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消除杀机
作者:情愿傻呆呆的      更新:2022-03-26 05:24      字数:9781
  黄见他憨态可掬,不由暗自嘀咕:“这三人懵懵懂懂,全不知兵凶战危。我忒也自大了,不该带他们来的
  ……。”但事已至此,翻悔不及,一指带来的钢刀长矛,说道:“你拣一样趁手兵器,护住小云与薇薇!”花生一怔,明白过来,抓头咕哝道:“非得兵器吗?”环眼一扫,不拿地上枪矛,径直走向一株水桶粗细的大槐树前,将行礼搁在一旁,两手环抱,神力猝发,喀喇一声,将丈余大树连根儿拔起。花生托在手中,挥舞数下,笑道:“这个么……却还趁手!”李薇薇忍不住啐了一口:“蛮牛便是蛮牛。”
  李黄龙莞尔道:“好和尚,算我服了你。”下马将八支长矛断作四尺来长,负在背上,方才提起一杆中平长枪,跃上马背。李薇薇却抓起一口单刀,翻身跳上雪痴儿背脊,与古小云坐在一处,含笑道:“就坐这儿好啦。”李黄龙怔了怔,心口一热:“薇薇平日嘴上刻毒,此时此地,竟肯看顾小云。她的心肠终是好的!”他举目遥视,见两军战船来回游弋,交战在即,倘若唐军一败,乱军中再无救人时机,当下面色一沉,凛凛杀气直透眉梢,举枪勒马,飞驰而下。
  东突依陆为寨,正与唐军对峙,辕门向北,左右各有塔楼一座,以作嘹望之用。塔上土卒遥见李黄龙人马疾来,心中惊疑,发出喊声。谁料李黄龙来势更疾。一名土卒顿时吹起号角,余者弯弓发箭,躲在箭垛之后,向李黄龙攒射过来。
  李黄龙看得分明,右手抡枪,荡起斗大枪花,将羽箭一一拨开;右手挽缰,驭使“胭脂”神驹,演起“十方步”来,忽左忽右,顷刻间避开来箭,离辕门百步之时,他反手摘下断矛,疾喝一声,抖手掷出,断矛掠过百步,刺中箭垛,木箭垛豁然而裂,断矛去势不止,洞穿一名十夫长胸口,那人长声惨嚎,从塔楼上重重栽落,摔得肝脑涂地,惨不忍睹。
  古小云见此情形,目瞪口呆,急道:“龙哥哥,不要杀……”忽觉后颈一麻,嗓子顿时哑了,只听李薇薇在耳边笑道:“我便知道你假仁假义,会闹这些把戏。你当我真想护着你么?哼,臭丫头乖乖闭嘴,不要添乱。”古小云哑穴被制,眼睁睁看着李黄龙将断矛当作投枪,出手如电,例不虚发,将塔上东突一一刺杀,心中一阵难过,双眼一闭,泪水扑簌簌滚了下来。
  俄顷,李黄龙断矛用尽,人马也已逼近辕门,眼见大门紧闭,转身喝道:“花生!破门!”花生应声奔近,手中大树奋力顶出,一声巨响,辕门就如纸糊一般,整个儿仆倒在地上。李黄龙飞马纵入,迎面呼喝如紫,东突士卒蜂拥而来。李黄龙长枪抖出,红缨乱扑,枪花与血花共舞,东突骑兵纷纷堕下马来。“胭脂”性子暴烈,遇上如此战阵,兴奋异常,放声长嘶,马蹄乱飞,踹得东突步众鲜血乱进。
  花生随在李黄龙身后,糊里糊涂冲进营中,乍见东突个个龇牙咧嘴,扑将上来,不由大为惊惧;但到此田地,后悔逃跑却已来不及了;惊惶之余,忽见对方拉开弓箭,便要射来,他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暂且忘了师门教训,摇动大树,舞了个风雨不透,荡开箭矢,向前猛冲,所过之处,东突将士人仰马翻,当真六丈之内无人能够立足。李薇薇紧随在花生后面,她胆量虽大,此等战阵却是从所未见,望着四面人影憧憧,不由心惊肉跳,除却催驴向前,再无别的念头。小云被她搂在怀里,始终闭着双眼,凄厉惨叫声声人耳,刺得她心如滴血。
  四个人各怀心思,一路厮杀过去,直如滚水湔雪,势不可挡;东突将士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李黄龙杀得性起,横枪马上,取下弓箭,左右驰突,箭如飞电,断是无一虚发。战到紧要处,忽听左方一人惊呼道:“李黄龙!”李黄龙侧目看去,却见一名汉军百夫长望着自己,满脸惶恐。李黄龙但觉此人眼熟,正想何处见过,忽听右旁又是一声“是李黄龙。”刹那间,呼叫声一个变成两个,两个变作三个,越来越多,越来越响,如旋风般卷过人群,众军士惊惶异常,纷纷喊道:“李黄龙来了!李黄龙来了!”一边呼叫,一边四下退却,前后杂沓,东倒西歪,众将官想要喝止,却是哪里能够。
  ,李黄龙向日从军之时,威名极大。后来钱塘江一战,单枪匹马,杀得东突尸横遍野。伯颜虽严令封锁,但众口难防,消息终究不胫而走。军中最重勇士,士卒们道听途说,越说越玄,传到后来,竟将李黄龙描绘成力大无穷、不惧刀箭的怪物,还说他能驱鬼运神,唤来钱塘江潮破敌。此地多是北方汉军,虽没见过李黄龙,但这些传说却也听过,眼见来人骁勇无匹,早已胆裂,再听那百夫长一呼,俱都生出一个念头:“是他?难怪了……”一时纷纷萌生退意。
  李黄龙不知就里,忽见东突不战自溃,顿觉机不可失,冲开一个缺口,奔出营外,只见海上舻舶相连,密密层层,白帆片片,连天接云,难分彼此。四人沿海岸狂奔,身后东突紧迫不舍。李黄龙反身发箭,护着众人且战且走,忽然间,前方喊声大作,抬头看去,却是一彪东突自前兜截过来,人人扯满角弓,泼天箭矢泻落过来。
  李薇薇心惊胆寒,急催毛驴回转,花生则舞着大树抵挡羽箭,且战且退,直退到李黄龙马前。李黄龙射倒数骑,伸手一摸,忽觉箭囊空空,羽箭已然告罄,此时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北面山崖耸峙,南方大海茫茫,不由心急如焚,正要挺枪迎敌,忽见一艘小艇自唐营中飞出,桨橹轮转,逼近江岸,一名唐军站在船头,挥手喊道:“壮士,快快上来!”李黄龙大喜,与三人跃上小艇。水手将竹篙一撑,小艇离岸数丈,其他唐军纷纷摇橹弄桨,去岸渐远。东突赶到岸边,张弓射来,箭矢纷纷堕人海里。唐军欢然大笑,将小艇划得似如一条活泼泼的飞鱼,在海面上纵跃不止。
  一名壮年唐军笑道:“大壮士,你也来勤王么?”李黄龙道:“我有要事,须见圣上,相烦老哥带路。”那唐军眉头一皱,并不作声。片刻工夫,小艇钻入水营,在大船小艇间穿梭前行。李黄龙举目望去,只见各船水手衣衫杂驳,有男有女,还有十来岁的懵懂少年,个个面容愁苦,皮肤黧黑,浑然不类寻常士卒。一问身旁唐军,才知都是来勤王的沿海渔民。
  李黄龙寻思道:“这些百姓却是何苦,多来一人,不过多送一条性命。”转念又想,“换了是我,与其甘为鱼肉,任人宰割,倒不如豁出性命一战。”想着蹙额不语。古小云此时睁开双目,想着方才杀戮之惨,犹有余悸,望着四周唐人,心中更生茫然:“倘若打起来仗来,他们也都会死么?”想着不觉流下泪来。李薇薇瞧见,心中冷笑:“小贱人害怕了么?真没出息。”忽见花生搂着船舷,面如土色,两眼发直,不禁冷笑道:“小秃驴,你该不会是怕水吧?”花生听得这话,颤声道:“你……你不怕吗?”说了两句话,脸色更坏了三分。李薇薇自家也不识水性,但她生性好强,即便心头惴惴,对着旁人也不露声色,冷冷道:“那个自然,小秃驴,你信不信,我这就推你下去做王八。”说罢做出推人模样。花生神色大变,双手乱摆,忙道:“别……别,俺吃王八好吃,王八吃俺,可就大大不好了。”大嘴一撇,眼看哭出来。
  李薇薇道:“那好,想我不推你,你须得答应,从今以后,都要听我吩咐,我叫你向东,你就不得向西,叫你坐下,就不许站着。”花生此刻但求自保,言无不从,连道:“好,好!”李薇薇妙目一转,笑道:“你说得好听,我便试你一试,看你听不听话,嗯,你且向东边跳三尺!”花生惊道:“哪怎么成?东边都是水呢。”李薇薇道:“你不听我的话了?”花生左右为难,苦着脸连声哀告。李薇薇此时别说推人,便是挪身也是不敢,只是觉得气氛过于沉重,是故拿花生寻开心罢了。
  说闹之际,小艇在一艘大船边停住。船头放下舢板,李黄龙当先跃上,一名校尉迎上来,拱手笑道:“阁下骁勇善战,令人佩服。敢问可是云将军的部下?”李黄龙心道:“若以本名相告,不免一场厮杀。”当下胡诌道:“不错,我此来是有要事,须得面见圣上。”那校尉笑容忽敛,冷然道:“这却免了?陈大人和陆大人说了,马力殊的人,圣上一律不见!”李黄龙打量对方一眼,道:“我不见什么陈大人陆大人,只求面圣……”那校尉甚不耐烦,挥手打断他道:“陈大人的意思便是圣上的意思。”斜眼一瞅李黄龙,冷笑道,“还站着作甚?要我踢你下船么?”不料李黄龙目中威棱迸发,伸手拿住他胸口,提得离地三尺。那校尉挣扎不得,惊怒道:“反了么?左右,给我拿下。”他是宰相陈宜中的亲信,平日里作威作福,众军土受够他的闲气,此时俱是冷眼旁观。那校尉喊了两声,眼看无人答应,顿时着慌,涩声道:“都是自家人,凡事好说,凡事好说。”说话之时,馅媚之态天然流露。
  李黄龙笑道:“你带不带我去?”那校尉面露难色,忽见李黄龙神色不善,忙道:“带,带。”李黄龙放手道:“你走前面。”那校尉不敢违抗,转到前舱。却见舱门处站了四个军士,校尉一指舱内,嘟哝道:“就是这里……”门前卫兵见势不妙,举枪阻拦。李黄龙抬臂一挥,众卫兵虎口剧痛,四条长枪飞到半空。
  李黄龙跨入舱内。但见舱室阔大,四壁斑驳,布满褐色水渍,咸湿的空气中混着一股淡淡药香。靠里处稀稀拉拉坐着几个官儿,愁眉苦脸,正在说话,听得脚步声,纷纷掉头来望,一个方面黑须的官儿喝道:“怎么没经通报?”那校尉慌道:“陈丞相,这是马力殊的部下,要见圣上!”陈宜中怒道:“不是吩咐了么?但凡马力殊遣人,统统赶走。”那校尉苦着脸道:“没奈何,他逼我来的。”陈宜中一怔,厉声道:“作反了么?岂有此理,来人……”他身旁一个清癯文官摆手道:“丞相,罢了!他拼死来此,可见忠于我大唐,倘若这般赶走了,岂不叫人齿冷?”陈宜中一拍大腿,佛然道:“陆太傅,你还不明白?马力殊狼子野心,仗着手握兵权,一心要夺走圣上……”清癯文官叹了口气,向李黄龙道:“圣上龙体欠安,不便见客,你有什么话,只管对我陆秀夫说罢!”
  二人言语,李黄龙听得清楚,便向陆秀夫拱手笑道:“云将军听说圣上微恙,特令在下请来一名女神医,为圣上诊治。”堂上诸人都是一愣,陈宜中两眼瞪着李黄龙,冷笑道:“我们自有大夫,不必劳动那位神医的大驾了。”李黄龙没想这人恁地不识好歹,正要发作,忽听古小云道:“那位……那位圣上可是患了惊风之症?”陈宜中与陆秀夫对视一眼,眉间露出讶色,后者奇道:“你怎地知道?”古小云又道:“方才你们给他服用了寿星丸,是不是?”陆秀夫更惊,点头道:“不错,不错。”古小云道:“方子用得不坏,可惜缺了几本紧要药材,不能济事。”众官脸色微变,陆秀夫站起身来,肃然道:“敢问其详!”古小云道:“从药味分辨,当是缺了人参与石菖蒲,嗯,是了,朱砂分量也没用足!”陆秀夫眉间透出一团喜色,拱手道:“姑娘说得极是,只因被元人围困,药材奇缺,故而缺了几味;嗯,敢问可有补救之法么?”古小云道:“我要见过病人,才能决断。”陈宜中勃然怒道:“岂有此理……”陆秀夫摆手道:“丞相,事急从权。而今眼目下,圣上性命危在旦夕,这位姑娘未卜先知,一语道破用药之蔽,必是有真才实学的,让她试试,聊胜于无吧。”
  陈宜中拧起双眉,打量小云,满脸狐疑。陆秀夫又道:“她一介弱女,丞相顾忌什么?马力殊拥兵自重,所忌者唯有圣上,倘若圣上有个长短,只怕大事不妙。”陈宜中听他言之有理,无奈道:“好,且让她进去。”
  陆秀夫喜道:“姑娘请!”当先引路,古小云举步跟上,李、柳三人跟随在后。陈宜中急道:“你们站住。”
  李黄龙全不理会,陈宜中惊怒交进,冲出舱外,召唤军土。
  陆秀夫一心救人,也顾不得许多,掀开竹帘,匆匆步人后舱。舱内氤氲缭绕,药味更浓,两个宫女坐在一旁,煽火烹药,床上蜷着个小孩,伶仃瘦小,不堪一握,小脸煞白如纸,两眼紧紧闭着。李黄龙一眼便认出这孩子就是广王李熊,想起那日荒山相遇的情形,不觉胸中一酸,转念又生疑惑:“怎么只见弟弟,不见哥哥,星儿哪里去了?”。
  古小云傍着李熊坐下,伸手探脉,双眉微蹙。陆秀夫观颜察色,心头暗惊,还未及说话,李黄龙已抢先问道:“如何?”古小云叹道:“他想是受了莫大惊吓,痰迷心窍,此外肝肾不调,有消中易饥之患。唉,二疾并发,也真是苦了他”陆秀夫搓着手,惶声道:“可有救治之法么?”古小云瞧了李黄龙一眼,见他面带忧愁,不觉心头微动:“敢情龙哥哥说的孩子,便是他了。”当下淡淡笑道:“不用担心,我自有法子,不出明日,便能让这孩子活蹦乱跳了!”看了李熊一眼,眼里露出怜惜之色。众人齐松了口气,忽听有人冷声道:“好大的胆子,他是当今圣上,你敢叫他孩子?”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陈宜中两手叉腰,脸色阴沉,几个士兵站在身后,只怕惊了李熊,不敢率尔上前。陆秀夫点头道:“丞相说得对,姑娘,这位可是我大唐天子,你日后称呼千万小心,不可乱了规矩;若犯了欺君之罪,我可保你不得!”古小云听得这话,瞪大双目,大为不解。却听李黄龙冷冷道:“孩子就是孩子?有什么叫不得?”陈宜中怒道:“放肆……”正要喝令拿人,忽听外面有人说道:“请禀告圣上,都统制马力殊求见。”语声疲惫沙哑,但一字一句,不失沉稳。
  众人心头齐震,忽听呛啷声响,夹杂着几声闷哼,陈陆二人顾不得李黄龙等人,掀开竹帘,抢出舱外。
  只听陈宜中怒声道:“马力殊你好大胆子,擅闯朝堂,该当何罪?”马力殊叹道:“丞相见谅,若不出此下策,马力殊万万进不来的。”陆秀夫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是说我们把持朝政么?”马力殊道:“这是太傅自己说得,云某可没说过。”静了一静,陈宜中寒声道:“好,那你此番前来,所为何事?”马力殊道:“如今军情危急,我要带圣上突围。”陈宜中冷笑一声,道:“如此说,我们是输定了?”马力殊缓缓道:“败多胜少,但大唐血脉不可就此而绝!”陈宜中冷笑道:“就算败了,又与你何干?姓云的,你别忘了,圣上已颁下圣旨,虢夺了你的兵权,你如今一介白身,却强占兵符,处处以主帅自居。哼,自古以来,曹操王莽等奸佞小人,也莫过于此吧!”马力殊叹道:“丞相言重了,云某生当为唐人,死亦为唐鬼;眼看着汉柞运移,国事崩摧,岂有袖手旁观之理。再说,倘若云某真是操莽之徒,我大唐兵马怎会落到这步田地?”他语中虽力持平静,但悲愤之意却不自觉地流露出来。
  只听陆秀夫怒道:“好啊,你这话什么意思?要推卸兵败之责吗?”马力殊道:“会有今日之局,云某自也脱不了干系。只是当日云某提请弃舟北上,兵发江西,与文天样文丞相汇合,但丞相以圣上安危作为托词,坚决不允,力持游击海上。文大人一介书生,不通兵法,勉力为将,以致一溃千里,葬送大好时机。此为其一。”陈宜中冷道:“这么说,还有其二了。”马力殊道:“不错,其二便是泉州一役。诸位大人不分好歹,轻信蒲寿庚,殊不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厮本是西域胡人,云某曾说得明白:举凡胡人,都不可相信。可惜诸位把云某之言当作耳边风,以致这奸胡临阵倒戈,害我大军一败涂地。”陈宜中冷笑道:“如此说来,今日之局,都是我们的不是了?”马力殊长叹了口气,道:“岂敢,云某未能坚持己见,也算是莫大过失了。如今我军人数虽多,却都是未经操练的百姓。一派乌合之众,如何抵挡元人狼虎之师,一经交战,不仅无补于事,反成拖累。当日我力请不要接纳百姓从军,诸位大人不加理会,以致今日形势危殆。此乃其三也。”李黄龙听得明白,心道:“原来此中利弊,他尽都知道的。”心下也不觉替他惋惜。
  却听陆秀夫冷笑道:“真是笑话!百姓投奔我军,是因我大唐秉承仁义之道,深得人心。孟子曰:‘仁者无敌’,我军人多势重,万众一心,势必能击败羌虏,光复华夏。哼,你一介武夫懂什么?我且问你,你读过几本书,又懂得多少圣人的道理?”马力殊道:“说起圣人之理,云某远不及太傅渊深。但马力殊却明白一个道理:为子死孝,为臣死忠。云某绝不能眼看圣上送命,圣上若在,大唐还有光复之机;圣上若有不测,大唐才算是亡了。”陆秀夫怒声道:“你今日擅闯朝堂,以下犯上,还有脸说什么忠孝?倘若天不佑我大唐,此番兵败,陆某便负圣上蹈海而死。太祖杯酒释兵权以来,大唐三百年以文德治国,就算要亡,也该亡在士大夫之手,绝不能亡于你这个屡抗圣旨,拥兵自重的武夫。”
  却听马力殊略一沉默,冷道:“看起来,云某话已说尽,唯有冒这个不忠不义之名了。”话音方落,便是数声闷响,只听陈宜中咆哮道:“好贼子,反了么……”叫到一半,戛然而止,忽地清风飒然,马力殊卷起竹帘,跨人内舱,与李黄龙见了个正着。这一下,即便泰山崩摧,万马忽至,马力殊也不至于如此惊骇,一时间,只看他目瞪口呆,双足好似钉在门前,挪不动半步。李黄龙望着这个宿敌,心中暗叹,敢情经年不见,马力殊容色枯槁,双颊凹陷,两鬓之间竟已星星斑白。
  马力殊略一愣神,侧目望去,浑身又震,涩声道:“柳姑娘……”李薇薇也怔了怔,叹道:“云公子,一别数年,你可憔悴多啦。”马力殊听得这话,心中没由来一酸,双目不由潮了,强自忍住,回望李黄龙,寒声道:“你来作什么?”李黄龙道:“你做什么,我便做什么。”马力殊只当他奉了军令,来擒李熊,心中暗恨。再见李熊躺在床上,犹如死人,顿时目光一寒,道:“好啊。”李黄龙随口应道:“当然好了……”话未说完,马力殊双掌猝发,裹在袖中拍来。李黄龙见他抬肩,便知他要出手,身子稍挫,挥掌迎出。二人双掌一交,身子各自一晃,李黄龙心头暗凛,原以为自己妙悟神功,此番该当稳胜,不想一别年余,马力殊精进之速竟也非同小可。马力殊更是惊骇,只感李黄龙掌力雄奇,隐隐然已出乎自己之上,不待掌力接实,奇步陡转,使招“罔两问景”,从左到右闪电般连出两掌。
  李黄龙凝立不动,掌随身转,处处封住马力殊掌势。马力殊却一沾即走,招式绝不用足,出手之快令人眼花缭乱,第二掌才使一半,忽地矮身,变招“风摇影动”,右腿如旋风般扫出,李黄龙掌势含而不吐,护住胸腹,足尖斜挑,对准他右足外踝“跗阳”穴。马力殊双足忽曲,避过李黄龙掌势,双掌下挥,劲风扑地,带得他向上腾起,绕着李黄龙凌空转了个半圆,刷刷刷连劈四掌。这数着变化一气呵成,快不可言,乃是马力殊新近悟出的一路“,晾影迭形拳”。“穷儒”武学宗旨本在“觑敌虚实,后发制人”,但马力殊练到这个地步,眼界渐高,只消对手动眼抬足,便能猜出其人心意,先发制人,逼得对手一招半式也递之不出。故而“惊影迭形拳”但求一个快字,处处力争先手,一经施展,几乎不能见人,只有一串虚影忽东忽西,掠来掠去。
  李黄龙心头凛然,转身出掌,守得水泼不尽,只不让马力殊抢近,倏忽间,只听嗤嗤轻响,双方掌风连交数次,尽被李黄龙以内劲带偏,扫中舱门竹帘,那细竹帘竟若钢丝一般,一根根笔直竖起。这几掌两人各自用上全力,马力殊翻身堕地,气血翻腾,李黄龙也身不由主,倒退三步,足下格得一响,竟将甲板踏出一个孔洞。马力殊方欲揉身再上,忽听身后滴滴答答一阵响,侧目看去,敢情那竹帘被二人阴劲崩断,数十枚竹管散作一地。马力殊暗忖倘若掌力再被带偏,落到李熊身上,那可大大不妙,一时心生犹豫,驻足不前。
  他二人这轮交手,变化奇快,舱中诸人目不暇接,更遑论出声阻止。此刻一住,李薇薇叫道:“有话好说,不要动手?”她虽是对着二人说话,目光却是不由自主落在李黄龙身上,关切之意溢于言表。马力殊看得明白,只觉一股无名邪火直冲入脑,忽地纵上丈余,左掌拍向李黄龙小腹,右爪如风,拿向床上李熊。这一抓一拍看似平常,实则变化奇绝。李黄龙不敢怠慢,左掌斜引,右掌横批。二人浑身一震,四掌竟已抵住。李黄龙目中精芒乍闪,踏上一步。马力殊却身形倒退,面露痛苦之色。李黄龙喝一声,又踏上一步。
  李薇薇见他二人情形,分明是在比拼掌力,当真心惊肉跳,但又无力分开二人。此时,李黄龙用上“转阴易阳术”,掌力乍阴乍阳,忽刚忽柔。瞬息百变,马力殊从未遇上过这等奇功,顷刻间连退六步,背脊抵着舱板,额上豆大汗珠涔涔落下。相持片刻,李黄龙双目斗张,双掌突地向前抵出。忽然间,众人只觉船舱剧晃,豁拉一声,舱板轰然倒塌。马力殊忽地一个筋斗,后跃三尺。
  李黄龙微微一笑,收手赞道:“姓云的,真有你的,这法子若非莫大胆气,绝不敢用。”马力殊勉力压住胸中血气,一双手仍是颤抖不已。原来,方才他甘冒大险,撤去内劲,任凭李黄龙内力侵入体内,然后传到舱板之上,震塌舱板。李黄龙内力一经泻出,后劲接济不上,马力殊趁机脱出他的掌势。
  陈宜中被点了穴道,躺在李黄龙脚旁,眼见二人打斗,李黄龙竟占上风,心头大喜,对李黄龙道:“拿下这个反贼,本相重重有赏。”李黄龙笑道:“我要的东西,只怕你赏不起吧?”陈宜中一愣,心道:“你要得无非高官厚禄了?”当下笑道,“只要拿下马力殊,但是本相力所能及,定然双手奉送!”李黄龙道:“好说,倘若我要你头上这顶乌纱帽,你也双手奉送么?”陈宜中一愣,怒道:“放肆,凭你也配做丞相?”李黄龙大笑道:“说得是,躺在地上的乌龟丞相,区区着实做不来。”嘴里说话,目光却始终不离马力殊。
  李薇薇见两人遥遥相对,大有立分生死之势,心中一急,忍不住抢上两步,挡在二人之间,叫道:“住手吧。”李黄龙摇头道:“你别管,这是男人的事。”李薇薇双眉一挑,怒道:“你说这话,就是瞧不起女人?我偏要拦,你要刺,就刺这里。”纤手指定微微起伏的酥胸。李黄龙不由气结。李薇薇放软语气道:“李黄龙,各让一步天地宽,何必定要你死我活?”李黄龙摇头道:“你不知道,这冤仇一百年也解不开的。”李薇薇神色微变,心道:“哪有这么深的冤仇,难道是……是为我?”回头向马力殊望去,马力殊见她目光哀怨,心头一软,几乎便想放手,但想到国仇家恨,心肠复又刚硬,倏地闪身,绕过李薇薇,一掌拍向李黄龙肩头,李黄龙矮身避过,当即还以颜色。李薇薇见他二人浑不理会自己,只顾厮杀,不由得恼羞成怒,索性再不劝阻,抱起双手,冷眼旁观,心道:“瞧你二人斗成什么样子?”
  古小云坐在床边,只见两人生死互搏,迭出杀招,直惊得忘了动弹。惶急间,忽听背后传来低低呻吟,回头看去,只见李熊眼神呆滞,望着自己,心知方才针灸生效,但此刻场中斗得甚急,也不及多问,方要转头观战,却听李熊叫道:“叔叔!”李黄龙激斗间听得叫声,心神倏分,出掌顿缓,被马力殊一轮快攻逼得喘不过气来。
  忽听李熊又叫道:“马力殊住手。”声音尖利,满是怨恨。马力殊一愣,忽听陈宜中冷道:“马力殊,圣上命你住手,你又想抗旨不从?”马力殊眉头一皱,瞧了瞧李黄龙,又看了看李熊,嘴里涌出一股苦涩,咬了咬牙,忽地纵身后退,涩声道:“下臣马力殊,叩见圣上。”李熊却不理他,直直望着李黄龙,道:“叔叔……”嗓子一哑,泪水顺着双颊滑了下来。古小云虽不明缘由,也觉心酸,将他揽入怀里。
  马力殊见李熊要哭,忙道:“圣上,还请不要失了礼数……”话未说完,李熊忽地叫道:“走开,走开……”小手一挥,啪得打在马力殊脸上。马力殊挨了一记,一愣之间,却见李熊泪眼中透出深深的恨意,他心中莫名其妙,还想抚慰。李熊双手乱挥,尖叫道:“滚开,你害死了哥哥,又来害我……”马力殊听得这话,面肌微一抽搐,眼里露出深深痛色。
  李黄龙失声道:“熊儿你说什么?星儿死了?”临安一别,李熊经历无数惨变,听得这声“熊儿”,胸中一热,号陶大哭,他久病之身,这般竭斯底里一闹,浑身便似抽空一般,再无半点气力,指着马力殊抽噎道:“哥哥死啦,哥哥被他害死啦……”李黄龙只觉难以置信,问道:“他怎么害死你哥哥?”李昌道:“那天叔叔你走啦,阿姨带我们去了一个很好的地方,就在那儿,我与哥哥遇上这个……这个坏人!”手指着马力殊道,“他定要哥哥做皇帝,哥哥说他不会做,他就吓唬哥哥,哥哥怕得直哭,最后……最后只好做啦。后来,他带着我们坐船去杀人,杀了好多好多人,流了好多血,哥哥吓得不敢看,他就逼哥哥看,还说哥哥以后也要这样杀人,哥哥害怕,天天都哭。那天,有好多人跑到船上,到处都在叫,船上都是血……”他想起当日惨酷情形,小脸扭曲,露出难言恐惧,两手抓住小云的衣袖,浑身颤抖。古小云怜意大生,轻轻抚着他的头发,叹了口气。
  李熊虽说得语无伦次,李黄龙却已猜中几分,见他平静了些,问道:“后来呢?”李熊道:“再后来……许多人扑到哥哥面前,血啊,肉啊,都淋在哥哥身上。到了晚上,哥哥再也说不来话了,我叫唤他,他就只望着天上这么喊:啊—啊—啊—”他学着李呈的嗓子尖声叫唤,惨厉凄凉,仿佛晚鸦哀鸣,众人听得心口一阵酸楚,马力殊双目一闭,长长吐了口气,
  李黄龙面色苍白,半晌道:“再后来呢?”李禺哭了一阵,道:“再后来,哥哥就一直叫啊叫的,叫了许久,突然瞪着眼,张着嘴,再也不叫了。我摸他的脸,冷冰冰的,我当他睡着啦,就去摇醒他,可是他们都说,哥哥死了,再也不会醒啦……”他说到这里,心头无比难过,一口气回不上来,软绵绵瘫在小云怀里,古小云拔出银针,在他“志堂”、“人中”处扎了两针。过得片刻,李熊睁开眼,呆呆望着天上,流泪道:“哥哥死了,再也醒不来了……”李黄龙怔了半晌,心中杀机尽消,双拳缓缓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