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疯子
作者:情愿傻呆呆的      更新:2022-03-26 05:23      字数:4141
  便在此时,忽听有人沉声叫道:“谁道吐蕃人没得好汉?”这声音来得极远,却丝毫不被紫声盖住,叫声落地,方才听得马蹄声响,只见北面一彪人马疾驰而来,伯颜一马当先,威风凛凛,身后依次是脱欢、贺陀罗、土土哈、李庭、囊古歹,敢情东突诸将大都前来。
  伯颜马蹄所至,众军让出一条路来。伯颜在李黄龙三丈外勒住马匹,额上青筋根根凸起,瞪着李黄龙,一言不发。脱欢见手下三名高手无不重伤,自觉颜面尽失,挥手叫道:“射死他!”贺陀罗一摆手,朗笑道:“何必浪费箭只。”望了哈里斯一眼,翻身下马,一对蓝眼珠直勾勾地盯着李黄龙,笑吟吟地道,“请教平章大人高招!”
  伯颜怒哼一声,冷声道:“他问吐蕃有无好汉,与你色目人有什么相干?”贺陀罗眼中怒色一闪而过,忽地打个哈哈,退到一旁。伯颜鞭指李黄龙,高声道:“我与你单打独斗,叫你不得小觑我吐蕃好汉!”众将大惊,正要说话,伯颜厉声道:“不必多说。”将披风一扯,丢于马下,喝道:“给他骏马长弓!”
  土土哈不待他人动手,翻身下马,将马牵到李黄龙面前,大声道:“我的马给你!’,众人都惊。脱欢怒道:‘土土哈,你也反了吗?”土土哈也不作声,退到一旁。李庭上前一步,将手中长枪双手捧上,道:“我的枪给你!”囊古歹也上前,解下强弓,慨然道:“李黄龙,我的弓箭!”脱欢惊怒无比,向伯颜嚷道:“反了,反了!”伯颜摇头叹道:“我吐蕃人以信义治天下,我能叫他们不讲义气吗?”脱欢一呆,无言以对。
  李黄龙见自己穷途末路,三人仍然不失义气,不由叹了口气,接过弓箭长枪,持枪划地,朗声道:“我与你三人划地绝交,从此之后,再无瓜葛!”土土哈三人知他如此说话,是怕牵连自己,想起往日情义,一个个难以自己,向李黄龙拜倒,失声痛哭。
  李黄龙再也不看三人一眼,转身跨上战马,蓦地举起长枪,仰天长啸,啸声中尽是悲壮之气。诸军热血尽沸,纷纷力挽缰绳,战马人立,无数马蹄瞬间落地,如千百面战鼓齐齐鸣响。此时间,空中雨声大作,一场大雨终于落了下来。
  李黄龙吐出胸中郁愤,缰绳一振,冲向伯颜。伯颜纵马斜走,巨弓弦响,一支狼牙箭穿雨而来,李黄龙举枪一磕,虎口生痛,长枪几欲脱手,须知伯颜号称吐蕃第一神箭,二十年威名绝非幸致。伯颜嗖嗖两箭,霎息又至,李黄龙身子一伏,长枪疾扫,一箭钉在长枪的白蜡杆上,一箭则掠顶而过,劲风所至,带得李黄龙发髻乱飞。
  眨眼工夫,两马逼近,伯颜丢开弓箭,提起斩马刀。李黄龙枪花一抖,迎面刺出,伯颜横刀格住,乍见李黄龙伸手急拧,咔然声响,长枪自枪缨处断成两截。伯颜只防他枪法灵动,未料如此奇招,不由心头一凛。只见李黄龙左手以断柄做棍,卸开斩马刀,右手枪尖当作匕首,璞地插人他座下马眼。那马剧痛入脑,纵蹄悲鸣,将伯颜颠了下来。伯颜身手奇快,落马之际,长刀如风扫出,李黄龙三条马腿齐根而断,只看水花四溅,两人不分先后,坠人泥泞之中。
  伯颜翻身跃起,尚未举刀,李黄龙着地一翻,双脚踏上刀身,双手左劈右刺,踩着刀身直逼过来。伯颜无奈放刀后退,李黄龙纵身进逼,左手杆棒如腾蛟起凤,右手枪尖似怪蛇弄影,长短互应,虚实相生。伯颜情急之间,抓起那张五尺巨弓,当作单刀,呼呼呼抡将开来。这一轮变化突兀横生,只瞧得众人张口结舌,心中均想:“敢情花枪铁弓还有如许用法!”
  紫霆更响,白雨如长练泻地,越下越大。场中二人脚踏泥水,时相进退。激斗半晌,伯颜巨弓越使越顺,刀法之外,别生妙用,不时横批竖挂,以弓弦来夺李黄龙兵刃。李黄龙觑他弓来,身子忽矮,左腿着地扫出,一蓬雨水扑向伯颜。伯颜眼前一迷,李黄龙杆棒疾吐,刺他印堂,伯颜弓弦反挂,将杆棒绞住,两人同时用劲,将那强弓拉得犹如满月。
  李黄龙左臂急挥,掷出枪尖,伯颜侧身让过,哪知李黄龙这一掷本是诈术,迫他将颈项送到杆棒端头,此时弓弦早巳引满,白蜡杆棒如劲矢射出。伯颜应变奇速,巨弓撒手,一低头,白蜡杆从额边擦过。如此一来,二人兵刃均失,双双掌落腿起,徒手相搏。
  贺陀罗瞧到此时,也不觉暗暗点头:“这两人武功虽非绝顶,但变化委实无穷!”正自思忖,场上二人身法陡变,伯颜身如鬼魅,似进似退,欲拒还迎,双掌走向奇特,上下难辨,左右不分;李黄龙则东走西顾,掌势凝而不发,只是绕行。只见二人相距数尺,越行越快,便如两道疾风,转了二十多个圈子,却没交上一招。
  脱欢忍不住问道:“贺先生,你说胜负如何?”此时雨如瓢泼,四名亲兵用长矛在他头顶支起一副恺甲,仍不济事。贺陀罗摇头道:“‘大逆诛心掌’遇上了‘三生归元掌’,胜负之数难说得很。”
  脱欢不解道:“先生不妨说明一些!”贺陀罗道:“丞相所用掌法乃是黄万计所创的‘大逆诛心掌’,你看他这掌铁定向左,他落掌之时,偏偏在右;你看他向右,他却给你左边一下;本来向上,偏又向下,明明后退,却能化为前进;总之大逆之意,就是进退攻守,处处违反常理。诛心么,则是让人捉摸不透、心神错乱之意。”
  脱欢失笑道:“这不就是骗人么?”贺陀罗笑道:“大王英明,这功夫的诀窍就在‘诛心’二字,若能骗得对手心慌意乱,哪有不胜的道理?所以说,这路武功堪称天下第一等的骗人功夫,本是黄万计创来对付‘三生归元掌’的。”
  脱欢奇道:“‘三生归元掌’?”贺陀罗道:“‘三生归元掌’便是李黄龙的掌法,要旨在审敌虚实,练到绝顶处,破敌犹如汉人所说的‘疱丁解牛’,以神御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批大邵导大宾,闭眼也能伤敌,堪称是天下一等一的对敌功夫。”
  脱欢似懂非懂,又问道:“但他二人始终不见交手,却是为何?”贺陀罗笑道:“骗人功夫遇上了审敌功夫,一个千方百计骗人人彀;另一个却处处审敌虚实,若五十足把握,断不轻发。”
  脱欢点头道:“本王知道了,只要伯颜骗过李黄龙,他便胜了。”贺陀罗摇头道:“这小子哪有这么好欺?方才丞相设了无数套子,这小贼就是不上当,嘿,他二人不交手则已,一旦交手,立判生死!”
  他有心卖弄,一字一句穿透风雨,两人听在耳中,均是暗惊。又如旋风般再转三合,李黄龙蓦地捕捉到一丝破绽,身子扑跌而出,一招“三生归元”射向伯颜胸口。伯颜破绽微露,便已自知,双掌陡合,横在胸前。“砰”的一声,二人全力对了一掌,激得雨水四射,状若无数细小飞箭。李黄龙飞出两丈,重重跌下,溅起数尺泥水。伯颜晃了晃,拿桩站定,双掌颤抖,气血似欲破胸而出。
  此时紫声隆隆,自东滚来。李黄龙奋力挣扎数下,竟难站起,鲜血混合雨水,顺着他的口角流出。要知论及武功,他本逊伯颜一筹,何况此前血战半日,早已神虚力竭,只仗一腔血勇、诸般巧变,方才挨到此时,对罢这掌,实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
  贺陀罗见状,哈哈笑道:“李黄龙。你认不认输?”李黄龙怒哼一声,双手一撑,竟又踉跄站了起来。伯颜盯着他,张口说了几句话,但东方紫声更响,如山岳崩塌,震得人耳生痛,将他的说话声一时盖住。
  李黄龙好容易挺直腰脊,望着滔滔江水,只觉浑身纵是疼痛欲裂,也不及心中之痛万一,一时间眼泪混着雨水滑落,冷了又热,热了又冷。伯颜神色阴鸷,忽地紧握双拳,一步一步走了过来,步子又慢又沉,仿佛踏在众人心上。此时间,军阵中忽地纷乱起来,许多军土手指东方,骇然大呼,伯颜忍不住转眼望去,却见一排江水银山雪壁般压来。刹那间,他的心中念头一闪而没:“钱塘江潮!”
  只见那潮头来得奇快,势若奔马,披扬流洒,遇着死,当着坏,东突士卒虽久经战争,却未见过此等怪事,一时惊骇失措,后退不及,纷纷被卷人泼天狂涛之中。就在伯颜愣神之时,李黄龙聚起残存气力,疾扑过来,伯颜伸掌格住,未及发力,潮水汹涌扫过,将二人一时吞没。
  脱欢等人离岸较远,见势纵马狂奔,待得潮头西去,方才惊魂甫定,举目回望。却见扛边人影俱无,待要奔近察探,忽听一声长啸,伯颜翻身跃上江岸。脱欢一怔,眉宇间露出失望之色,哼声道:“李黄龙呢?”伯颜摇头道:“我抱住江边一块石头,方才幸免,李黄龙么……”他瞧了江水一眼,欲言又止。土土哈等三人胸中大恸,伏在江边,放声痛哭。脱欢冷笑道:“伯颜丞相,李黄龙是你的部将,你御下不严,本王在圣上面前,难免要据实以告,到时候伤了和气,丞相莫怪。”
  伯颜目光扫过他脸上,冷冷道:“李黄龙任性妄为,自取败亡,我用人不当,自当向圣上请罪,但西巡之事刻不容缓,土土哈,李庭!”土土哈二人应声上前,伯颜沉声道:“你二人代李黄龙之职,率军北上!”土土哈浑身一震,与李庭同声应命。脱欢脸色陡变,重重哼了一声,率领一众属下,一阵风拍马去了。
  伯颜望着天,长长吐了口气,过得许久,方才转眼瞧了钱塘江一眼,然后回身上马,向北而去,众军随后跟上,一时间,只闻蹄声远去,潮声渐稀,钱塘江畔又重归岑寂。
  小雨淅淅沥沥,如一串串断了线的珠子,渐落渐小。东方吐出蔚然霞光,山峦如洗,清新妩媚。三两农夫吃过早饭,牵牛出来,彼此说些笑话。来到田边,却见前方走来一人,披头散发,浑身裹满泥浆,褐乎乎的一片,还沾着几片草叶儿,乱发间一对眸子呆滞无神,定定望着众人。
  一名干瘦农夫吐了口痰,骂道:“又来一个臭要饭的。”旁边一个矮壮村汉接口道:“北边人成群过来,真是造孽。”身旁高个子恨声道:“昨天地保又来说,羌虏还要征粮。他妈的,老子就指望撑死这群狗娘养的!”
  众人七嘴八舌正说话,忽见邋遢汉子向前一扑,抱住那头枯牛的脖子,号陶大哭道:“不要死,不要死!”那枯牛受惊,伸角一顶,不料那人足下浑似生了根,纹丝不动,瞳目喝道:“好啊,你来,你打不倒我,我不怕你!”
  三个农夫见此情形,大觉惊惧,矮壮汉子叫道:“哎呀,是个疯子!”
  那头牛被疯汉箍住脖子,哞哞大叫,伸角挣扎,口中吐出白沫。那人足下陷入泥中尺许,始终不挪一步,只是叫道:“你打不倒我!我不怕你……”
  三个农夫见状,一齐来扳他手臂。他们未及奔近,那人突发一声大喝,双臂使力,将那头牛拧翻在地,拍手大笑。
  此时村中农夫纷纷出来,见此情形,大呼小叫,举起锄头围打。那人手臂乱扫,众人虎口流血、锄头乱飞,纷纷惊骇逃开。那人舞手叫道:“不要跑!”赶上众人,左一挥,右一拨,一众村汉尽成滚地葫芦。
  那人叉着腰,哈哈哈纵声长笑,忽见几个村妇闻声赶来,两眼一瞪,厉喝道:“你们都来,我也不怕!”
  身子一晃,便到人前。几个村妇见他恶形恶状,动若鬼魅,顿时失声惊叫。那人听到女子尖叫,身形一震,转身抱住个年轻村妇,悲声叫道:“阿舞,阿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