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诗的含义
作者:情愿傻呆呆的      更新:2022-03-26 05:23      字数:9119
  东突战船上,人人屏息。眼见唐军警戒船只也无所觉,革囊离浮桥不及二十丈,许多东突发出低低的欢呼声。便在这时,忽听桥畔铃铛大作。伯颜低喝道:“糟糕!”其他将领无不色变。
  霎时间,东突死士发觉自己陷在一大片鱼网之中,进退不得,网上生了无数倒钩,鱼网两端还挂满铃铛,一旦牵扯,顿时响个不停。
  城上闻讯,两岸火光大起,唐军将士看见东突在鱼网中挣扎,无不大笑,继而乱箭齐发。顷刻间,两百来人死伤惨重。但这次所选的死士极是悍勇,虽到如此不利境地,仍有五十多人冒着矢石,拼命越过鱼网,爬上浮桥,纷纷拔出佩刀,刺破装油的“浑脱”,将火油倾在桥上,然后打燃油纸包里的火折,浮桥上烈火大起。
  忽而襄樊城门大开,百十唐军自两侧冲上浮桥,一拨举枪舞刀,来斗元人,另一拨则提着木桶救火。
  东突也分为三拨,一队东突迎上唐军,举刀相敌,他们身手敏捷剽悍,顷刻间将唐人砍死十人;另一队死士则张开革囊,阻挡弓箭;剩下一队则解下背上大锤,奋力敲打支撑浮桥的木桩,片刻间便敲倒数根,只听轰隆一声,浮桥塌了一段。
  此时江风陡起,桥上火势大张,烧得毕毕剥剥,东突水师欢呼之声更响。刘整趁势进击,襄樊二城也将炮石打下,声声巨响,响彻夜空。
  忽然间,火光之中,一道白影掠众而出,冲到浮桥之上,剑光霍霍,刺倒数名死士。李黄龙识得正是马力殊,不觉怒从心起。其他将领也认了出来,阿术叫道:“好家伙,又是他!”
  马力殊一把剑有若风扫落叶,两个来回,数十名东突死士非死即伤。唐军飞身上前,从江中打水灭火,重新立起木桩,其他损坏之处,也寻木板换过。刘整见此情形,情知今日难以讨好,只得勒兵退却。
  马力殊血染衣襟,返回城头,吕德迎上笑道:“多亏云公子神机妙算,料到元人有此一着,设下这个鱼网阵,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哈哈,果真是漂着来,兜着走!”
  马力殊拱手道:“太守说笑了。元人这个革囊偷袭的法子无声无息,防不胜防。不过算他们晦气,家师当年曾对我提及此法,且道防御之妙,莫过金钩鱼网阵。马力殊不过是听从教诲罢了!”他说到这里,眉间一黯,叹道,“家师学究天人,那‘水禽鱼龙阵’也是得他所传。这六年间,他传授我许多攻战之策。初时马力殊不知深意,还嫌耽搁学武,不肯用功。如今才知,他老人家早料得今日之局,是以费尽心血教授于我,以助太守成功。”
  吕德骇然道:“令师谋虑如此深远,真乃高人!但他为何不亲自前来?若能得他襄助,哪有元人猖狂的时候。”马力殊苦笑道:“这个么?马力殊就不知了。”
  吕德叹了口气,沉吟道:“云公子你屡立大功,吕某想荐你做统制,你意下如何?”马力殊摇头道:“家师有言,不得为大唐官吏。马力殊不敢违背,做一区区幕僚,也就心满意足了。”吕德听他口气决绝,只得作罢。
  浮桥上火光渐熄,襄樊二城重归静寂。伯颜听着江水哗哗作响,阴沉沉不发一言,良久方道:“谁能毁掉这座浮桥,我有重赏!”
  船上一静,众将面面相觑。忽听李黄龙道:“此话当真?”伯颜一愣,回顾他道:“难道你有法子?”李黄龙道:“我方才想到一个法子,虽然颇耗人力物力,但却能不损一兵一卒,毁掉浮桥,还让他再也重建不了。”
  伯颜道:“耗费人力不打紧。人累了还能喘气,人死却不能复生了。只要你能办到,凡我力所能及,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什么?”李黄龙一点头,道:“好,首要么,便是截断汉江,蓄水上流。”众人闻言,无不吃惊。
  史天泽皱眉道:“李将军是想蓄水冲垮浮桥么?那可难了。一则唐人造桥时,将数丈巨木锤入水底,颇是坚固;二则汉水舒缓,江面宽阔,不易蓄起毁桥的水势。最难的是,如此大河,怎生才能横江截流?”他身为老臣宿将,思虑周详,何况久带水军,深悉水性,这番话说得人人点头。
  李黄龙摇头道:“我非要用水冲桥,不过借助其势罢了!”众人一愣,伯颜问道:“如何借势?”李黄龙笑道:“容我先卖个关子。我先得勘察水势,再行相告!”又对伯颜道,“大元帅,但不知江心石台是谁人修筑?”
  伯颜皱眉道:“你问这个做什么?”李黄龙道:“能在湍流中筑起那等石台,当有拦江截流的本事。”伯颜道:“那人尚在大都,不在此地。”
  李黄龙微一皱眉,却听兰娅说道:“我略知水利,可来帮你!”李黄龙喜道:“得你相助,胜过千军万马了。”兰娅不料他当着众人如此夸赞自己,羞不可抑,面红耳热,低下头去。
  伯颜想了想,道:“此事太过费力。若不成功,怎么办?”李黄龙随口道:“砍我脑袋便是。”众人尽是一惊,李黄龙此言一出,无疑立下军令状。
  阿术口唇微张,待要说话,伯颜已道:“好。军中无戏言,若不成功,我不会留情。从今往后,军中士卒工匠,随你调动!你要多长时日?”李黄龙掐指算道:“两月足够了。”伯颜一怔,朗声道:“好,两月之内,我听你消息。”当下反身,头也不回,径直上岸去了。
  众将纷纷拿眼觑着李黄龙,多是幸灾乐祸。他们对伯颜破格擢升此人,早已不满,眼见李黄龙好大喜功,揽了如此活计,都是窃喜:“截江断流,两月时光怎生足够?这小子求功心切,活该受死!”阿术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也拂袖而去。
  阿里海牙与李黄龙一道上岸,两人默不作声,并肩走了一程。过了半晌,阿里海牙忍不住问道:“李黄龙,你究竟有几分把握?”李黄龙道:“七八分!”阿里海牙诧道:“我当你把握十足,才敢放此大言!”李黄龙笑道:“天下间哪有十全之事。”阿里海牙一呆,点头道:“说得也是。若要我帮忙,只管开口。”李黄龙谢过,径自返回钦察营。
  次日,李黄龙制成波动仪,与兰娅去汉水边勘测,丈量江宽水深。功夫不负有心人,三日后,两人寻到适合筑坝之地。当日返回大营,李黄龙沉思一夜,画出水库图稿与各类机械式样,再与兰娅商议定夺。
  他二人一是东土不世出的奇才,一是西域大宗师的弟子;如今东西合璧,齐心合力,确有滋生造化之能。商议了两日,便将堤坝图纸定稿,兰娅召集工匠,按图制作机械,改造舰船。
  李黄龙不慌不忙,白日里依然操练兵马,夜晚学习回回数术,然后才听兰娅述说工程情形。兰娅想他立下军令状,心中焦急万分,但李黄龙嘱她不得在阿舞前提及军令状之事,她也不便多说,但教授回回数术之时,总是心不在焉,时时算错题目。偏偏李黄龙眼贼,一瞧便知,少不得皮里阳秋,揶揄她几句,只弄得兰娅哭笑不得。
  光阴如箭,一过十日。这一日,李黄龙在营中操练骑兵,命众军为马球之戏。马球戏本是汉人贵族闲时游戏,最考赛者骑术。吐蕃人学会后,作为骑兵练兵之法,做马球一个,球门六个,骑者分队比斗,在马上各持彩杖,打球入门多者为胜。这球戏本是两队对垒,李黄龙却有意考较众军阵形,仅设球门四个,将两千多人分为三百七十余队,一队六人,以六花之阵,争打三个马球。
  李黄龙站上帅台,发出号令。校场上烟尘陡起,两千多人围着三个绯红马球争夺起来,每六人一队,各据阵势,不敢稍乱。阵势一被冲乱,便算是输。一时间,只见校场上三百多队人马穿梭去来,各自变化阵势,围追堵截,抽射阻挡,捉对儿争抢。其情形便如时人所言:“半空彩杖翻残月,一点绯球迸落星,翠柳小亭喧鼓吹,玉鞭骄马蹙紫霆。”说来潇洒无比,但那毕竟是十数人的游戏,此地却有两千人争夺,马术精绝固不可少,但若不能将六花阵变化出奇,也绝难夺魁,是以拼斗智巧之功,则远胜于比斗骑术之妙了。
  李黄龙远远观望。但见三点马球在四个门中进出无端,迅疾非常。若是寻常人,决难记住刹那间进球多少,但李黄龙心算之强独步天下,马球来来去去虽然杂乱无序,他也看得清楚,算得明白,不曾漏掉一个。故而这虽是天下无双的练兵之法,但这天下间也只怕唯有李黄龙能用。如不然,各队自记得本队进球多少,看球者一旦漏算,定会惹来埋怨,本是好事,却变成恶行了。
  不一会儿,两百余队人马均被冲散认输,退到一旁。尚有一百来队在场中鏖战。李黄龙记得分明,土土哈、李庭两队进球最多,几乎不相上下,囊古歹、杨榷、王可三人所在队伍次之。只因这五人追随李黄龙已久,于六花阵领悟颇深,故而阵势变化远较钦察军士厉害。又过三刻工夫,场上只剩下十队。李黄龙命取走一球,只留两球争抢。
  片刻之间,其他五队各被土土哈五人队伍冲散。此时算来,土土哈一队进球最多,李庭则少进三球。片时间,囊古歹、杨榷、王可三队陆续溃散,场面变成土土哈与李庭二队相决。李黄龙再命拿走一个球,场上只留一个马球。
  土土哈一队算上土土哈,便有三名百夫长,骑术精湛。李庭一队虽是寻常军士,但李庭机智善变,指挥得当,阵形变化多端,极难冲溃。一时间,两队各据所长,斗得难分高下,你来我往,将一点马球抽打得如飞箭一般。
  这时候,钦察士卒见两队迟迟不分胜负,好生无聊。练兵之时,李黄龙严厉无比,其余时间则任其简慢:钦察军士无聊之余,有的开始下注,赌斗两队输赢,有的则喝水唱歌,拉屎撒尿。场中乱哄哄一片。
  李黄龙注目良久,见土土哈虽略胜一筹,李庭也非易与,不觉微微点头,甚感欣慰:“不枉我费了许多苦心,这二人若再多多锤炼,来日必能独当一面,成为大将之才。”想到这里,忽有所觉,侧目看去,只见伯颜、阿术带着亲兵,骑着马,悄然立在远处观看。二人身后跟着一名汉人文官,约摸三旬年纪,黑须及胸,面目清癯,一双眸子注视场上,闪闪发亮。
  李黄龙站起身来,马鞭凌空一振,一声脆鸣,响彻全场。李庭与土土哈退到一边;再一振鞭,钦察军纷纷放下手中事情,便是拉屎的也不及揩屁股,提起裤子就翻身上马,齐往帅台前狂奔。李黄龙第三鞭振罢,钦察军尽集于台下,各依队列,一丝不乱。
  伯颜等人驰马而入,李黄龙上前迎接。伯颜淡淡一笑,道:“好一场马球戏,真是精彩!”他目视众军,道:“方才乱哄哄的,都到齐了吗?”李黄龙闻言举目一瞧,咦了一声,诧道:“怎少了两个?”一名百夫长出列道:“歹勿老肚子坏了,薛斯陀陪他去看大夫,方才与我说过。我还不及禀告,你就召兵啦!”李黄龙点头道:“你去瞧他有无大碍?我呆会儿就去看望他。”那百夫长领命,匆匆去了。
  伯颜讶然道:“李黄龙,你没点兵,怎就知道缺了人?”李黄龙正要说话,那汉人文官忽而哈哈笑道:“莫不是‘三人同行七十稀,五树梅花廿一枝,七子团圆正月半,除百零五便得知’。”
  李黄龙心头微动,拱手笑道:“敢问先生大名?”阿术笑道:“这位是郭守敬郭大人,为朝廷都水少监,是汉人里少有的聪明人。此次他奉旨南来,建造大军水站。”李黄龙知道东突多达二十万人,不仅粮草运载艰难,饮水亦然,若是饮用不洁之水,疫病流行,人畜一死便是成千上万,损失不可估量。故而建立水站颇是艰巨,非得精通水利不可。
  阿术扬鞭转身,向钦察军叫道:“你们去吧!”哪知众军纹丝不动,阿术眉头一皱,正欲说话,却见李黄龙挥鞭一振,笑道:“散了吧!”众军方才一哄而散,呼喝而去。阿术一愣,猛地给了李黄龙一拳,笑骂道:“好你个李黄龙,把这群狼崽子教得恁地乖了?连我的话也不听。”李黄龙笑道:“他们听我的,我听你的便成!”阿术在他肩头一拍,哈哈大笑。
  伯颜一哂,对郭守敬道:“郭大人,方才那首诗有何含义?”
  郭守敬笑道:“这诗是一道算题口诀。此题名为‘物不知数’,又叫‘孙子算题’,乃是汉人兵圣孙武子所留。算题有云:‘物不知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此物几何?’方才那首诗么?便是解题秘诀,依此解答,最后得知此物为二十三。”
  阿术道:“郭大人,你文绉绉的我也不懂。但孙武子的大名我却是听过的。只不过,这题目和点兵有什么干系?”
  郭守敬看了李黄龙一眼,笑道:“李将军,我班门弄斧啦!”
  李黄龙笑道:“哪里话!”
  郭守敬续道:“这题既是孙武遗法,自也暗合兵法。说起来,这本是极巧妙的计数法,只要兵卒按三三、五五、七七的阵势排列,便能反推兵员总数。汉代名将韩信,唐太宗李世民各位也必知晓的,这二人用兵所向无敌,却也俱是此道高手。故而这点兵术又称‘韩信点兵’或是‘韩王暗点兵’,所谓暗点兵,便是无论多少兵马,只须按阵排列,大将默察阵势,瞬息间便知数目。”说到这里,他目视李黄龙,喟然道:“道理说来不难,但运用起来,却是难之又难。若非心算出神入化,决难一眼看出。自唐太宗与李靖之后,这点儿兵奇术几乎失传,近代只听说岳飞通晓,但也只是传闻。岳武穆冤死狱中,未有兵法传世,这法子也就再无人用了。不料郭某有生之年,竟在李将军处,复见孙子妙术!”
  伯颜神色肃然,点了点头,对李黄龙道:“你将这法子写个章程,送到我那里,传于全军,让各路大将也都知道。所谓兵贵神速,这点兵之法很是有用。”李黄龙应了。郭守敬心道:“恐怕别的大将便是知晓法子,也不能用好。”
  众人一边说话,一边进帐入座。李黄龙奉上马奶子酒,伯颜喝了一口,说道:“你早先不是问我谁筑江心石台吗?”李黄龙目光一转,望着郭守敬,笑道:“想必就是郭大人了!”
  伯颜叹道:“军中无戏言,你小子胆大包天,当着众将给我立军令状,不要命了吗?天幸郭大人及时赶到了。”李黄龙又是一笑,道:“当真凑巧。”
  郭守敬皱眉道:“李将军只要了两月期限。如今算来,只得一个半月不到了,将军可有准备?”李黄龙道:“这我也不十分清楚,都是兰娅在办。”
  其他三人面面相觑。伯颜皱眉道:“到时可是砍你脑袋,与兰娅可没干系。”李黄龙轻轻摇头,正色道:“我信得过兰娅。”
  阿术有些不愉:“她一个女人!也可信么?”李黄龙眼望远方,淡淡地道:“她是女人,但也是纳速拉丁的学生。”
  伯颜、阿术听得这话,面色均是一沉。未及斥责,郭守敬已笑道:“如今见了李将军了!大元帅军务繁忙,请回帐吧!”伯颜听他说话,心中狐疑,只得起身。李黄龙送他出帐,忽地低声道:“谢了。”伯颜冷哼一声,也不答话,翻身上马,与阿术出了辕门。
  二人驰出一程,阿术笑道:“你俩倒是同出一门。你口是心非,明里公事公办,暗里却对这师侄照顾得紧。嘿,以修建水站为名,用数十匹快马,昼夜兼程,从大都将郭大人接到军中。这小子么?嘴里不说,心里却也明白得紧。”伯颜蹙眉半晌,叹道:“阿术,这孩子才华盖世,你我都比不上;但他锋芒太露,我怕他遭人嫉恨。”
  阿术冷笑道:“谁要动他,先得过我这关。”伯颜摇头道:“若他两月之限破不了浮桥,谁都救不了他!”阿术笑道:“你放心,我知他脾气。他眼珠子在头顶上没错,但从不吹牛。”伯颜闭口不言,回顾钦察大营,长长叹了口气。
  李黄龙命人请兰娅入营,将水库图纸传与郭守敬。郭守敬细看了半晌,忽地吐了口气,慢慢将图纸放下,兰娅慌道:“郭大人,难道不成么?”郭守敬摇头笑道:“哪里,这图尽善尽美,想必就是你的老师纳速拉丁,也未必挑得出毛病。我叹的是,我这趟是白来啦!做不了什么事情。”
  兰娅喜道:“太好啦,我日夜担心,就怕不成。”她瞥了李黄龙一眼,嗔道,“他偏沉得住气,只说没事没事,真真急死人啦!”郭守敬含笑道:“李将军胸有成竹,自然不惧。”
  李黄龙摆手笑道:“不惧倒是说谎,但与其担惊受怕,莫如放手一试。兰娅是回回星学者,水利之术在我之上。如今更有郭先生这等水利大家襄助,相信不出一月光景,便能成功了。”郭守敬笑道:“李大人过谦了,郭某尽力而为便是。”李黄龙笑了笑,告辞出门,自行处理军务去了,留下他二人详为磋商。
  半月时光匆匆而过。郭守敬与兰娅指挥五千工匠,在汉水沿岸的不同地方建造十艘奇形巨舰,八艘宽阔,下与上平;两艘狭长,上有巨型机械。
  李黄龙得知巨舰将要完工,将军务托于阿术,亲至汉水边上,与郭守敬指挥架设龙骨,装设各类机关,然后在十艘巨舰下挖掘巨坑,令巨舰逐步悬空,下方设立长短木桩,而后逐步拆除木桩,令其直落入坑,与地面相平,再将挖出的数千万斤泥土分作三层,推入巨舰的上层船舱之中。
  兰娅则率人沿江竖起木栅栏,于短短三日之内,发动近万士卒,以圆木机关,将土石从两岸山上顺着山势滚落,抵达木栅栏前。郭守敬则傍着栅栏,以这些土石垒筑江堤。
  土石装妥,李黄龙率人在巨舰前各掘粗短沟渠一条,斜通入汉江,江水自短渠进入深坑,巨舰顿时漂浮起来。士卒们顺水推舟,八艘宽阔巨舰先后斜驶入江,到达筑坝之地,此处较之他处,甚为狭窄,李黄龙早在江面设了八个浮标,以分明地点。
  接近浮标,郭守敬放锚停住巨舰。兰娅则指挥水军,转动机械,舱底活动木板退开,江水灌入,八艘巨舰携着土石,自浮标上方沉入江中,四上四下,高达十余丈,横断江水,构成堤坝根基。另两艘狭长巨舰,置于堤坝两岸,李黄龙令挖出笔直沟渠,通入江中,与郭守敬各率一艘长舰,横行入水,一左一右沉于基座之上,彼此相距仅有十丈,甲板高出水面数丈。至此,两舰之间,江水渐趋湍急。
  此时,兰娅率众填塞十条沟渠,补好长堤罅隙。李黄龙则与郭守敬分立长舰两端,以二十根巨大铁索,将十丈方圆、灌满大石的木笼吊入两舰之间。顷刻间江水受阻,上流暴涨十余丈,水位越过巨笼,湍急无伦。幸有江堤拦住江水,令其不至溃决。
  城头唐人见东突终日忙碌,只觉不妙,但如何不妙却说不上来。直到大坝合龙,方知东突要截断汉水,一时无不惊疑。吕德道:“元人截流何用?若要淹城么?该是截下流,令江水倒灌襄樊,但襄樊城门离水甚高,汉水江宽水平,淹城难比登天;若放水冲我浮桥么?到得浮桥之处,水势已缓,冲掉桥板或有道理,冲毁桥桩绝无可能。”马力殊但觉有理,便道:“为免大水冲走桥板,太守不妨增派人畜,驮负重物,压住浮桥。”吕德大喜,以为此计足以万全。
  李黄龙筑坝已成,号令东突,将百根削尖圆木推入水中,每根圆木用牛皮索绑了数块百斤大石,以至于圆木无法浮上江面,唯有在水底浮沉。而后圆木纷纷顺流而下,抵达木笼巨闸,欲出不得,来回冲撞。李黄龙令众军绞起木笼,开闸放水。猛然间,百根巨木随着咆哮江水鱼贯而出,而后渐次散开,潜伏在惊涛骇浪之中,直往下游冲去。
  此时唐军拉着牛马,奉命在浮桥上镇守,远望见大水涌来,有心气气元人,纷纷脱了衣衫,迎着江水,只叫痛快。谁知木桥剧震,水下忽然传来声声闷响,似有木柱崩塌。没等众人还过神来,百根支撑浮桥的木桩已倒了一半,浮桥訇然崩塌,唐人纷纷落水。
  城头唐将目瞪口呆。千算万算,没料李黄龙辛苦蓄水,竟是要借强劲水势带动圆木,避开渔网阵,自下方摧毁浮桥木桩。还没想到对策,李黄龙再度蓄水,放水,第二轮圆木悄然掩至。这一下,浮桥木桩尽被撞毁。只剩了上方桥板,被湍急江水一裹,打着旋儿流往下游。
  十余万东突欢呼不禁,声遏浮云。伯颜与众将站于闸旁,观看至此,难忍心头狂喜,扬声道:“李黄龙,你做得很好!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来!”众将目视李黄龙,心中又是忐忑,又觉妒忌,生怕他又要加官晋爵,若让这毛头小子跟自家平起平坐,那可是难受万分了。
  李黄龙从怀里摸出一张素笺,递与伯颜道:“这方子上的药材,元帅能为我配上半年份么?”众将一听,均觉惊奇。伯颜接过素笺,扫了一眼,甚感纳闷:“此事你私下求我,我随手便能办好,何必当作赏赐?”眉头一皱,又问道,“就这样么?”李黄龙道:“就这样了。”伯颜暗暗一叹。转身让亲兵交于医官,火速配制。李黄龙想到阿舞便可消除身上疤痕,恢复往日冰肌雪肤,心头真有说不出的欢喜。
  伯颜目光如电,扫视诸将,朗声道:“如今浮桥已破,二城断绝。樊城城墙低小,兵力孤弱,只要樊城一破,襄阳便成孤城,不日可下。除李黄龙之外,众将各归其位,立时统军进逼樊城。”
  众军听命,纷纷散去。伯颜对扎马鲁丁道:“‘回回炮’做好了吗?”扎马鲁丁道:“已做完两具,两日后便可使用。”伯颜长笑道:“长生天保佑我大元呢!赏你二百两黄金。你率人将炮运至樊城,轰击城墙,给我打他个粉碎。”扎马鲁丁应命,匆匆去了。
  伯颜掉过头,对李黄龙笑道:“我猜,唐军没了浮桥,吕德必调水师救援樊城,虽然缓了些,但也不好对付。你有法子吗?”李黄龙沉吟道:“若要舰船运转,就得撤去鱼网,否则船可划不动。”伯颜会意道:“好,我派三千人,轮番砍削树木,若还不够,再与你五千人畜。记住了,务必断绝两城互援。”李黄龙答应。
  不多时,号炮声响,诸军开始逼近樊城。伯颜下了堤坝,飞身上马,亲临指挥。
  果然,樊城吃紧,吕德火速拆去鱼网,调遣水师运兵救援。马力殊献策,将舰船抛锚,以铁链锁住,自成浮桥。吕德立时照办,调动百艘舰船,锁成一串,连接二城。
  李黄龙见鱼网撤去,立时下令去掉捆绑石块,圆木纷纷浮上水面。郭守敬开闸放水,惊涛骇浪顿时带着圆木直冲而下,将唐军战船底部一个个捅得粉碎。一时江水灌入,唐军战舰沉没无算。
  吕德与马力殊大惊失色,急令水军鱼网拦江。李黄龙却不再给他们布网时机,不停调集圆木,飞流直下,横扫唐人水师。仅一日工夫,唐军大舰小船,被圆木撞沉无数,被迫退往下游。
  张弘范乘机逆流奋击,唐人水师前遇圆木,后遭炮弩火矢,无法可想,一时纷纷跳水求生,又经半夜激战,唐军水师全军覆没,舰船残骸散满汉水。自此,襄樊二城彼此绝援,各为孤城。
  伯颜亲自督阵,东突不分昼夜攻打樊城。襄阳守军有心无力,再难救援。襄阳城十数万军民遥望樊城,号哭声震动天地。吕德遭此大败,悲痛欲绝,但身为主帅,唯有收泪隐忍,与马力殊商议一阵,决意派遣数名水性精熟之辈,偷渡去郢州,向朝廷求援。
  三日之后,回回炮运过汉水,架设在樊城拦马墙之外,离城楼约有千步。李黄龙遥遥看去,只见那石炮高约九丈,炮身粗两抱,长十丈,中有支轴,前短后长;前方以铁索挂万斤巨石,后有大小齿轮数十个。十余人抓住手柄,借齿轮机栝之力,方将巨石绞起,让炮尾网兜落下,装上十余块大石。
  刹那间,扎马鲁丁一声令下,绞石众人一同放手,铁索急收,声若霹雳。李黄龙远在数里外,仍能听得清楚。只见万斤巨石沉了下去,三百斤巨石却飞上半空,落向樊城城头。便在石落的一瞬,唐军尽皆看到生平最可怕之事。巍峨谯楼转眼粉碎,数十名唐军被大石砸成肉饼。一时之间,震响声、惨号声、惊呼声,此起彼伏,在樊城城头响成一片。
  两门“回回炮”从东面轮番轰击樊城,城楼之上,尽成齑粉,无人可以立足。唐守将率步骑杀出城来,欲要毁去大炮,但东突早有防备,双方在城下殊死血战,唐军寡不敌众,退回城内。东突见唐军无力还击,悍然将回回炮前移五百步,抵近城下,大石直落城中,有若雨下紫鸣一般。
  如此猛攻半月,樊城防御渐趋薄弱。东突乘势架设云梯,突入樊城外城。唐军八千守军退入内城。阿里海牙和刘整各发大军,进围内城。
  此时,唐廷得知襄樊绝援,举朝震恐。贾似道急调水陆大军各十万,命夏贵、范文虎率领,再援襄樊。伯颜从大唐细作处得知消息,见唐军水师已毁,便召回李黄龙,率钦察军镇守百丈山,抵挡范文虎,又命阿术、史天泽以水师封锁四方水道,阻挡夏贵。
  十余日后,范文虎率步骑十万逼近百丈山,他素来胆小怯战,本就无意进援,来此也是做个样子,以便给朝廷一个交代。当下就于五十里外扎营观望。没料李黄龙早已探得消息,径率钦察军乘夜奔袭。范文虎此时营盘未定,一冲即溃。钦察军人马纵横,将十万唐军杀得血流成河。范文虎约束败兵,仓皇退往郢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