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佛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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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愿傻呆呆的 更新:2022-03-26 05:23 字数:9933
公羊羽呆呆望她半晌,忽地皱眉道:“天下人都与他为敌,你也喜欢么?”古小云用力点点头,公羊羽道:“若你爹娘也要杀他呢?”小云一呆,咬牙道:“我还是喜欢!”公羊羽默然片刻,叹道:“你当真不后悔么?”古小云摇头道:“死也不后悔。”
公羊羽愣了一愣,忽地哈哈大笑,拍手道:“他奶奶的,好,没想到,月神庭死水一般的地方,竟出了你这等女孩儿,哈哈,痛快,痛快,做人就该无遮无掩,敢做敢为,但求自己所爱,管他别人如何看待!哼,就算他妈的做错了,也比那些满嘴仁义的伪君子好得多!”
公羊羽冒天下道义之讥,抛妻弃子,追逐了情半生,也无结果,心中之苦闷压抑可想而知,孙女儿这几句话,直说到他心坎上,让他欣喜欲狂,只差翻个筋斗,引吭高歌了。当下把对李黄龙的憎恶抛到一旁,对古小云道:“你想不想见他?”小云点头道:“想啊,可他被你赶走了!”公羊羽微微一笑,将她挟在胁下,足下风生,向林外飞奔。
小云见他举止古怪,心头忐忑,不知他要如何对付自己。公羊羽奔出一程,却见李黄龙站在远处溪边,望着溪水发愣,心头没由来一喜,放下小云,挥手道:“你去吧!”古小云看见李黄龙,又惊又喜,听得这破衣儒生肯放过自己,更是欣喜欲狂,笑道:“先生你真好,对了,我看过书,你的伤是被‘太阴真精’所伤,这种功夫化自玄阴离合神功,我给你说个方子……”
公羊羽摆手冷笑道:“这点儿狗屁伤势难不倒我,哼,我受了伤,老怪物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望着李黄龙,眸子倏地一寒,怒哼道:“你与他走得远远的,若再与我遇上,只怕我按捺不住,又要取那小畜……哼,那臭小子的性命。”大袖疾挥,好似一只大鹰,身法飘摇,转眼间去得远了。
古小云见他如此轻功,心中骇然,匆匆奔上,叫道:“龙哥哥!”李黄龙离开小云,不知何去何从,正自仿徨,闻声一看,不觉惊喜道:“你……你怎么来了?”古小云笑道:“那位先生放了我啦!”李黄龙奇道:“他人呢?”古小云道:“方才走啦!”想起公羊羽临走时放下的言语,心头打了个突,忙道:“他心性多变,只怕过一阵后悔,又转回来为难你,我们还是快快走吧!”
李黄龙没料公羊羽如此罢手,深感难以置信。过了一阵,才还过神来,拉住小云的手,叹道:“看起来,老天爷也不让我离开你呢!”古小云微微一笑,心道:“是我不想你离开才是!”
二人离而复合,别有一番欣喜,返回住处,古小云给李黄龙续好断臂,匆忙收拾行装,连夜启程。古小云出生月神庭,最爱书籍,装了一包医书不说,还将诗书词曲也装了一袋。李黄龙看得皱眉,道:“这些书带着做什么?”小云笑道:“平日看着解闷也好。”李黄龙心道:“却真是小书呆子。”却不明说,只将书籍器物默默负上双肩;小云也跨上快雪,抱起白痴儿与金灵儿,二人素衣竹笠,一前一后行出杏林,向着山外走去。
第十章 见花生佛
走到东方发白,忽见前方道路布满雀尸,古小云惊道:“龙哥哥,这是怎么回事?”李黄龙沉吟道:“无须大惊小怪,我猜是贺陀罗和释岛主做的好事。”古小云望着遍地雀尸,露出悲悯之色,叹道:“他们斗来斗去,也就罢了,却可怜这些鸟儿。”李黄龙道:“累及鸟雀算什么?若打起仗来,死的人可比这些鸟儿多千万倍。”
古小云听到这话,心头一动,想起公羊羽所说的话来,忖道:“他说龙哥哥带着羌虏兵,攻城略地,杀人无数,也不知是真是假,瞧他疯疯癫癫的,定是说谎骗我。”瞥了李黄龙一眼,但见他眉间暗蕴愁意,又想道:“他一路上总是闷闷不乐,怎生想个法子,叫他欢喜才好。”但她并非诙谐之人,想来想去,总想不出什么笑话趣事,哄李黄龙开心。
正沉思间,忽听有人叫道:“白头发,你不出来,就是乌龟儿子王八蛋。”话音未落,便听有人接道:“老疯子,你进来的,就是乌龟儿子王八蛋。”古小云听得奇怪,忽见李黄龙纵身掠人道边树林,当下催驴跟上,不一阵,但见释勇信蓬头垢面坐在一个山洞前,燃起篝火,正烤着一串麻雀。嘴里叫道:“你不出来,就是乌龟儿子王八蛋。”刚说一句,洞里便应道:“老疯子,你进来的话,就是乌龟儿子王八蛋。”
李黄龙不由皱眉道:“老爷子,你做什么?”释勇信瞅他一眼,但觉眼熟,一时却想不起哪里见过,当即答道:“白头发躲在洞里,说我进去就是乌龟儿子王八蛋,老子当然不会进去。他既然窝在洞里,王八蛋却是当定了。哈哈,终归还是老子赢了。”说着扯着胡须,欢喜不已。
李黄龙见此老在这等事上也要与人争胜,端的哭笑不得。释勇信吃了一口雀肉,又骂一句,那洞里也应一声。李黄龙听那声音尖细,不同贺陀罗的咝咝怪声,心中暗奇:“莫非贺陀罗受了伤?连声音也变了?”再听数声,脸色微变,忽道:“不对。”释勇信瞪眼望他,李黄龙忽一纵身了,钻人洞中,片刻叫道:“老爷子,你进来瞧瞧。”释夭风呸道:“你想赚我做乌龟儿子王八蛋,那是休谈。”只听李黄龙笑道:“那好,老爷子你再叫一声:‘你不出来,就是乌龟儿子王八蛋。”’释勇信便叫了一句,半晌不见人答,不由一怔,又叫两声,仍不见人回答,顿时焦躁起来,将烤雀一扔,钻人洞里,却见李黄龙站在一块大石旁,石下压着一条细绳,绳索上拴了一只八哥鸟,正被他捉在手里。
释勇信不明所以,李黄龙却放开八哥,说道:“老爷子,你再说一句‘你不出来,才是乌龟儿子王八蛋。”’释勇信依言说了,谁知那八哥开口便道:“老疯子,你进来的话,就是乌龟儿子王八蛋。”释勇信听得目瞪口呆,怔了一会儿,吃吃地道:“白头发呢?”李黄龙垂手指着洞壁上一个小洞口道:“看那里。”释勇信探头一望,却见小洞宽约三尺,深达二十余丈,与外部连通,可见对面天光。释勇信转头望着李黄龙,茫然道:“逃了。”李黄龙忍住笑道:“不错,老爷子你上当了。”
原来贺陀罗被释勇信追逼不过,逃人山洞之中,据洞固守,哪知天无绝人之路,竟被他用鸟笛引来一只会说话的八哥。贺陀罗心生一计,教八哥学会“老疯子,你进来的话,就是乌龟儿子王八蛋。”这句话,释勇信一听,自然不肯进洞,只跟八哥你一句、我一句地对骂,贺陀罗乘机用般若锋生生掘出一条通道,逃了出去,但他经此一役,心力交瘁,一经脱困,便即远走,再也无暇他顾了。
释勇信发觉上当,气得捶胸顿足,哇哇怒叫,当即钻入通道,追了出去。李黄龙瞧他去远,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笑了一阵,方对古小云道:“就怕这老爷子逮不着贺陀罗,回来缠我,那才糟糕之至。咱们还是快走为妙。”古小云见释勇信神神道道,动辄大打出手,心里颇有些害怕,闻言连连点头。
两人昼夜兼程,连走了两日,方在一处城镇歇下。古小云在阵内集市中摆开摊子行医,哪知众人见她一介女流,形容娇怯,面上更有病色,哪信她会治病,嘻笑围观一阵,便各自散去。古小云悬壶一日,无有一人求医,她胆小面嫩,也不腆颜招揽,一时无计可施,竟流下泪来。
李黄龙见众人以貌取人,心中暗恼,便让小云瞅着,看哪个路人有病在身。古小云一说出,他便老鹰拎小鸡般将那人提将过来,逼他就医,那些路人怎料到世上竟有这等强医强治的法子,更不信有白医白治的好处,个个莫名其妙,但迫于李黄龙的威势,噤若寒蝉,乖乖让古小云把脉医治。古小云虽觉此法不妥,但她只要有病可治,便浑然忘我,至于李黄龙用强之事,却也不大在意了。
古小云医术高超,来一个治好一个,治得数人,声名大噪,当地患者蜂拥而来。摊前以往冷冷清清,如今却围得铁桶一般。李黄龙心中大乐,在她身旁摆了个地摊,编些精致竹器,制些玩物,如会走路的木偶人畜,会飞的竹鸟,能自转的小风车,能呜叫的水钟。他机关术之精,当世罕有其匹,所制物事奇巧精绝,兼之价钱公道,许多殷实人家看得稀奇,都来购买,李黄龙也借此换些银钱,有时生意实在不济,便唤金灵儿与白痴儿演一回猴戏,聊以度日。
如此走乡串镇,数月时光一晃而过。沿途也遇上不少劫匪盗贼,更有无德庸医,恨小云坏了生意,设计雇人,勾结官府,百般陷害,只不巧遇上李黄龙这等大煞星,自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幸有古小云这等好好先生在侧,李黄龙不便放手施为,故而那些恶徒大吃苦头之余,也终究留了性命。
这一日,二人到了一个镇子,行医半日,患者渐多,忽闻人群之外,传来喧哗之声。小云举目看去,却见几个家丁模样的汉子,心急火燎地推开人群,急声道:“大夫,我家小少爷犯病,老爷请你上门诊治。”古小云见他们这般焦急,心知病来如山倒,不敢耽搁,火速收拾前往。李黄龙起身相随。一行人步履匆匆,到了一处粉壁朱门的高大宅子,弯曲曲经过几进门,到了厢房之外,还未人内,便听得啼哭之声。
二人人内一看,只见几个妇女围着一张绣榻,哭得伤心,一个方面有髯的中年男子,愁眉不展,见人入内,站起身来,听得家丁述说,大有喜气,对古小云拱手道:“在下只此一子,出生以来,便不安泰,这回病得尤其沉重,还请女大夫大施圣手,救救他!”
古小云无心与他客套,分开一众妇女,却见榻上躺着个未足月的婴儿,脸色青中透紫,嘴唇乌黑,四肢痉挛,气息有进无出,把脉一审,但觉脉象紊乱,心经与心包经尤其虚弱,心知此病险恶,急取金针,刺少海、阴市、心俞一这三穴专治心疾,又刺关元穴,泄三焦之气,以为辅佐。
运针片刻,那小儿脸上紫气渐渐褪去,古小云舒了口气,反身欲开药方。不料那小儿脸色反黑,身子猛然抽搐,小云大惊,伸手把脉,却见脉象若有若无,行将断绝,急在少府,极泉、内关诸穴按捺,但片刻工夫过去,仍无好转,那小孩竟冷了下去。古小云只觉心如刀绞,双目一眩,几乎栽倒,李黄龙急忙伸手扶住,却听她喃喃道:“怎会这样?怎会这样?”那主人看出不妙,扑上前来,伸手一探婴儿鼻息,竟无丝毫呼吸,再摸肌肤,但觉人手冰冷。不由瞪视小云,两眼喷火,欲要噬人,厉声道:“小贱人,你……你干得好事!”与方才温文尔雅,判若两人。
古小云医死了人,却不明所以,一时神志恍惚,只道:“我……我……”却不知如何回答,李黄龙却火冒三丈,锁住那主人脖子,喝道:“你骂谁?”他双手能断百炼精钢,那主人顿是脸红气促,两眼翻白,古小云还过神来,急道:“龙哥哥,是我不好……”李黄龙一怔,将人放开,这时那些妇女也发觉死了孩儿,破口大骂,疯也似扑上来揪打。
李黄龙恍然明白,拽住小云,叹道:“走吧!”古小云望着那婴儿,愧疚至极,恨不能也随他一起死了。
那主人缓过气来,一阵大呼小叫,顿见众家丁拿起棍棒,冲了进来,那主人咆哮道:“娘的,欺负到老子头上来了,也不看看我是谁?将这两个混账统统打死,给我孩儿偿命。”那些家丁得了他的言语,个个横冲直撞,扑将上来。
李黄龙方才拨开那些女子纠缠,眼见棍棒挥来,眼中神光暴射,想要出手,但又觉医死了人,于理有亏,正自踌躇,棍棒已到古小云头顶,李黄龙蓦地一咬牙,拥身上前,用背脊挡下两棒,沉声道:“小云,这些
人不可理喻,我们走。”古小云傻了一般,只是摇头。
李黄龙知她内疚极深,只得横身挡在她身前,左来左挡,右来右迎,一时间,棍棒如雨点般落向他头脸。李黄龙内功在身,这等棍棒奈他不何,但他好意来治病,却挨了这顿棒子,心中之怒无以复加:“他妈的,老子这一胳膊扫过去,这群软脚虾少说要死七八个。好,臭竹竿,你打得好,老子记得你!好,死肥猪,你也来占老子便宜,若不看小云面子,老子将你拍成肉饼。”他心中虽大骂,却始终不曾还手,只是挡在小云身前,挨了无数棍棒,却没还上一拳一脚。
古小云见他竟用身子护着自己,又是感动,又是心疼,只得道:“好啦,龙哥哥,我们走吧!”李黄龙得她这句,如奉大赦,挥臂将十来条棍棒荡开,挟起小云,冲出大门。那主人平日横行惯了,眼见没能打死一人,哪里肯依,指挥众家丁直冲过来。
李黄龙见他们穷追不舍,怒火更炽,眼角一瞥,见门前有两尊辟邪石狮,每尊约摸四百来斤,当下将小云放在一旁,伸足一挑,劲力所至,右侧石狮跳起六尺来高。他看那主人带头赶出,一掌斜推,石狮又再度跳起丈余,倏地掠空而过,向那主人头顶压去。这下来势迅疾,尚在两丈高处,劲风已刮得众人肌肤生痛,那人躲避不及,只吓得失声尖呼。
忽听李黄龙一声断喝,一闪身,双掌呼地拍在石狮之上,那石狮坠势顿止,斜向飞出,直直撞上左侧石狮,只听轰然巨响,石屑飞溅,待得尘埃稍定,众人定睛看去,两尊石狮荡然无存,已化为一地碎石。李黄龙出了这口恶气,翻身落下,挽着小云,扬长去了。那主人呆望着二人消失,忽觉下身冰凉,低头一看,敢情已被吓出尿来。
经此一事,两人再也无心行医,收拾行装,出镇西行,李黄龙无端挨了一顿棒子,怒气未消,走在前面。
行出一程,小云忽地叹道:“其实,现在我细想,那小孩儿的病,原是治不好的!”李黄龙一愣,怒道:“你怎不早说,哼,既不是你的过错,那群狗奴才扑过来,我便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咔嚓两声……”一边说,两手一边比划,古小云奇道:“怎么样呢?”李黄龙冷哼道:“拧断他们的脑袋!”古小云吃了一惊,摇头道:“那可不好!”
李黄龙想着好心没好报,反挨一顿好打,路也无心赶了,将行李扔在一棵大树下,来回踱步。古小云也下了驴背,坐在一块大石上,蹙眉沉思。李黄龙踱了半晌,气也消了,见小云模样,便道:“你想什么?”古小云叹道:“我在想,假若师父遇上这种病,他会怎么做?”
李黄龙一拧眉,傍她坐下,正色道:“小云,这话我可不赞同。为什么老想你师父?他是他,你是你,他如何做是他的事,你该想的,是你该怎么做才对!”古小云摇头道:“师父医术胜我十倍,我一辈子也赶不上他。”
李黄龙淡然道:“那可未必,若你连超过他的志气都没有,那当真一辈子都赶不上!”古小云越听越惊,她对吴孟达的医术从来只有佩服之心,从没有超越之念,怔忡半晌,才道:“孔夫子说过:‘述而不作,信而好古’,他老人家都说没法超过前人,何况是我呢?超越师父,那是万万不能的。”
李黄龙笑道:“我没看过孔夫子的书,但他号称百王之师,想必是了不起的。不过,他这句话我却不赞同,常言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小云掩口笑道:“龙哥哥,这句话可不是常言道,也是孔子书中的啊!”
李黄龙愣道:“那就奇了,孔夫子自打耳光么?”古小云也是一愣,沉吟道:“是了,这话不是孔子说的,是楚狂接舆讥讽孔子的。”
李黄龙白她一眼,道:“这两句话我很喜欢,死人终究是死人,不说也罢,活着的人为何就及不上他呢?古人未必就胜过今人,今人也未必不能超过古人;我学算术就是这般,假若我来出题,考一考那些古代的算学大家,他们十有八九要交白卷;你现在不如吴孟达,但只要勤学精思,未必不能胜他!就是你身上的痼疾,吴孟达治不好,你就不能自己治好么?”
这番话远远超乎古小云想像,她呆呆望着李黄龙,一时忘了言语。李黄龙说却说过便罢,掉头拿出果子肉脯,叫来白痴儿与金灵儿喂食,金灵儿灵通之极,模仿之能远胜同类。李黄龙别出心裁,借喂食之机,教它不少武功招式,没想到这小猴精一学就会,数月下来,竟学会不少进退攻拒的灵巧法门,与李黄龙之间怨隙全无,说不出的亲密。
吃完两个果子,金灵儿又学会一招手法,李黄龙心中欢喜,手臂忽抬,放它纵上大树。金灵儿重返自然,东跃西跳,兴致勃勃。李黄龙见小云还在默想,不由笑道:“还没想通么?”古小云迟疑道:“你的话……试一试,也是好的。”李黄龙知她性子拘泥,微微一笑,也不多说,枕着行李躺下来。
古小云好容易收拾心情,举目望去,但见日已人暮,将远近青山照得如火如金,山势勾折不尽,分外妖娆,不由叹道:“好美!”李黄龙顺她目光看去,微笑道:“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小云面色羞红,轻啐道:“好啊,你看了几首诗词,就拿来消遣我!”这些日子,李黄龙闲来无事,便看古小云带的诗词,月余下来,倒是记下不少,此时信口说来,哄她开心。
二人正自说笑,忽听树上哎呀一声,扑通掉下个人来,连声嚷道:“什么东西?什么东西?”李黄龙、小云吃了一惊,但见那人是个十六七岁的年少和尚,个头偏矮,肩宽背阔,脸圆嘴大,蒜头鼻子,一双环眼贼亮贼亮,正向树上觑看,却见金灵儿从浓阴里探出圆圆的脑袋,小和尚轻哼一声,拍去身上泥土,咕哝道:“猴崽子,连你也欺辱俺!”
古小云不禁笑道:“小师父,对不住啊!”那和尚摸了摸光头,憨憨道:“你叫我么?”古小云点头道:“是呀,我的猴儿扰着你啦!”那和尚笑道:“你的猴儿?俺在睡觉,他却钻俺怀里来啦!”古小云更觉过意不去,还想再客套两句,那和尚两眼却骨碌碌一转,狠狠盯在白痴儿身上,咕嘟嘟吞了口唾沫,道:“这狗儿也是你的么?”古小云点头,那和尚又吞一口唾沫道:“好狗儿!”古小云道:“是啊,白痴儿很好。”那
人点头道:“好肥呢,够俺吃一顿啦。”小云听得目瞪口呆,那和尚又狠瞪白痴儿一眼,再吞一口唾沫,恋恋不舍,掉头去了。
古小云呆了呆,道:“龙哥哥你听到了么?他说话好奇怪!”李黄龙笑道:“这个和尚怪有趣的。”小云不悦道:“但他说他要吃白痴儿啊!”李黄龙背起行李,道:“天下吃狗肉的人多了!又不少他一个。”小云呆了片刻,乘上快雪,心中迷惑:“白痴儿这么可爱,为啥还有人想吃它?”
二人在夕阳下走了一程,忽听得远处传来叱骂之声,古小云举目望去,只见十多个行商围成一团,挥舞行脚杖,似在捶打什么,边打边骂:“让你偷,让你偷!”古小云心惊,急催快雪走近,定睛一看,却见人群里蜷着一人,双手抱头,任凭乱棒落下,不知死活。古小云急道:“别打了,别打了!”回头叫道,
“龙哥哥!快救人!”
李黄龙看此情形,知道众人定是殴打窃贼,本也不欲多事,但方才挨过一顿棍棒,无端对这小偷生出同情之心,一步纵上,双臂一挥,将众人拨得踉跄四散,拱手笑道:“杀人不过头点地,得饶人处且饶人,出出气也就罢了,打死人可不太妙!”众行商走南闯北,见识广博,着他三拨两扒,便头昏眼花,站立不住,情知遇上高人,领头老者恨声说道:“小哥有所不知,咱们歇口气,吃口干粮,谁知这人跑来,盯着咱看,我看他可怜兮兮,便给他个肉馒头,哪知他吃过不算,趁我们不备,将剩下的馒头牛肉,一股脑儿抓吃了,你说可气不可气?”
李黄龙摸出七八个铜钱,递给老者,笑道:“这些够了么?”老者见他恭谦讲理,面子赚得十足,双手乱摆,哈哈笑道:“哪里话?我张驴儿好歹也走了四十年江湖,如今只为讨个理儿,哪能要您这个钱?”一挥手,招呼伙伴去了。
古小云见人都散去,方才上前,察看那人伤势,不料尚未俯身,那人腾地跃起,小云惊得倒退三步,定睛细看,竟是先前所见的少年和尚,不由奇道:“是你呀!”上下打量他,道,“你没受伤么?”小和尚摇头道:“俺没伤!”古小云怕他硬撑,抓过他手,拉到面前,仔细看看,奇道:“奇怪,他们那么打你,你也没受伤啊?”小和尚挠头憨笑,道:“俺不怕挨棍子,就怕饿肚子!”
古小云心想他定是饿坏了,才偷东西吃,大生怜悯,便从驴背上取下干粮递给他,和尚只一愣,便伸手接过,大嚼起来。古小云又道:“龙哥哥,你还有钱么?”李黄龙取出十多枚铜钱,放入和尚手心,笑道:“小师父,你是出家人,怎么偷东西,该化缘才是!”小和尚拿着铜钱,眉眼倏地红了,嗫嚅道:“俺……俺不会说话,吃得又多,化缘……他们不给,俺……俺吃了,也不跑,让他们打一顿,好出气……”
古小云诧道:“这么说,你故意让他们打么?”小和尚满脸通红,点了点头,李黄龙笑道:“这位小师父本事可不小,恃强而不凌弱,却是好的,不过用这个法子,忒笨,也忒窝囊了!”小和尚摇头道:“师父说,不许俺跟人动手。”李黄龙皱眉道:“不能与人动手,难道就不能跑么?”小和尚两眼放光,喜道:“对啊,俺怎么就没想到?”李黄龙笑道:“下次偷了东西,跑得快些,别再被逮着。”小和尚心领神会,频频点头。
古小云哭笑不得,嗔道:“龙哥哥,你怎么这样教人?”李黄龙双手一摊,道:“不这么办,那怎么办?”古小云也想不出别的法子,一时默然。李黄龙看了小和尚一眼,笑道:“小师父,就此别过,多多保重!”牵着毛驴,与小云顺着官道前行。走了数里,回头望去,却见一道人影闪人道旁。古小云也回头看看,并无所见,不由奇道:“龙哥哥,你看什么?”李黄龙摇头笑笑,心道:“这小和尚跟着我们,有何居心?嘿,了不起,藏在树上,我竟无所觉,跟了我两三里,我才发现!”
他虽然知觉,但自恃武功,也不放在心上,与小云觅了客栈,休息一晚。次日动身,那小和尚却始终不即不离,远远跟着。李黄龙偶尔掉头,他便慌忙躲藏。李黄龙见状,便知他不是盯梢的行家,心中暗笑,出其不意,频频回首,害那小和尚手忙脚乱,应付不暇。古小云沉浸在医术之中,全不觉二人暗斗。
次日,二人抵达黄河,其时河水暴涨,冲垮数处大堤,万顷良田,尽成泽国。古小云心中凄惶,与李黄龙混在灾民之中,沿河西行,尽己所能,活人无数;但她医术虽高,却也是一人,难以处处兼顾,兼之疫病横行,望着无数灾民百姓倒毙路旁,却又无力相救,心中伤痛至极。李黄龙心中暗叹,惟有温言细语,宽慰一番。
如此走了数日,但见前方大堤之上,官府驱赶近万民夫,扛石运土,加固堤防。李黄龙举目望去,只见大堤已高及数丈,一条黄水,好似悬在天上,不由生出感慨:“大禹治水,以疏导为务,而今治水,却是处处设防。长河万里,岂是堵得住的?唉,当权者怎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想那忽必烈南北用兵,厮杀正烈,又哪里顾得上治水?”正自感叹,忽听呼声大起,举目望去,却见一块庞然巨石,挣断绳索,沿着堤岸斜坡呼啸而下,两个监工未及惨叫,便被碾成一堆肉饼,下方数十个送饭妇女眼睁睁看着石来,目瞪口呆,竟忘了躲避。
李黄龙不及转念,驰足狂奔,抢到巨石之前,双掌疾出,抵在石上,但那巨石约有千斤之重,居高临下,来势出奇的猛烈,李黄龙虽用上“立地生根”的奇功,足下没入一尺来深,仍是停之不住,只觉手臂剧痛,喉头倏甜,巨石稍一滞碍,又往下落,转眼之间,便要将李黄龙压在石下,古小云见状,骇极而呼。
只在此时,一道人影疾掠而至,挥手推出,那巨石落势顿止,更向上方移了数寸。李黄龙压力骤消,侧目看去,来人竟是那个小和尚,二人不及说话,微一点头,齐心协力,逆势上推,方将大石推回堤上,李黄龙猛地坐倒,吐了口瘀血,脸色苍白,大笑道:“好个力大的和尚!”
小和尚圆眼大睁,关切道:“你……你受伤啦?”李黄龙摇头道:“小伤一桩,不碍事的!”小和尚深信不疑,哦了一声,再不多问。此时小云赶过来,取过丹药给李黄龙服下,松了口气,向那小和尚道:“小师父,你怎么在这里呢?唉,今日若不是你,可就糟了!”小和尚面皮微红,瞅瞅李黄龙。李黄龙笑道:“你帮我推石头,我请你吃饭,好不好?”小和尚大喜,连连点头。
李黄龙略事调息,与二人下了高堤,进人市镇,觅客栈坐下。李黄龙叫了饭菜,又打一斛酒,才喝一口,便见小和尚两眼直勾勾盯着酒盅,大吞口水,不禁笑道:“你也要喝?”小和尚把头猛点,李黄龙又叫了一壶,小和尚劈手抢过,一口喝干,咂了咂嘴,眼珠又落在李黄龙酒杯上。李黄龙自常州以来,借酒浇愁,日久成瘾,只是古小云有病在身,滴酒不沾,他一路独酌,不免少了许多趣味,见这和尚如此好酒,大生知己之感,哈哈大笑,又叫了一壶酒,笑道:“和尚,却不知你法号。”小和尚搂着酒壶,开心不已,咧嘴笑道:“师父叫俺花生!”
李黄龙笑道:“敢情你也姓花,但这名字古怪,你师父叫老酒么?”古小云失笑道:“龙哥哥你又损人了,出家人可不屑用我们这些俗家姓氏,不过,为什么他师父要叫老酒?”李黄龙道:“喝老酒,吃花生,岂不快哉?”小云听得不觉莞尔。
花生摸摸光头,憨笑道:“听你这么一说,俺师父法号中真有一个酒字。”古小云奇道:“那可真巧。不过依我看来,此花生非彼花生,不是下酒之物,该是佛门的道理!”李黄龙笑道:“竟有这种道理?说来听听。”
古小云微微一笑,道:“达摩祖师自天竺西来,传法解惑,开启禅宗一脉,他圆寂时说:‘吾本兹土,传法救迷情,一花开五叶,结果自然成。’预示禅门光大,将来会分作五大宗门。达摩祖师去后,心灯传至二祖慧可,慧可大师留偈云:‘本来缘有地,因地种花生,本来无有种,花亦不能生。’再传至三祖僧璨,又说:‘花种虽因地,从地种花生,若无人下种,花地尽无生。’四祖道信承其衣钵,也留偈言道:‘花种有生性,因地花生生,大缘与信合,当生生不生。”’小云目视花生,微微笑道,“由此可见,这里所谓花生,是花开见佛,光大禅门之意。花生啊,你师父可是一位有心人,你可不能辜负他的希望!”
花生闻如未闻,嗯嗯有声,只顾喝酒吃肉。李黄龙听得这禅门典故,再见他吃喝神情,脑中灵光骤闪,双眉一扬,笑道:“难怪你小和尚这么大气力。名中有酒!哈!此老酒非彼老酒,不是醋酿之酒,而是数字之九。花生,你师父叫九如对不?”花生闻声一震,抬起头来,瞪圆眼睛道:“你……你怎么知道?”李黄龙听得猜中,寻思道:“敢情这小和尚是老相识,当年在棋坳中曾经会过,我还让他吃了一嘴荆棘。”他有此酒伴,终究欢喜,且将少时恩怨抛在一旁,酒到杯干,片刻工夫,便与花生对饮一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