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辱没佳人
作者:情愿傻呆呆的      更新:2022-03-26 05:24      字数:9562
  要知楚留香至情至性,不动情则已,动情则一发不可收拾。那王妃长他两岁,已有一个儿子,初时一心相夫教子,但终究年少情热,敌不住楚留香的引诱,终于抛弃一切,与他私奔。但心中却始终觉得愧对丈夫儿子,隐居两年,便染上痼疾,郁郁而终。楚留香伤心欲绝,抱剑返回天香山庄,以花为伴,终日长醉,再也不涉红尘。武林中只道他斗剑败北,故而退隐,却无人知晓真实缘由。楚留香三十年不动剑,此时蓦然被李黄龙逼出这路剑法,念及往事,心与剑和,威力增长何止数倍,不出十招,便将李黄龙杀得左支右细,遮拦不及。
  楚留香使出这路剑法,虽占上风,却是越使越悲,越使越愁,叹息一声,哀声歌道:“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唱到此处,他情难自禁,不觉泪水纵横,号啕大哭,手中木剑却神出鬼没,越发犀利,众人虽觉他时哭时笑,说不出的古怪,但见此神妙剑法,也不觉彩声紫震,佩服无比。
  归藏剑是遇强越强,无有涯际的剑法,李黄龙此时造诣远胜石公山之时,遇上这“名花美人剑”,处处受制之余,却也被激出了无穷潜力,八方遮挡,勉力苦撑,此时听得楚留香哭声凄凉,大有伤心欲绝之意,不由也为之心酸,长声叹道:“君不见‘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求之不得,何必自苦?”剑法越发张扬,大有上穷碧落下黄泉,法天象地,充塞十方之概。
  楚留香听其吟诵,观其剑法,心头倏然通亮,飘退八尺,抛开铁木剑,拍手大笑道:“快哉,快哉,好个求之不得,何必自苦!”只此一言,三十年心结一时解脱,挥手道:“意尽于此,无须再斗,这一阵算平手了吧!”他蓦地大袖一拂,仰天长笑,且歌且行,没人万花丛中,再也不见了。
  李黄龙目送楚留香消失,心意难平,继而对众人道:“一胜两平,还有何话说么?”此时紫行空、何嵩阳均已受伤,众人群龙无首,面面相对,尽失主意,紫震虽有不甘,但知就算一拥而上,也难得胜算,一时唯有气闷而已。
  李黄龙慑服众人,转向李薇薇道:“走罢!”李薇薇冷哼道:“我才不走!”李黄龙知她心思百变,深感头疼,无奈软语哄道:“别闹了,这些年,我时常想着你的。”李薇薇闻言,心儿顿时软了,别过头,再无言语。
  花生见李黄龙携李薇薇动身,忙道:“小云,俺们也走!”古小云心头茫然无措,只得点了点头,与花生遥遥跟在李、柳二人身后。
  行了一程,但闻马蹄声响,回头看时,却见楚婉乘着一匹极神骏的白马赶来。李薇薇双目一亮,喜唤道:“胭脂!”楚婉来到近前,翻身下马,冷冷道:“这匹马太难侍候,三叔公让我还你。”李薇薇抱住胭脂马颈,喜之不尽,胭脂见了主人,也自雀跃。楚婉又道:“李黄龙,你先时问我那两个孩子,是不是?”李黄龙道:“不错。”楚婉叹道:“他们被云公子带走了。”李黄龙吃惊道:“如何遇上他?”楚婉道:“那日我带着那些妇孺去了月神庭,谁知云公子也在,听说他常州突围之后,为月神庭主兄妹所救,至宫中养伤。他既知二王身份,便将他们带走,听说是去温州,但现今如何,我也不知了。”
  李黄龙心道:“孩子们,终究是逃不过这场劫数。”想着神为之伤,许久方道:“楚姑娘,你没与马力殊同行么?”楚婉黯然道:“如今他心中除了打仗复国,那还容得了其他。再说了,月神庭财雄势大,愿意助他兴复大唐,是故他便与那位古木花小姐定了亲啦。”古小云惊道:“你说姑姑与人定了亲?”楚婉看她一眼,怪道:“古木花是你姑姑?”继而眉一皱,又叹道:“李黄龙,有件事,我放心不下,也想问你。”说着略略迟疑,问道:“你身边怎么不见阿舞姑娘?”李黄龙顿觉胸中剧痛,仰天长叹,将经过略略述了。楚婉不禁脸色惨白,神情恍惚半晌,方低声道:“对不住,我……我只顾照看千岁,没有拦她。”李黄龙摆手道:“那是现世的报应,怪不得你。楚姑娘,不知将来有何打算?”楚婉道:“我只想陪着三叔公练剑度日,了却余生。”李黄龙道:“马力殊英雄了得,却未必是姑娘的良配,将来……”话未说完,楚婉已眉眼一红,忽地轻摇玉手,转身去了,茕茕倩影,透着不尽凄凉。
  别过楚羽,李黄龙闷闷不乐,走了几步,忽听李薇薇冷笑道:“李黄龙,这两年,你认识的人可不少。”李黄龙道:“是有几个。”李薇薇道:“怕不只几个,什么花姑娘,草姑娘,舞姑娘的,还有什么碗呀瓶的,真是艳福齐天呢!”李黄龙步子一顿,皱眉道:“你又吃什么飞醋?”李薇薇双目一红,咬了咬嘴唇;哽声道:“是啊,我日夜想着你,你却背着我沾花惹草,哼,我吃醋,我还要吃人呢?”她一步踏上,目蕴泪光,逼视李黄龙,古小云欲要避开,却听李薇薇娇叱道:“你也不许走。”古小云心怯,只得站住。
  李黄龙得知二王消息,心中本就烦乱,李薇薇偏又无理取闹,一时气恼,叫道:“来龙去脉,你一概不知,听了只言片语,就来撒野么?”李薇薇见他震怒非常,口气略软:“那好,你亲口说一遍:心里只有我一个。”李黄龙一愣。李薇薇见他面露犹豫,心中恼极,叫道:“你说是不说!”李黄龙道:“原本……我心里只有你一个的……”李薇薇不待他说完,已啐道:“现在有几个了,是不是?”李黄龙哑口无言。但他越是犹豫,李薇薇越是伤心,想到自己为他受了这么多委屈,却落得如此下场,颤声道:“韩凝紫说得对,天下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也罢,你心有他属,我也不必留着,我……我回天山去……”一手掩面,跃上胭脂,李黄龙一把攥住马缰,李薇薇翻掌便打,李黄龙将她手掌抓住,拽下马来,李薇薇撞入他怀,一时委屈难言,拳打脚踢,大放悲声。
  古小云瞧得心中苦涩万分,呆了一阵,叹道:“姊姊,你别为难哥哥,我……我走便是……”跨上快雪,抖缰欲走,李黄龙慌忙撇开李薇薇,抢上拦住,脱口道:“你怎么能走?我答应过你,要去行医的。”古小云见他惶急,不禁芳心一颤,早先所积的伤心委屈陡然进发,伏在驴背上眼中落下泪来。
  李薇薇见古小云要走,本自窃喜,谁料李黄龙又将她截了下来,再见花晓籍落泪不止,顿时脸色渐渐苍白,眼神忽明忽暗,变化数次,叹道:“也罢,小色鬼,我暂且不为难你,古家妹子,你也留下来吧!”古小云不禁转悲为喜,拭泪道:“谢谢姊姊,若……若没了龙哥哥,我真不知怎样好!’’李薇薇冷冷瞧她一眼,道:“小色鬼,愣着作甚?还不给我牵马?”李黄龙心觉诧异,但此女不发性子,已是天大好事,当下接过马缰,走在前面。李薇薇走到小云面前,抚着快雪道:“这驴是你的?”古小云道:“是哑儿姊姊送我的。”李薇薇道:“你姊姊倒是挺多?”古小云笑道:“是呀,我年纪小!”李薇薇冷冷道:“是啊,你年纪小,我却有些老了!”古小云一呆,低头无话。只此功夫,她二人已落在胭脂马后,与李黄龙拉开三丈;倏忽间,李薇薇眼内寒光进出,左手扣住小云手腕,右掌倏抬,便向她头顶拍落。
  这两下变起仓促,古小云惊骇莫名,一时忘了动弹。花生走在后面,遥遥瞧见,虽不知是何缘故,但见小云危急,顿将不能打人的规矩抛到脑后,陡然大喝一声,双拳齐出,拳劲如山,越过一丈之遥,打中李薇薇背脊。李薇薇掌势未落,便觉巨力压来,顿时喉头一甜,拽着小云,抛至半空。花生不待二人落地,倏然抢上,将小云托住。李黄龙闻声一瞥,不由惊骇欲绝,旋风般回掠,也将李薇薇凌空抱住,见她面如金纸,口中鲜血狂喷,不由得惊怒交进,喝道:“小和尚,是你干的吗?”花生甚是茫然,点了点头,便见李黄龙面色泛青,双目逼视过来。花生只觉如芒在背,不自禁后退半步,却听李黄龙长声厉啸,竹剑一晃,向他咽喉刺来。花生忙使个“无人相”,抱着小云一个转身,避过剑锋。李黄龙竹剑抖出,倏忽变化九个方位,花生武功虽高,却极少与人动手,怎及李黄龙身经百战,看那剑尖虚虚实实,不觉眼花,蓦地喉头一痛,已被竹剑抵住。花生不及转念,大金刚神力自发自动,喉间顿时坚若钢铁,刀剑莫人。谁知竹剑却不刺下,花生不及抬眼,便听李黄龙喝道:“你干么伤她?”
  此等事花生也是生平第一遭遇上,事后也觉惊惶,口唇哆嗦,说话不得。这时古小云缓过一口气来,只觉右边手腕剧痛难当,腕骨已被李薇薇急切间拧断。她听李黄龙说话,睁眼望去,但见他剑指花生,情急叫道:“龙哥哥……”李黄龙听她一叫,神志略一清,却听古小云促声道:“花生,放我下来。”花生将她放下,李黄龙略一犹豫,也将竹剑收起。
  古小云忍着断骨之痛,取出针盒,在李薇薇胸口刺了几针,但觉一阵乏力,靠着驴背,喘道:“龙哥哥……你将‘活参露’拿来……给……给她服五滴。”李黄龙依法施为。古小云却握着断骨,痛得面色惨白,趁机背过身子,右手握住左手,想要接上,哪知这一受伤,体内寒毒发作,浑身发软,骨未接好,却牵动伤处,不由轻轻哼了一声。
  花生听见,探头一看,叫道:“小云,你手断啦!”李黄龙一惊,扶过古小云,却见她手腕紫中透黑,不由眉头大皱,伸手便将断骨接好。古小云痛得大汗淋漓,心中之痛却更甚十倍,泪水只在眼眶里转来转去。花生大为不忿,指着李薇薇道:“李黄龙,她扭断小云的手,还用掌打……”古小云急道:“花生……”
  花生道:“怎么?”古小云叹道:“别说啦!”李黄龙瞧他二人神气,心中已是通亮,再看了李薇薇,只见她俏脸雪白,气息微弱,一时又是伤心,又是苦恼。
  古小云看出他心意,便道:“我用‘七星定魂针’护住她一口气,又给她服了‘活参露’,该能保住性命,可惜花生拳劲太猛,若没两三个月的调养,无法起床的。”李黄龙微微苦笑,道:“小云,她那么对你,你……你却这般对她,唉,我,我就算为你死一百次,也是心甘。”古小云听得这话,胸中一股热流涌过,所有委屈尽皆烟消,笑一笑,眼泪却无声无息落了下来。
  李薇薇躺在李黄龙怀里,她内力不弱,服过“活参露”后渐渐醒转,正巧听到李黄龙下面半句,一时心如刀绞,几乎又昏过去,觑见古小云方位,偷偷从袖里退出匕首,怎料伤后无力,把捏不住,叮当一声,堕在地上。花生眼尖,抢上拾起,道:“李黄龙,你的匕首掉啦!”李黄龙见了匕首,低头一看,却见李薇薇蛾眉急颤,眼角泪水蜿蜒滑落,顿时心知肚明。不禁叹了口气,让花生收拾树枝,给小云绑好手腕,又做了一付担架,担起李薇薇,与花生抬到前面村镇,寻民舍住下。
  安定已毕,古小云写下两张方子。李黄龙让花生看顾二人,自乘胭脂马四处筹措药材,傍晚始回,先给小云敷上伤药,而后升起炉火,熬了浓浓一碗药,捧到李薇薇房里,但见李薇薇侧身躺着,泪水涟涟,落在枕上。李黄龙心潮起伏,也不知该当责怪还是安慰,一时立在门前,进退不得。李薇薇觑见他,怒从心起,想要别过头去,却又牵动伤势,呻吟起来。李黄龙忙放下药碗,上前将她扶起,李薇薇无力挣扎,便闭眼不理。李黄龙将药碗递到她嘴边,李薇薇只咬紧牙关。李黄龙叹道:“薇薇,你这样子,只叫人心里难过。”李薇薇心中一酸,道:“我怎么样,与你什么相干,你尽管去为别人死一百次,死一千次才好。”李黄龙道:“我若为你而死,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的。”李薇薇闻言,蓦地想起往事,失声哭道:“你就会花言巧语哄人,每次说过,却不算数。”李黄龙不禁默然,心道:“你当日对我说的话也没有算数,若非马力殊和你闹翻,只怕你也不会再来理会我。”想着心神激荡,半晌方道:“罢了,别闹意气,喝药要紧。”李薇薇睁眼,道:“喝药也成,你先将那个臭和尚杀了,再把臭丫头赶走。”李黄龙当即道:“这可不成。”李薇薇泪水又涌出来,咬牙道:“瞧吧,你还是只会哄人,你到底怎么想?今日定要说个明白。”
  李黄龙道:“小云是极好的人,你与她相处多了,自会明白。”说着端起药碗道,“凡事以后再说,先把药喝了。”李薇薇还要再使性子,忽见小云站在门外,似要进来,便心念一动,将脸偎进李黄龙怀里,低声道:“这药苦得紧,我不爱喝。”李黄龙道:“尽说孩子话,乖一些,趁热喝了。”李薇薇瞥了一眼小云,淡然道:“总之我不要一个人喝,须得你陪我才好。”李黄龙无奈,只得举碗先饮,李薇薇却挡住,道:“不是这样喝。”她咬了咬嘴唇,蓦地涨红了脸,道:“我……我要你先喝在嘴里,再一口口喂我。”李黄龙愕然道:“这可不成话!”李薇薇怒道:“你若不照做,我也不喝,宁可死了。”李黄龙初时当她玩笑,但听她语气决绝,方知她较了真,心知这女子万分好强,说到做到,无奈之下,只得将药含进嘴里,一口口度进她口里。古小云本欲察看李薇薇伤势,见此情形,但觉一股酸意亘在胸口,挥之不去,呆呆瞧了一阵,默默转身去了。
  李黄龙耳力聪灵,听得明白,度完汤药,忽将碗重重一搁,怒道:“薇薇,你不要老是寻故气她?她……她身子不好………”李薇薇被他抱着喂药,原已身软心热,大为动情,谁知李黄龙突然翻脸,一时间惊怒交进,失声叫道:“她不好,我就好么?”怒急攻心,一口鲜血混着药水呕了出来。李黄龙大惊,急忙拍她后心。
  忽见花生将圆脑袋探进来,憨道:“李黄龙,小云在哭!”李薇薇一见他便说不出的有气,叫道:“死秃驴,臭鸭蛋,滚……滚远些。”却见李黄龙欲要站起,一把拽住,切齿道:“你若去了,我……我死给你看。”李黄龙眉头一皱,终究扳开她手,掉头出去,李薇薇气苦难当,伏枕大哭。
  李黄龙硬着心肠,步人小云房里,却见她坐在床边,见李黄龙进来,匆匆转身拭泪。李黄龙傍她坐下,一时却不知如何劝慰,良久方道:“她就是这样,生一会儿气,很快就过去了,小云你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人大量,别跟她计较了!”古小云低头道:“我……我才不是什么宰相。”李黄龙笑道:“你是医国的宰相,主宰病人生死,若是什么大元大唐的宰相,我才懒得理你。”古小云被他说得心中一乐,说道:“你啊,就会取笑人。”这一笑,幽怨之情,却是烟消了。
  李黄龙见她手臂包裹严实,便捧过来,问道:“还痛么?”古小云面红耳赤,摇了摇头,忽听脚步声响,转眼望去,只见李薇薇摇摇晃晃,倚在门边,嘴角渗出血丝,脸色苍白如死,秀眼中透着怨毒。李黄龙吃了一惊,放开小云,将她扶住,促声道:“你怎能下床呢?还不回去。”李薇薇伸手想打他耳光,但伤后无力,只碰了一碰,便垂下手去,泣道:“你这小没良心的,我对你一心一意,你……你却这样对我,我恨死你,恨……恨死你……”但觉内腑翻腾,口中又涌出血来,古小云忙递过“活参露”,着李黄龙给她服下。
  李薇薇缓过一口气来,兀自骂不绝口,抑且骂得刁钻刻毒。李黄龙无法可施,强行将她抱回房里,说了许多好话,她才平静了些,又低泣一阵,才沉沉睡去,双手将李黄龙衣衫拽着,梦里也不放开。
  李黄龙无法,坐在床边,待她睡熟,才起身张罗饭食,饭菜摆好,尚未落座,便听李薇薇叫道:“李黄龙,李黄龙。”声音惶急,竟带了几分哭腔。
  李黄龙微微皱眉,起身人内,却见李薇薇一脸是泪,见他进来,一头扑入他怀里,哭道:“你……你去哪里了,我……我以为你走了!”李黄龙知她从来倔强,今日竟屡屡露出软弱之态,心中蓦地升起无边怜意,叹了口气,道:“哪里会呢?你定是做噩梦了!”李薇薇呜咽道:“我困在天香山庄,夜夜都梦着你。”李黄龙胸口发烫,忖道:“这一年功夫,她定然过得很苦。”不由问道:“薇薇啊,你为何会听韩凝紫挑拨,去寻楚留香的麻烦?”李薇薇啜泣半晌,才拭了泪说道:“那天我取溪水回来,见不着你,心急得要命,到处寻你,结果遇上紫、楚两家还有神鹰门的人,我以为他们捉了你,便向他们讨人,却被紫行空打伤,正没奈何,马力殊出手相救,谁知他心怀不良,事后对我说了许多不着边际的话,我当时受了伤,怕他动了邪念,便随口跟他敷衍,本想骗他帮我寻你,不料你竟落到韩凝紫手里,那个臭狐狸拿你威胁我,抢走乾坤锦盒。
  我一灰心,就将马力殊大骂一顿,谁知他竟也没跟我为难,一言不发,任我走了。我不知你去了哪里,就骑了胭脂在旷野中乱跑,哭了好几场,后来总算觅地养好了伤,几经周折,找到残红小筑,却只见一片焦炭瓦砾。后来听说是紫云阁和天香山庄联手烧的,我便偷偷抓了紫云阁一个弟子拷问,他也不知你消息。
  我担惊受怕,四处寻找,一找就是大半年功夫,不想倒霉得很,没寻着你,却遇上韩凝紫那个臭狐狸,她骗我说你被天香山庄放火烧死了。我当时听了,伤心欲绝,也没细想,便找上楚家,为你报仇。初时倒占了些上风,后来激出楚留香,我打不过他,就被楚老儿捉住了。”
  她断续说完,只觉一阵乏力,微微喘息。李黄龙却已呆了,心道:“原来如此,我当真鬼迷心窍,竟疑她移情马力殊……”一时悔恨不及,左右开弓,狠狠给自己两个嘴巴。双颊顿时高高肿起,李薇薇惊道:“你……你这是作什么?”李黄龙定了定神,叹道:“薇薇,我是一个大糊涂人,万分对你不起。”李薇薇不知他另有所指,只当他因为古小云之事心中愧疚,又见他双颊红肿,不由心头一软,白他一眼,伸出雪白柔荑,抚着他红肿双颊,哼声道:“你知道便好,若你再和那个病丫头亲近,我……我一定叫你好看。”她本有满心的恶毒话来威胁他,但到了嘴边,却变做一句:“你……你脸上痛么?以后没我准许,可不许自己打自己。”李黄龙此时心乱如麻,全无头绪,好半晌才寻着话道:“后来你落到楚留香手里,又怎么样?为何他并未给你披枷带锁。”李薇薇冷笑道:“我是天下偷儿的女祖宗,什么枷锁困得住我?楚留香那老狐狸,仗着一身臭本事,既不关我,也不锁我,容我使尽千般法子,也逃不出十里之外,你来的时候,我刚被他抓回来呢。”李黄龙笑道:“楚留香想必山居寂寞,静极思动,才来玩这等猫拿耗子的勾当。”李薇薇听得有气,纤指点了点他鼻尖,道:“小色鬼,我被人欺负,你还笑得出来?”李黄龙注视她半晌,忽道:“薇薇。”
  李薇薇道:“什么?”李黄龙郑而重之,缓缓说道:“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受人欺负。”李薇薇叹了口气,黯然道:“别人欺负我不怕,就怕被你欺负。”抬眼看着李黄龙,咬牙道:“总之古小云在一天,我便恨你一天。”李黄龙苦笑无语。李薇薇忽喜忽悲,说了这许多话,倦怠又生,偎在李黄龙怀里,睡了过去。
  过得数日,古小云伤势好转,便给村人们治疗伤病,接生引产。李薇薇执意不受古小云疗治,李黄龙无法,只得先问过小云,再自己动手,给她扎针服药;谁知李薇薇伤势稍痊,又生事端,或明或暗,处处设谋算计小云。但李黄龙心思缜密,多有防范,她无法得逞,自是百般怨怼,哭闹寻死,无所不为。李黄龙既要防她,又要宽慰小云,还要图谋生计,填饱花生那张不见底的肚皮,任是他长袖善舞,一步百计,身处此间,也是头大如斗,好生为难。
  二月光阴转瞬即过,李薇薇伤也好了九成,她硬的不成,又来软招,当着众人与李黄龙耳鬓厮磨,想气走小云,李黄龙自是尴尬。古小云心中甚不好受,但又不愿李黄龙为难,实在无法忍受,便转入屋内,读医书解闷。
  这一日,她看书倦了,伏案睡了一阵,忽被一阵喧哗吵醒,揉眼出门,却见远处打谷场上,或站或坐,来了许多陌生之人,口音不类土著,衣衫槛褛,闹成一团。古小云心生诧异,走近一看,却见人群中许多病人,不少人身受金疮,伤口皮肉翻卷,化脓生蛆,躺在地上呻吟。她见此情形,忙转回拿了药物,任是李黄龙长袖善舞,一步百计,身处此间,也是头大如斗,好生为难。来到场边,却见李薇薇拉着李黄龙从远处过来,见她在此,立时做出亲热模样。古小云心头一酸,转过头,招呼众人到房前,挨个儿诊治。李薇薇见状冷笑道:“又假装好人!”李黄龙道:“她本来就是好人。”李薇薇道:“好啊,她是好人,我就是坏人了!”
  李黄龙点头道:“你自然是坏人了。”李薇薇秀眉倒立,正要发作,却听李黄龙笑道:“好在我也是坏人,咱俩歪锅配扁灶,一套配一套。”李薇薇转嗔为喜,笑道:“是呀,咱们都做坏人,让她一个人充好人去。”李黄龙见小云忙得厉害,便甩开李薇薇手臂,上前相帮。李薇薇气急败坏,顿足道:“什么一套配一套,分明是嘴上一套,心里一套。”李黄龙笑道:“别拧淘气,去打两桶水来热过!”李薇薇怒道:“我才不去。”鼓涨桃腮,站了半晌,但见难民哭哭啼啼,又觉有些可怜,气咻咻转过身,打来井水。
  李黄龙生于江西,听众难民谈吐,正是乡音,详加询问,方知唐军与东突交战,败于兴国。江西屡经战乱,民不聊生,是以纷纷逃难,来到此处,沿途又遇匪患兵灾,伤亡甚众。
  治疗已毕,月已中天,众难民纷纷告辞散去。四人饥肠辘辘,转入房里,就着清水吃了几个馒头。
  古小云心不在焉,沉吟道:“龙哥哥,柳姊姊伤也快好了,我想……我想去江西行医。”李黄龙道:“好啊,我陪你。”李薇薇又气又急,狠拧了他一下,慎道:“李黄龙,方才不是说好了,你要陪我到天山去。”李黄龙道:“我说的是,小云愿去,我才愿去。”李薇薇一怔,大声道:“她有什么好?你只听她的,就不肯听我……”
  眼中泪花一转,伏案便哭。李黄龙道:“我答应过陪她行医,男子汉大丈夫,言出必践。”李薇薇肩头微颤,倏地抬起头来,拭去眼泪,狠狠瞪着小云,咬牙道:“好啊,我也言出必践,要么你死,要么我亡。”这几句话说得决绝异常,古小云听得心头一阵迷糊,她也不知如何转回房里。还醒时,发觉自己正靠在床边。
  李黄龙与李薇薇的争吵声从房外传来,明明很近,听来却又很远,很熟悉的声音,听来却又那么陌生。蓦然间,一阵难言的悲伤绝望从心中涌起来,泪水不知不觉,浸入粗布的棉被里。
  次日,四人启程南行。李黄龙与李薇薇大吵了一回,负着行礼,闷头走在前面。李薇薇见李黄龙不理,伤心难过,气无处发,便寻花生的不是,动辄拳打足踢,哪知小和尚身似铜浇铁铸,挨上三拳两腿,他只是呵呵傻笑;李薇薇却觉手脚疼痛难禁,一时无法可想,满腹怨气又落到古小云身上,仇恨更深一层:“即便李黄龙恨我一辈子,我也非弄死你不可。”
  走走停停,行二十余日,进入江西境内,果然是千村荒芜,鸡鸣不起,荆棘丛生,中有白骨;东突固然如狼似虎,四方横行,大唐败兵也化为流寇,白昼蜂起,到处劫掠,李黄龙纵有冠军之勇,但杀退一批,又来一拨,也觉不胜其烦。有时行走数十里,不见人烟,一入夜里,则四面寂寥,只闻啾啾悲风,仿若万千鬼哭。
  这一日,四人经梅岭进人两广境内,又遇上大群难民,伤病甚众,待得救治完毕,携带药材便已耗尽。古小云挎上药篮药锄,道:“龙哥哥,我去山里瞧瞧,看有什么草药?”李黄龙道:“我陪你去吧。”古小云点点头,还未动身,便听李薇薇冷笑道:“就这么去了?”李黄龙知她心意,只得道:“你也来吧!”李薇薇轻哼一声,背着双手,跟在二人身后;花生独自留下,照看行礼。
  三人在山间行走一阵,古小云举目四顾,忽见前方山崖之上,生着一丛一株草药,喜道:“先采这个,只要叶子和果实。”李黄龙当即爬上,以镰刀割下,李薇薇瞧着眼生,问道:“这是什么?”李黄龙摇头道:“我也不认得,小云,你来说。”李薇薇只是撇嘴冷笑,古小云迟疑道:“这草叫做‘王不留行’。”李黄龙奇道:“好怪的名字?”古小云道:“这种草药有行血之功,配药服下,能使血流畅行,就算皇帝下令,也阻止不了,故而得了这个美名。”李黄龙听得这话,不由忖道:“做人何尝不英如此?认定的好事,就当尽力而为,以帝王之尊也不能阻拦;若遇上可恶之事,就算刀斧相加,也当全力制止。”他边想边走,山路渐狭,草药越发多起来,形形色色,错杂共生,古小云惊喜不胜,边走边采,循着药草行出一里,药草不减反增,更为茂盛。
  古小云不由止步道:“龙哥哥,当真蹊跷,这么多草药怎会长在一起?一季中的草药,除了寥寥几样,几乎全都有了,难不成这些药是人家养的?”李黄龙道:“不过凑巧罢了。”古小云道:“不对,有些药不该产在此地,川贝这种东西,就该是人为移植来的。”李黄龙知她医者之性,言不轻发,也不由心下生疑。李薇薇冷笑道:“说不管用,再往前走,一切自然分明。”当先便走,李黄龙紧随其后,渐入深山,前方雾气也浓重起来。李黄龙害怕彼此相失,与二人手挽着手,左手拉李薇薇柔荑,入手温软如绵,不觉心怀怡荡,右手则挽住小云小手,纤柔微凉,宛若春水,又不由想人非非:“若能一生一世,执着二人之手,并肩而行,真是莫大福分。”
  转念间,忽又气馁,“她们都是当世奇女子,方才的念头,当真辱没了佳人。”真不知这段纠葛,如何才能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