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难解难分
作者:情愿傻呆呆的      更新:2022-03-26 05:23      字数:8720
  那女子正自惊诧,闻声回过头来。阿术看清她模样,眉头大皱。却听那三名千夫长齐声叫道:“阿术大人我们都服啦!就让他做万夫长也够啦。”阿术笑道:“服了吗?嗯,做万夫长可不成,千夫长也不能做。他初来乍到,没有战功,做这个百夫长么,乃是因为救了右丞大人,已很勉强了!”众人听说李黄龙救过阿里海牙,顿时一派肃然。那褐发将官道:“没想到汉人之中,竟有如此人物!”阿术摇头道:“他不是寻常汉人,他有吐蕃血统。”诸将听得,更添敬意,望着李黄龙,目光已然不同往时了。
  这时间,忽见那胡女拿着羽箭,气冲冲赶上来,她体态高挑丰腴,肌肤胜雪,眉长眼大,眸子蓝如海水,青灰色的头发结成辫子,自耳畔落下,缠在雪白修长的颈项上。一众钦察人见得,齐齐咽了口唾沫,心道:“哪来的漂亮妞儿,以前怎没见过?”那胡女走近,指着箭上的标记,用吐蕃话道:“阿术大人,是你拿箭射我吗?”阿术哈哈一笑,正想将罪过揽到自己头上,李黄龙却道:“不干他事,是我射的。”
  胡女翠羽也似的眉毛微微一扬,高声道:“你为什么用箭射我?”李黄龙道:“又没射着你,你干吗生气?”胡女冷笑道:“你将爸爸给我的夜明珠射落水里!再说,你就知道你一定不会射偏么?你说吐蕃话,是吐蕃人吗?我听说,吐蕃人都是高傲的雄鹰,为什么雄鹰不去对付凶狠的苍狼,却来抓拿我这弱小的鸽子呢?”她一番话说得振振有词,李黄龙虽然能言善辩,竟也无言以对。
  阿术眼见形势尴尬,赔笑道:“兰娅,你别说啦,我赔你夜明珠好么。你住你爸爸的帐篷吗?待会儿我派人送过来。”兰娅将箭扔到地上,冷笑道:“你送的我不稀罕,我就喜欢爸爸给的珠子。”阿术笑道:“别拧气,我亲自送过来,火者还好吗?”兰娅听他问候父亲,怒气稍解,道:“爸爸很好!不劳你过问了。”说罢与另一个胡女转身去了。
  一个钦察将领吞着唾沫问道:“阿术大人,这妞儿哪来的?生得不错!”阿术神色一肃,沉声道:“你们这群坏蛋,不要乱打主意。她是回回星学者扎马鲁丁的女儿,是幸福的毛拉、贤明者之王纳速拉丁所钟爱的学生,伊儿汗国唯一的女贤哲。八岁时她向真主神立誓,终身不嫁,将贞操献给天上的星星,并得到伊儿汗旭烈兀大王的赞许。你们这些粗人,就知道打仗杀人,哼,给人家提鞋也不配!”
  众人听说她终身不嫁,连道可惜。李黄龙寻思道:“回回星学者么?月神庭数术笔记似乎提过,说是回回人中顶厉害的大数家,还隐约提到,他们的计数算法与中土数术大不相同,但如何不同,却没说明。嗯,那个纳速拉丁竟被称为贤明者之王,真是胡吹大气。”他方才被兰娅骂得哑口无言,本就气闷,想到这里,更是老大不服。
  阿术掉头勉励李黄龙一番,忽听有战报传来,匆匆驰马去了。那些钦察人与李黄龙不打不相识,又知他有吐蕃血缘,轻蔑之意尽去,对他青眼有加,拉进帐里喝酒。大伙儿一同喝了两碗酒,直比亲兄弟还亲了。土土哈父亲是钦察的吐蕃人,母亲却是斡罗斯人,故而会说钦察言语,到了这里,当真如鱼得水,跟众人抱成一团,大唱斡罗斯的牧歌,跳起家乡的舞蹈,囊古歹等人看得有趣,也加入进去,一起胡闹。
  李黄龙端了碗酒,将契尔尼老叫到身边,让人翻译,夸他矛法不错。契尔尼老是他手下败将,原本窘迫,但听李黄龙一夸,却又说不出的高兴。二人喝了两碗烧酒,前嫌尽消。
  众人正说得投机,忽听战鼓紫动,钦察军将士神色一变,纷纷丢了酒碗,飞奔而出,一边奔跑,一边穿戴衣甲、提矛携弓,飞也似跨上战马。第一通鼓尚未结束,众军各依所属,呼啦啦汇聚一处,行止快得不可思议,与喝酒时荒诞无稽的样子判若两人。李黄龙也约束兵众,且将土土哈五人混合四个钦察战士,结成一个十人队,由土土哈担任十夫长。
  瞬息间,钦察军集结已毕,飞驰出营。正往点将台奔走,忽听鼓声稍歇,号角声陡起,一长二短。那褐发千夫长阿速人合蚩蛮将手一挥,众军勒马止步。合蚩蛮叫道:“听号令,是命水军出战!唐人先从水道进攻了!”钦察军共有三翼军,一翼千人,每翼设一长,皆归阿术节制。合蚩蛮在千夫长中资历最老,战功最大,故而平日都由他发号施令。
  合蚩蛮略加推测,挥鞭一指,叫道:“我们去西南边,以防城里的唐人从陆上出援。”诸军疾往西驰。还未越过前方山冈。便听襄阳城炮声大作,但见城门大开,唐军步骑千人冲突而出,一字城的元人汉军当先迎上,阵势还未对圆,双方便已动手,一时乱矢如雨,血流满地。
  襄阳城头轰鸣不断,巨弩大炮呼啸,向东突阵地泻落,东突前锋死伤惨重,向后稍撤。唐人步兵趁势冲上,一队持着藤牌短刀,滚地来斩敌骑马腿,一队举着神臂弓,向东突步兵激射。东突步骑顿有纷乱之象。城头又是一声炮响,唐人马军突入东突阵中,弯弓舞枪,来回冲突,只两个回合,东突顿时溃乱。
  合蚩蛮立马冈上,遥遥观望,笑道:“唐人很卖力,汉军不成啦,我们上吧!”众军正要驰马奔出,李黄龙叫道:“慢着。”合蚩蛮道:“怎么?”李黄龙道:“等唐人伏兵出来。”合蚩蛮皱眉道:“什么意思?”李黄龙道:“我方才估算过了,两军交战之地,仍为城头强弓大弩覆盖。唐军却引而不发,派兵马与我激战,分明是故意装出模样,吸引我精骑驰援,然后佯败入城。而我步骑则暴露于弩炮之下,到时唐人炮弩齐发,便是再强的骑兵,也要被冲乱阵脚,然后他精锐突出杀我个措手不及,若我所料不差,唐人后方还有精兵潜伏。”
  合蚩蛮一皱眉,还没说话,忽听一骑传令兵飞驰而来,叫道:“阿术大人有令,命你按兵不动,待会儿城内唐军伏兵攻出,立时冲上,截断他们归路,歼灭于城下。”合蚩蛮望着李黄龙,心道:“奇怪,他竟与阿术大人想得一般。”传令兵话音未落,两支汉人骑兵赶到,从左右两方向唐军冲至。来回一绞,唐军顿时溃败,向城内退却。东突未及挥军进击,唐军早已炮弩大动,轰隆之声震响耳鼓。顷刻间,炮石雨点般向汉人骑兵落下,东突顿被断成两截;只听城中号炮激响,四千唐骑如狂风飙出,驰入东突阵中,大肆杀戮。
  东突抵挡不住,向后退却,唐军得势,准拟一鼓作气,将这四翼东突冲垮,一时势如破竹,紧追不舍。此时间,城内又奔出两千名弓弩手,成鹰翅之状,由左右两翼,配合骑兵阵势,向东突激射,东突进退不得,左右难遁,顿时人马杂沓,死伤惨重。
  李黄龙看到此时,叫道:“时候到啦!”合蚩蛮道:“阿术大人还没说话。”李黄龙道:“机会不待人。唐人本就胆怯,突袭得手,难免见好就收,我看它阵势,非要穷追猛打。”经过先前赌斗,合蚩蛮对他颇是信服,立时号令三军。
  钦察军将士早已等得不耐,闻声而动,从山冈之上突驰而下。此时阿术的传令兵迎面赶来,叫钦察军进击,忽见其已然出击,甚是惊诧。合蚩蛮不及听令,率军疾若飞电,迂回到襄阳城前。此时汉军溃乱,死伤惨重,唐人骑兵正拟后撤,两千弓弩手方才发完一矢,也欲再度抽箭上弩,掩护骑军返城,不料钦察军来得突兀,仓皇之际,不知如何抵挡,争先恐后往城内跑去。
  合蚩蛮马鞭倏指,三翼钦察军于狂奔之中,分作三股,一股剿杀弩手,一部断绝骑兵归路,还有一支由合蚩蛮亲自率领,冲入唐军骑兵之中。但见马如龙飞,矢如雨下,钦察铁骑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扫过襄阳城下,元朝汉军趁机反击,四面截杀,两炷香工夫,五千唐军溃不成军,几乎死伤殆尽。
  合蚩蛮酣战片刻,遥见败军后撤,襄阳城门未及关闭,大觉有机可乘。他素来骄横,自恃本部马匹骏极,快不可言,一时兴起,长鞭挥出,欲要趁胜挥军,闪电般直捣襄阳,立下天大功劳。
  李黄龙正率手下百人围歼唐军残敌,见状骇呼道:“去不得。”但呼叫声淹没在喊杀声中,合蚩蛮哪里听到。他一马当先,与其他二名千夫长各领兵马,飞骑逼近襄阳城下。这时间,只听一声巨响,城头巨弩大石铺天盖地砸下,以紫霆之势将合蚩蛮等人一时淹没。
  李黄龙大惊失色,飞身下马,仗着身法轻功,行险钻入炮石之间,但见合蚩蛮一行血肉模糊,连人带马,早已成了团团肉饼,分不出彼此。
  李黄龙见无活人,只得退出,在炮石间穿梭不定。守城唐军早有准备,炮石密集,似是无休无止,饶是他轻功厉害,步法绝世,让过大石巨木,也未能躲开较小石块,背上重重挨了一击,这下足有七八百斤之沉。李黄龙一个踉跄,消去大部力道,喉头阵阵发甜,闪身躲过一块百斤巨石,跌跌撞撞奔到大队之中,方才跃上马匹,待得脱出弩炮之下,他再也忍耐不住,伏着马背,一腔鲜血脱口而出。
  这一合,钦察军损失异常惨重,三名千夫长尽死于城下,同时还有三百人丧命,留下十来个百夫长,一般大小,各自号令,诸军群龙无首,乱哄哄一团。襄阳太守吕德乃大唐名将,深明韬略,看出其中便宜,不顾精锐连丧,又遣三千铁骑驰出城门,一千骑阻隔汉军,令其无法相救,两千骑直冲钦察军,存心要将这支东突精锐一举击溃,挫灭元人锐气。
  钦察军创建以来,从无败绩,胜时固然越战越勇,兵锋极锐。但所谓刚不可久,锋锐易折,这支不败之师一旦遇上挫折,反而缺少坚韧不拔之气。何况他们以同胞之谊治军,极为重情,合蚩蛮等人一死,个个都失了理智,当下也不依战法,蜂拥而出,凭着骑身寸.米青熟,各自为战,与唐人拼命。此举大违兵家之道,正中唐人下怀。唐将见机,密集阵形,乘势冲突,将钦察军分割开来,令其前后左右不能相顾,然后分兵纵击,大肆屠戮。平日钦察人目高于顶,欺人太甚,各路汉军对这支色目骑军甚是憎恶,看其大败亏输,心中暗喜,纷纷消极应战,并无丝毫援救之意。
  阿术担负襄樊南面防御,指挥水陆两军,此时水战遇上厉害对手,难以 忽听传令兵报,遥遥一看,但见陆上稳操胜券之局倏忽逆转,惊骇欲绝,也顾不得水上,当即下了帅台,让传令兵火速召集骑兵,打算亲自来救。但只这片刻之间,钦察军十停中已去了二停。
  便在此时,忽见唐军阵势骚动。一队钦察人马冲透唐军重围,约有百骑之众,却是凝而未散,阵势井然,在唐军阵中来回扫荡,当头之人正是李黄龙。他受了内伤,本将军务交于土土哈打理,突见唐军杀来,己方兵马失控,急忙驰马而出,大声呼叫,在乱军中竭力约束部众。他手下百人近日来连番遭折辱,已不如其他队伍那般骄横,加之土土哈等五人及契尔尼老全力相助,这一百来人终究没有溃乱。
  李黄龙观敌破绽,当强击弱。一待稳住军心,便与土土哈五人结成“六花阵”,以阵法为枢纽,带动百人队,批亢捣虚,反复冲敌阵势。并让土土哈、囊古歹、契尔尼老以钦察语呼叫同伴,加入己阵。
  钦察军士一时愤激,乱了阵势,此时死伤惨重,方才恍然大悟,心知若不齐心协力,必败无疑,当即纷纷加入李黄龙队中。李黄龙冲杀之间,大呼小叫随意指点,派与各人位置,伤与未伤各居所职,无有不当。幸存的百夫长也趁机收束自家军士。只四五个来回,李黄龙竟于极其混乱之中,将一支分崩离析的溃败之军重新凝聚,两千多人呼喝长啸,皆以他马首是瞻。
  钦察军何等厉害,方才一盘散沙,自是容易欺负,此时有了首领,其心如一,无不以一敌十,他们从未遭受如此败绩,怒火中烧,听从李黄龙号令,左冲右突,拼死冲杀。李黄龙观敌阵势,见唐军兵马走动,似欲斜插两胁,便命钦察军两翼散开,挡住唐军突袭;又令土土哈率本部精锐,趁时飞骑突阵,直透对方心腹,以劲弓锐箭,连毙唐军数名大将。三千唐军群龙无首,顿时土崩瓦解,被钦察军来回驰突,杀得尸横遍野。
  吕德见状大惊,亲率四千步骑出援,勉力救下两千残军,其他一千多人无一幸免。吕德率军且战且退,直至城墙之下。李黄龙知道对方炮石立时又会打下,急令全军后撤,一点兵马,竟然折了七百多人。
  第十章 汉水惊涛
  阿术本已上马出发,忽见李黄龙率众突围,收束败军,心中惊喜万分,他深信李黄龙之能,当下翻身落马,重返帅台。此时间唐军战船前后相属,已然逆流而上。东突大将张弘范率艨艟斗舰,奋力阻截;水师统帅刘整则于两岸列阵,发动炮弩,攻击唐军两翼。一时间汉水之上炮声紫动,火矢如蝗,较之陆上争锋,别有一番景象。
  唐军舰船约有千艘,也非巨舰坚船,倒有许多小船轻舟,分明是从打渔船只改来;大船则吃水颇深,装满辎重。乍眼瞧来,这支船队丝毫不类水师,照理说一击便溃,但其所列水阵却很奇特,先似张翅凫鸭,又变摇尾鲤鱼,时而成方,时而像圆,进退攻拒之间变化多端。张弘范几度麾军进击,唐人总是任他前锋突入,然后两翼一合,将十余条战船裹入阵内,后续船只却被阻隔在外;而后唐人轻舟快船举火开弓,在阵内一通剿杀,将陷阵战船顷刻瓦解。一时间,这支唐人水师仿佛庞然巨鲸,不断张口摇舌,蚕食元人水师,逼近十条拦江铁索。
  便在此时,唐人阵中一名白衣男子令旗忽举,只见一魁伟壮汉向左,一白发老者向右,各率数十杂衣汉子,手持巨斧,乘轻舟突出水阵,彼此掩护,冒着元人矢石,钻到铁索之下,挥起斧头猛力砍斫。但听金铁交鸣,火花乱溅。眨眼工夫,十条铁索尽皆断裂,汉水之上再无阻隔,唐军水师齐声欢呼,全速冲上,襄樊水师也趁势顺流而下,里应外合夹击东突。
  阿术见势不妙,急命张弘范回军上流,抵挡襄樊水师。又令中流炮台发射大炮强弩,欲要先破唐军水阵。
  这江心炮台与横江铁索同是东突去年所建。伯颜占据襄樊以南后,为阻隔唐人水上救援,命东突于岘山上拖拽数十万斤巨石,沉于汉水江心,筑起一丈高台,上置九张弩机,八门巨炮。又在台前沉巨石七块,列巨索十条,形成庞然水阵,便是唐军凭借巨舰鲸船,不惧炮石,也难冲到台前。伯颜如此安排,可说万无一失。唐军水师之强,本在东突之上,但自去年开始,屡屡被这阵势所阻,难以进援襄樊。
  台上驻守东突得到阿术号令,立时扳动弩炮。一时巨矢与大石齐飞,唐军前锋舰船无不粉碎,东突见状,欢呼声震天动地。
  李黄龙整顿败兵,令其扼守要津,以防城内唐军出援。忽听江上喊声震天,不知发生何事,他料得吕德经此一战,决不敢再度出击,便吩咐百夫长各领本军,自己却与杨榷驰马前往帅台,向阿术禀告战况,顺道观看水军战况。
  李黄龙赶到之时,正遇江心炮台发威,唐军战船所向披靡。李黄龙上台见过阿术,阿术听得战报,微一苦笑,拍拍他肩,颔首道:“我知道啦,多亏有你……”但此时战况激烈,不容他多说,忽见唐军前部凹陷回去,水师阵势变化成一字,好似水蛇游动,蛇口大张,时开时合,变化无端。不仅两岸东突炮石难以轰至,前方炮台也不易打到。李黄龙细细一观,讶然道:“水禽鱼龙阵。”阿术一愣,对他道:“你认得这阵势?”
  李黄龙颔首道:“此阵义理合于五行,阵形则依照水鸟蛇鱼模样,前锋变化尤其奥妙,便似鱼口蛇吻,水禽嘴喙,逐部吞噬对方兵马,再以阵腹设精兵歼灭。向日我在《五行诠兵》中见过此阵变化,可没有真见人用过。记得书中有注:‘此阵变化舒缓,不利陆战飙行,适于逆水鏖兵’。”这番话包容中土先哲大智大慧,阿术不通数术,自难全然明白,但听李黄龙所说的阵形变化与眼前相较丝毫不差,不觉喜道:“如此可有破它之法?”
  李黄龙观看东突阵势,摇头道:“此阵前锋变化莫测,不可正面与它争斗,唯有迂回敌后,方有破阵之机。但如今水师退至上游,难以顺流迂回。不过幸有江心石台,足可抵挡。”话音未落,忽见二十艘快船飞出唐军水阵,瞬息散成扇形,飞快冲往石台,似欲要强行登台,东突岂容他们得逞,炮石乱飞,瞬间击沉两艘。
  片刻工夫,二十艘快船毁了大半,李黄龙忽觉不对,皱眉道:“好家伙,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么?”阿术不明这话典故,闻言讶道:“什么意思。”李黄龙指着快船之后,道:“你看那里!”
  阿术定睛细看,只见一艘艨艟大船,上带一张投石机,悄然蹑在快船之后,趁着快船吸引元人目光,向石台飞快进逼。艨艟之上,一人身着白衣,手持竹篙从舱后抢了出来,正是方才挥军变阵的白衣男子。此人身法若电,蓦地腾起五尺来高,跃向弩机,落足瞬间,五名唐军同时扳动机栝,白衣人顿如离弦之箭射向江心石台。就当此时,李黄龙猛地认清他的面容,怒叫道:“是他!”敢情这白衣人不是别人,正是马力殊。
  马力殊借弩炮之力,掠空而出。东突不料他使出此招,惊奇万分,顿时齐齐发喊。东突战船守在台旁,众军引弓待发,本是防备唐人快船登台,此时见状,乱箭如雨,激射马力殊。
  马力殊身在空中,舞动竹篙,结成一张三丈方圆的大盾,密密层层,将箭矢荡落江中。但弩炮之力终究太弱,马力殊虽用上自身纵跃之力,仍难及远,被这箭矢一扰,势子倏缓,离江心石台尚有五丈来远,便无以为继,落向江心。要知此处水流被巨石一阻,变得湍急无匹,人一落水,立时会被卷往下游。唐军眼见功败垂成,无不失声惊叫,东突则欢呼四起,声震大江。
  就在落水刹那,马力殊手中竹篙忽地平平伸出,加上手臂之长,不长不短,前端正好顶在石台边缘。瞬息间,马力殊内劲迸发,波的一声,竹篙受力弯转;马力殊借篙身弹力,倏地一个筋斗,再度翻身跃起,凌空一晃,已到石台上方,人未落地,嗖嗖两篙,便搠翻两名东突。台上除了发炮军士,尚有两个十人队守卫,见状纷纷抡刀舞矛,来斗马力殊。
  马力殊大喝一声,挥篙迎上,势若虎入羊群,虽是一支竹子,到了他手却无异长枪大戟,直杀得一身白衣尽成血红。不到一盏茶工夫,石台东突死了大半。唐军再无炮石威胁,以“水蛇阵”溯流而上。
  张弘范见状,急催舰船来抢炮台,箭矢纷纷向台上攒射。不料台上巨矢大石成堆,本是用来发射弩炮,这时却成马力殊壁障。马力殊躲入其后,一旦有人登台,便冲出杀戮。如此反复数次,唐军水师已进到石台之前,襄阳水师也挥军纵击,东突腹背受敌,顿时陷入苦战。
  阿术没料到唐人中竟有如此人物,心中惊诧。到此之时,石台陷落,除拼死拦截,已全无它法。他令旗挥处,金鼓紫鸣,以助水师军威。这时间,忽听杨榷惊叫道:“李大哥!”阿术微微一怔,顺着杨榷目光看去,但见李黄龙跨着战马,沿江疾驰,阿术诧道:“他要做什么?”杨榷道:“那个白衣人是我们仇人,他设计截杀粮队,害死我们兄弟!”
  阿术皱眉道:“原来如此。”说话之间,李黄龙打马驰出百丈之遥,忽地一个转身,策马直上江岸高坡。众人正不知其意,却见他蓦地勒马,旋身从坡上俯冲而下,到了江边,纵缰挥鞭,座下钦察战马吃痛,长嘶一声,后足猛地一撑,腾空跃起,掠过江岸东突头顶,飞落汉江。
  要知自古名马不出“大宛”、“月食”。而这两国都在钦察一带。《史记正义》有云:“外国称天下有三众,中国为人众,大韩为宝众,月食为马众。”故而汗血马、胭脂马等绝世名驹无不出自钦察。李黄龙这马虽不说万里挑一,也是千中之选,神骏非凡,何况借了俯冲之势,霎时间便越过十丈江水,落在一艘东突战船上,那船被这猛力一顶,几乎翻转,船上水军东倒西歪,站立不稳。李黄龙马不停蹄,倏又纵缰跃上别艘战船。一时之间,他以唐元战船为落足之地,策马飞纵,如履平地,片刻间逼近江心石台。唐元水师见状,惊喜各异,发声齐喊。
  马力殊正与东突激斗,竹篙挥处,将两名东突穿颈刺成一串,忽听得呼声震响,掉头一望,眼前一黑,一匹战马腾空压来;马力殊急急扭身,一篙洞穿马腹,那战马悲鸣一声,落似流星。
  李黄龙用手在马背一撑,离鞍而起,手提长枪,向马力殊凌空扑到,马力殊挥篙疾刺,李黄龙翻身让过,手中花枪抖出,霎时间挽出几个枪花,挑开竹篙,扑地刺向马力殊。
  马力殊见来人枪法殊妙,心头一凛,定睛细看,不由惊怒交迸,大喝道:“好恶贼!是你?”横篙挡住一枪,随即还以颜色。二人仇敌相见,分外眼红,一时各逞本事,在石台上激斗起来。
  张弘范见马力殊遇上对手,也不顾李黄龙死活,急令东突放箭,夺回石台。台上二人只得回身闪避。阿术急传号令,令张弘范不得放箭。张弘范心头诧异,只得奉命。那二人看箭矢一停,又扑上拼斗,但见篙影重重,枪花乱舞,进退之际,迅若疾电,唐元两军看得眼花缭乱,纷纷发喊,各为己方助威。
  斗了二三十合,马力殊竹篙长大,石台狭小,施展不易;李黄龙花枪灵动,招数上虽占上风,但他内伤未愈,劲力大打折扣,一时间二人势成僵持,难分高下。
  马力殊抢占江心石台之后,靳飞代他指挥诸军,但“水禽鱼龙阵”唯有马力殊深明其变。幸得已演练妥当,靳飞依葫芦画瓢,也能勉力应付,但被东突顺流冲突几次,阵脚有些乱了。方澜忙乘轻舟冲近石台,远远叫道:“殊儿快回来,你师兄顶不住啦。”
  马力殊闻言一惊,疾刺数篙,逼退李黄龙,倏忽抓住竹篙一端,腾空而起,将篙着地一撑,竹篙向下弯转,嗡的一声,马力殊借竹篙弹力,飞出十丈之遥,落在方澜船上。李黄龙没有此等用具,无法弹射,眼睁睁看着马力殊乘船转入唐军阵中,念头一转,反身要用炮弩对付,哪知马力殊早用内劲将弩炮机纽一一震毁,仓促之间无法修复。
  马力殊返回本军,擂鼓变阵。唐军船队前锋分作两股,变成“双头鳌阵”,绕过江心石台,向上进逼。李黄龙几度想要冲上唐军船只,但方澜早有防备,命人以弓弩攒射。李黄龙冲突数次,皆是难以靠近,但觉内腑隐隐作痛,口中发甜,情知内伤发作,只得蜷回矢石堆后,阵阵喘息。
  唐人鼓噪声如紫霆震响,绕过石台,两军合一,变为“犀象阵”,前锋锐利,两翼坚实。其变化精微之处,犹若白犀渡水,不留痕迹,堪称“水禽鱼龙阵”最凌厉的变化。东突被此阵势一冲,顿时溃乱,唐军逆冲上二里水路,与襄樊水军会师一处,二军合一,声势倍增。
  吕德在城头看见,大喜过望,发出号令,乘胜进击,要将这支东突水师一举歼灭,彻底破解南面之围。霎时间,只听鼓声大起,唐人反客为主,从上流冲击而下,东突抵挡不住,顿向下游败退。
  阿术见势危急,命刘整从两岸发炮轰击,但收效甚微,当即让人飞报伯颜。伯颜闻讯,自与阿里海牙率军从陆上两面攻襄阳,又传令史天泽,率上游水军顺流邀击唐军,以此牵制襄樊水师,逼其回援。
  吕德见状,令唐军谨守陆上城池,并沿向水城墙架起弩炮,两面轰击史天泽的水师,并在两城之间的浮桥上列阵,以弩炮攻敌。此战中,唐军用上东突闻风丧胆的“飞火枪”与“震天紫”。“飞火枪”于火枪中装药点火,远射十余丈,能贯穿精铁铠甲;“震天紫”则以铁罐装满火药,点火抛出。半亩之内人畜尽为齑粉。只听爆炸声声,响彻江上,几十万唐元水陆大军舍生忘死,在襄樊之地厮杀得难解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