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如何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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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愿傻呆呆的 更新:2022-03-26 05:24 字数:9026
古小云熟读《神农典》,知这怪蜂名叫“尸蜂”,蛰人无救,抑且身坚体硬,飞走迅疾,生来最爱吸食“血雨花”,故而驱蜂伤人之前,须将血雨花粉沾在敌人身上。古小云虽知其理,但去掉花粉已然不及,况且尸蜂乱飞,只恐伤及旁人,当下暗运“转阴易阳术”,挥掌拍出,这些日子她得李黄龙相助,修为渐长,无须人畜为媒,也能将“九阴毒”逼出体外。九阴毒性质奇特,乃是天下所有毒物的克星,尸蜂与她掌风一触,扑簌簌堕下,僵死一地。
常宁见此奇景,不由得手忙脚乱,又抛出几样毒药。但古小云九阴之体,万毒不侵。常宁毒药无效,一时发急,正要使出拳脚,忽觉背后劲风压来,一时躲闪不及,被重物撞在背脊,喉头发甜,吐出一口鲜血。觑眼回望,只见那物乃是一名死尸,褐发深目,口中鲜血长流。
常宁一颗心扑地跳起,觑眼望去。场上已只剩五人,贺陀罗,忽赤因与三个胡人高手围着李黄龙团团乱转。李黄龙浑身是血,却如出押疯虎,猛不可当。一转身,又毙一人,信手抓住,呼得一声向常宁大力掷来。常宁心胆欲裂,仓惶避过,他本是见风转舵之徒,见势不妙,拔腿便逃,三纵两跳,一道烟走得不见踪影。
李黄龙心挂小云,故而连掷两具尸体,欲将常宁击毙,但他受伤不轻,内力衰减,急切问只能伤敌,不足以取他性命,见其遁走,暗叫可惜。只这略一分神,后心已吃了忽赤因一记重手,李黄龙吞下涌起鲜血,旋风般转过身子,双掌一沉一绞,咔嚓声响,忽赤因缩手不及,双臂齐断。贺陀罗惊怒交进,揉身扑上,般若锋精光一闪,正中李黄龙大腿。李黄龙放过忽赤因,屈指倏弹,当得一声,般若锋被“滴水劲”荡开三尺,李黄龙左手如电,抓向贺陀罗心口。贺陀罗翻身疾退,胸口仍为指风拂中,郁闷难当。心中震骇不已:“换作往时,这小子未必是我敌手,今日却连折我九名一流好手。无怪有人说一夫拼命,万夫莫敌。”
李黄龙一招逼退贺陀罗,腿上创口剧痛传来,不由一跤坐倒。贺陀罗见状心喜,纵身扑来。李黄龙虽然无法起身,却被逼出浑身潜力,当下端坐不动,双掌绕身,掌力吞吐,又将贺陀罗迫退。贺陀罗厉啸连连,旋风般绕着李黄龙奔走,手中般若锋寒光闪烁,夺人心神,不料李黄龙左一掌,右一掌,出手并非奇快,掌力却势如汪洋。贺陀罗连转十余匝,仍是未见破绽,不由得焦躁起来:“洒家称雄西方,竟斗不下一个重伤之人?传将出去,岂不叫人耻笑?”但越是焦躁,越难得手。
古小云见李黄龙遍体鳞伤,当真心如刀绞,一咬牙,掏出解药,想给公羊羽服下。贺陀罗遥遥觑见,忽地使出“虚空动”,一晃数丈,抢到她身后,一拳飞出。李黄龙无力起身,徒自怒喝,却无法救援。
古小云但觉劲风袭体,不由得身向前倾,忽然肩头一紧,被人抓住,向前拖了四尺。贺陀罗拳风落??,激得尘土四溅,抬眼一瞧,只见公羊羽昂然而起,不觉吃了一惊,手足齐动,似欲前奔。公羊羽正要拆解,哪知贺陀罗身子一躬,忽地变进为退,向着松林蹿去。公羊羽不防他一代高手,竟会逃走,一跌足,正要追赶,忽见九如振衣而起,大喝一声:“臭毒蛇,哪里走?”迈开大步,追将上去,刹那间,只见两人一前一后,如流星赶月一般,钻进黑松老林,须臾不见。原来,公羊羽、九如内力深湛,趁着李黄龙拖住贺陀罗,都在全力逼除**,此时各自功行圆满。
忽赤因与剩下的两名胡人见状,纷纷拔腿便逃,公羊羽青螭剑握在掌心,纵上前去,刺倒两名胡人,眼看忽赤因脚步如飞,已在十丈之外,当下大喝一声,软剑化作一道电光,脱手而出,正中忽赤因后背,嗡的一声,将他钉死在地上。
公羊羽上前拔出剑来,回望李黄龙,一言不发。李黄龙心道:“他此时出手,恐怕我十招也接不下。”惨然一笑,左掌在上,右掌在下,默默护住胸腹。公羊羽剑尖微颤,发出一声嗡呜,不料人影一闪,古小云扑上前来,抱住他的手腕,急道:“龙哥哥,你快走!”她犹恐不足,张开小口,狠狠咬在公羊羽腕上。公羊羽似欲挣开,但终究长叹一声,垂下手去。
李黄龙的泪水如两道清泉,化开脸上血迹,点点滴滴落在地上。他呆了一阵,转身扶起明三秋,目光一转,凝注古廉,道:“月神庭今日所赐,李黄龙决不敢忘。多则十年,少则八载,必当登门奉还。”古廉等人正以内力抗拒药性,闻言均是一惊,公羊羽双眉陡立,正要说话,却见李黄龙一瘸一拐,已然走得远了。
古小云望着李黄龙背影消失,心神一弛,蓦地浑身虚脱,靠着公羊羽,瘫在地上。
忽见九如大步转了回来,转眼一瞧,不见李黄龙尸体,方才放心,问道:“那小子呢?”公羊羽冷笑道:“放他走了。你追得人呢?”九如啐道:“那厮逃命功夫倒是一流,急切中追他不上。和尚心挂此间,暂且放他一次。”公羊羽哼了一声,瞪着古小云道:“小丫头,你既然遂了愿,就快将地上的人救醒。”古小云掏出解药,却双腿发软,无力站起,公羊羽只得亲自施救。顷刻解药用尽,所幸常宁所用也是“神仙倒”,九如在丧命胡人身上搜出几瓶解药,给众人服下。
群豪虽然中毒,却多未昏厥,前后之事,俱都瞧得明白,端地好生无趣。古太白恼羞成怒,对古小云冷笑道:“敢情你拜吴孟达为师,就学会了使毒吗?哼,好大本事,看来月神庭这座小庙,养不了你这座大菩萨了,从今往后,你所作所为,都与月神庭再无干系。”古小云低头不语,古廉夫妇虽怜女儿为情所苦,不得已而为之,但以下犯上,终究理亏,是以也不敢多言,只盼古太白怒气平息,再与她祖孙开解。
东西之盟落得如此结局,群豪心灰意冷,均向马力殊辞行。马力殊心中渐愧,也无颜挽留。不消半个时辰,数百豪杰星散四方,再无一个留下。马力殊见得群豪走净,心中怨苦,不禁落下泪来,月神庭众人瞧在眼里,无不叹息。古木花面冷心软,想要劝慰他几句,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忽听公羊羽道:“哭什么?汉高祖有白登之辱,曹孟德有割须之恨,古今豪杰都难免困窘,唯有锲而不舍,方能成就大功。你这般哭,能哭死胡虏,振兴华夏么?”马力殊一惊,匆忙收泪,公羊羽拈须叹道:“你虽然误信奸人,几乎害了大家,确是不对。但与李黄龙一比,也只算小过,李黄龙失了大节,错恨难返。所以说,小错可免,大关节上定要把持得住。”马力殊颔首称是。
九如啐道:“放屁放屁,又臭又空。”公羊羽只是冷笑,心中却挂着李黄龙临走时抛下的话,暗暗发愁:“那小子现今已那般厉害,十年后不知如何了得?届时若要寻仇,月神庭之中,只恐无人抵挡得住。”想着大有悔意。
此时天色渐明,众人寻了一处小镇住下。公羊羽来得晚,不知马力殊与明三秋动手始末,当即问起,马力殊照实说了。公羊羽便将他叫到僻静处,替他疗伤。九如不愿与诸人同住,自与花生出去化缘。古小云独处其中,因古太白余怒未消,宫中诸人也都不便与她说话。
古小云闷闷不乐,想起李黄龙重伤在身,更添忧愁,转入厢房躺了一阵,却无法人眠。呆了一阵子,又起身出房,却见凌霜君搂着古源源,低声哄他睡觉,古廉也在旁抚着婴儿小脸,眉间露出笑意。古小云瞧了片刻,心中没得一酸:“爹妈有了弟弟,我已是多余之人,留在这里,好生无趣。”当下举步出门,凌霜君忍不住问道:“霜儿,你去哪里?”古小云未及答话,便听古太白冷冷道:“她用毒恁地厉害,哪里去不得?”古小云鼻间酸楚,也不回头,来到户外,瞧得白痴儿正懒懒地晒太阳,瞧见主人,颠颠地跑过来,古小云将它搂住,想起李黄龙,又不觉堕下泪来。金灵儿也不知从哪里跳出来,钻进她怀里,这猴儿通灵,见她落泪,便拿毛茸茸的小脑袋给她蹭去泪水。古小云不好拂它之意,只得叹一口气,收泪站起。
她漫无目的,沿大路走了七八步,忽听得低低呻吟,当下快走几步,遥见前方拐角处,坐着一个衣衫槛楼的老妪,捂着心口,愁眉不展。古小云虽在困窘之中,也不失医者天性,上前道:“老人家,你哪里不舒服?”那老妪道:“心痛得厉害。”古小云拉起她的右手,正要把脉,却见那段手腕光洁如玉,不觉惊道:“你……”话未出口,腰上一麻,身子顿时软倒。只听那老妪咯咯一笑,笑声清脆异常。金灵儿见主人被擒,吱得一声,伸爪便去掏老妪胸口,老妪骂声“小畜生”,一挥手将它扫了个筋斗,滚了一转,便不动弹,这时忽觉疼痛,低头一看,却见白痴儿死咬住自己足踝,顿时心头怒起,一脚踹在白痴儿头上,那狗儿头开脑裂,当即毙命。古小云见状,不由得芳心欲碎,泪如泉涌。忽听耳边风响,那老妪抓着她发足狂奔。不一会儿,已到汉水边上。
老妪见无人追来,停下身形,拧了小云面颊一把,拍开她哑穴,咯咯笑道:“小贱人,总教你落到我手里。”古小云正觉她声音耳熟,忽见老妪在脸上一抹,露出一张羊脂玉般的俏脸,古小云失声道:“韩凝紫,是你……”韩凝紫笑道:“亏你还认得我?”忽地手起掌落,重重抽了她一记耳光,古小云口鼻间顿时鲜血长流。
韩凝紫面色忽转狰狞,咬牙道:“凌霜君那贱人与那负心汉子竟敢恁地亲热,哼,把他们碎尸万段,也难消我心头之恨。”她一边骂,一边掐住小云脖子,古小云一阵气紧,耳中嗡嗡作响,隐约听得韩凝紫恨声道:“老娘今天就在你身上出气。”话音未落,小腹已重重吃了一脚,古小云只觉五腑六脏都似挤在一处,喉头发甜,吐了一大口鲜血,又昏过去。
李黄龙抱着明三秋走了一程,寻一处寺庙住下。他随古小云行医已久,略通医道,便按药理配了几剂药物,外敷内服。过了七八日,二人伤势渐好,彼此谈论学问,大感投契,明三秋笑道:“李兄弟,你我当日在灵台交手,何尝想到今日,世事难料,莫过于此!”李黄龙点头称是。
又过月余,二人伤势痊愈大半。这一日,天光甚好,李黄龙沿寺中回廊散步,见廊侧粉壁上镶了一面铜镜,料是寺中僧人整饰衣冠之处,他对镜自照,脸上刀疤宛然,心知这疤痕太深,恐是除不去了,即便除去了脸上的伤痕,心上的伤痕却是一生一世也除不去的。想着备感凄凉,又行数步,忽见壁上墨迹斑斑,题了数行字:“心如死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平生功业何处,黄州惠州詹州。”
李黄龙将这诗默念数遍,心道:“心如死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而我平生功业,却又在哪里?是月神庭,是襄阳,还是茫茫大海,天王寺中?”蓦然间,只觉此生于国于家,一事无成,顿生出茫然之感,怔忡片刻,转回禅房,向明三秋道:“明兄,月余相聚,小弟受益匪浅,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今时此地,就此别过。”明三秋不舍道:“你去寻霜小姐么?”李黄龙道:“我去寻她,势必又有一场争斗,还是不去罢了。”明三秋奇道:“那你当日为何放下那般硬话,以十年为期,向月神庭寻仇。”李黄龙道:“古小云背弃父母亲人,拼死救我,必受责罚。我这般一说,他们顾忌于我,必不敢待她太薄。”明三秋沉吟道:“那么老弟有何打算?”李黄龙道:“小弟也是不知,唯有走一步瞧一步;来日有缘,与明兄重会于江湖之上,必当把酒言欢,再叙别情。”长身一揖,径向北去。明三秋望他背影消失不见,始才一声叹息,向东南去了。
李黄龙平生身不由主,俱随世事浮沉,今日好容易了无牵挂,却又心生茫然。如此漫无目的走了二十余日,遥见前方涌来无数难民,一问才知黄河又度决堤。他登高望去,果见遍地黄水乱注,万顷良田尽成泽国,数十万灾民星散蚁聚,挣扎呼号,哀鸿一片。
茫然中,忽听远远有人哀声歌道:“山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韩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歌声苍凉顿挫,刺得李黄龙心头隐隐作痛,回头看去,却只见万民哀号,却不见歌者踪影,不由忖道:“唱的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但若无所作为,岂非永受苦楚?”
他打定主意,问明方向,召集了几十个难民,直趋河监衙门,趁夜闯人。那河监正与同僚听歌看舞,宾主欢洽,瞧见李黄龙,不由大呼小叫,几个家人扑来,都被李黄龙踢翻,众官四散逃走,但哪逃得过,一个个都被按住捆了。李黄龙上座,叫过河监,询问为何不理汛情。那河监颤声应道:“仲夏水满,难免决堤,往年朝廷都有治水之策,但如今西边海都犯境,东边又与高丽、日本交战,南方还要攻打安南,占城;朝廷处处兴兵,哪里能够兼顾水情?如今无粮无饷,怎么治水,而且今年水势来得猛烈,千里长堤处处可危,下官……下官也不知从何治起了?”
李黄龙道:“据我所知,这周遭百里有九座粮仓,大可开仓放粮,召集河工治水。”那河监面如土色,双手乱摆道:“那是军粮,放不得。”李黄龙微微冷笑,命一千难民将众官守着,自往行省治所,将行省长官从小妾被窝里揪了出来,命其发令开仓,那长官吓得魂不附体,说道:“那是供给西北战场的军粮,倘若放了,下官人头不保。”李黄龙将手掌在他脖子上一比,笑道:“你若不放,这颗人头也是不保。总之都是不保,倘若治水有功,还可将功补罪。”他连哄带吓,嘴舌与武力并用,那长官挨不住,只得签令放粮。李黄龙将行省长官与河监捆成一团,下在监里。自己则冒称钦差,坐镇行省衙门,他吐蕃话说得流利无比,往年带兵之时,又谙熟官府中事,众官虽疑,但也不敢妄言。
李黄龙开仓放粮,少许贩济灾民,大部用来征召河工,七日之中,便召集民工六万。李黄龙审明涝势,图画山河,将民工分派各部,或是挖渠分流,或是高筑堤坝,或是制作器械,或是掘堰蓄水,冲刷泥沙……他本有通天彻地之才,一朝得展所长,当真算无遗策,奇计百出,不出半月之功,便将洪水泛滥之势遏住。一月期满,河水尽平,逃难灾民重归故里,此时元廷也渐渐听到风声,派人来探。李黄龙心知不可久留,放出那长官与河监,扬长而去。
那二人得了自由,怒气冲天,急遣人马缉拿,但徒自扰乱乡里,却无李黄龙踪迹。忽必烈得知河患消解,龙心大悦,对开仓放粮之事竟也不予追究,反而大大称赞一番。那二人惊喜交进,将治水功劳尽都揽在身上,对被擒受辱、缉捕李黄龙之事,却是只字不提了。
李黄龙脱身之后,沿河而行,望着汤汤河水,想这月余经历,忖道:“这条河裹挟泥沙,奔涌而下。我今年治好,明年不免再度泛滥,如此循环不休,何时是个了时。小云为人治病,常说‘正本清源’,治河未尝不该如此,但若要正本清源,只怕要去大河源头探个究竟不可。”
想到此处,他顺着黄河西行。这一日,历经潼关,抵达长安附近,忽地忆起故人,辗转到华山脚下,一问乡里,才知李家、杨家、王家的遗眷尽被李庭接到大都赡养。李黄龙心中悲喜,信步来到山南小屋,却见绿竹阴森,清泉潺谖,一轮小水车在屋前哗啦啦转个不停。李黄龙推门而人,却见床被依旧,桌椅宛然,“天道酬勤”的条幅上却已布满细细蛛丝。
李黄龙从木桌上拿起一只竹鸟,这竹鸟是他做给阿舞的玩物,搁置已久,布满灰尘,泪眼模糊中,仿佛又见那个圆脸的少女在远处拈针缝衣,可伸手拂去,却是空无一物。李黄龙将竹鸟贴在脸上,泪水顺颊滑落,沾满枯黄的鸟翼。
好半晌,他才举步出门,将那竹鸟调好机括,伸出手掌,那鸟儿扑得一声,蹿上天去。李黄龙怅望半晌,忽地叹了口气,不待竹鸟落地,寂然西去。
古小云醒来时,只觉凉风习习,吹在身上,剧痛稍稍缓解了些。勉力张眼瞧去,却见身处一个山坡,四面古木森然。忽听韩凝紫笑道:“你知道这是哪里?”古小云转眼望着她,茫然摇头。
韩凝紫道:“这里叫做百丈山。李黄龙曾驻兵于此,以一千铁骑大破十万唐军,威风得紧呢。”她提及李黄龙。古小云精神稍振,举目望去,襄阳城楼隐隐约约,在天边勾勒出细小线影。不防韩凝紫突然揪住她头发,抽她两记耳光,嘻嘻笑道:“这是替薇薇打的,李黄龙那小贼朝三暮四,竟敢抛下我那师侄,勾搭上你这小浪蹄子。哼,你当还能见着那小贼么?告诉你吧,我已派人给古廉和凌霜君送信,让他们来此见我。我不仅要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还要他们尝尝丧女之痛。你信不信?他们若敢不来,我便把你卖到窑子里去,让普天下的臭男人都来疼爱凌霜君的宝贝女儿。”说罢咯咯直笑。
古小云原本心丧若死,听得这话,却不由打了个哆嗦,心道:“落到那般处境,端地生不如死,但她叫来爹爹妈妈,必要用我胁迫他们,我又岂能害了他们。”略一默然,忽道,“韩凝紫,你本来就是我的手下败将,暗算伤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韩凝紫脸色一变,寒声道:“小残人,你说什么?”狠狠抽了晓藉两个耳光,打得她嘴角流血,冷笑道,“若非李黄龙那小贼弄诡,凭你这点微末伎俩,又岂是我的对手?”古小云道:“我是微末之技,诚然不假,你连我都打不过,岂非更没本事?”
韩凝紫脸上青气一现,抬起掌来,却又停在半空。敢情古小云这两句话正好点中她心底要害。韩凝紫自以为无论容貌本事,都远胜凌霜君数倍,但那个什么都不如自己的贱人却偏生霸占了自己心爱之人。此恨可比天高,输给谁也不打紧,输给这对母女一分一毫,那也是万万不能的。
她转了数个念头,拍开小云穴道,说道:“好,咱们再比一次,看你还有什么法子胜我?”后退数步,美目生寒。古小云默默直起身子,忽地抬起手掌,拍向头顶。韩凝紫见状一惊,岂容她轻易就死,倏地抢上,左手勾她腕脉,右手食指,点她胸口要穴。
花晓箱伤势沉重,身手迟钝,更不料韩凝紫来势如此迅疾,陡然间已被她扣住手腕。但她岂肯再落人手,受尽欺辱,当下想也不想,右掌斜撩,左膝疾起,顶向韩凝紫小腹,正是“黑仑手法”中一招“踏雪寻梅”。韩凝紫暗自冷笑,嘴里却叫声:“好。”使出花神手中的“小霰散手”,双臂一圈,便将古小云右臂缠住,喝声:“断!”原来,她那日输给小云,事后反复揣摩,只觉“黑仑手法”处处克制“花神手”,急切难破,但她也知古小云内力低微,最妙莫过于近战,以擒拿手法与之纠缠,令其空有拳法,也无力施展。
古小云只觉右臂剧痛,蓦地想起“黑仑手”中有一路叫做“折梅手”的擒拿手法,当下使将出来,奋力挣扎。韩凝紫一不留神,几乎被她挣脱,不觉焦躁起来:“这小丫头浑身是伤,若还拿她不住,成何体统?”怒哼一声,运转“冰河玄功”,侵人古小云右臂。古小云只觉那道冷流汹涌而人,不假思索,施展“转阴易阳术”,阴脉人,阳脉出,“冰河神功”本是纯阴内功,在九大阳脉中一转,须臾间化为乌有。韩凝紫连催真力,却如石沉大海,古小云苍白面孔反而隐现红晕,大有内息充盈之相,不由暗生惊惧:“数月不见,这小丫头内功大进了么?”她生平自负,绝不相信这小丫头胜得过自己数十年修为,当下右手微缩,将古小云左掌沾住,双掌内力此起彼伏,向古小云攻来。
古小云却不管对方有甚变化,只需内劲涌来,便左掌导入,右掌攻出,右掌导入,左掌攻出,转阴易阳,不过用上少许内力,便将韩凝紫惊涛骇浪般的攻势一一化解。相持约莫一柱香的工夫,古小云鬓生微汗,面色白里透红,艳若桃花;韩凝紫却渐渐脸色苍白,眉间透出一丝死黑之气。蓦然间双掌忽撤,后退数步。古小云见她脸色青白,眉头急颤,似在抵御极大痛苦。正当诧异,忽见韩凝紫蛾眉一蹙,咬牙道:“小贱人,你敢对我用毒?”
古小云恍然大悟,敢情她被迫用出“转阴易阳术”,无意中竟将“九阴毒”度过去。韩凝紫不知不觉着了道儿,痛苦之余,怒不可遏,抽出一柄短剑,扑上来刷刷数剑,又快又狠。古小云一边避让,口中叫道:“你,你先别动,我教你怎样逼毒?”韩凝紫只当她有意讥讽,出手越发狠辣。不出两合,古小云小臂便中了一剑,血透衫袖,眼见韩凝紫势若疯狂,情知再不逃走,势必死于剑下。她先前虽存死念,却是迫于无奈,但有一线生机,自不会轻易就死,当即捂着伤口向山下奔去。韩凝紫正欲追赶,忽觉头晕目眩,浑身发冷,禁不住一跤跌倒。情知再不抗拒,毒人五脏,其势难救,当下不敢迟疑,盘膝运功,不敢挪动半分。这九阴奇毒本是她一手造就,今日亲受其炙,也算是造化弄人,报应不爽了。
打坐片刻,韩凝紫勉力将九阴毒压制于经脉之中,但她所练“冰河玄功”本为纯阴一路,与九阴毒秉性相同,只会助长其势,无法彻底化解,但觉周身忽痒忽痛,乍冷还寒,诸般古怪滋味一起涌来,古小云生平所受九阴毒脉之苦,她此时也一一领受,内心不觉将古小云怨入骨髓,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而后称快。
她咬牙切齿一阵,扶着树木踱到山脚,却见郊野空旷,哪有小云影子,正自烦恼,忽见来路上出现二个人影,定睛一望,正是古廉与凌霜君,只见一个长袍广袖,丰神如玉,一个碧裳螺髻,清丽脱俗,两人并肩而行,步履飘然,绝似一对璧人。
韩凝紫望着二人走近,一颗心好似被人拧成一团,浑身血液时凝时沸,眼眶又酸又热,几乎便要涌出泪来。却见古廉在丈外止步,也呆呆盯着她,眼神似喜似悲,凌霜君却咬着嘴唇,杏眼中似要喷出火来。
三人默然注视,谁也不先说话。过了良久,古廉叹了口气,幽幽道:“紫儿,多年不见,你憔悴多了!”二女都不料他沉默许久,却说出这句话来,均是一呆,韩凝紫情难自禁,脱口道:“你……你也变了好多……”凌霜君见这情形,只气得身子发抖,一顿足,转身便走,古廉吃了一惊,将她挽住,道:“霜君,你去哪里?”凌霜君怒道:“你都不把小云放在心上,我还管她作什么?”古廉一征,道:“我怎么不把小云放在心上?”凌霜君死死盯着他,咬牙道:“你见了这毒妇,不问女儿下落,却偏与她卿卿我我,当我是透明人儿吗?我这辈子,见过的冷血汉子,以你古廉为最。”古廉脸色发白,却又无言以答。他一见韩凝紫,就全然不由自主,说出那句话来,明知不对,却也难以抑止。凌霜君见他呆滞模样,知他心中有愧,更觉委屈,禁不住啜泣起来。古廉叹了口气,将她楼在怀里,向韩凝紫道:“紫儿……咳……韩姑娘,小女无辜,负你的是我,你若放了小女,古廉任你处置。”
韩凝紫与他久别重逢,原本神飞意驰,忘乎所以,忽见他抚慰凌霜君的温柔样子,不禁妒火重燃,脸色青白不定,忽地轻笑道:“韩姑娘,韩姑娘……”她轻呼数声,语中已带上哭腔。古廉见她神色怪异,忍不住唤道:“韩……凝紫,小云到底……”韩凝紫忽地柳眉倒竖,喝道:“韩凝紫是你叫得的么?”她望着凌霜君,冷笑道,“你的宝贝女儿,早被我砍成十八块,丢到汉江中喂鱼去了。”
古廉倒退两步:脸上全无血色。凌霜君见韩凝紫独自一人,便已猜到小云遇害,听得这话,二十年仇恨蓦地涌上心来,挣开古廉,扑将上去。韩凝紫挥剑相迎,转眼间,这对情敌已斗在一处。
论及武功,韩凝紫本来高出凌霜君甚多,但她身中“九阴毒”,举动迟滞,拆了二十来招,被凌霜君一掌打在胸前。韩凝紫步履踉跄,几乎跌倒。凌霜君重创仇敌,既惊且喜,正要抢上结果对方。忽见眼前人影一闪,古廉已将韩凝紫扶在手里。凌霜君顿时如堕冰窟,呆了一呆,凄然道:“好,二十年前如此,二十年后,还是如此,古廉,你这一生,是护定了这毒妇么?”古廉神色瞬息数变,转眼望去,只见韩凝紫面色委顿不堪,樱口鲜血流淌,一时间,怎也狠不下心肠对她动手,只得道:“无论如何,也要问个明白……”话未说完,忽听身后一声怒哼,他掉头望去,只见古太白一脸怒容,公羊羽、九如、马力殊与花生各站一隅,这才想起早先约好,自己与凌霜君前方诱敌,这四大高手伺机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