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稳操胜券(上)
作者:情愿傻呆呆的      更新:2022-03-26 05:24      字数:9338
  八思巴浑身一震,双目大张,向着李黄龙呆望片刻,低眉叹道:“善哉善哉,某家输了。胆巴,你将这孩儿与他吧”胆巴诧道:“上师……”八思巴叹道:“佛门弟子以佛法为先,武学小道尔。佛法既败,某家还有何话可说?”胆巴无奈,伸手拍开李熊穴道,李熊跳起来,奔到李黄龙身旁,叫道:“叔叔。”李黄龙抱住他道:“霜阿姨呢?”李熊眼眶一红,哭道:“我不知道,我醒来就在这里。”李黄龙心中隐约感到此中似有一个极大的阴谋,但真相如何,却如隔雾看花,一时难以洞明。犹疑间,忽听蓬然大响,墙壁破开一个窟窿,花生灰头土脸闯将进来,一见李黄龙,大声嚷嚷:“李黄龙,他们两个打一个,俺打不过啦。”说话间,龙牙、狮心随后纵人。龙牙脸色惨白,狮心笑容不改,但俱是眉间泛青,显然尚未复元。
  李黄龙站起身来,淡淡地道:“花生,你带熊儿先走。”花生一愣,道:“你呢?”李黄龙道:“我随后便来。”
  花生摸了摸光头,笑道:“俺去师父那里等你!你要和小云一起回来!”李黄龙点头道:“那是自然。”花生见他举止从容不迫,大感放心,呵呵一笑,抱起李熊便向外冲。龙牙、狮心同声呵斥,横身阻挡。李黄龙忽地抢出,大喝一声,双掌齐出。二人在他手底吃尽苦头,早已是惊弓之鸟,李黄龙掌风未至,二人便匆忙闪开,花生趁机掠出偏殿,一道烟走了。
  八思巴叹道:“檀越人已到手,怎地还不走啊?”李黄龙冷然道:“大师健忘了些。还有一个人在你手里,我怎么会走?”八思巴敛眉笑道:“你说得是那女子?好,檀越若有耐性,再听某家说个故事!”李黄龙忖道:“小云果然在他手里,哼,瞧你还弄什么玄虚?大不了拚个鱼死网破。”心意已决,颔首道:“请说。”八思巴长长叹了口气,缓道:“却说从前,有个孩子自幼出家。他年少聪明,经文过目成诵,抑且口齿便给,擅与高僧辩论。”李黄龙莞尔道:“这说得是帝师自家么?”八思巴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又说道:“却说那一年,小孩还未满十三岁。吐蕃大军进逼吐蕃,小孩与弟弟随叔父去见吐蕃大汗,求他不要进犯吐蕃。但吐蕃大汗不理睬他们,小孩的叔父得病死了,只留下小喇嘛与他幸好,大汗的兄弟四王爷喜爱小喇嘛,收留了这对兄弟。小喇嘛费尽唇舌,侥幸说服了四王爷,让他信奉我佛妙谛,兵马不入吐蕃。谁料天有不测风云,这一天,四王爷帐下来了一名老喇嘛,他与小喇嘛宗派不同,但本领高强,能言善辩。他污蔑小喇嘛出身邪派,妖言惑众。四王爷将信将疑,下令小喇嘛与他斗法,并说倘若败了,就赶走老喇嘛,倘若败了,就处死小喇嘛兄弟。小喇嘛年尚不满十五,修练不足,但为活命,也唯有拼力苦斗。这一场斗法,足足较量了一个时辰,小喇嘛被对方逼到帐角,眼瞧便要输了……”说到这里,他忽然住口,李黄龙问道:“后来如何了?”
  八思巴眼中露出追忆之色,幽幽叹道:“后来么?恰逢观战的宾客中有一个了不起的年轻人,他年龄不大,但武功很好,他见老喇嘛以大欺少,大为不平,便趁众人不备,偷出帐外,悄悄站在小喇嘛背后,透过帐幕,将内力度人他背心。小喇嘛得了帮助,一举打败老喇嘛,不但保住了性命,更侥幸做了四王爷的上师。从那时起,小喇嘛便悄悄发誓,如有机会,定要报答这位恩人。”李黄龙点头道:“这人善助弱小,是条了不起的好汉。只不过,大师的往事与今日何干?”八思巴道:“非也非也,大有干系。倘若这位恩人求我相助,某家是否答应他?”李黄龙沉吟道:“大丈夫恩怨分明,焉能有恩不报?”八思巴道:“檀越说得是,八思巴修行半生,终究勘不破这恩怨二字。唉,既然如此,檀越请再接招吧!”双掌一合即分,猛然拍出,李黄龙莫名其妙,但这“八思巴印”来如惊紫,唯有以“碧海惊涛掌”抵挡。
  两人遥遥发掌,每交一掌,便各退寸许。掌力一时越发越频,风声满天啸响。换作平时,鹿死谁手,尚难逆料。但李黄龙人寺以来,连场苦斗,已然疲态显露。八思巴却以逸待劳,精力正旺。不一时,只瞧得李黄龙头顶升起缕缕云气,雪白浓重,笔直若柱。其他三人见八思巴胜券在握,纷纷相视而笑。
  又斗两招,李黄龙一声大喝,一记“滔天劲”扫中铜镬下的柴火,火星进射,落向八思巴,八思巴挥掌拂开,正欲反击,忽见李黄龙大袖掸出,拂中大镬,这一拂用上了“涡旋劲”,大镬忽碌碌急速旋转,腾空而起,搅起一大股沸水,状若一条水龙,飞至八思巴身前。八思巴慌忙撤回掌力,将沸水荡开。李黄龙占得先手,掌力绵绵不绝,搅得沸水柴火此起彼落,向八思巴涌到。八思巴武功虽高,但这般水火交煎,殊难抵挡。不一阵,光头被滚水溅上,疼痛之极,衣角也被火星点着,腾腾腾地燃烧起来。
  胆巴尊者见状,忍耐不住,拗起地上青砖,举手掷出,只听当得一声大响,大镬洞穿,沸水一泄而出,将篝火浸灭。一不做二不休,龙牙、狮心也各各出手。但四人抑或心里有愧,抑或顾惜身份,虽是群殴,却也不便一拥而上,只是各守一角,轮番出手,以车轮战法消耗李黄龙内力。
  又斗半晌,李黄龙只觉内力点滴消逝,暗暗叫苦,但不知小云下落,又不甘轻易离开,凭着“碧海惊涛掌”苦撑了一柱香功夫,渐渐眼花耳鸣,出掌越发滞涩。不由忖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罢了。”
  猛可后跃,忽地一掌逼开龙牙,夺门而出,狮心发声沉喝,运掌拍他胁下。李黄龙伸臂一挡,浑身热血上冲,一颗心几乎跳了出来,猛吸一口气,借着狮心掌力,背着身子蹿向门外。不料门前人影晃动,一人出现门口,伸出一指,点向李黄龙后心。李黄龙早已是强弩之末,一个收势不及,竟将“至阳穴”送到那人指上,后心倏麻,委顿在地。
  那人五指连弹,指尖隐有紫声,瞬息封住李黄龙十处大穴。李黄龙瞧他手法,心头一震,定睛再瞧,只见那人俗家装束,黑衣裹身,鹰鼻深目,两鬓班白如霜,额上布满细密皱纹。李黄龙喝道:“你是谁?”那人经此一番动作,似乎颇为疲倦,身子佝楼,轻轻咳嗽,不理李黄龙,忽向殿内道:“帝师大恩,黄某生受了!”
  却听八思巴叹道:“惭愧,惭愧,此人一身武功可敬可畏。倾我大天王寺一寺之力,也几乎擒他不住。如此人物,绝非无名之辈。敢问黄兄,他到底是谁?”那黑衣人又咳数声,冷声道:“你答应过黄某,不可问他来历。”八思巴道:“八思巴委实好奇,黄兄既不肯说,那也作罢。”走上前来,屈指弹中李黄龙“膻中穴”,黑衣人蹙眉道:“你作什么?”八思巴道:“此人武功太强,黄兄的‘轻紫指’只恐制他不住,我补上这记‘金刚弹指’,可策万全。”黑衣人冷笑道:“金刚弹指算得了什么!”龙牙、胆巴皆有怒容,狮心也收敛笑意,但迫于八思巴在场,俱都不敢发作。
  黑衣人把袖一拂,扛起李黄龙转身便走,出了大天王寺,将李黄龙丢入一辆马车,振缰疾行。李黄龙默运“鲸息功”,冲开三处穴道,但上行至“膻中”穴处,便遇滞涩,不觉怒道:“有能耐的,解开我的穴道,大家一拳一脚分个高低。”黑衣人略一默然,叹道:“向使能公平胜你,在惠州我便将你擒了,何苦这般费尽周折?”李黄龙心中电光一闪,脱口叫道:“沿路折人手足的歹人便是你么?”黑衣人冷笑道:“什么歹人不歹人?事到如今,告知你也无妨。当日你在崖山现身的消息传到北方,我便带你南征旧部,去广州寻你踪迹。费了好些时日,终于在惠州城郊和你遇上。当时我瞧你步眼身法,便知不是敌手,加之你才智过人,即便出手暗算,也难成功。所幸那小姑娘多管闲事,总爱与人瞧病。我左思右想,便想出这个折人手足的费事法子,引你前来大都。八思巴少年时欠了我一个人情,我本拟请他出手。但他武功虽然高强,要将你如此活捉,却也不易。哼,如此这般,费了我无数心机,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天幸昨日来了个九如和尚,你们又彼此相识。是以八思巴为我想出这条驱虎吞狼的计策,他从龙牙、狮心处得知,九如被一个对头缠上;而那大高手也来了大都。”
  李黄龙心中了然,恨声道:“原来释勇信是你们引来的。”那黑衣人讶然道:“那怪老人是灵鳌岛主?难怪了。”唔了一声,又道:“不错,你们前往无色庵,我在暗处瞧见,知会八思巴。八思巴便将释老儿引至无色庵,叫你们斗了个两败俱伤,原以为你也该受些伤损,怎料你不知用了什么诡计,竟将释老儿逼走。八思巴只好出手制住了小和尚,将那女子、小孩一并掳了。本想今晚再用这二人诱你前来,却不料九如和尚受伤之后,不肯认输,竟将你早早送上门来。”说罢大笑两声,笑声中却无丝毫喜悦,唯有伤感嫉恨之意。
  李黄龙悔恨交加,此刻想来,前来大都途中,自己几度见过此人行迹,偏偏自负武功,只当他是寻常路人,以致敌明我暗,一败涂地。他越想越恼,叫道:“你我素不相识,为何一再暗算?你是忽必烈的走狗吗?”黑衣人哼声道:“忽必烈算什么东西?自从蒙哥汗去世,吐蕃人里再没有我黄冷瞧得上的人物。”
  李黄龙心神剧震,失声道:“你是黄冷,黄万计的徒弟?”黑衣人转过头,鹰隼般的眸子在他脸上一转,寒声道:“你叫我什么?论辈份,你该叫我一声大师伯。”李黄龙呸了一声,道:“去你妈的大师伯,我与黄万计那老混蛋全无干系。”黄冷大怒,叱道:“孽障,你骂你师公什么?”伸手捆向李黄龙脸上,但掌到脸旁,复又停住,紧绷面皮扭过头去,李黄龙却嚷道:“有种便打,不打的便不算好汉。”
  黄冷瞧着他,冷声道:“你当我真不敢揍你么?哼,我怕一旦动手,便忍不住取你性命。”说到此处,眼露凶光,面肌抽搐,似在竭力克制。李黄龙冷笑道:“是汉子的就不要说嘴!”黄冷猛然掉头,双拳紧攥,十指入肉,眼中似要滴出血来,足足瞪了李黄龙一盏茶的功夫,终究按捺怒意,沉声道:“我要杀你,早就杀了,何必等到现在?”李黄龙道:“你若不杀我,届时必要后悔。”黄冷嗤了一声,道:“你莫忘了,那小姑娘在我手里,我杀不得你,就不能在她身上撒气么?”李黄龙一愣,道:“你既不打我,又不杀我,千方百计抓我,到底打的什么主意?”黄冷长长吐了口气,只顾赶车,再不作声。李黄龙怕他对小云不利,也只得忍气吞声。
  行了一程,马车戛然停住。黄冷将李黄龙拽出车外。李黄龙一瞧却是城郊,苍山滴翠,曲径通幽,山林深处,露出一角飞檐。黄冷呆呆瞧着那角飞檐,神色茫然若失。过了半晌,才抓起李黄龙,循着小路上山,不一时,便见山路尽头,立着一座庵堂,浓荫环抱,景致清幽。
  黄冷放下李黄龙,顺手封了他的哑穴,长叹一口气,缓缓道:“师妹,我又瞧你来啦!”只听庵堂内一个女子的声音叹道:“师兄,你这是何苦……”李黄龙闻声,蓦地一阵天旋地转,几乎晕了过去。
  却听那女子轻咳数声,从容说道:“你带了黄儿的朋友来给我瞧病,我很是承你的情。不过朋友归朋友,并非黄儿本人。我说过了,你若不能将黄儿安然带来,还俗之事再也休提。”李黄龙听得心如刀割,“妈妈”两字在喉间转来转去,只恨只苦于哑穴被制,无法吐出,急得他面红耳赤,几欲发狂。
  黄冷面露黄索之色,说道:“师妹,你不肯嫁我也就罢了。何苦定要在这荒山吃斋念佛,瞧你受罪,我打心底难受。”黄艳芳沉默半晌,叹道:“师兄再也休谈。我若还俗,师父势必旧事重提,逼我嫁你。
  唉,师兄你也知道,此事说什么都勉强不得。一去十年,我已心丧如死,唯求在此这里坐守古佛青灯,了断残生;师兄若还顾念一点同门之谊,还请成全则个。至于这位小姑娘么?也请你带还给黄儿,要么……要么我那孩儿势必……势必很是着急……”说话声中,她数度哽咽,几乎无法成语,只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叫道:“啊哟,阿姨……您……您是龙哥哥的妈妈?”李黄龙听出是小云,心头又是一喜。
  却听黄艳芳叹道:“傻孩子,你如今才明白吗?唉,若换了黄儿,老早就猜出来啦。”古小云嗫嚅道:“阿姨……你又不说,我自然就不知道了,嗯,我原本就笨,龙哥哥时常这么说我呢。”黄艳芳轻轻一笑,温言道:“那孩子就是性急。但听你说起他的事,阿姨欢喜得不得了,你说得他处处都好,足见对他一片真心。”古小云急道:“阿姨……你……”黄艳芳笑了一声,道:“你害羞什么?你性子好,黄儿得你照拂,
  是他的造化。不过,我自己的孩子,他的性子我再也明白不过,或许人长大了,略略收敛些,但本性可未必褪得干净。唉,想来远不及你说得那么好的,小云,你千万容让他一些。”小云唔了一声,轻声道:“可龙哥哥对我当真很好,阿……阿姨,龙哥哥就在大都,你干么不去见他呢?”黄艳芳沉默半晌,叹了口气,道:“不成,我发下毒誓,绝不还俗,绝不离此半步,否则……唉……就要做一件为难的事儿。”
  古小云道:“那我叫他来见你。”黄艳芳道:“那更不成了,他若来了,岂非要闹个天翻地覆。他师公是个很厉害的人,黄儿斗不过他的。你若真心喜欢黄儿,便答应阿姨,立个重誓,今生今世都不要告诉他我在这里。”古小云道:“我……我……”支吾良久,始终无法立誓。
  却听黄艳芳叹道:“罢了,小云,你过来。既然你定要与他说,我再交代几句紧要话儿与你。”堂中一静,忽听小云出声闷哼,接着便是重物堕地之声。李黄龙一颗心顿时悬了起来,但听黄艳芳叹道:“没奈何,唯有让你睡一会子。唉,早知如此,真不该向你泄漏身份。师兄,你蒙了她的双眼,千万莫让她记得路径。”李黄龙听说小云仅是昏厥,稍稍放心。
  却听黄冷寒声道:“这倒不必了,你那宝贝儿子,我已带来了。”黄艳芳猝然一惊,失声道:“什么?你……你敢违背师父之命?他说过,不得带黄儿与德理来,你……你是骗我?是……是骗我开心的么……”想是她心绪激动,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黄冷眉间露出一丝苦涩,叹道:“师妹,从来只有你骗我,我又什么时候骗过你来。唉,你若肯还俗,即便师父之命,我也顾不得了!”黄艳芳默然许久,忽道:“好,你带他进来。”黄冷提着李黄龙入内,地板上小云昏迷不醒,观音塑像下,坐着一名白衣女尼,容颜俏丽,肌肤苍白,额上眼角布满鱼尾细纹,她瞧见李黄龙,身子微微一颤,阉上双目,眼角流出两行泪来。李黄龙也是泪如泉涌,却偏偏无法言语。
  过了半晌,黄艳芳张开眼,望着李黄龙,目光百变。这十年来她迭经变故,心志坚韧了不少,终未放声大哭。良久叹道:“师兄,你解开他的穴道吧?”黄冷摇头道:“不成,他武功太高。”黄艳芳咳嗽两声,轻叹道:“原来,这小姑娘说得却是真的,他的武功当真那样高强?”黄冷点头道:“我自来不打诳语。他若得了自由,势必带你离开,届时我决计挡他不住。”他目视黄艳芳,脸上透出沉痛之色,缓缓道,“我焉能让你再离我十年?”黄艳芳身子一震,强笑道:“师兄,这些年来,你费尽心思,我始终没有答应,你何苦还要如此痴缠呢。”
  黄冷道:“但你数月前说过,只要我将李德理父子安然带到你面前,你便肯还俗。”黄艳芳道:“那时我挨不过你纠缠,才用上这个法子。师父曾逼你我发下毒誓,不得与他父子相见。我以为你对师父百依百顺,决不肯违拗半分。谁知你竟敢破誓,带来黄儿,倘若被师父知晓,如何是好。”黄冷哼了一声,道:“即便遭受严惩,我也心甘情愿。”黄艳芳苦笑道:“即便如此,你不过带来黄儿,德理在哪里?”黄冷道:“抓到儿子,老子的下落一问便知。”黄艳芳道:“好,你解开他的穴道。”黄冷摇头道:“这小子聒噪得紧,我若让他出声,不免自讨苦吃。”他目光闪烁,盯着黄艳芳道,“再说,你知道他老子的踪迹,未必不会动心,偷偷去寻他。你须得立个誓言,我再解穴。”
  黄艳芳黯然叹道:“师兄你太多心了,我答应师父,永不离开此地。嗯,我与黄儿十年不见,你不让他言语,我怎知他是真是假,或许你只是寻了他人来骗我。”黄冷被他一激,怒道:“你……你信不过我么?”伸手拍开李黄龙哑穴。李黄龙脱口叫道:“妈……”黄艳芳身子剧震,伸了伸手,似要将他搂住,但终究又收回手去,泪光闪闪,强笑道:“黄儿,当真是你么?”李黄龙涕泪交流,哽声道:“妈……我做梦都梦见你……”黄艳芳禁不住心如刀割,叹道:“娘又何尝不想你,这些年……你……你过得好么,你爹爹呢?他怎么样了?”李黄龙心口似被重重一击,望着母亲,几乎说不出话来。
  黄艳芳见他神情,只觉一阵心神恍惚,苦笑道:“难道说,他……他有了别的妻子么?黄儿,你只管说,好歹这么多年了,他便是再娶,我也不会怪他。”黄冷望着李黄龙,不觉心中惊喜:“那厮倘若另有新欢,师妹势必彻底死心了。”李黄龙本不忍直言真相,但听得这话,忍不住叫道:“哪里会……爹爹他……他早就去世了。”黄艳芳如遭五紫轰顶,目瞪口呆。黄冷也是呆住,他与李德理有刻骨之恨,梦中也想夺他性命,却不知这个生平大敌早已死了,欢喜之余,又感失落,忽然间呵呵惨笑起来。
  黄艳芳听得笑声,激灵一下,忽地搂住李黄龙,急声道:“你说什么?他……他怎么会死?怎么会死呢?”李黄龙张口欲言,忽听一个阴沉的声音道:“是老夫杀的,那又如何?”语调铿锵,如断金铁。
  屋内三人听得这声,同时变色。黄冷面色惨白,扑通跪倒,涩声道:“师父!”黄艳芳望着门外,眼神迷茫,问道:“师父,这话当真么?”黄万计冷笑道:“与其让这小子添油加醋,不如老夫说来痛快。只怪那姓李的功夫太低,敌不住老夫的‘太阴真黑’,死了也是活该。”
  黄艳芳只觉胸中剧痛难忍,身子微微一晃,涩声道:“你骗我,你答应过不杀他……你答应过的……”黄万计冷笑道:“你叛我十年,我骗你十年。大家两下撇清,各不相欠。”黄艳芳闻声,猝然止住哭泣,说道:“不错,都怪我太傻,我早该知道,凭着你的性子,绝不会轻易放过他的。”黄万计哼了一声,冷笑道:“那是自然。”黄艳芳双眼通红,恨声道:“你让师兄与我发誓不得见他父子,也是怕我知晓真相,不肯受你摆布,是不是?”
  黄万计冷哼一声,答非所问道:“黄冷,你做得好啊!”黄冷苦笑道:“黄冷知罪,任凭责罚。”黄万计略一默然,道:“也罢,做了便做了,小鸟儿迟早要上天的,老夫年纪大了,也不能永远管着你们,起来吧!”言辞之中,颇有黄索之意。黄冷起身道:“多谢师父宽宥。”
  李黄龙久不出声,此时忽道:“黄万计,你敢与我堂堂一决吗?”黄艳芳一愣,却听黄万计冷笑道:“小子有种,老夫就等你这句话!黄冷,解开他的穴道。”黄冷不敢违拗,解开李黄龙数处大穴,但“膻中穴”却解之不开,不由额上汗出,颤声道:“弟子无能,解不开‘金刚弹指’的禁制。”黄万计啐道:“金刚弹指?何足道哉!”一道劲风穿堂而人,拂中李黄龙心口,李黄龙“膻中穴”豁然而开,长身站起,猛然一掌击向黄冷。黄冷气为之闭,匆匆横臂一格,蹭蹭蹭倒退六步,跌坐在地,吐出一口鲜血,面色淡金也似。黄艳芳惊道:“黄儿……不要杀他……”李黄龙怒哼一声,向黄冷道:“你虽赚我一场,但却让我见了我妈,恩怨相抵,这一掌权作利息。”只听门外黄万计不耐道:“臭小子,废话恁多,打是不打?”
  李黄龙吸一口气,正要出门,黄艳芳忽地拽住他道:“黄儿,我有几句话,要与你说说。”黄万计冷哼道:“婆婆妈妈,没点意思。臭小子,老夫在山顶紫竹林等你。”一阵风去得远了。
  黄艳芳待他走远,又对黄冷说道:“师兄,相烦你回避一阵。”黄冷狠狠瞪了李黄龙一眼,拖着步子出门去了。
  黄艳芳挽着李黄龙,在佛像前坐下。李黄龙年纪已长,被她如此亲昵挽着,甚不自在,耸肩道:“妈,你拽这么紧作甚?”黄艳芳白他一眼,慎道:“你再大些,我还是你妈,往年你拉屎拉尿,怎么不说别拽紧了?”
  李黄龙不由讪讪,转眼盯着小云,欲言又止。黄艳芳会意,伸手古小云背上一拍,古小云醒转,见了李黄龙,狂喜道:“龙哥哥。”李黄龙心中欢喜,但当着母亲,却故作淡漠,嗯了一声,将她扶起。黄艳芳见他二人耳鬓厮磨,不觉隐有醋意,说道:“好啊,有了媳妇儿,便忘了妈么?”
  古小云双颊嫣红,李黄龙也面皮发烫,伸手抱住母亲,强笑道:“也罢,省得你吃醋。”黄艳芳双目一红,望着屋顶叹道:“若有醋可吃,却也好了。”李黄龙知她念起亡父,心头一颤,低头道,“妈,待我报了爹爹仇,一定全心孝敬您,让您快快活活,再不会难过伤心。”黄艳芳摇了摇头,道:“黄儿,我怕你做不到的。”李黄龙一征,道:“我怎会做不到?”黄艳芳道:“你不会听妈的话。你若不听话,我怎么会快活?”李黄龙急道:“我一定听您的话,若有违拗,叫我天诛……”黄艳芳慌忙捂住他嘴,嗔怪道:“举头三尺有神明,怎能发这样的毒誓?”李黄龙正色道:“孩儿说得千真万确,绝无虚言。”黄艳芳望着他,点头道:“好,黄儿也成了男子汉啦,唉,倘使……倘使我让你不要为你爹爹报仇,你答应不答应?”
  李黄龙不防她突出此语,不由得膛目结舌,片刻摇头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别的事我都能答应,独有此事不能。”黄艳芳神色一黯,缓道:“好,既然如此说,我要你与小云姑娘一刀两断,你肯不肯答应?”古小云大吃一惊,李黄龙正色道:“妈,你定要与我为难?”黄艳芳叹道:“我失去丈夫,深知其中的痛苦。小云若是失去你,也不免抱恨终身。长痛不如短痛,你既然要去送死,不如早早与她分开。”李黄龙望向古小云,却见她眼角泪影闪动,只是摇头。李黄龙一时进退维谷,僵立当场。黄艳芳叹一口气,抚着李黄龙肩头,柔声道:“乖孩子,妈妈失去了你爹爹,无论如何,也不想失去你!”
  李黄龙面色一沉,冷然道:“妈,你就知道我一定会输?”黄艳芳怔了怔,叹道:“黄儿,妈从小命苦,若非你师公,早巳死于非命。你师公对妈并不坏,唉,只是他为人太过固执,做了许多错事,却总当自己对了。黄儿,无论如何,请……请你瞧我面上,不要与他动手。”李黄龙腾地站起,高声道:“不必说了。我千辛万苦,练成这身武功,只为今日一战。此仇不报,我李黄龙无颜苟活于天地之间。”狠起心肠,再也不瞧母亲一眼,转身出庵,古小云跟上去,道:“龙哥哥,我陪你去。”李黄龙回头望她,却见她神色局促,双拳紧握,心念一动,忽地抓住小云左臂,取出那具“神仙倒”来。古小云面红耳赤,急声道:“龙哥哥……我……我……”李黄龙叹道:“你的心思我再明白不过,既是堂堂一战,暗器伤人,不算好汉。”便将“神仙倒”揣人怀里,望得山顶紫竹成荫,迈开大步,走了上去。古小云呆了呆,小跑着跟在后面。
  到得紫竹林前,只见黄万计负手立于修竹之间,身形傲岸,衣袂飞扬,便如一只黑色大鹰,踞立山顶。瞧得李黄龙来了,点头道:“小子有种,我当你不敢来呢!”
  李黄龙冷道:“你老怪物也有种,我还当你夹屁而逃了呢?”黄万计眼中厉芒一闪,冷笑道:“小子,你怎地不带剑来?”李黄龙道:“我不用归藏剑,照样胜你。”
  黄万计道:“老夫的‘天物刃’摧金断玉,你不用兵刃,可别说老夫占你便宜。”随手一挥,劲风如刀掠过,身周五根粗大紫竹喀嚓折断,断口光滑平整,似若利刃切就。
  李黄龙瞥了一眼,淡然道:“竹子是死的,人是活的!”黄万计笑道:“好,我便瞧你活是不活?”双袖一振,竹林瑟瑟颤响,千百竹叶似如箭镞,向李黄龙飕飕射来。李黄龙使开“涡旋劲”,竹叶绕他身周一匝,反射黄万计。黄万计正面迎着那道竹叶激流,步履沉滞,似若逆水上行,竹叶至他身周,便嗤嗤下堕,刺入泥中不见。
  黄万计大笑道:“胜了一个八思巴,就敢小觑天下高手吗?”蓦地食中二指一并,点向李黄龙心口,李黄龙挥掌拍出。指掌相交,二人均是一震,黄万计右掌斜掠,手臂来回弯曲,甚是飘忽。李黄龙瞧出厉害,不敢硬接,后退半尺,施展“碧海惊涛掌”,虚空抓拿,御劲相抵。
  古小云从旁观看,见二人出手并不十分迅疾,略略放心。却不知二人掌指间劲力磅礴,超乎常人想象,四面紫竹均是抵敌不住,向外弯折。李黄龙拆了数招,忽有所悟,原来黄万计右指使的乃是剑法,左掌则取法单鞭。李黄龙一明其理,正欲设法破解,谁料黄万计左掌忽地直戳竖劈,使出画戟的戟法,右拳大开大阉,却是铜锤的锤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