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顺风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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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愿傻呆呆的 更新:2022-03-26 05:24 字数:8108
古小云待他走远,忽地长长舒了口气,道:“龙哥哥,这等事下不为例,以后无论如何,我……我也不做啦。”李黄龙叹道:“我只怕你说错了话,没想你却做得很好。”古小云将李熊抱人怀里,取出银针,给他灸治,说道:“我是不愿云大人带熊儿去打仗,才违心骗他,但愿从今往后,熊儿都能决活过日。”李黄龙道:“一定能够。”古小云道:“倘若这样,我就堕入拔舌地狱,却也不枉了。”李黄龙苦笑道:“你若下地狱,天下便无人不入地狱了。”李薇薇心里糊里糊涂,皱眉道:“你们到底打什么机锋?”话一说完,忽听李熊哇得哭了一声,睁开眼来,看见众人,喜极而泣。小云伸手抚慰李熊,对李薇薇道:“熊儿是受了风寒,并非不治。龙哥哥在我身后,用‘传音人密’之术,教我骗过云大人,说这样可让熊儿快乐过活。我想既然这样,只好做了。至于心包经与心经那两团郁结之气,却是龙哥哥以‘转阴易阳术”传给我,我再如法传入熊儿体内。没想到当真就骗倒了云大人。“
李薇薇听罢,默然一阵,站起身来,踏出门外,耳听李黄龙问道:“你做什么去?”李薇薇不答,行出一程,遥见马力殊站在一块礁石上望海号哭,不由心道:“李黄龙做得忒也过了,马力殊把这孩子当作复国之望,绝望之余,会否做出傻事?若他跳海,我不会水,怎么救他?当年他救过我一次,如今落到如此地步,我岂能袖手旁观。”犹豫间,忽听贺陀罗的大笑传来,不由心下一惊,藏身一块大石下面。
马力殊蓦地停住哭泣,沉声道:“你来作甚?”人影一晃,贺陀罗站在礁上,笑道:“听得云大人向隅而泣,特来瞧瞧!”马力殊冷笑道:“你想打架么?”贺陀罗摆手笑道:“错了错了,洒家此来,是要助云大人兴复汉室呢!”马力殊道:“你来消遣云某?”说罢神色一黯,怔然道,“兴复汉室?还有什么指望?圣上患了不治之症,活不了几天啦!”贺陀罗道:“那小孩儿济得什么事?死了更好!”马力殊怒道:“云某虽斗不过你,却也不怕你。”贺陀罗笑道:“我说过啦,今日决不是来与你厮斗。方才不过一时口快,实话实说罢了,若你生气,洒家道歉便是。”说着拱手作礼。马力殊只觉惊疑不定,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贺陀罗微微一笑,说道:“常言说得好:‘皇帝轮流坐,明年到我家’,李匡胤不也是从孤儿寡母手中夺来天下的么?姓李的既然能做皇帝,难道姓云的就不能做天子?”马力殊一惊,怒道:“这话大逆不道,休得再言。云某生为唐臣,死为唐鬼,岂是篡逆之辈,操莽之徒?”贺陀罗冷哼一声,道:“就我们西域人来看,曹操、王莽杀伐决断,敢做敢为,倒是天大的英雄。再说,难道那小孩一死,你就眼瞧着唐人被元人欺辱么?”马力殊一愣,半晌方道:“圣上活着一日,我便保他一日罢了。”贺陀罗道:“若那小孩死了呢?”马力殊颓然一叹,无力道:“这与你有何干系?”贺陀罗笑道:“大有关系!你们汉人有句话说得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洒家眼下虽替吐蕃人行事,但却并非吐蕃人,哼,我们可是色目人。”马力殊身子微震,道:“此话怎讲?”贺陀罗道:“吐蕃以征战夺取天下,当年成吉思汗王钺一挥,伏尸百万,洒家的族人死在吐蕃刀下的不计其数,你当我面上恭敬,心里也那么恭敬么?”马力殊冷笑道:“但你们为虎作怅,灭我大唐,确是不假。”贺陀罗叹道:“我们都是吐蕃人的牛羊,为其驱使,既然力不如人,也是别无他法。但若有机会,我们也非不想反抗。你可知道,吐蕃人善于征战,却不善理财,大量财富都交给我的族人打理,几十年下来,色目商贾个个富可敌国,非我夸口,洒家九代行商,但凡色目富商,大都与洒家有些干系,只是人口稀少,虽有财宝无数,却不足以在战场上与吐蕃争雄。你们汉人则不同,人口众多,地域广大,只要精修兵甲,凭着南方水泽之地,仍可与吐蕃人一战。我们色目人有钱,你们汉人却有人有地,倘若齐心协力,里应外合,十多年下来,难道就不能灭亡大元么?”
马力殊听得这话,血为之沸,但对贺陀罗其人终有戒心,半晌方道:“你总不会白白助我吧?”贺陀罗笑道:“自然不会白白助你,将来事成,阿尔泰山以西和吐蕃乃蛮旧地都归我们,其他土地属你汉人,抑且色目人在中土经商,不得征收赋税。”马力殊怒道:“岂有此理?”贺陀罗笑道:“漫天要价,落地还钱,价钱之事,大可商量。何况能否成功尚难定论,说这些话也早了些儿。”马力殊听得心中怦然,沉吟不语。贺陀罗又道:“不过,你我合作之前,须得先杀一个人。”马力殊问道:“谁?”贺陀罗寒声道:“李黄龙那贼子非杀不可,他与你我不同。他有吐蕃血统,更是伯颜的师侄,黄万计的徒孙!”马力殊双眉陡立,叫道:“此话当真,”贺陀罗道:“你与他交过手,难道不知他的来历?据我所知,此人实乃吐蕃人中的奇才,倘若有朝一日,让他把持大元国政,定是第二个成吉思汗!”马力殊怒哼道:“你也不必夸大其词,我早巳立誓,非杀此丿、不可:既然你也有意,大伙儿联手,谅他也抵挡不住。”李薇薇听得马力殊被贺陀罗说动,按捺不住,方想出头驳斥,谁料背心一麻,浑身顿僵,耳听得李黄龙叹道:“随他去吧!”李薇薇无法动弹,心中大急。却听贺陀罗笑道:“此事不急,他会造海船,洒家说好与他一起建造,造好之后,再动手杀他不迟。然后你我乘船返回大陆,图谋复国大计。”他见马力殊仍是犹豫不定,便道,“你若信不过我,我将儿子作质如何。”马力殊当即接口说道:“如此说定,只要你真心实意,我绝不动你儿子一根汗毛。”贺陀罗嘿嘿干笑,二人说着话,去得远了。
李黄龙放开李薇薇穴道,李薇薇怒道:“你来做什么?”李黄龙道:“我怕你遭遇不测。”李薇薇冷笑道:“你是不放心我来见马力殊吧!”李黄龙道:“你说得对。我来,是不放心你;我若不来,却是不把你放在心上.’李薇薇神色稍缓,叹道:“罢了,算我说你不过,但我心中有许多疑惑,比如马力殊为何定要杀你?”李黄龙叹道:“你若不问,我也不想说,但你问了,我也不会瞒你。”又叹了口气,将来龙去脉一一说了。李薇薇听罢,不觉呆了,心道:“若是当年我与小色鬼不曾分开,这些事都不会有啦!”征征瞧了李黄龙一眼,心中不胜黯然,“想这些有什么用,唉,怨只怨我们命苦。”
两人各怀心事,转回小楼,已是掌灯时分。李熊发过一身透汗,睡得正熟,古小云燃起一盏羊脂灯,读《神农典》读得人神,唯有花生似个热锅上的蚂蚁,背着手转来转去,看见李黄龙,眉开眼笑,拉住他道:“大哥,俺饿了!”他平时都直呼姓名,唯独饿了才叫大哥。谁想李黄龙此刻心情大坏,全不理会。李薇薇也坐在床边,沉吟半晌,问道:“李黄龙,你真要给贺陀罗造船么?”李黄龙道:“自然还要。”见李薇薇疑惑不解,便道,“我这是将计就计,实则虚之。给他们造艘假船,咱们则造艘真船,他们忙着造假船,便不会发现咱们造真船了:”李薇薇听得糊涂,道:“什么真船假船,假船真船?”李黄龙将计谋说了一遍,众人喜上眉梢,齐声叫好:正自欢喜,忽听咕噜噜一阵响,花生唉声叹气道:“你们说了半天话,俺的肚皮也要说话啦:”李薇薇不由得郁结尽消,噗哧笑道:“它说什么呀?”花生道:“它说,俺要吃饭,还要吃肉,既然没有美酒,那也就算了。”众人又笑,李黄龙道:“好好,花生大爷,我这就去张罗。”花生甚是欢喜,呵呵直笑,李薇薇却踢他一脚,笑骂道:“你是李黄龙的大爷,却是我的小厮,不许偷懒,砍柴烧水去。”花生不敢违拗,连滚带爬,跟着李黄龙去了。
是夜无话,次日贺陀罗清早便来,约李黄龙造船,并唤花生一路,李黄龙却道:“他要看家,手脚又笨,去了反而误事。”贺陀罗本想借重花生的神力,但听这么一说,心知李黄龙对自己戒心未去,只得作罢。
李黄龙着地画出图样,道:“海上风高浪大,气候凶恶,我们人少,最好造海鳅楼船,有八部水车,即便风帆折断,还能以水车推动。”贺陀罗皱眉道:“八部水车太多,一部两部便够了。”
李黄龙道:“这是海船,而且路程甚远,有备无患。”贺陀罗又问:“多高多长。”
李黄龙掐算道:“一丈六尺高,六丈长。”贺陀罗又想埋怨太大,可转念一想:“船一造好,洒家便要动手杀人,人数减少,船儿自然不需如此庞大。但眼下不可流露这个意思,叫他生疑。”他心怀鬼胎,点头称是。李黄龙猜出他心意,趁势口若悬河,将工程说得繁复无比,实则许多部件并无用处,但贺陀罗本是外行,被他头头是道一番说,晕头转向,难分真假。
二人计划了足足一日,方才伐木取材,李黄龙却又推这棵树木质不好,经不得海水侵蚀,那棵树太过弯曲,仅是寻找龙骨,又花了数日功夫,贺陀罗笑在脸上,急在心里。
李黄龙这边与贺陀罗虚与委蛇。李薇薇却依李黄龙所给图样尺寸,让花生伐木取材,偷造龙骨船板,入夜之时,与李黄龙另行架设一艘海船。这般昼夜赶造,贺陀罗的海鳅船龙骨未定,这边李黄龙桅杆已然架好,那边船板还是稀稀落落,这边李黄龙已用树皮织好风帆,装在桅上。其间,马力殊来看了李熊几次,小家伙装得要死不活,骗得马力殊伤心不已,暗里苦练武功,准备一举击杀李黄龙。
到了第十五日夜中,南风徐徐,夜空阴霾。李黄龙见是顺风,便找个借口骗过贺陀罗,早早返回住所,与花生用滑轮木板,将船拖至海边,又将所需物品尽数装上。古小云抱着李熊率先登船,李薇薇则与花生随后,李黄龙登上船头,方要拆掉跳板,忽听远处有人冷笑道:“平章好手段,骗得洒家好苦,既有现成船只,也不用造什么鸟船了罢?”说话声中,只见两团黑影若风驰电掣,一路奔来。
李薇薇识得是贺陀罗与马力殊,惊道:“糟糕?”李黄龙剑眉一挑,淡然道:“你将风帆升起来,花生,依我教你的法子,转那大木轮,小云,你与熊儿到舱内去。”李薇薇急道:“你呢?”李黄龙道:“我随后便来。”李薇薇一怔,古小云忽地扑上,将李黄龙死死抱住,颤声道:“龙哥哥,我们不走也罢,你……你别行险……”
李黄龙胸中一热,豪气奔涌,笑道:“区区么麽小丑,何足道哉?”此时花生已运起大金刚神力,转动枢纽,海船行驶开来。这船一左一右,共有四部水车,以多种机关妙术,连接船心一个木轮,因有五轮,故名五行楼船,木轮一旋,四部水车同时飞转,仅是花生一人,便将这艘大船推得航行如飞。
李黄龙眼见那二人越奔越近,看看就要抢到船前,猛然将古小云推开,纵到岸上,身未落地,大喝一声,呼呼两掌,拍向两大劲敌。那二人只觉李黄龙掌劲如怒潮奔涌,心中暗惊,翻掌抵挡。刹那间,三人同声闷哼。李黄龙一个筋斗翻出,双足深深插入海水之中,贺陀罗倒退三步,勉力拿椿站稳,掣出般若锋,叫道:“云老弟,你去截船,洒家对付这厮!”马力殊此时已明白上了当,李熊必在船上,当即纵声长啸,斜刺里冲出,便要抢船。
李黄龙大笑道:“慢来,要想上船,先过我这关。”左掌搅起一股水柱,劲急万分,冲向马力殊,水柱中带上“鲸息功”,马力殊挥臂一挡,便觉有异,来得虽是水柱,撞到臂上,却如铁柱一般,顿时身不由主,重又落回岸上,心头骇然:“这奸贼恁地了得?”贺陀罗揉身急上,李黄龙双掌齐飞,又搅起两股水柱,一刚一柔,一前一后,迎了上去,贺陀罗震散一道水柱,手掌发麻,正自暗凛,另一道水柱却活物一般,凌空挽了个平花,绕过贺陀罗的掌风,撞他腋下。贺陀罗大惊失色,慌忙后跃丈余,横劈一掌,才水柱击散,掉头与马力殊对视一眼,忽地齐齐扑上。李黄龙笑道:“来得好。”使开“碧海惊涛掌”,将两大高手一并截住。
其实,云、贺二人今夜来得也很凑巧,马力殊白日里探过李熊,眼见小皇帝气色萎靡,不免失魂落魄,返回住所后,练功打坐都无心情,只想着李熊那张小脸。挨到晚间,他忍耐不住,只想再看这孩子一眼,即便挨上李黄龙冷眼,也在所不惜。当下前往小楼,遥见灯火依旧,哪知走进一看,却是空无一人。马力殊隐觉不对,但何处不对,却又想不出来,急寻贺陀罗,二人均是智谋之土,略一合计,便猜出李黄龙诡计,在小楼附近一看,果然发现造船痕迹,贺陀罗气得暴跳如紫,马力殊依据常理,推断李黄龙去得不久。二人沿着岛屿四周一路寻来,终于找到。
三人苦斗半晌。“碧海惊涛掌”自大海万象中化出,本就厉害。李黄龙更将“鲸息功”融人海水,化成水柱攻敌,更是令人防不胜防。两大高手被他挡在岸上,眼睁睁瞧着海船去远,当真气得七窍生烟,古小云见李黄龙跳下船,心中一急,涌身一跃,便要随他跳下。李薇薇将她抱住,急声道:“别犯傻,你下去也没用的。”古小云这些天始终记着诺言,不与李黄龙亲近。她表面上强颜欢笑,心中却是痛苦难当,当此生离死别之际,再也忍耐不住,落泪道:“姊姊,我活着没法与他在一起,难道也不能一起死么。”李薇薇正色道:“小云,你真这么信不过他?”古小云道:“可敌人太强……”李薇薇打断她道:“李黄龙也很强。”她望着海沙上三道黑影,喃喃道:“我信他这次,若他回不来,我也不活。”小云听得一呆,却见李薇薇掉头道:“我去升帆!”古小云急道:“姊姊,我……我能做什么?”李薇薇笑道:“小云,你信佛么?”古小云点头,李薇薇道:“那你便用心念佛,保佑李黄龙,千万诚心诚意哦!”古小云急道:“我定然一万个诚心。”当即坐在船头,望天祷告。
风帆升起,船行更速,李薇薇望着岸上,心如焦灼。古小云从毗婆尸佛念道释迦牟尼、又从释迦牟尼念到弥勒佛祖,三世诸佛一一念罢,岸上人影渐小渐暗,儿乎再也看之不见,古小云口中念叨,泪水却止不住地滚落下来。
岸上三人斗至一百余合,贺陀罗喝一声,般若锋白光一闪,李黄龙腰上鲜血进出,后退数步。马力殊纵身而上,一拳挥出,李黄龙闪身后退。贺陀罗与马力殊眼见船只去远,追之不及,心中恼怒,不杀李黄龙誓不罢休,当下快步抢上。只听三人足下哗哗啦啦,一进一退,尽都踩入海水之中。马力殊遽然而惊,忽地收足叫道:“当心有诈”贺陀罗一怔止步。李黄龙见马力殊识破计谋,哈哈一笑,沉入水中。
贺陀罗还要追赶,马力殊已拉住他,摇头道:“不要追了,这厮当日被你我打得重伤落海,尚且能活,水性可通鬼神。方才他诈退入水,正是要引诱我们入水。水中厮拼,你我有输无赢。”贺陀罗听得出了一身冷汗,道:“多亏云将军机警,要么又着了他道儿。”心有不甘,抓起几块石头,向海中乱打一气。
李薇薇见李黄龙脱身,喜之不尽,让花生暂且停船。不一时,李黄龙潜到船下,李薇薇放下缆绳,援他上来,回头笑道:“小云你好诚心,果真感动了菩萨!”古小云脸一红,她先时觅死觅活,待得李黄龙上船,却又无话可说。李黄龙奇道:“佛祖怎么?”李薇薇笑道:“这是我与小云的秘密,不让你知晓。”李黄龙嗤了一声,道:“谁希罕么?”他只怕夜长梦多,以风向鸡辨向,扬帆转舵,朝北航驶。
行了数日,只因天公作美,却也顺风顺水。但第五日未时,风势陡变,几阵乱风打过来,喀喇一声,竟将船上的风向鸡吹折了。李黄龙举目遥望,但见彤云低垂,几乎压着海面,海水一个漩涡连着一个漩涡,翻滚不定。一转眼,风声潇潇,巨浪叠起,楼船便似一粒芥子,在大锅沸水中团团乱转。李黄龙手中扳舵,口中发号,刹那间李薇薇放下风帆,花生转动水车,一行人使出浑身解数,驾御楼船,避开风尖浪口,在海水中左右穿梭。
俄尔,天边云色更重,好似团团靛墨,化之不开,其时风势更厉,掀起浪涛,喧嚣震响,直如万马千军齐呼齐喊,冲杀过来。忽地两个浪头连环打来,楼船经受不住,向右偏转。众人东倒西歪,一起摔倒,或是抱住桅杆,或是扣住船舷,大呼小叫,苦苦挣扎,花生翻肠倒肚,呕吐不已,李熊虽被小云抱着,却早已两眼翻白,吓得昏了过去,李薇薇连声尖叫:“李黄龙,不成啦……不成啦……”
李黄龙正在挣扎,听得这话,心头一灰:“纵然我机关算尽,终究抗不过天意么?”直觉大船摇晃数下,便要翻转,一时间他也不知哪来的气力,忽地纵起,抱住木舵连扳数下,楼船滴溜溜连打两个旋儿,竟被他堪堪稳住;不待他喘息,右方巨浪又度扑来,船身被带得转了两转。李黄龙力贯双足,双足陷入船板,直没至踝,一时间,便如铸在船板之上,双手掌舵,仰天怒啸,啸声遒劲清越,破风激浪。
这般苦苦支撑半晌,风浪稍弱,四人正要松一口气,乍听巨声震耳,撇眼一望,只见巨浪借着狂风之势,层层堆积,高如雪山银城,凌空压来,众人瞧这势头,尽皆面如死灰。这时间,忽听近处传来一声呜叫。李黄龙听得耳熟,循声望去,只见楼船右侧,升起一个庞然大物,浪头着它一阻,顿时退去。李黄龙惊喜交进,叫道:“鲸大婶,你好啊!”巨鲸昂昂鸣叫,宛似与他对答,霎时间,楼船前后左右,四头巨鲸应声浮起,结为簸箕阵势,将船团团围住。只听狂风嘶鸣,排天巨浪此起彼落,打在群鲸背上,飞珠溅玉,化作漫天白雨。
得到群鲸庇护,楼船摇晃渐微,如在避风港里,说不出的安然舒适。众人目瞪口呆,几乎忘了言语。
过得良久,古小云方道:“龙哥哥,哪位才是鲸大婶呢?”李黄龙瞧了半晌,摇头道:“它们都是一个模子,我也看不出来。”李薇薇啐道:“没心没肺的,连救命恩人也忘了?”李黄龙笑道:“说得是,请打!”说罢将脸伸了过去。李薇薇冷笑道:“边说边笑,挨打的诚意也无,再说你这么厚的脸皮,打得我手疼!小云你来,别用巴掌,须用船桨才好。”古小云笑道:“我不才打他,只罚他找出鲸大婶来。”李黄龙苦笑道:“哪你还是打我的好。”二女都笑。
此时风浪越来越急,唯见巨浪汹涌,端端瞧不见天色。虽有巨鲸护持,船上众人仍是无法入眠,个个两眼大张,围坐舱中,轮流说起故事解闷。直说到次日辰时,天色渐白,风浪缓缓平复。又历三刻光景,巨鲸四面散开,众人心中一喜,涌到船头,手搭凉棚,极目眺望,但见海碧天青,白云疏淡,红日如轮,光华人水,海面上便似进起万点火星;浪涛一如天际薄云,舒卷开阖,数尾银鱼如箭跃起,复又刺入海中,激得水花四溅。三两只鸥鸟扑翅盘旋,嘎嘎而鸣,叫声十分欢快。
众人瞧得心旷神怡,恍若隔世。忽听鸣声啾啾,转眼望去,只见巨鲸成群结队,摇头摆尾,慢吞吞向远方游去,最末一头,身边伴着两头圆头圆脑的小鲸。李黄龙喜道:“鲸大婶!”巨鲸母子听到呼唤,又转过身子,绕着楼船转了一周,尖声呜叫,李黄龙虽然不尽明白,却也听出辞别之意,心知此番作别,再无见期,不觉胸中一痛,张口长啸,啸声激越,在云天中回旋不绝。巨鲸也发出长长鸣声,节律宛然,充满生机,正是那支鲸歌。
这一人一鲸,或啸或歌,彼此唱和,久久不止。忽然间,李黄龙罢住啸声,望着巨鲸母子沉入海底洪荒,蓦地一声不吭,转回舱内。二女知他心中难过,也伴他默默坐下。沉默片刻,李黄龙发令启程,此时风向鸡已折,但幸喜日挂中天,李黄龙在甲板上立起一根木棒,作为日晷,从日影之中推算航向。他经此一劫,对这茫茫大海生出敬畏之心,只怕风浪不期忽至,便将众人分作两班,昼夜兼程,白日为花生,人夜为自己与李薇薇,轮流推动水车。
李熊受足了惊吓,事后定下心来,意疲神倦,草草吃喝了些,便沉沉睡熟。这一觉睡到次日凌晨,方才醒来,他小孩心性,兴致既好,再也无法安坐,将古小云闹醒,缠着她出舱走动。二人踱出舱外,只见玉宇澄净,星光明灭,一钩明月西坠,照得楼船通体如雪。忽而一阵海风吹来,又咸又湿。李熊只觉鼻间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忽听船尾传来李薇薇的笑声:“熊儿你醒了么?”李昌心中欢喜,一溜小跑奔过去,古小云怕他不慎落海,匆忙跟上。二人转到船尾,只见李薇薇与李黄龙相对而坐,李黄龙正低头摆弄一堆方形木板。李熊笑声:“叔叔。”坐到他身边,李黄龙抚着他头,笑道:“小懒虫,睡得香么?”李熊点头直笑,望着地上木板,奇道:“叔叔,这是什么呀?”李黄龙笑道:“猜出来算你厉害?”李熊挠了几下头,噘嘴道:“我可猜不出来。”转身道:“霜阿姨,你知道吗?”小云正与李薇薇拉手说话,闻言笑道:“这该是牵星术吧。”李薇薇抚她脸蛋,低笑道:“还是你聪明,一猜就知;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就会看他瞎摆。”古小云脸一红,道:“我也只知大略,不知究竟的。”李熊瞪大眼睛,奇道:“什么叫牵星术?”古小云道:“听说这是夜里航行时,海客们辨别航向的法子。方木板叫作牵星板,共有十二块,最大一块长八寸,边距依次递减二分,故而最小一块仅二分来长。嗯,至于这个小石块,叫做缺刻石板,四面缺刻。用得时候,只须在夜空里对准北极星,手执木板中部,手臂伸直,木板上为北极星,下方是水平线。如此这般,以十二块木板及小石板替换计算,便可算出咱们身在何处。但至于具体算法,我却不知了。”
李熊听得糊涂,眨巴两眼,望着李黄龙,李黄龙道:“待你大些,我再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