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不可理喻
作者:情愿傻呆呆的      更新:2022-03-26 05:24      字数:8531
  公羊羽踏上一步,寒声道:“韩凝紫,你方才的话可是当真?”韩凝紫虽没亲眼见过穷儒,但公羊羽这身行头颇为扎眼,一瞧之下,便已知晓,自知今日难逃公道。但她性子倔强,宁死不屈,便冷笑道:“我骗你做什么?我亲手杀死那小贱人,你没瞧见这剑上的血迹吗?”古廉夺过短剑一看,果见那剑脊上血迹未干,顿时心头一空,望着韩凝紫,仿佛痴了一般。
  公羊羽面色陡沉,忽地纵声厉啸,身形一晃,手起掌落,向韩凝紫当头拍落。古廉见得掌来,不由自主抬掌格挡,父子二人掌力一交,古廉左膝一软,跪倒在地,颊上现出一抹红晕。公羊羽怔了征,蓦地长叹一声,撤了掌力,悻悻道:“罢了,我不管啦。”古太白眉眼通红,恨声道:“有其父必有其子,哼,你也不配管他。”公羊羽颓然道:“你说得是,我当真不配。”卷起大袖,退在一旁。古太白上前一步,逼视古廉,厉声道:“你还要护着她吗?”古廉只觉脑中乱哄哄的一片,但手中挽着韩凝紫,仍不放开。
  九如不由叹道:“悠悠苍天,不佑善人,古小云悬壶济世,活人千万,却终究不得善终。唉,罢了罢了,世间事多是如此。花生,走吧!”花生愣了一下,忽地两眼瞪圆道:“师父,你是说小云死了?”九如瞧着这个傻徒弟,暗暗叹息:“闹了半天,你现今才明白么?”当即点了点头,道:“不错!”花生呱得一声,跳起三尺,指着九如鼻尖怒道:“老和尚骗俺,小云怎么会死?她怎么会死?”九如道:“她也是血肉之躯,怎会不死?”花生好似热锅上的蚂蚁,狠狠踱了两步,猛摇头道:“不对不对,别人会死,但小云那样的好人,怎么会死呢?李黄龙不会死,小云也不会死的。”在他心中,怎也不信小云死了,环眼睁得老大,瞪在九如脸上,模样忿怒之极。韩凝紫冷笑道:“我亲手杀的,还不对么?”
  花生怒道:“你骗俺,俺不信!”韩凝紫道:“你不信么,可以看剑上……”话未说完,花生大喝一声,一拳挥来,古廉出手抵挡,但“大金刚神力”有撼天动地之威,古廉心有旁鹜,顿被逼了个手忙脚乱。
  古太白不豫道:“九如和尚,月神庭之事自有月神庭处置,你们师徒定要架李么?”九如冷笑一声,叫道:“花生,走吧,别人的家事,咱们少管为妙。”花生闻言停手,愣了一愣,忽一顿足,向着远处狂奔而去。
  九如欲要招呼,但终究忍住,摇了摇头,叹道:“老穷酸,就此别过。”公羊羽虽与他斗嘴,心中却有惺惺之意,也合十作礼,道:“恕不远送。”九如长叹一声,木棒着地一撑,人已在数丈之外了。
  古太白目视古廉,又道:“廉公子,我再问你一遍,你当真护定这毒妇么?”古廉眉头连颤,忽一咬牙,道:“不错,我古廉既无流水公之武功,也无元茂公之奇学,更没有你的精明算计。我……我是月神庭古往今来,第一个无能无用之人。”古太白不料他说出这番话,微觉征忡,却听古廉续道:“从小到大,瞧着先人遗迹,我便打心底鄙夷自己,故而从不敢拂逆娘亲。你要我娶霜君,我没违拗,你要我做宫主,我没推诿,你要我暗算李黄龙,我也做了,你让我冷落小云,另生源源,我一一照办……”
  古太白道:“这个节骨眼上,说这些作什么,难道是我错了么?”古廉道:“母亲算无遗策,岂会有错,千错万错,都错在孩儿,只怪孩儿没胆量,也没本事。有时候,我真羡慕李黄龙,他敢作敢为,敢爱敢恨,即便大错特错,也胜我古廉百倍。”古太白脸色一阵苍白,涩声道:“是啊,我管束你太紧,你真该大大恨我才是!”
  古廉摇了摇头,道:“孩儿岂敢怨恨母亲,当年元茂公早逝,月神庭大厦危倾,母亲独力支撑,受过许多委屈,若无过人决断,哪有今日之局。”公羊羽叹道:“是了,是我的错,从小到大,我都没能好好教你若你有我一身武功,花流水又算什么?”古廉摇头道:“也不怪爹爹,人各有志,不可强求,爹爹性子黄洒,若被缚于月神庭内,太也委屈。”自公羊羽夫妻反目以来,古廉第一回如此相称,公羊羽百感交集,瞧了古太白一眼,心中忽有愧悔之意。
  古廉转头对凌霜君道:“霜君,我生平最是对你不起。但情之一物,当真无法理喻,我虽百无一用,但由始至终,心中却只容得下一人。今日重见凝紫,我才明白,当年与她相别之际,古廉这颗心便已留在她那里,今生今世……也无法取回了!”他语气虽力持平静,凌霜君却泪如雨下,她内心之中,对古廉爱之甚深,故而明知他心不在己,却也一而再、再而三的原谅于他。听得这番话,她心中蓦然升起一股绝望,知道自己已然永远败给韩凝紫,再也挽不回这个男子的心意。
  古廉说到这里,眼中已是泪光莹莹,悠悠叹了口气,仰天叹道:“我一错再错,对不起父母,对不起妻子,对不起李黄龙,更对不起小云。古廉乃是不祥之身,一切冤孽,由我而起,一切过失,由我承担。只盼诸位瞧我分上,饶恕凝紫……”说到这里,忽地反过手中短剑,向颈上抹去。这一下甚是突兀,以公羊羽之能,也是救之不及,众人只觉浑身鲜血一下冲到头顶,脑中一片混沌。眼见便要血溅五尺,古廉手臂乍紧,已被人格住,转眼一瞧,却见韩凝紫笑靥如花,眉生春色,眼中尽是温柔之意。古廉瞧得一阵恍惚,似乎又回到二人热恋之时,不觉轻叹道:“凝紫,你何必拦我呢?”语声呢喃,温柔之极。韩凝紫将头枕在他臂上,幽幽地道:“以前是笨蛋,现在还是。”古廉苦笑道:“我一向都笨,你都知道的,如今除了一死,我想不出别的法子救你。”韩凝紫定定地看着他,缓缓道:“我杀了你女儿,你不恨我吗?”古廉低头道:“若我不负你,岂有今日。”韩凝紫抓过短剑,握在手里,叹道:“我真的好恨,倘若她是我的女儿,却是多好。”说着幽幽一叹,道,“渊哥,我问你一句话,你要好好答我。”古廉道:“你说。”韩凝紫道:“你方才说,你的心始终留在我这里,是真的,还是只为哄我?”
  古廉叹道:“千真万确,绝无虚言。”韩凝紫得此言语,只觉心满意足,展眉一笑。自分别以来,古廉再也没见过如此笑容,不觉瞧得痴了。韩凝紫叹道:“渊哥,你还记得,那天我离开月神庭,去天山找师姐时,你对我念过的那首小令么?”古廉露出追忆之色,忽地轻声吟道:“新月曲如眉,未有团圆意。红豆不堪看,满眼相思泪,终日劈桃穰,人在心儿里,两朵隔墙花,早晚成连理……”念到这里,忽觉韩凝紫身子斗震,眉间掠过一丝痛苦之色,古廉一愕,低头看去,当真魂飞魄散,只见一把短剑斜插在韩凝紫心口,直没至柄,古廉失声尖叫道:“紫儿,紫儿……”韩凝紫强忍痛楚,死死扣住古廉手臂,喘息道:“渊哥,紫……紫儿把心还你,从今往后,你……你好好待你的妻女……”她眼中神光涣散,话未说完,便已气绝。
  这一轮剧变迭起,众人只瞧得心摇神驰,俱都呆了。古廉痛不欲生,搂定韩凝紫痛哭。众人虽觉韩凝紫恶毒狡诈,作恶多端,却没料到她临死之际,竟会有此一举,便如凌霜君,也觉心中一空,再也提不起恨意。此时月神庭诸人均已赶来,前后瞧得清楚,古木花鼻间酸楚,轻声念道:“两朵隔墙花,早晚成连理。”马力殊知她心意,不由得将她柔荑紧紧握住,暗下决心:“从今往后,我要一心对待慕容,决不再三心二意,做出害人害己之事。”
  古廉先失女儿,又失至爱,这一哭昏天黑地,直哭到没了气力,凌霜君才将他扶起。古廉平复下来,对古太白道:“人死万事空,紫儿已死,容我将她就地掩埋。”古太白木然道:“从今往后,凡事你自己作主,不必问我。”古廉再不多说,赤手掘坑,将韩凝紫放人,落土之际,他长久凝视爱人遗容,终于叹息一声,推土掩埋,刻木为碑,原写“旧侣韩凝紫之墓”,但想了一想,终将旧侣二字抹去,默默落泪一阵,方才站起。公羊羽忽道:“廉公子,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韩凝紫临终时让你好好对待妻女,莫非霜儿还在人间。”马力殊摇头道:“不然,倘若古小云未死,韩凝紫何必自绝。”公羊羽觑他一眼,心道:“你懂什么?情之一物,原本就不可理喻,韩凝紫不死,她与廉公子这段纠葛如何解脱。”忽又想起生平孽缘,不觉喟然。
  众人议论一番,决定分散搜寻,搜了一日,终是大海捞针,一无所获。正要返回,忽见前方路上,何嵩阳带着一千南方豪杰走了过来,个个鼻青脸肿,众人均感诧异,马力殊叫道:“何兄,怎会如此?圣上何在?”何嵩阳苦着脸,道:“我们带着圣上原地守候,不料那个小贼秃怒气冲冲,突然折回,不问青红,抱了圣上便走,我们奋力阻拦,却被他一顿好揍。”马力殊听说花生夺走李熊,心中大怒,顾不得风度,破口大骂。
  公羊羽冷笑道:“骂也无用,那孩子年幼,不能济事,让他去了也罢。何况那小和尚武功甚强,别说他们,你便不受伤,也未必胜得了他。”马力殊不以为然,勉强点头,公羊羽冷道:“你不必不服,你胜不得小和尚,更胜不得李黄龙,那厮武功之强,已不输于黄万计盛年之时。将来他若来寻仇,你须得日夜苦练,方可抵御。”他看似教训徒弟,其实却是提醒月神庭诸人,众人想起李黄龙临别所言,均是愁上心来:“李黄龙与小云情深爱重,小云若在,他就算前来,也不敢无理,如今小云生死不明,以那人的性子,结果委实堪虑。”
  却听何嵩阳慨然道:“云公子不必挂心,那厮为南武林的公敌,只要他踪迹一现,南方豪杰必当齐心协力,叫他骨肉成泥。”公羊羽冷笑道:“若无能耐,人多也未必济事,亿万唐人,不也败在元人手里么?”
  众人被他揭了疮疤,羞怒之色溢于言表,公羊羽又是一声冷笑,拔足便走,马力殊方欲出口招呼,他已去得远了。
  李黄龙风餐露宿,溯大河而上,越往西行,气候越是苦寒,瀚海千里,渺无人烟,巨大盐湖时时可见,黄河水由浊变清,河道由宽而窄,土著言语李黄龙渐难明白,唯有凭借手势沟通。
  这一日,他越过积石山,河水更见细小,人畜已能徒步涉过,情知距源头不远,疾行数日,抵达一座大山之下,只见山脊冰川覆盖、雪白刺眼,李黄龙询问土著,得知此山名为‘巴颜喀拉’,他稍事歇息,登山而上,翻过一面岩壁,汩汩细泉从山顶泻下,汇聚成溪,溪水裹挟无数碎冰,撞击之音高低起伏,若合符节。
  李黄龙心道:“此处该是大河之源了。”他摘下羊皮浑脱,饮尽囊中青棵酒,抛人水中,瞧那皮囊在冰块之间磕磕绊绊,向东漂去,李黄龙忖道:“人说河源为流觞之地,想下游水势滔天,何等厉害,此地却不足飘起酒囊,足见其言非虚。”瞧到此处,突发奇想,“黄河水以如此细流,化为滚滚洪水,其中道理,倘若化入内功,岂非大妙。”想到此处,若有所悟,不觉微微点头。
  李黄龙在河源处坐到日落,适才下山,忽见大山南麓,方圆百里内星芒烂漫,莫可逼视。李黄龙大感惊奇,极目眺望,瞧出光芒出自数百泓泉水,沮如散涣,灿若列星,徐徐汇入水之中。李黄龙恍然而悟:“此地该是地理志中所说的‘星宿海’了,乍眼一观,果如满天星斗散落人间,古人诚不欺我也。”蓦然间,他生出些许疑惑,坐在一块山石上,蹙额沉思道:“我少时在月神庭读《山海经》,《大荒西经》有言:‘昆仑之丘,河水出焉’,黄河之源,当为昆仑山,又说道:‘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曰昆仑之丘’。赤水为黄河,以古人之见,黄河理应出于昆仑山,‘巴颜喀拉’山势低小,哪及得上昆仑山接日月,负青天的气象?再说这星宿海又从何而来?《海内西经》有道:‘海内昆仑之虚在西北,河水出其东北,西南又人渤海,人禹所导积石山’,如此看来,昆仑应在积石山西北,郦道元《水经注》说:‘河自蒲昌,潜行地下,南出积石’,又道:‘葱岭之水,分流东西,西人大海,东为河源’,按地理图所载,葱岭、蒲昌距此千里,难道说,黄河源头远在西北,而后河水潜行地下一千余里,再从星宿海冒出么?”
  想到这里,李黄龙大觉不可思议,但既有疑惑,若不探个究竟,委实无以自解,凝思半晌,决意向前往西北,寻找传说中的黄河之源昆仑山。
  他所带干粮早已罄尽,就地打了一头野羊,烤熟吃了,在岩洞中宿了一夜,次日启程向北,途中戈壁沉沙,烈日炎炎,辛苦非常。走了约莫十余日,渐有水草迹象,苍穹尽头,白云深处,依稀刻划出大山轮廓,簇簇雪峰出乎云天之上,冰雪耀日,光华璀璨。
  又行一日,大山躯干宛然在目,横贯东西,苍苍莽莽,如雪浴飞龙,夭矫惊腾。山顶冰川消融,纵横蜿蜒,在原野上聚成大小海子,波光蔚然,水气弥漫,迎日一照,流光泛彩,瑰丽无匹。
  李黄龙只瞧得襟怀疏朗:“怎道化外之地,竟有如此气象?中土山水虽众,与之相较,都不免流于拘谨了!”正自揽风赏景,忽觉地皮微震,西方天空,隐有闷紫之声传来。李黄龙循声极目眺望,但见烟尘嚣张,凝成长长灰线,由细变粗,翻滚逼来。李黄龙吃了一惊:“此地有战事么?”左右一瞧,千里草海无可躲藏,只得抢上一处缓丘,伫足观望。那灰线渐渐逼近,却是无数野马,鬃毛飞扬,奋蹄狂奔。马群后一箭之地,数百牧人奋力甩着套索,声嘶力竭,呼喝不已。
  忽听西南方蹄声又响,不消片时,出现数百骑人马,从前兜截而来。这迂回包抄,乃是草原牧民惯用的围猎之术,用到妙处,围猎队伍八方涌至,叫猎物无处遁藏。
  野马群被斜刺里一冲,顿生溃乱,蓦然间,马群中蹿出一匹浑身火红的野马,骨骼粗大,较之寻常野马高出一头,鬃毛奇长,几乎盖住马首。这红马迎风长嘶一声,声音十分悠长。马群闻声,旋风般向北疾驰。忽见北方烟尘大起,数百余骑士迎面驰来。那红马又是奋蹄长嘶,野马群倏又转向,往李黄龙这方涌来。
  李黄龙惯经战阵,并不将马群放在心上,只是暗觉奇怪:“按说,东南方也该有人堵截才是,莫非接引有误?”念头才转,便听身后马蹄声响,回头望去,只见数十骑人马出现在后方,不由忖道:“东方正当其锋,来人忒也少了。”但旋即悟出其中妙处:“是了,这支人马在那里,并非堵截,而是出于惊吓,如此再三惊扰,马群势必溃乱,那时擒捉野马,便十分容易了。”
  果如李黄龙所料,东南人马一出,马群阵势大乱。那头火红野马咴了一声,又蹿将出来,纵声嘶鸣,马群便如战士听到号角,忽地齐头并进,向东方冲刺而来。李黄龙不由得喝了声彩:“马中之王,当真了得!”
  野马竟知批亢捣虚之法,东方诸人均是错愕不已,眼瞧数千野马汹涌奔腾,岂敢樱其锋芒,一时纷纷走避。独有一名红衣女郎夷然不惧,纵马突人马群中,套索左右抽打,野马一被抽中,便吃痛让开。李黄龙见那女子套索挥舞间,隐有软鞭招术,不由暗暗称奇。只瞧那女子东一穿,西一钻,辟出一条路来,逼近红马,翻身一纵,落在马背之上,众骑士哄然欢呼。李黄龙心道:“擒敌先擒王,这招使得利落,这女子似乎通晓中土武功,却也奇怪。”
  那红马桀骜不驯,力大无穷,能令万千同类俯首帖耳,又岂容人类骑乘,顿时上纵下跳,左抛右摔,举动极为暴烈。红衣女紧紧拽住马鬃,伏在马背上,初时尚能把持,但不消多时,便觉力怯,身子如一张纸鸢,被抛得满天飞舞。忽然间,那红马四蹄一攒,身躯回旋,女子尖声骇呼,身如掷丸飞星,向着野马群里落去。此刻万马奔腾,落人马群乱蹄之下,有死无生。众骑手无不失声惊呼。只在此时,忽见人影闪动,李黄龙一蹿一纵,将那女子平空搂在怀里,继而身形折转,落在一匹野马背上。低头一瞧,却见那红衣女不过二八韶龄,杏眼凝碧,极为美丽。
  那少女惊魂未定,气息急促,檀口间吐出淡淡奶香,忽听她叽里咕噜,极快地说了两句话,李黄龙不解,少女发急,手指红马,又说两句。李黄龙这才听出来,少女话里夹杂许多突厥语。向年钦察营中多有突厥战士,李黄龙为统率方便,跟着学过一些,想了一想,间道:“你要我抓住那匹红马吗?”少女连连点头,李黄龙叹道:“物各有主,何必强求呢?”少女急得小嘴一撇,猛地哭道:“我们追了一个多月,抓不住它,就全完啦……”
  李黄龙环顾四周,那些骑士果然疲态尽显,断然无力再度设围,再听少女哭得伤心,心头一软,叹道:“我且试试!”将少女搁在一匹野马背上,自己挥鞭纵马,向红马迫近。红马吃过一回苦头,岂肯容人再近,奋蹄突出马群,蹄不沾地,顷刻间将李黄龙抛落两箭之地。
  李黄龙不由好胜心起,纵下马来,衔尾紧迫,此时东风正厉,吹得他衣袂飘飘,便如凭虚御风,在草上滑行。众骑士睦目结舌,呆呆瞧着一人一马浮光掠影般奔到地平线处,消失不见。
  逐出二十余里,红野马越奔越快,李黄龙渐被抛落,暗赞道:“此马神骏绝伦,不知与薇薇的胭脂相较,谁更厉害一些?”降服之心更甚,俯身抓起一块硬泥,捏下一枚小丸,以“滴水劲”射出,击在红马后腿关节处,泥丸嗤的一声,化为轻烟一团。这一下力道虽轻,却叫红马后腿软麻,瘸了一瘸。李黄龙趁势奔近,手中泥丸去如连珠,不伤红马筋骨,只令它蹄软筋麻,有力难施,去势渐渐缓了。
  半桶羊奶工夫,李黄龙抢近马尾,伸手拈住,一个筋斗翻上马背。那红马使出浑身解数,奋力挣扎,李黄龙施展轻身功夫,任它起落。红马见势不妙,纵蹄狂奔,李黄龙左臂勒住马颈,伸袖盖住马眼。红马眼前漆黑一团,唯有闭眼瞎撞,乱兜圈子,狂奔了半个时辰,终于无法可想,伫足服输。
  这边马王离群,马群顿生溃乱。众人趁机捕捉,奈何追逐已久,人倦马乏,野马性子又极为剽悍,堵截数次,渐自拦截不住。眼瞧着马群又要溃围而出,忽见东北方一团红光冉冉飘来。
  李黄龙乘马赶至,一拍马颈,红马纵蹄嘶鸣,野马群轰然奔回,在它前方聚成一团。众骑士围将上来,李黄龙用突厥语叫道:“马王在此,不必用强。”众骑士见他骑乘红马,个个面露惊容,哄然叫道:“阿忽伦尔,阿忽伦尔……”李黄龙不解其意,也不欲多问,向那少女朗声叫道:“你们回哪里去?”少女双颊泪珠未干,听他一问,不禁破涕为笑,遥指西边道:“去那里。”李黄龙轻提马鬃,红马会意,忽喇喇向西驰去,野马自是以它马首是瞻,一时万马奔腾,复又向西驰去,众骑手喜不自胜,纷纷尾随。
  行了约莫百里,人马皆乏,一名骑手赶上来,请求休憩,李黄龙勒马停住。不一阵,数十骑拥上来,骑士纷纷下马,为首是名老者,着一袭描金短衫,头顶阔大皮帽,额宽鼻挺,身躯高大。左边是那紫衫少女,右旁是一个唇有短髭的英俊青年,背挺如枪,双目平视前方,神态据傲。
  老者微一欠身,用突厥语说道:“我是这里的族长欧伦依。年轻人,你说突厥话,是突厥人吗?”李黄龙道:“我不是突厥人,你们呢?是突厥人吗?”短髭青年面露不屑,冷冷道:“我们是精绝人!”李黄龙奇道:“精绝人?没听说过?这又是什么地方?”那青年听得甚不入耳,哼了一声。欧伦依微笑道:“这里毗邻西昆仑,说起来,精绝故国破灭很久了,我们在昆仑山下已经流浪了四百多年。年轻人,你从哪里来?吐蕃还是汉地呢?”他见多识广,自李黄龙容貌举止上,大致猜出了他的来历。
  李黄龙寻思道:“无论吐蕃汉人,只怕都不会拿我当族人,天下虽大,却无我立锥之地了!”当下叹道,“我一介浪人,无国也无家。”欧伦依见他不肯相告,只得转过话头道:“那么敢问大名。”李黄龙心道:“说出名字,岂非自认出身?”略一沉吟道:“你便叫我西昆仑吧!”
  精绝人不论贤愚,都听出此人言不由衷,原本见他降服马群,心生佩服,均想与他结交,哪知此人遮遮掩掩,来历也不愿吐露半分。精绝人素以诚恳待人,对他好感大消。唯有欧伦依瞧出李黄龙似有隐衷,点头笑道:“好,西昆仑,多谢你收服马群,你要什么酬劳,尽管说罢?”
  李黄龙摇头道:“我不要酬劳。”听得这话,众人更露出诧异之色。欧伦依哈哈笑道:“那么,如不介意,请你去我们的营地,喝一碗甘甜的美酒,瞧一瞧精绝姑娘的舞姿罢!”李黄龙见他言辞恳切,不便推辞,拱手笑道:“听凭吩咐!”众人欢然大笑。欧伦依手指短髭青年道:“这是我侄孙捷苏,精绝人中最骁勇的战士。”捷苏略略点头,算是招呼。
  欧伦依又引介那名紫衫少女道:“这是我孙女……”少女不待他说完,便道:“我叫风怜,精绝人中最美的姑娘。”众人笑成一片,李黄龙也不觉莞尔,风怜紧盯着红马,眼中流出敬畏神气,说道:“西昆仑,你能降服阿忽伦尔,很了不起啊!”李黄龙皱眉道:“阿忽伦尔?”风怜道:“精绝语中,阿忽伦尔就是浴烟火,也叫烟火。”李黄龙由衷赞道:“烟火,好名儿。”风怜轻哼一声,噘嘴道:“先前不失手,驯服它的一定是我才对!”明亮的大眼在烟火身上转来转去,好不羡慕。
  李黄龙一拍红马颈脖,笑道:“风怜,既然你喜欢烟火,我就把它让给你!”话一出口,人人失色,风怜如处梦里,未及答话。欧伦依挥手止住她,正色道:“西昆仑,你知晓阿忽伦尔的宝贵,就不会轻易许下诺言。阿忽伦尔是昆仑山下万马之神,不仅脚程第一,而且神力惊人,它所过之处,能带走了所有精壮马匹。你知道么,这些野马,多曾是牧马人驯服的坐骑,人们常说:一匹阿忽伦尔,抵得过昆仑山下所有的马群。”
  李黄龙摆手道:“正因宝贵,是以最喜爱它的人,才配与它为伴。何况大丈夫一诺千金,决无收回之理。”烟火得他示意,挨至风怜身旁,伸出鼻孔,闻她秀发,风怜伸手轻抚它的鬃毛,再瞧李黄龙一眼,眉眼竟已微微泛红,泫然欲泣,忽地轻声道:“多谢……”不待李黄龙答话,早已纵身跨上烟火,一道烟试马去了。众人瞧她红衣红马,飞逝如电,当真是名驹美人,相得益彰,便如草原之上飘起一团烈焰,惊艳之余,齐齐喝起采来。
  李黄龙凝望风怜背影,心头浮起另一个乘马的少女影子,胸中一痛,叹了口气,回头望去,忽见捷苏狠狠瞪视自己,眼里大有敌意。李黄龙心中恍然,只淡淡一笑,并不理会。
  歇息片刻,精绝人奉上野味美酒,众人正当饥饿,当下狼吞虎咽,饱餐一顿。李黄龙沉默寡言,众人也不便多问。风怜坐得不远,时时拿眼觑他,一旦李黄龙转眼回望,她便垂下螓首,雪白的脖子泛起一抹嫣红,如染胭脂。
  吃饱喝足,众人启程西行,停停走走,行了数日,遥见前方溪谷出现许多雪白帐篷,精绝人望见家园,不禁齐声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