多了一个黑袍黄面的瘦削老者,古源源欢然道:“韩伯伯,你好啊!”老者瞪他一眼,怒道:“好个屁?你偷了神鹰令瞎跑,还有脸叫我?”古源源羞恼交进,低了头去。
  李黄龙躬身施礼道:“多年不见,韩天王的武功愈发精纯了。”韩伯通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皱眉道:“你倒是贵人多劳,苍老了许多。”李黄龙苦笑道:“不才落破经年,自然老得快些。”古源源见二人相对唏嘘,不似敌人,倒象朋友,心下甚奇,问道:“韩伯伯,你认识他么?他是谁呀?他说我有个姊姊,怎么没听爹妈说过?”他连珠炮似的将心底疑问道将出来,但韩伯通恼他盗走“神鹰令”,四处招摇,引来天大麻烦,只白他一眼,并不理会,对李黄龙道:“不论如何,你拿这小孩儿当人质,大大不对。”
  李黄龙微微一笑,道:“韩天王不必多言是非。小云不来,我绝不会放人。”韩伯通浓眉拧起,口唇微微翕动,欲言又止,过得半晌,缓缓道:“如此看来,唯有一战了。”李黄龙叹道:“韩天王,若非得已,我不愿和你动手。”韩伯通把袖一拂,道:“这些子都是废话。你若当真有心,就把孩子还我。”
  李黄龙见他言辞绝决,全无回旋余地。不禁心生疑窦,笑道:“天王这是何苦?只须小云亲至,我不仅立时放人,抑且负薪请罪,绝无二言……”韩伯通双眉一挑,喝道:“那么闲话少说,接掌便是。”双掌一错,拍向李黄龙。李黄龙微微一笑,双掌拒出。四掌相接,均无声息,忽然间,韩伯通身子一晃,倒退两步,黄脸上腾起一抹赤色,吐了一口气,身子蓦地鼓涨起来,好似长大一倍,双足倒踩九宫,步履滞涩。
  李黄龙心头一凛,原来韩伯通一招不胜,竟将“巨灵玄功”运到十足,如今双方身处斗室,一旦用上全-力,三招两式,立分生死。李黄龙心上疑云大起,高叫道:“且慢,韩天王,我若要凭恃武力,早已闯入月神庭,何须拿这小孩儿作质?”韩伯通望着他,默不作声,双袖依旧鼓荡,但目光闪烁,已不如适才凌厉。
  二人对峙片刻,忽听一声长啸划破长空,夹杂着天上霹雳,震人心魄。对敌二人均是一愕,韩伯通目有喜色。只听那啸声渐响,苍劲悠长,恰似一条怒龙,摇头弄尾,奔腾而来,初时尚在数里开外,片时已至塔下,忽高忽低,扶摇而起,瞬间逼近塔顶。
  李黄龙峻声道:“风怜,看住孩子。”风怜见他神色凝重,迥异平时,一怔便道:“好!”话音未落,啸声陡歇,一团白影从楼梯口蹿将出来,扑向李黄龙,李黄龙马步陡沉,右掌圈转,使上“碧海惊涛掌”中的“涡旋劲”,“滔天劲”则从左掌吐出,这一圈一吐,寓攻于守,威力绝大。那白影与他一撞,满室狂风顿起。风怜只觉劲气扑来,站立不住,背脊紧紧靠在墙上。
  二人交手快不可言,走马灯般拆到二十招上下。那人怪叫道:“小子功夫不错。”忽地拳脚并施,逼得李黄龙错退三步,李黄龙定住身形,掌法一疾,又将他逼回原地。
  韩伯通见两人来来往往绕室激斗,难分高下,心念一转,高声道:“释岛主费神了,韩某先走一步。”
  那人笑道:“妙极,老子闲得筋酸骨软,今晚正要大大地费神,啊哟……”他说话分神,被李黄龙指尖拂在肘上,酸麻难禁,叫出声来。
  这白衣人正是释勇信,他和凌水月受古太白之托,带着古源源到江湖上游历,哪知这小东西古灵精怪,到了河南地界,趁众人不备,竟然偷了韩伯通的神鹰令,擅自逃了。众人分头追赶,谁知古源源年纪虽小,心眼却多,沿途布下疑阵,几个老江湖始料未及,竟然追错了方向。韩伯通最早还醒,赶回开封时,却听说古源源被李黄龙擒了,他震惊之余,催马赶来。释勇信夫妇也随后赶到,释勇信性情急躁,一得消息,便施绝世轻功,抛下妻子,一道烟奔来,二话不说,便与李黄龙动手。他一身武功出神人化,转遍天下难寻对手,当真把此老闲出病来;适逢李黄龙修炼多年,登堂人奥,老头儿一见便觉欢喜,存了心要打个痛快。
  韩伯通心知二人急切中难分胜负,抢上一步,从风怜怀里将古源源夺过。风怜欲要阻挡,但此时满室劲气纵横,逼得她动弹不得。李黄龙见状,大喝一声,左掌“涡旋劲”变“滔天劲”,右掌“陷空力”变“阴阳流”,而后五指乍分,化为“滴水劲”,再与左掌一交,依循数理,变为“生灭道”。他这一招之间化生“碧海惊涛掌”六大奇劲,释勇信手忙搅乱,仓猝间被逼退数步。李黄龙足下一转,蹿到窗前,一掌向韩伯通拍到。韩伯通自知不敌,抱起古源源,哗啦一声撞破圆窗,从塔顶飞跃而下。
  古源源还未还过神来,已然身在半空,骇然之余,正欲叫喊,一股强风扑面灌人口鼻,让他出声不得,斜雨刮面,则令他无从睁眼,唯听得风声在耳,呼呼呼响个不停。塔下群豪见韩伯通飞将军一般从天而落,又惊又喜,发了声喊,纷纷抢到塔下接应。
  韩伯通只觉大地飞速逼近,塔下一千人等面目逐渐清晰。眼看就要落地,他猛地伸出一手,抓向一角飞檐,想要借以消去些许堕势,哪知头顶风声一紧,一声大喝如惊紫劈落:“回来!”韩伯通手臂一热,古源源已被夺去,他身不由主向下跌落,地上四名好手同时抢上,奋力将他托住。韩伯通抬眼一看,只见李黄龙右手搂着古源源,左手四指挂在飞檐之上,便似败叶将落,飘飘荡荡。韩伯通定了定神,突觉肘间一阵剧痛,伸手一摸,竟已脱了臼。
  李黄龙震断韩伯通手臂,夺走古源源,神机诡变,不过刹那间事。他勾住飞檐,方要纵起,忽觉头顶风响,心知释勇信到了,不由得暗暗叫苦,此刻他落在下方,交手定然吃亏,倘若被逼落人群豪围中,众寡悬殊,一场血战在所难免。正自转念,眼前白影一闪,忽见释勇信一手挂住飞檐,笑嘻嘻地道:“照啊,小子,站着打不过瘾,咱们吊着再打。”说罢骄指点向李黄龙心口。李黄龙见他光明磊落,不肯多占便宜,心中佩服,身子一摆,翻上铁塔三层,笑道:“吊着打,小子甘拜下风。”释勇信如影随行,也到了三层,叫道:“站着打爷爷也是天下无敌。”李黄龙道:“那可未必。”释勇信两眼连翻,怪叫道:“不服的,你把小娃儿放下,咱俩比比。”李黄龙笑道:“你想赚我放人,那是白费心机。”二人嘴里说话,手脚却不稍停,踩着宝塔咫尺飞檐,你追我赶,疾若闪电。
  塔下群豪瞧着二人履险相斗,尽皆失神,更无一人留意雨线渐粗,仿佛千万根细箭,刷刷射在脸上。韩伯通心忧古源源,叫道:“释岛主,当心圆儿。”释勇信此时斗兴正浓,任凭他怎生叫喊,都是充耳不闻,与李黄龙勾搭纵跃,一味向上攀升。
  天色一时越发凄惨,暗云翻滚,沉如铅铁。开封铁塔本就是黑铁之色,越往高去,越是融人夜色,失了轮廓。二人渐升渐高,渐被夜色吞没,白惨惨的电光破云而出,便似从二人之间划过,令人望而心惊。韩伯通瞧得揪心,正欲设法上塔,忽听身后有人道:“韩总管,还是不要上去的好。”
  韩伯通回头瞧去,凌水月正撑着一把纸伞,飘然走来。韩伯通施礼道:“释夫人,你来得正好。”凌水月拿住韩伯通那条断臂,给他接好,埋怨道:“你也是久经大风大浪的人,怎好乱了分寸,自己有伤也不顾惜。”韩伯通苦笑道:“释夫人见笑了。古家迭经变故,而今只得这根独苗,这次带他出来,不才担了全副干系,倘若有个闪失,韩某自尽以谢,也难辞其疚。还望释夫人召回释岛主,以免误伤了少主。”
  凌水月摇头道:“拙夫这些年武功越发精强,灵鳌岛又悬于海外,对手无觅。好容易遇上这个对手,怕是万万不会放过的。唉,还有一件丑事,韩总管也必耳闻:拙夫当年习练‘仙猬功’,心智全失。虽得小云神医妙手,但终究未竟全功,拙夫心智时好时坏,七分清楚,三分糊涂。他这会子正在兴头上,咱们扰了他的兴致,恐怕适得其反,若惹得他发起颠来,我也奈何不得。”韩伯通听得这话,不禁面有忧色。
  凌水月莞尔道:“韩总管莫要担心,老身担保源源无恙。拙夫心智未失,出手自有分寸。源源又是小云的亲弟弟,李黄龙也决不会让他受损。”白不吃从旁听到,叫道:“那姓李的狗贼阴狠恶毒,哪有这么好心……”忽见凌水月冷冷瞧来,她虽是白发黄然,这一瞥之间,却是自具威仪,饶是白不吃粗横惯了,也不觉心头一跳,语塞难言。
  韩伯通叹道:“释夫人大约还不太清楚李黄龙的为人。他性情偏执,总以一己好恶了断世情。当年他为一人之怒倾城亡国,便是明证。唉,如今他定要小云亲至,才能放人,那又如何能够?若被他知道真相……”他忧心忡忡,摇了摇头,道,“后果不堪设想!”凌水月也觉事情棘手,敛眉沉吟,一筹莫展。
  此时铁塔上二人迫近塔顶,飞檐渐狭,窄处不及旋踵。抑且雨水淋下,瓦上琉璃加倍溜滑。李黄龙怀抱一人,且为只手应敌,面对释勇信这等高手,越发局促,唯有绕着塔身飞奔。释勇信身法迅若鬼魅,时时探出猿臂,要从李黄龙怀里夺人。李黄龙本欲将人交给风怜,但被逼迫太紧,始终不得其便。
  又转一周,李黄龙心念一转,叫道:“给你。”伸手间,忽将古源源送出,释勇信想也不想,便将孩子接过。不防李黄龙一转身,三拳两脚,将他逼得慌手慌脚,释勇信哇哇怪叫道:“臭小子赖皮,分明是你的人,干么偏要塞给我?”李黄龙笑道:“释岛主适才不是抢着要么?给了你还要抱怨?这样吧,释岛主真要和不才分个高低,不妨将这个孩子交给我那女徒儿,咱们以之为注,大打一场。”
  这提议大合释勇信心意.忙道:“就这么说定,谁反悔的,谁就是乌龟。”说到“龟”字,一扬手,将古源源丢进塔里。风怜仲手接住,但见古源源小脸白里透青,歪着小嘴,身子抖个不住,心知他这一回起起落落受了很大惊吓,再想到这是李黄龙一手造成,更生愧疚,叹了口气,将他搂人怀里,柔声道:“别怕,现在没事啦?”古源源略一呆滞,哇地哭出声来。
  风怜从行李中取出汗巾,给古源源拭去雨水,又给他除去湿衣湿裤,将他裹在毡被里。古源源为古家一脉单传,从小养尊处优,哪曾遭受今日这般惊吓,一时噤若寒蝉,任由风怜摆布。只待裹好毡被,暖和了些,才略略缓过精神,忆起方才风怜给自己换衣的情形,顿觉一股别样情愫充满全身,双颊阵阵发烫。他忍不住偷眼瞧去,只见风怜凝视窗外,面上挂满忧虑。古源源但觉四周湿冷漆黑,心生怯意,禁不住将身子挪了挪,靠近风怜。风怜似有所觉,回眸道:“还冷么?”古源源慌忙摇头,心头暖暖的,身子便似融化了一般,轻飘飘的浮在天上。
  风怜叹道:“我师父那样对你,真叫人过意不去。但他这样做,必有道理,你可别怪他。”古源源听了这话,不知为何,胸中涌起一股酸意,怒哼一声,但又不好违拗风怜,只得道:“那刀疤脸忒也可恶,你可比他好上十倍不止,瞧你面上,我就暂且不跟他计较。”风怜抚着他头,叹道:“真是孩子话。”古源源脸色一变,大声道:“我才不是孩子。”风怜笑道:“是啊,你是大孩子,不是小娃娃了,但终归还是孩子。”古源源又气又急,适要争辩,却见风怜竖起食指,又指了指窗口。古源源立时噤声,转头一瞧,忽地一道劲风夹雨扑来,打在脸上,又冷又湿,他眯眼望去,但见窗外二道人影宛若电光火影,隐没无端,天上虽然大雨如注,可一旦倾落在二人衣发须眉之上,便被鼓荡真气弹开,有如真珠进散。古源源想起这场比斗与自己的干系,心头一紧,凝神细看,大气也不敢出。
  李、释二人此时心无旁鹜,出手再不留情,在塔上雁起鹘落,倾力激斗。幸得铁塔四周飞檐乃是前代大匠精心构造,坚牢无比,虽经二人不断踩踏,却也承受得住。
  斗到约莫五十合,释勇信久战无功,使出“仙猬功”,真气透穴而出,锐风纵横,无处不在。李黄龙与之拆了数招,但觉飞檐狭小,“碧海惊涛掌”大开大阉,颇有些施展不开,当即招式一变,使出西游途中所创的“星罗散手”来。这路武功源自当年的“天行剑法”,十年来,李黄龙武功数术俱各精进,便弃剑用掌,将诸天斗数化人掌指之间,一扫呆板生硬,变化精奇,长拳短打一经使开,放乎穹庐,收之太微,飘逸处似星芒闪忽,森严处如北斗阵列,转瞬间便扳回劣势,与“仙猬功”斗了个旗鼓相当。
  又斗半晌,李黄龙将“星罗散手”使得性发,招术越变越奇,渐已不拘泥于天象,指掌间山奔海立,沙起紫行。要知道,他西游十年,一身算学越发精微,其间依凭数理,自悟自创,练出许多前所未有的绝学,天象地理,万物变化,无所不包,无所不具,藐藐然已臻大成,便是月神庭历代大贤,也难望其颈背。释勇信虽是灵鳌岛百年不遇的奇才,遇上如此对手,也觉难斗,但此公老而弥辣,遇强越强,敌手越强,他越觉兴奋,斗到快意处,撮口长啸,盖住风紫啸响,听得塔下众人魂摇神驰,几乎站立不住。
  两人斗到两百招上下,李黄龙穷神知化,数理万方。释勇信渐觉难以抵挡,忽地绕塔疾走,李黄龙正欲追赶,忽见释勇信在铁塔对面十指吞吐,指劲却弯曲曲绕过塔身,无声射来。这指劲转弯之技,委实出人意料,李黄龙措手不及,肩上中了一指,火辣辣疼痛无比,忽觉释勇信指劲又至,匆忙让过,一掌拍出,掌力当空划了个弧形,半途转折,绕塔疾走,击向释勇信。释勇信惊咦一声,连出两指击散掌劲,高叫道:“好小子,你也会这招?”
  释勇信的“仙猬功”又称“无相神针”,既名无相,曲直如意,变化由心。李黄龙这屈曲掌力却是出自“星罗散手”,名叫“天弧掌力”,意即天上之弧。当年他在埃及大漠中瞧过一场百年罕见的流星雨,流星慧尾在夜空中划出道道光弧,绚丽万状,李黄龙神为之夺,魂为之销,由此悟出这种怪异掌劲,列人“星罗散手”之中。
  如此一来,两人武功相若,均是占不得便宜,只好一前一后,绕塔狂奔,各出指掌,虽未面对,但内劲来去,全无征兆,其势更为凶险。
  斗了十余招,李黄龙的“天弧掌力”到底不及“无相神针”幻奇,渐落下风。释勇信觑得亲切,连出数指,逼得李黄龙手脚慌乱,然后逆向回奔,右掌拍出。李黄龙左掌迎上,二掌一交,李黄龙忽地用上“陷空力”,将释勇信掌力粘住。释勇信早巳算计精当,不待他使出“涡旋劲”卸开自身掌劲,腰身一弓,百十道锐风破穴而出,射向李黄龙。
  此时二人面面相对,李黄龙左掌正与释勇信右掌纠缠不清,突然百道劲气迎面射到,当真无法可想。释勇信瞧得劲气中的,胜券在握,想到自己打败如此高手,得意莫名,大喝一声:“下去!”喝声猛厉,数里皆闻。一声未落,忽见李黄龙身形后仰,似欲栽倒,却忽又直起腰来,释勇信还未明白发生何事,便觉右掌处一股绝强内劲汹涌而人,他方才那招“百针齐发”倾尽内力,体内正自空虚,加之右掌已被粘牢,无法摆脱,顿被那股劲力侵人掌心,沿臂疾走,瞬时封住三条经脉,释勇信半身酸软,只一晃,便从塔顶栽落下去。
  原本,换作他人,连中百道“无相神针”,只有输光当尽的分儿。但李黄龙当年探究黄河河源,遥望“星宿海”,悟出了一门内功,名为“汇涓成河”,取法百川归流,成河入海之意,能将同时侵入体内的几股真气化人经脉,汇成一股真气逼出体外。李黄龙初时创出这门内功,不过自娱消遣,从没想到当真用来克敌制胜,毕竟遇上高手,以血肉之躯硬当对方掌风指劲,太过凶险,况且李黄龙武功已高,自负当世无人能同时以数十道真气击中自身。谁知释勇信不仅百针齐发,而且劲力分散,伤敌有余,致命不足。就在锐劲人休的一霎那,李黄龙不及多想,行险使出这招“汇涓成河”,将百余道细锐内劲纳人“手太阴肺经”,放将出来。释勇信防备全无,顿然吃了大亏。
  凌水月听到丈夫喝声,当他取胜,孰料却见释勇信栽下塔来,顿时失声惊呼。便在此时,忽见李黄龙一探身,捉住释勇信的足踝,喝一声“起!”将他拽上塔檐,反身钻人塔窗。风怜见他得胜,心中忧喜难分。瞅了瞅古源源,但见他小脸惨白,大眼中泪水滚来滚去。风怜心中怜惜,拍拍他头,安慰道:“别怕。”古源源揪住她衣角,拼命忍住泪水。
  此时,凌水月和韩伯通情急关心,也都上了楼来。凌水月未及开口,李黄龙笑道:“释夫人不必忧心,释岛主只是被封穴道。”伸手欲要解开释勇信的禁制,忽听释勇信大喝一声:“慢着。”忽地一个鲤鱼打挺,腾地站了起来。李黄龙没料他这么快便冲开禁制,不由笑道:“前辈内功精湛,佩服佩服。”释勇信两眼圆瞪,怒道:“方才是我大意,咱们再比过。”李黄龙道:“岛主早先说过,倘若说话不算,便是什么?”释勇信道:“乌龟就乌龟,我灵鳌岛的功夫一半从乌龟那里学来的,叫做乌龟,也不冤枉。”原来灵鳌岛始祖最喜乌龟刺猬,由二者生息之中分别创出“蛰龙眠”和“仙猬功”,奠定灵鳌岛武学的根基,是以释勇信有此一说。
  李黄龙不料他堂堂宗师,却如此混赖,一时气结道:“再斗一场,岛主笃定能胜么?”释勇信面皮一热,自忖李黄龙武功与自己不相伯仲,侥幸胜了还罢,再输一场,可就当真永世不能翻身了,搔头想想,道:“好罢,武功权且算作平手,咱们再比轻功。”李黄龙分明胜出,却被他说成平手,端地哭笑不得。凌水月和韩伯通见状,均想由着释勇信胡搅蛮缠一番,或能扳回一城也说不定,也都静观其变。
  李黄龙忽地抬眼,望着塔顶,半晌冷笑道:“释岛主,你自在灵鳌岛享福,何苦来架这个李子?惹下我这个对头,怕是对你灵鳌岛没有好处。”释勇信一怔,啐道:“呸呸,胡吹大气,了不起么?”凌水月却是眉头大皱,寻思李黄龙武功甚高,释勇信倘若胡闹太过,岂不是平白给灵鳌岛树下一个空前强敌。略一沉吟,说道:“老头子,罢了,输赢有道,你这么混赖,岂不叫人笑话?”释勇信素来惧内,听她一说,顿然哑口。李黄龙瞥了凌水月一眼,忖道:“早先你不作声,非得我疾言厉色,你才肯开口。”
  凌水月又道:“李黄龙,老身向你讨个情儿,还请瞧老身面皮……”李黄龙摇头道:“不必了,古小云不来,我绝不放人。”凌水月被他堵住话头,颇感狼狈,却听释勇信大声道:“籍丫头怎么能来?她……”凌水月、韩伯通又惊又急,凌水月叱道:“老头子你胡说什么?”释勇信惨遭河东狮吼,忙将话吞进肚里,挠了挠头,大为迷惑。
  李黄龙观颜察色,心中疑窦丛生:“晓籍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是被囚禁,不能出宫?还是重病在身,难以成行……”他左右猜测,一时心乱如麻:“这事颇有蹊跷,怕只怕我在这里耽搁一日,小云便多受一日痛苦。好!你们不让她来,我便直捣月神庭,用古源源做人质,一个换一个。”心意已决,他转向释勇信,微微一笑,道,“释岛主方才说要比轻功,可是当真?”释勇信精神陡振,笑道:“比轻功你笃定要输。”李黄龙一点头,道:“好,就比轻功。”释勇信忽得意外之喜,叫道:“不混赖么?”李黄龙道:“岛主事后不混赖,想也无人混赖!不过,比法须得由我来定。”释勇信兴致勃勃,探身问道:“怎么个比法?”
  李黄龙道:“比脚力,自此出发,谁先到月神庭,便算谁赢。”除了释勇信,众人无不吃了一惊。凌水月插口道:“这么远……”李黄龙不待她说完,抢着道:“若我输了,孩子给释岛主;倘若岛主输了,不得再插手我与月神庭的李子。”他也知释勇信乃是生平强敌,自己此番胜得侥幸,若不能叫他心服,届时月神庭中徒增变数。莫如再胜一场,叫他无话可说,退出纷争,自己也好专心与月神庭诸大高手周旋。
  释勇信并无主见,掉头望着妻子,凌水月寻思道:“勇信轻功无对。李黄龙舍长取短,正合我意。只不过,长途奔走太费精力,勇信年事已高,李黄龙却当盛年,追逐已久,难言胜败。但眼下别无他法,说不得,只好担些风险。”当即微微颔首,释勇信心上一喜,转头笑道:“李小子,就这么说定。”凌水月道:“今晚大家也都累了,明朝出发如何?”李黄龙点头应允。
  定下赌约,释勇信三人下了铁塔,韩伯通将群豪遣散了,一行人就在“九曲阁”住下。李黄龙在塔顶盘膝打坐,涵养精力。次日凌晨,雨歇天青,东方微白,李黄龙用过干粮,下了铁塔,风怜也带上古源源,跨了烟火,在塔下相候。
  稍待片刻,释勇信夫妇与月神庭诸人也都到了。众人相见,更无多话,乘船渡过黄河。踏上河岸,两大高手拔足便走,端端逝如惊电,瞬息间便只见两个小点。凌水月见二人并驾齐驱,难分高下,心中微凛,取胜的把握又减了几分。
  风怜见状,催马赶上。诸人早巳商议了调虎离山之计,欲趁李黄龙被释勇信缠住,抢下古源源,孰料烟火不待众人出手,早已泼喇喇一阵疾跑,奔出数十丈外。众人大惊,拍马紧追,但烟火何等脚力,片刻间人马无踪,只留下袅袅轻尘。凌水月和韩伯通相顾骇然,均想:“这李黄龙算无遗策,说不定这次比斗轻功也有必胜之法,我等恐怕中了他的狡计?”
  风怜赶出一程,迫近前方二人,释勇信听到蹄声,回头笑道:“这匹马跑得挺快,莫要被它追上了?”说着加快脚程,李黄龙见风怜赶来,再无顾虑,催动内力,咬住释勇信不放。二人一马沿路飞奔。释、李二人均已知晓对方虚实,情知来日方长,短途间难分胜败,是以饿了同吃,倦了就睡,遇上风雨也各自觅地躲避,并不十分紧急。忽忽行了七八日光景,长江滚滚,已然在望。
  抵达江岸,风怜要看江上风景,众人便即停步歇息。李黄龙极目眺望,但见遥山耸翠,远水翻银,船舶往返,鸥鹭齐飞。想起当年那场血染大江的鏖战,唐元两军无数生灵埋骨江底,而今眼目下,却已不见了血火满江、尸骨断流的影子,便似那场争夺天下的大战不过南柯一梦,须臾成空,唯有这条长江逝水,无语东流。伤怀之际,忽听释勇信嘟嚷道:“晦气晦气,两个小崽子罗里罗嗦,这些穷山恶水有什么好瞧的?”李黄龙回头望去,但见风怜骑在马上,和古源源指点江山,纵情说笑。释勇信则背着双手,踱来踱去,一脸不耐。李黄龙心道:“此老精力矍铄,奔走已久,也不见疲惫;过江之后,恐怕还有一场好比。”
  释勇信踱了半晌,不由着起恼来,嚷道:“不等了。你们不走,我过江去了。”瞧得附近有船停靠,跑过去抽了一根竹篙,折断一截,飞身踏上,使出“乘风蹈海”的轻功,在江面上滑出两丈。风怜惊道:“师父,不好,这老头儿本事太大,咱们快寻船过江去。”
  李黄龙含笑不语,寻思道:“用这法子过江,原也不难,但步人后尘,算不得本事。”一转念,取来两根竹篙,握在双手,左手竹篙一撑,篙身忽屈忽直,将他凌空送出三丈。李黄龙右手竹篙探出,嗖地插人江中,竹节虚心,浮力甚大,乍沉又浮,李黄龙借力一个筋斗,又纵出五丈,右手竹篙复又探出,竹篙沉浮之间,再将他送出三丈。两根竹篙这般此起彼落,远远望去,李黄龙便似一只长腿鹭鹭,在茫茫大江上恣意行走。释勇信回头一瞧,不禁脱口叫道:“李小子,好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