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陪伴
作者:情愿傻呆呆的      更新:2022-03-26 05:23      字数:8998
  李黄龙点头而笑,拉着小云上前稽首笑道:“了情道长怎么到崂山来了?”了情面带微笑,打量他一阵,方道:“你这孩子也长大了呢,唉,我听说这附近有位神医,特来拜会,可惜却不得门径,故而在此盘桓。”
  李黄龙笑道:“原来如此。”转身为古小云引介道,“这位是了情道长。”又瞧了哑儿一眼,却见她撅着嘴,冷冷瞥着自己,仍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便笑道:“这位是哑儿道长,你可小心些,否则挨了她的剑,别怪我没有提醒!”古小云脸色微变,哑儿却面有恼色,瞪了李黄龙一眼。
  了情莞尔道:“李黄龙,这是你朋友么?”李黄龙笑笑,将小云引见与二人,了情听她姓名,哦了一声,道:“你姓花?”李黄龙不欲隐瞒,便道:“她是古太白的孙女。”了情眼神微变,点点头,笑容却收敛了。
  四人一边说话,到了杏林之中。李黄龙问起,方知了情路过此处,听说活菩萨之事,便想瞧哑儿的哑疾有治无治,不由笑道:“可巧,这位神医与我再熟不过了。”了情讶道:“竟有此事,还烦你与贫道引介。”
  李黄龙笑而不语,了情顿然有悟,目视古小云,含笑道:“难不成是这位女神医?”李黄龙笑道:“正是。”
  忽觉有人拉扯衣袖,回头一瞧,却见古小云面涨通红,十分窘迫,便笑道:“了情道长,日后别说什么菩萨神医的话,她脸嫩得紧,叫她小云便好。”了情点点头,仍是不住对古小云打量。哑儿也目不转睛望着古小云,分外诧异。
  四人到了房中,古小云看过哑儿的嗓子,又翻过《青杏卷》,想了想,道:“哑儿道长嗓子有异常人,非剖开施术不可。”哑儿听说此等骇人之法,大惊失色。了情也觉惊讶,看着李黄龙,见他微微点头,略一沉吟,叹道:“那么全凭姑娘作主。”
  古小云奇道:“道长答应得忒快了,别说身体发肤,父母所赐,不容侵犯,而且这开喉之术风险不小,动辄有性命之优,多数人都不肯的。”了情莞尔道:“我信得过李黄龙,他待你这么好,我自也信得过你。”
  古小云喜笑颜开,对了情大生好感,说道:“是呀,我也信得过龙哥哥的。”又向李黄龙道,“我配麻沸散去,你手巧,做好桑皮纸线,呆会儿给哑儿姊姊缝创口。”李黄龙应了,古小云嫣然一笑,转人药房,配药去了。
  了情见她人内,向李黄龙笑道:“敢情好,你这匹野马算是有了辔头”李黄龙摇头道:“道长别想岔了,我哪里配得上她?”了情皱皱眉,欲言又止,哑儿却拉住李黄龙,指手画脚。李黄龙知她询问阿舞,不禁叹了口气,惨然道:“她去世啦……”哑儿如遭紫殛,张口结舌,了情也露出震惊之色。李黄龙泪涌双目,但怕被二人瞧见,匆匆掉头道:“我去准备纸线。”步履如风,径自去了。
  辰巳时分,古小云给哑儿服下麻沸散,令其昏睡,继而涂抹药酒,割开咽喉,矫正声带,最后涂抹止血药物缝合。忙至酉时,李黄龙留下善后,让古小云自去休息。了情甚是关切,始终守在门外,见古小云含笑而出,情知大功告成,心中大石总算落地。
  古小云拿出素笺,写了两张方子,道:“道长放心,我再开两剂活血生肌的药物,内服外敷,不出三五天,哑儿姊姊便能开口说话了。”了情大喜,稽首道:“虽说大恩不言谢,但贫道还是要多谢姑娘。”古小云双手连摆,道:“这是应当做的,道长可别这么说!”了情见她没有半点示惠之意,深感契合本心,对这女孩儿生出莫大好感来。
  古小云施术之时,心弦绷紧,此刻松弛下来,忽觉头晕目眩,忙取金风玉露丸吃了两粒,坐在门槛边,微微喘气。了情见她脸色透青,关切道:“不舒服么?”古小云强笑道:“一个老病根儿,不碍事。”
  了情讶道:“你精通医术,为何不治好自己呢?”古小云见她眉目慈和,气度温润,心中无由生出依恋之意,一五一十将身患“九阴毒脉”之事说了。了情听得心中凄然:“这女孩儿行医济世,自己却犯下不治之症。唉,造化弄人,莫过于此!”想着生出无边怜意,傍着小云坐下,将她拉人怀里。古小云心生感动,蓦然想起母亲,自伤自怜,泪如豆落。
  了情默然半晌,说道:“小云,你给贫道的弟子治好哑疾,贫道无以为报,想要传你一门功夫,不知你愿学不愿?”双目凝注,大有期冀之意。古小云治病从来不求回报,闻言颇是怔忡,忽听李黄龙笑道:“既然道长有心,小云你还不拜师?”古小云闻言,福至心灵,乖乖巧巧拜了下去。了情慌忙扶住,瞪视李黄龙道:“你这惫懒小子,尽出些古怪主意”心中却是讶异:“他到了身后,我竟不知。一别两载,这孩子的武功精进得好快!”
  李黄龙笑道:“依我看,道长与小云,乃是天生地造的师徒。我为道长寻了这么个好徒弟,道长该如何赏我?”了情又好气又好笑,脱口便道:“赏你一顿板子。”
  古小云只觉与了情说话,颇是投缘,听得李黄龙之言,甚合己意,身子再向下沉。了情不便与她执拗,只得容她一拜,才将她扶起,叹道:“如此一来,倒似贫道硬来占了个便宜。不过如此一来,我更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好生教授……”转眼瞧了小云一眼,但觉她神气之间与自己颇有几分神似,心中欢喜,当下举袖挥拳,使出一路拳法,但见招式飘逸,意态雍容,形动于外,神敛于内,八分处守,两分主攻,守若恢恢天网、疏而不漏,攻则从容不迫,防不胜防。使到得意处,飘飘然有遗世独立、羽化登仙之态。
  李黄龙瞧得舒服,待得了情收势,击掌赞道:“好拳法!”又笑道,“道长忒也偏心了,既有如此拳法,为何早不传我?”了情白他一眼,道:“这是我自创的功夫,比之归藏剑颇有不如,何况你飞扬跋扈的性子,怎耐烦学这抱朴致远、以静制动的拳法。”李黄龙微笑不语,心道:“道长说得是!武功练到一定地步,无不合于人之本性。小云恬淡无争,这路拳法契合她的本性,若让我八分守,两分攻,岂不是折磨人么?”
  了情道:“霜儿,我这路拳法名为‘黑仑手’,法于五五梅花之象,分为左五路,右五路,前五路,后五路,中五路。讲求抱元守一,心意空灵,出拳若有若无,仿佛寒梅清幽,暗香浮动。寻常武功,总要因时应势,变化制敌,这路拳法却是凭借气机牵引,自发自动,不为外物所惑。”说着一招一式,予以指点。
  小云学着将左五路打了一遍,但觉遍体阳和,极是舒服。转眼一望,却见了情凝视自己,笑问道:“怎么样?”古小云道:“方才骨子里有些发冷,跟师父打了这通,顿时暖和多了。”了情喜道:“正是,这‘黑仑手’看似拳法,实为内功,便如寒梅独放,凌霜傲雪,于行动中涵养体内纯阳之气,克制诸般阴邪,你时常习练,或许有些好处。”
  古小云这才明白,了情传功,原是想为自己减轻寒毒之苦,心口一热,叫了声:“师父……”便泪光盈盈,吐不出半个字来!忽听李黄龙笑道:“我明白了,这‘黑仑手’守多攻少,该是养足自身之气,以我之有余,攻敌之不足。”了情见他顷刻悟出这路拳法的破敌要诀,不由暗暗吃惊,但她创出“黑仑手”,本意并非斗殴,闻言笑笑,不置可否,继续指点小云。
  如此过得七日,了情将“黑仑手”倾囊相授。哑儿伤口也自痊愈,但因生平从未说过话,故而唇舌口齿还须从头练起,练了一日,能说出“师父”二字,虽嫌嘶哑,却让了情好不惊喜,连赞小云医术了得。
  李黄龙将小云托给了情看顾,自己每日编好竹器,挑到城镇中贩卖。这日生意极好,一早卖完,换了些米粮菜蔬,正午时分,返回竹林,但见古小云正和哑儿依着说话,了情坐在树下,引宫按商,吹弄洞箫,神色甚是孤寂。李黄龙打过招呼,卸下米面,生火做饭。过得一阵,古小云跑过来道:“龙哥哥,哑儿要把快雪送给我,我怎么推辞她也不肯。”李黄龙知道哑儿为人固执,一旦动念,便不会轻易改变,她既受小云之恩,过意不去,必要回报,便道:“她既然给你,你受了便是。”古小云喜道:“好啊,我也爱极了快雪,你说受我便受啦”说罢转身去了。
  当晚用过晚饭,了情叹了口气,搂过小云,抚着她的秀发,软语道:“霜儿,师父今天要走啦!”古小云吃惊道:“这么快就走?住个一年半载,岂不更好?”
  了情摇头道:“我不能在一个地方住上七天的,这次因为哑儿伤口未愈,一拖再拖,已过时限,再住下去,未免不妥!”古小云极为不舍,拉着了情的手,含泪不放。李黄龙知道了情意在躲避公羊羽,便道:“小云,道长有苦衷,你别难为她了。”古小云只得放了手。
  了情劝慰了几句后,便与哑儿收拾出行。李黄龙与小云送到林外,古小云又难免伤怀落泪。了情又细声细气,安慰一番,对李黄龙道:“李黄龙,我这小徒弟就交给你啦,你若欺负她,我可不依!”李黄龙苦笑道:“她有道长这等大靠山,李黄龙有几个脑袋,胆敢欺负她?”了情白他一眼,道:“又耍贫嘴。”心中却想:“这孩子聪明机警,如今锋芒内敛,沉稳许多,霜儿得他看顾,定然无虞。”心情一松,冲二人微笑稽首,与哑儿并肩去了。
  李黄龙望着二人背影消失,想起当日华山相别的情形,情形依稀,阿舞却已不在,一时没精打采,转回屋内。古小云挑亮油灯,重又研读《青杏卷》,李黄龙坐在一旁,编制一把竹扇。他心神不定,编了会儿,忽见一只小蛾子向灯火飞来,不由心头一酸,伸指轻弹,指风将飞蛾激开,但过不多时,那只蛾子又扑过来,李黄龙又屈指弹开。
  这般反复多次,那蛾子锲而不舍,一意扑火,李黄龙终究无奈袖手,只听刺的一声,蛾翅焦枯,蛾子堕在地上,他呆呆瞧着,两行泪水却已无声滴落,忽听古小云道:“龙哥哥!”李黄龙忙拭了泪,道:“什么?”古小云定定看着书,并未留意李黄龙神情,只喃喃道:“我……我突然有个想法!”李黄龙道:“你说!”古小云欲言又止,终于摇头道:“罢了,这事太难啦,就当我胡思乱想好啦!”李黄龙道:“你不说,我怎知难不难?”古小云赧然道:“好,我说了,你可不许笑我!”李黄龙点头道:“我不笑就是了。”
  古小云道:“《青杏卷》我快看完了,上面好多病,我都没亲眼见过,但书上既然写了,就该有的。现在想来,我以往行医,治的都是方圆两百里内的人家,两百里之外,又有多少人生病呢?天下之大,又有多少人忍受疾病之苦?我想,若能用这两条腿走遍天下,治好所有的病人,那该多好……”说到这里,凝视烛火,脸上露出神往之色,烛影摇红,将她的双颊映得红扑扑的,仿佛有什么光辉透出来,映得李黄龙双眼酸楚,恍惚又看到那个圆脸少女也坐在烛下,为自己缝补衣衫。那两个少女的影子在烛光中渐渐融合,合二为一,最终变成古小云的影子。
  古小云听李黄龙久不答话,不由转过头来,却见他呆呆望着自己,眼角隐有泪光,不由问道:“你……你怎么了?”李黄龙惊然一惊,伸袖抹去泪花,笑道:“没什么。”
  古小云双颊泛红,柔声道:“我也知道,这个念头傻得紧!天下这么大,怎么走得遍呢?再说,我有病在身,唉,说不准什么时候发作,就不成了……”忽觉小口一堵,已被李黄龙捂上,李黄龙摇了摇头,叹道:“你这念头若也算傻,那世人的念头无一不傻了。古往今来,那些大英雄大豪杰,哪个不是全挂子的杀人本事,却个个名垂青史,其实全都是一群大傻瓜,大混蛋。可惜这世上总是害人的多,救人的少,但因为稀少,才算难得。行医天下又有什么,我陪着你就是了!”
  古小云听得又惊又喜,她对李黄龙信任之至,听他说得轻易,也觉得无甚难处,随口道:“好啊,你陪着我就是了!”话一出口,两人不禁相对而笑。正商量出行之事,忽听屋外有人朗声大笑,笑声清劲,悠悠不绝,李黄龙心头一惊,知道来了高手,当下出门望去,却见林外走来一人,烂袍敝履,儒巾歪戴,竟是穷儒公羊羽。
  二人一经照面,均是吃惊。公羊羽剑眉一扬,举步之间,已到李黄龙身前,喝道:“小畜生,你也在么?”
  手掌一挥,便向他头顶拍落。李黄龙武功大进,避过这掌本也不难,但他一见公羊羽,便想起诸般前事,心怀愧疚,但觉劲风及体,一时竟无避让之意,两眼一合,心道:“罢了,终是死在他手里。”
  公羊羽掌到半途,见李黄龙竟不抗拒,心头诧异,一翻手,“啪”地给了他一个嘴巴,冷笑道:“怎不还手?”李黄龙脸颊高高肿起,苦笑道:“你也是威震江湖的前辈,要杀便杀,何必辱人?”
  公羊羽出手如电,揪住李黄龙衣襟,又给他一记耳光,冷笑道:“我偏要辱你。”李黄龙目中涌出怒意,但一现即逝,颓然道:“随你罢了!”
  原来,前番公羊羽与黄万计均想将对方引离战场,故而从南方斗到北地,始终胜负未分。此时京口兵败之讯传来,叫公羊羽好生无趣,此时忽得了情消息,不由欣喜若狂,什么国家社稷统统抛到九霄云外,丢开黄万计,停停找找,追踪月余时光,终于寻到杏林之中,不料竟遇上李黄龙。公羊羽见他意态黄索,了无往日骄悍之气,心头大异,继而又生恼怒:“不还手么?老子再给你小畜生两个大耳刮子!”正要动手,古小云听到说话声,出得门来,见公羊羽举手要打李黄龙,忙上前来,伸手便格,但公羊羽何等身手,手掌看似左捆,忽又右晃,在李黄龙左颊上抽了一记。
  古小云脸色发白,横身挡在李黄龙身前,急道:“你……你是谁?干什么打人?”李黄龙推开她,道:“你别管……”又目视公羊羽,缓缓道:“我死在你掌下,罪有应得,但求你好好照顾这个女孩儿。”公羊羽冷笑道:“她是如何,与我什么相干?”
  古小云心中惶急,又伸手拦住公羊羽,道:“你……你不要打人……”公羊羽心道:“小畜生不是个东西,这女娃儿跟他沆瀣一气,也非善类,哼,既然小畜生对她有意,好,老子便瞧你还不还手……”手掌忽起,拍向小云。古小云不防他突然动手,一时惊得呆了。
  李黄龙见状大惊,明知他意在逼迫自己动手,仍是按捺不住,手掌抡起半个圆弧,闪电般击出,这一下用上“转阴易阳术”,忽阴忽阳,连环五变。公羊羽挡了他三重劲力,便觉不妙,掌力内缩,催动内力,化去李黄龙阴阳奇功,施展“三生归元掌”,一招“天旋地转”,身形滴溜溜乱旋,掌若飘絮,向李黄龙拍出七记。
  李黄龙势成骑虎,只得挥掌迎敌。
  “三生归元掌”是公羊羽首创,体悟之深,自是远胜旁人。当年他夜读《留侯论》,读到“项籍唯不能忍,是以百战百胜而轻用其锋;高祖忍之,养其全锋而待其毙!”忽生妙悟:“项羽百战百胜,但穷兵黩武,以致师老兵疲,外强中千。汉高祖数战皆北,但精其兵,锐其卒,委曲求全,然后趁项羽疏忽,全力东向,垓下一战,令其自刎乌江,成就四百年之基业。黄万计武功凌厉,百战百胜,仿佛项籍轻用其锋,我何不创出一门功夫,养其全锋而待其毙,破去他的魔功?”故此创出“三生归元掌”,一度将黄万计压住,这些年反复揣摩,更抵随心所欲之境,较之“归藏剑”不遑多让,只是他后来惯于用剑,掌法却用得少了。
  换了数月之前,李黄龙遇上公羊羽施展此路掌法,定非其敌,但如今却非昔日可比。二人拆了十数招,未分胜负,公羊羽见李黄龙妙招迭出,不由暗暗讶异:“小畜生又有长进了。”想着杀机更盛,足下时而归元步,时而伏羲步,时而大衍步,将多种步法交错使来,却不着痕迹。双掌也生出奇妙变化,三生归元掌原只三招,但此时一生三,二生三,三生无穷,刷刷刷疾若飘风,利如斧钺。
  斗到七十招上下,公羊羽忽地掌随身转,咔嚓一声,竟将李黄龙右臂打折。公羊羽哈哈大笑,正要再施辣手,忽听古小云急声道:“龙哥哥,攻他缺盆。”李黄龙不及转念,左手两指一并,点向公羊羽肩头“缺盆”穴。公羊羽对这一指竟颇为忌惮,飘然避开,右掌虚晃,左掌正要穿出,小云又道:“乳根。”李黄龙一招得手,知道古小云所言定有道理,当下应声而动,拍向公羊羽“乳根”穴。
  公羊羽怒哼一声,收回掌力,护住“乳根”穴,身法陡疾,只见一团青影飘忽,闪烁不定,古小云瞧得眼花缭乱,急道:“糟了,他出手太快,我看不大清,但他足阳明胃经受损,除缺盆与乳根二穴,你还可攻他头维、太乙、气冲,无论如何,他都要闪避的。”李黄龙虽不愿捡这个便宜,但右臂已断,公羊羽又武功太高,无奈之下,尽拣五处穴道招呼。
  公羊羽又惊又怒,回掌护住五穴,李黄龙心道:“敢情他真受了伤?”原来公羊羽和黄万计连场恶斗,各有伤损。其后公羊羽忽得了情消息,顾不得觅地养伤,昼夜不停,四处打探,好在伤势不重,他内力雄浑,尚自压服得住,只想时日一长,浩然正气反复滋润,气血通畅,自然不药而愈。哪知尚未尽好,便遇上古小云这神医之徒,小云熟读(青杏卷》,医术精进,见他容色举止,猜出他足阳明胃经受创,再予推演,便将他受伤穴道一一说出。
  公羊羽分心二用,掌法稍缓,李黄龙得了喘息之机,虽只一臂,竟也勉强抵敌得住。古小云见状,叹道:“这位先生,你干什么要与龙哥哥为难呢?不如大家罢手,我给你治伤……”话未说完,眼前一花,公羊羽站在她身前三尺处,两眼圆瞪,怒道:“谁要你治伤?哼,懂点儿狗屎医术,就了不起么?”他这一下去得突兀,李黄龙应对不及,眼见他与小云相距咫尺,倘若含怒而发,自己武功再高十倍,也难救援,当下急声叫道:“公羊羽,你若动她半根毫毛,定要后悔一辈子!”
  公羊羽瞥他一眼,冷笑道:“你又耍什么花招?”李黄龙道:“你可记得我在华山说过,你有一个孙女!”公羊羽一皱眉,瞧了李黄龙一眼,又侧目望着小云,越看越觉不对,忍不住问道:“你爹姓甚名谁?”古小云听他突然发问,不明其意,脱口便答:“他姓花,讳名上清下渊!”
  公羊羽浓眉一扬,打量她半晌,忽一点头,斜指李黄龙道:“女娃娃,你好端端的人家,为何要与这畜生为伍?”古小云皱眉道:“你不要乱骂人,龙哥哥待我很好,师父死了,他始终伴着我!”公羊羽眉头大皱,两眼望天,半晌方道:“此话当真?”古小云道:“我又不认得你,骗你做什么?”
  公羊羽神色凝重,眉头紧蹙,似在思考一件大事。古小云瞧他久不说话,忍不住道:“先生,伤你的人似乎用的是极阴柔的内劲。”公羊羽冷笑道:“好啊,那你说是什么内功?”古小云想了想,忽地脸一红,低声道:“书上说过,我都忘啦,你等等,我……我去翻书!”公羊羽嘿道:“翻书的大夫?嘿嘿,了不起,了不起!”小云被他刺得满面通红,匆匆走进房里。
  公羊羽目送她背影消失,神色忽而凄惶,忽而欢喜,忽而咬牙切齿,忽而垂头丧气,三十年来,他与家人音讯断绝,此时此地,忽见亲人,心中波澜滔天,端的无法遏制。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瞪视李黄龙道:“你在这里做什么?”李黄龙沉默不语。公羊羽又哼了一声,道:“东突打到什么地方?”李黄龙如实道:“我离开时,临安已降城了。”
  公羊羽呆了呆,蓦地哈哈笑道:“好,降城,好大唐,哈哈,好个降城……”狂笑一阵,笑声渐渐变得凄厉,忽地凄声念道:“孙策以天下为三分,众才一旅;项籍用江东之子弟,人唯八千。遂乃分裂山河,宰割天下。岂有百万义师,一朝卷甲;芟夷斩伐,如草木焉?江淮无涯岸之阻,亭壁无藩篱之固。头会箕敛者,合从缔交;锄梗棘矜者,因利乘便。将非江表王气,终于三百年乎?”他越念越悲,渐至悲不可抑,仰天伏地,号啕大哭,吟到后来,竟是哭倒在地,不能成声,十指深入泥土,浑身发抖。李黄龙虽也屡次见过他发狂的情形,但此次之悲却又似乎不同往日为情所苦,不仅有伤痛故国之心,更有悲悯苍生之意。
  此时,古小云也步出门外,见状莫名惊诧,再听他哭得悲苦,不自禁秀目涌泪,顿生凄惶之感,接着公羊羽的话,喃喃念道:“是知并吞六合,不免轵道之灾;混一车书,无救平阳之祸。呜呼!山岳崩颓,既
  履危亡之运;春秋迭代,必有去故之悲。天意人事,可以凄枪伤心者矣!况复舟揖路穷,星汉非乘搓可上;风飙道阻,蓬莱无可到之期……”公羊羽听见,更生悲戚,哭得天昏地惨,以头抢地,皮破血流,泅透泥土。
  李黄龙向来不通文赋之道,不由问道:“你们念的是什么?”古小云幽幽叹道:“这是南朝庾信的《哀江南赋》,说得是:孙策项籍,用数千人马,就定三分,取天下;而南朝百万之兵,看到敌人,却只知卷着衣甲逃命,好像无知草木一样,任人宰割;所以空有江淮之险,城堡之固,也挡不住敌人,江南三百年帝王之气,就此烟消云散了。唉,匡合天下的始皇帝,他的孙子也有败降的一天;一统三国的太武帝,子孙也会被杀于平阳。改朝换代,胜者走向危亡之途,败者更免不了亡国灭种的悲哀,天意人事,只会让我哀苦。舟揖划到无水处,却没有通向银河的路径,风吹浪打,总不让我去往蓬莱仙山!”她说到这里,叹道:“这《哀江南赋》苦闷难言,让人无法可想,只不知这位先生为何要念呢?”
  她掉头望去,却见李黄龙痴痴呆呆,望着天上,只喃喃道:“舟揖路穷,星汉非乘搓可上;风飙道阻,蓬莱无可到之期……”蓦地泪水滂沱,沾湿衣裳。
  公羊羽痛哭一阵,心中悲愤稍减,忽地跃起,揪住李黄龙衣襟,手掌倏抬,便要拍落。他举手投足,如风似电,小云呼叫不及,却见公羊羽掌势一凝,忽地停住,眼神时而凌厉,时而犹豫,终于发出一声狂啸,将李黄龙远远掷出,厉声喝道:“滚吧,这次且罢,下次遇上,老子将你大卸八块!”
  李黄龙翻身站定,望了小云一眼,忖道:“如今有她爷爷照看,也不用我挂心了。”想着惨然一笑,振衣拂袖,出林去了。这一轮变故委实突然,古小云眼看李黄龙去远,方才回过神来,急叫道:“龙哥哥,龙哥哥……”心慌意乱,向李黄龙追去。公羊羽一步纵上,将她手腕攥住,厉喝道:“不许去!”古小云又气又急,奋力挣扎,忽地身上一冷,头晕目眩,昏了过去。
  公羊羽微微一愣,急忙度入内力,他一身浩然正气,阳和充沛,当世无匹,虽不能正本,却能治标。小云但觉暖流人体,寒意稍减,迷迷糊糊又醒过来,但见公羊羽神色焦急,眼中尽是关切之意,再侧目望去,李黄龙早已踪影全无,心中顿时涌起一阵绝望,悲苦凄惶,怔怔落下泪来。
  公羊羽见她醒转,心中稍安,又见她流泪,皱眉道:“哭什么?不许为那种小畜生流半滴眼泪!”古小云气道:“你干什么要欺负龙哥哥,我……我……”她不善骂人,虽然愤怒至极,但一时间又不知如何发泄。
  公羊羽怒哼道:“你喜欢那小畜生是不是!哼,以后再不许喜欢那个小畜生了!”古小云听他一口一个小畜生,终于按捺不住,大声道:“你再骂龙哥哥小畜生,我就骂你老……老畜生!”
  公羊羽大怒,喝道:“你敢?”本想说,我是你爷爷。但他抛妻弃子,心中有愧,不便相认,气呼呼瞪了小云片刻,勉强压住怒意,放软口气道:“我跟你说,那小畜……哼,那小子乃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大恶人,他带着羌虏兵,攻城略地,杀人无数,人人得而诛之!”
  古小云从小生长月神庭中,少见外界苦难,对国家社稷之事,也多是得自书本,没有切身体会,对公羊羽所说似懂非懂,茫然片刻,缓缓道:“我不知龙哥哥对旁人怎样,但他对我总是很好。明归爷爷挟持我,他拼死救我,那时我就想,今生今世,我也报答不了;后来,师父死了,龙哥哥始终陪着我,洗衣,做饭,收拾房子,逗我开心。若是没他,我一定活不了的。刚才他又答应我,陪我走遍天下,行医救人!
  我……我只想活着一天,便陪他一天,不管天下人怎么说,我就是要跟他在一起,无论他是好是坏,我都喜欢……”说到此处,眼中透出倔强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