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寻马
作者:情愿傻呆呆的      更新:2022-03-26 05:22      字数:8466
  过得半晌,阿舞轻手轻足,走了进来,轻声道:“哥哥,我将李四婶送回家啦!”李黄龙睁眼望着她,目光闪动,许久叹道:“阿舞,你过来!”阿舞傍他坐下,李黄龙略一默然,缓缓道:“再过三日,我便要从军出征!”阿舞闻言娇躯一震,小口微张,眼中露出骇然之色。李黄龙苦笑道:“按理说,我大仇未报,该当一心练好武功,可……”他说到这里,目视摇晃不定的烛火,脸上露出犹豫之色,半晌方道:“但我终究放心不下他们六个,尤其是三狗儿,他是李四婶的儿子。四婶对我爹一片痴心,可爹爹无法回报她……刚才不论四叔怎么求我,我也决不会动心,但见四婶一句话不说的样子,我就想起我妈,心里十分难受。”说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道:“我想了许多,终究还是随他们走一趟的好。阿舞,我走以后,你好好对待四叔四婶,告诉他们,无论如何,我总会把三狗儿平安带回来。”
  阿舞呆呆地一语不发,只是那么坐着。坐了许久,恍恍忽忽进了里屋,便躺上床睡了。李黄龙却只想着着出征之事,此事委实大违他的本性,一则军旅颇多羁绊,二则若为征战荒废报仇之事,如何能让亡父灵魂安宁,再说留下阿舞一人在此,委实叫人难以放心。他心中矛盾已极,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其后三日,土土哈、李三狗六个都忙着出征之事,也没前来。李黄龙却用竹子削了一支竹枪,依照中条五宝传授六人的枪法,乘着向土土哈借来的马匹,驰骋演练。诸般兵刃中,短兵刃李黄龙喜剑,长兵刃中最喜枪,武学有云:“月棍年刀一辈子枪。”枪法飘逸幻奇,最难练好,可练好之后,也最难抵挡。李黄龙剑法虽奇,但宝剑过短,不宜远攻。枪法于常人而言,固然难练,但武功练到李黄龙的地步,武学之理一通百通,剑也好,枪也好,都不离幻奇二字。李黄龙揣摩两日,便尽得枪术之妙,战阵杀敌,已不在话下。每到他练枪之时,阿舞便在旁观看,只是心事重重,神色忽惊忽喜,喜而又惊,也不知想些什么。
  第三日傍晚,土土哈六人先后来到,各带美酒佳肴,摆出一醉方休的架势。众人大呼小叫,端着酒碗,个个神采飞扬。喝了几碗酒,土土哈酒劲上来,忽地高叫道:“李黄龙,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见啦?土土哈这几天老想,若能与你骑马并肩,一同杀敌,这辈子也算没有白过。”囊古歹也叹道:“是呀,李兄的才情武艺,胜我二人十倍,埋没此间,斯可痛哉。”李黄龙笑道:“囊古歹,你学了几个汉字,又放文屁了!你们两个今晚来,好似合了伙要劝我从军?”二人对视一眼,土土哈苦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李黄龙笑了笑,道:“就如你们所愿吧!”土土哈的笑容僵在脸上,其他人听得又惊又喜。李三狗叫道:“李大哥,你当真跟我们一起去么?”
  李黄龙冷笑道:“离了老子,你们四个猪头猪脑,没的丢了性命。”但见四人倏地红眉肿眼,不由眉头大皱,道:“不许哭,没得丢了志气。”阿舞也笑道:“是呀,你们一哭,哥哥会不好意思。”李黄龙被她说中心事,面皮一红,回头瞪她一眼。土土哈此时才回过神来,一把揪住李黄龙,叫道:“李黄龙,你说话算数么?”李黄龙道:“这是什么话?你当我逗你玩么?”土土哈搔头一笑,对囊古歹道:“给你爹说,我要跟李黄龙一队,不去他那里了!”众人皆是一惊,囊古歹叫道:“你这叫我怎么交代?好呀,我也不去了,左右你去哪里,我也去哪里!”李庭儿大笑道:“有了土土哈与李大哥,我们这七人,能当千军万马使了。”
  李黄龙正色道:“你们四个既然从军,便将小名去了,李庭儿叫李庭,杨小雀便叫杨榷,李三狗叫李山,王可就不用改了。”他边说边用手指蘸了酒水,将三人名字写在桌上。三人各各答应。
  土土哈道:“如今再多三人,便是个十人队了,我推李黄龙做十夫长。”众人一口同意,李黄龙也就不好推辞。土土哈又道:“我家的马匹刚卖了三匹,留三匹给我妈,还剩三匹,本想带做从马(按:游牧民族用马制度,数匹马战争中轮流使用,以保持马力)。
  但李黄龙做十夫长,不能无马,我送一匹给你,剩下一匹我俩轮流用。”囊古歹摇头道:“不用如此。我家马多,我牵十匹来,让大家都有坐。土土哈,你不许推三阻四,说什么要靠自己,不受他人恩惠。”土土哈心头感动,抓着他肩膀,呵呵笑道:“好,这次我就不推辞,李黄龙既然从军,还请你妈照顾我妈。”囊古歹道:“你放心。”土土哈想起一事,问道:“阿舞怎么办?”李黄龙道:“她跟四叔四婶一块儿住。”土土哈点头道:“这样很好,咱们早点打完仗回来,不要让亲人们担心!”李黄龙点头微笑,众人得知李黄龙从军,无不欢喜,一边谈论战事,一边开怀畅饮,喝到半夜,但听得天上殷紫阵阵响起,片刻工夫,淅淅沥沥,最后一场春雨飘然而至。众人这才尽欢而散,唱着曲子相扶而归。
  李黄龙与阿舞冒雨收拾好残宴。阿舞多喝了几杯酒,头昏昏的,洗漱过后,顷刻睡去。待她睡熟,李黄龙起身推开大门,只见雨水哗哗啦啦从屋檐落下,便如一道水晶的帘子挂在眼前,西方紫声轰隆,响个不停,便似千军万马从天空驰骋而过。李黄龙凝望着南边黑沉沉的天空,良久良久,终于叹了口气,合上竹制的门扉。
  次日清晨,众人都来李黄龙处聚集。李四得知李黄龙也从军照应,转悲为喜,又着实拜托了一番。
  李黄龙与众人一道,前往西华苑点兵校场。但见场上人山人海,熙熙攘攘,站满了应征的军士和送别的亲人。父母妻子挽手而哭,哀声四起。这次万户史格在华阴一地征军八百名,合上其他封地所征兵马,共计三千两百人,一律在西华苑点齐。
  众人各与亲人告别。李黄龙想要说些什么,又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只得道:“阿舞,无须再送!我打完仗,立马回来。”阿舞点点头,转身便走。李黄龙见她容色太过平静,心中隐隐不安:“这傻丫头别要做出什么蠢事。”
  这时锣鼓响起,李黄龙七人翻身上马,众家眷退出校场,远远观望。三通鼓罢,众军士各自入列,只见史富通身着铁甲,骑着战马,一阵风驰到苑外,耀武扬威,数点兵马。囊古歹自与父亲说好,将自己和土土哈转了过来。元朝依成吉思汗所定兵制,十人一队,自行结合。一旦结成十人队,推出十夫长,若非大将军令,不可擅自变更,十人须同生共死,不离不弃,擅自丢下同伴者,处以极刑。李黄龙队中已有七人,王可又寻了三名父亲年事已长的同袍,十个人结成一队。
  点兵已毕,苑内驰出一名白袍将军,约摸四旬年纪,玉面黑须,眉长眼大,一袭白狐领的披风,猎猎随风而动。李庭促马上前,在李黄龙耳边低声道:“这便是史格了。”
  却见那史格目光炯炯,扫视众军一匝,朗声道:“但凡自古名将,多是出生行伍。战场之上,强弱尊卑尽以战功而论,一眼就能瞧个明白。我史家待人一向不薄,但有大功,史某定然令其富贵,但若违反军令,杀之无赦,我话不多说,望诸位好自为之。”言毕将众军分作步骑,操演一阵,当日发放兵刃铁甲,在西华苑四周结营驻扎,准拟次日出发,与父亲史天泽的大军汇合。
  土土哈返回营帐,气呼呼地坐下,大声叫道:“这史格让人好不生气。想我土土哈从军,是要为忽必烈皇帝打仗,为成吉思汗的子孙打仗,他史家算什么东西,也配我替他流血?”李黄龙笑道:“土土哈,你与其生气,不如打仗立功。凭你的能耐,将来的地位,只会在他之上,不会在他之下。”土土哈道:“李黄龙你也一样。”李黄龙摇头道:“我只想早早打完了仗,便回来练好武功,了断仇怨,再携我妈和阿舞遍游天下,过些散淡日子。”土土哈沉默一阵,叹道:“李黄龙,土土哈被你一说,也想过那种日子啦!唉,可惜阿舞不喜欢土土哈。再说,我是吐蕃人,流的血比天上的太阳还要烫,若不骑马开弓,跟人作战,那可难受得紧啦!”想到阿舞,他神色一黯。李黄龙本想安慰他一下,但阿舞不愿,也无法子,只得默不作声,倒下睡了。
  一夜无话,次日军队开拔。李黄龙按军中惯例,临行点兵,让众人各自报数。自己先报“一”,众人从二到十,一一报过。
  待三狗儿报完“十”,李黄龙正要转身去跟百夫长交代,忽有一个细微的声音道:“十一!”众人俱各惊奇。李黄龙定睛看去,却见三狗儿身后怯怯地站了一个小兵,穿着一身不大合体的衣甲,面如冠玉,眉目清秀。众人只当有人站错了列,正欲提醒,李黄龙却看得分明,一言不发,劈手揪住“他”,也不顾那士兵挣扎,拖到一边角落,压着嗓子道:“阿舞,你弄什么鬼?”
  阿舞眼睛一红,道:“阿舞要跟哥哥去。”李黄龙怒道:“又不是炒菜做饭,把甲胄脱了,回家去。”说罢转身便走,谁料阿舞忽地蹲在地上,嘤嘤啜泣起来,李黄龙心道:“不论你怎么哭,我也不心软。”忽听阿舞道:“哥哥说话不算数。”李黄龙一愣,忍不住回头道:“我怎么不算数了?”阿舞呜咽道:“哥哥说的,只想阿舞开开心心过日子。”李黄龙心道:“这是那天土土哈求婚时我说的话。”便道:“是说过,又怎么着?”阿舞哭道:“但哥哥走了,阿舞就不开心,阿舞难过得要死,阿舞想跟哥哥一起。呜呜,阿舞……阿舞不要留在这里……阿舞要跟着哥哥……”
  李黄龙被她这番话说得僵住,心中又是恼怒又是酸楚,无奈蹲下来,好言说道:“阿舞,这是去打仗啊!你一个女孩儿家,怎么能从军?”阿舞拭去泪,大眼瞪着李黄龙,道:“我不管,哥哥你说了,只想阿舞开开心心过日子。阿舞就要跟哥哥从军,哥哥不答应,让我不开心,就是说话不算数,哥哥说话不算数,就不是男子汉大丈夫。”
  李黄龙目瞪口呆,心中一个念头转来转去:“这死丫头笨头笨脑,怎地会琢磨出这么一番话来。糟糕,这下被她套死了。”他怎知道,阿舞虽笨,但这三天工夫,无时无刻不在揣摩,如何不与李黄龙分开。所谓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一个人锲而不舍地琢磨一事,总有开窍的机会。李黄龙以为她笨,却不料笨人有笨招,枉自己平日里千巧百灵,此时却除了两眼圆瞪,说不出一个字来。而阿舞早已铁了心,目不交睫,跟他对视。
  二人就这么对望半晌,远处传来号角之声,那是大军集合的号令。李黄龙一顿足,拉起阿舞,咬牙道:“若你是个男的,老子一巴掌打烂你屁股。”阿舞看他神情,知道计谋得逞,顿时眉开眼笑。李黄龙瞪她一眼,拉她快步转回。众人见他二人去而复返,皆是诧异。
  李庭儿蓦然认出阿舞,失声叫道:“哎哟,这不是……”话未说完,便挨了李黄龙一脚。李黄龙怒道:“都给老子闭嘴,谁敢再说话,军法处置。”他心里有气,趁机发泄在他人身上。其他五人都已认出阿舞,但看李黄龙一脸怒容,情知必有隐衷,不敢触他霉头。其他三个兵士却心中奇怪:明明是十人队,怎么多出一个,还长得女里女气,能打仗么?但见这十夫长满身杀气,也都不敢吱声。
  号角三响,爆竹响起,驱祟辟邪。两千兵马裹着应征民夫,向东开发。道路两旁挤满送别的人,父母哭儿子,妻子哭丈夫,儿女哭爹爹,牵衣拽马,遮道而哭,号泣声响成一片,众征卒无不动容,孱弱者纷纷坠下泪来。
  大军越走越远,哭声已不可闻,可仍在众人耳边盘旋,李黄龙回头望去,但见丘山重重,再无一个亲人,不由心生惆怅,想起少时学的一首诗,叹道:“车辚辚,马潇潇,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囊古歹听得,皱眉道:“李黄龙,这诗可不吉利。”李黄龙微微苦笑,不再念下去,李三狗却奇道:“怎么不吉利?”囊古歹有意显摆学问,笑道:“这是汉人诗圣杜甫的名篇,最后几句是这么说的: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这几句甚是浅显,土土哈等人都听得明白,纷纷骂道:“明知不吉利,你还念出来!懂几首屁诗就了不起了么?”囊古歹被溅了一脸口水星子,大是狼狈。
  兵马从华阴出发,当日过了潼关,夜宿闵乡,次日渡过黄河,行军两日,进入河南境内。在洛阳史格与兄弟史弱汇合,兵马增至六千,折道向南。十余日后,进抵蔡州,此时史天泽也率本部精锐到达。兄弟二人晋见父亲。午时史格回营,召集众军聚合。
  众人到了军帐之前,但见史格负手而立,不言不语,面色阴沉,皆感事有不妙,心头好生纳闷,过了好半晌,却听史格道:“本帅见过家父了,家父以为,这支新军甚是孱弱,不堪重用。命我在此驻扎,多加操练,后方粮草不久将至,到时协助押运。”
  众人或喜或怒,喜的是李黄龙之辈,不用打仗,乐得轻闲,怒的却是土土哈与囊古歹。众人返回营帐。土土哈还没进门,便将头盔猛掷于地,怒道:“本指望直扑襄阳,跟唐人大战一场,怎料竟是押运粮草?”回头一看,但见李黄龙盘膝坐在地上,手中拿着一根筷子,在沙地上指画,不由叫道:“李黄龙,你怎么不说话?”李黄龙笑道:“我又不是史天泽,说话不管用。”囊古歹看着地上字符,奇道:“李黄龙,你在算术?”李黄龙笑道:“你也会?”囊古歹道:“会一点,但你算的我看不大懂。”李黄龙道:“左右无事,我在计算军中粮草出入之数,顺便推演若是打起仗来,每一军士一天应背负多少军粮,每日消耗多少粮草;步军消耗多少,马军消耗多少,作战三天如何分派粮草,作战七天又如何摊派?”
  土土哈奇道:“这也能算出来?”李黄龙笑道:“能的。你瞧这一题,假令一个民夫负五斗米,一个军士带五天的干粮,每天一人吃两升,二人能吃十八天,但若算上回师,一来一去,就只能吃九天。若是两个民夫和一个军士,背粮的人多了,吃饭的嘴也多了,来回就只能吃十三天;若是三个民夫一个军士,便只能吃十六天了。”土土哈搔头道:“就算三个人背,还是不够咱吃!”
  李黄龙道:“此次征唐,签军二十万,加上前线大军,便有三十万之众,征讨时日,也不止一月两月,许多人食量特大,如你土土哈,一天吃一斗粮不止,一个人顶两头猪,不,该顶两头牛才是。你吃上三月五月,一二十个民夫也养活不了。”众人大笑。李黄龙也笑道:“若是使用牛马,倒要省些。骆驼能背三石,马一石五,驴一石,但牲畜也要草料喂养,牲畜多了,还会生病死去,粮食搁在哪里,就烂在哪里!况且使用牛马,还须得道路畅通,是以遇上险阻,还得开路搭桥。再说,蒙人多吃肉食,牛马消耗极大。据以上种种,经我运算,便是以车马运输,三十万大军少说也要百万民夫,赶牛牵马、昼夜搬运才能供养。”
  李庭叹道:“听李大哥这么说,咱们只知打仗痛快,却不知道养活一个士卒如此艰难。”土土哈也道:“难怪忽必烈皇帝迟迟不愿签军,原来是因为这个。”李黄龙道:“若以钱粮消耗而论,攻远大于守。征讨越远,越是不利。但守者也有不利之处。其实背粮打仗是最愚蠢的法子,最妙莫若‘因粮于敌’,即是用对方的粮草养活自己。攻下一座城池,就能获得给养,此长彼消,守方定然疲弱,而攻方更为强悍。”
  土土哈大悟道:“对呀!好容易的道理,我怎地没想到?”李庭沉吟道:“如此说来,若是守者最好坚壁清野,不留粮草于敌了?”李黄龙也不答他,笑道:“土土哈,你说呢?”土土哈道:“我以为,莫如断敌粮道,逼迫对方退兵。”李黄龙道:“土土哈说得对,与其死守,莫若出击,以精兵锐卒游击敌后,断其粮草,方为上上之策。”土土哈大笑道:“李黄龙,你绕着弯子,就是要说押运粮草十分紧要,叫我不要轻视吗?”李黄龙一笑,不置可否道:“我不知唐人是否有此胆略,但出奇兵于我军之后,游击骚扰,摧毁粮道,却是上上之策。兵法云‘十则围之’,故而守城较易,但突袭却非得极精锐之士不可。换了是我,必然以我之弱,当敌之强,以我之强,攻敌之弱。弱者莫过于粮草。我方才算了一次,若是每天摧毁一支千石粮队,两年之内,定叫元朝大军哀鸿遍野,无功而返了。”
  土土哈听到这里,忍不住嚷道:“李黄龙慢来,你究竟是替谁打仗?怎么尽替唐人着想?”李黄龙笑道:“你急什么?我不过穷极无聊,算算罢了。”土土哈一把抓住他胳膊,激动道:“李黄龙,但若你当将军,对手可就吃亏啦。”李黄龙摇头道:“这一招对成吉思汗没用。”土土哈凛然道:“不错,太祖之时,牛马随军而出,可说无粮可断。”李黄龙道:“听我妈说,吐蕃男人既是士兵,又是牧民,战牧两不误,但他们能用这种法子一统北方,横扫西方,却很难征服南方。因为南方为水泽之地,无法放牧,必须携带粮草,更要用到舟楫。”
  帐中静了一阵,土土哈叹道:“李黄龙你真聪明,换了土土哈,万万想不出这等道理。”李黄龙摇头道:“我听一个姓明的老头儿说过,大将军不是一人敌,而是万人敌,不靠蛮力,要用心思。你们想做大将,就得多知兵法。成吉思汗的兵法很厉害,但汉人的兵法也不简单,我听那明老头说过一些,左右闲着,我说给你们听听。”众人闻言大喜,纷纷坐直身子,倾听李黄龙说话。阿舞没什么兴致,升了火,将发放的两块牛肉抹了盐,用铁叉串着烤炙,待众人说完,分而食之。
  众人滞留蔡州,白日里习武练箭,晚上便听李黄龙讲解兵法。当日逃亡路上,明归曾与李黄龙多言兵法,李黄龙便转述给六人,但他心思跳脱灵动,从不一味依照书本,多提自家见解。而六人之中,以土土哈、李庭领悟最多。土土哈喜爱野战;李庭则偏喜排兵布阵,长于算计。
  史格远离战场,甚不得志,日日与侍妾歌女厮混。土土哈和囊古歹看在眼里,颇为瞧他不起。过了二十来天,大军粮草运到,约有三十万石,史格将人马分为三十拨,一拨百人,先后出发押送。自己则率人殿后。李黄龙一队被放在前方,有打先锋的意思,让土土哈好生欢喜,不料夜里来了消息,这一拨的百夫长竟是史富通。众人闻讯,泄气至极,纷纷扯着嗓子骂娘。
  果然到了次日,史富通上任。一上路便对李黄龙等人百般挑剔,呼来唤去,动辄打骂;李黄龙却一反常态,笑脸相迎,扶他上马下马,百依百顺。只是好景不长,才过了午饭时分,史富通忽地模样大变,跟在李黄龙身后摇头摆尾,乖巧至极,倒似李黄龙一变做了百夫长,他则成了十夫长一般。
  众人见他前倨后恭,皆觉惊奇,不知李黄龙用了什么法子。而史富通死缠着李黄龙,睡觉也要跟着,大家无暇询问。到了第二天,众人好容易抽了个空子,悄悄询问,李黄龙笑道:“说来简单,他叫我扶他上马,我就扶他上马,只不过趁机在他‘足阳明胃经’上做了点手脚,让他胸闷厌食,吃不下饭,然后告诉他,我会医术,看出他命不久矣,并将诸般症状说出。这家伙一听,当真魂不附体。我又说,只要你听话,我就想法救你,要么你自求多福!”众人无不大笑,土土哈道:“这法子虽好,但怕时日一长,史富通难免发觉上当。”
  李黄龙道:“我自有变通。昨晚胡乱捏了两颗药丸子给他吃了,借把脉看病的时候,解了胃经,却在他小肠经上弄了一弄。今天他是不厌食了,但又开始乱拉肚子;我决意一天给他来个调调,明天是督脉,后天是任脉,再后天是奇经八脉。嘿,不着急,一条一条慢慢来……他这会儿拉稀去了,出来之后,你们不许笑破我的好事。”话才说完,便看到史富通脸色青白、提着裤带从山坡后面转出来,一行人纷纷转过头去,捂嘴忍笑,好生辛苦……
  史富通苦着脸拉着李黄龙,诉说病情,刚说两句,猛地面红耳赤,又捂着肚子向山坡后飞奔。众人张嘴要笑,李黄龙瞪视过来,只得硬生生憋了回去,躲到无人处,放声大笑。
  停停走走,过了七八日。史富通大病没有,小病不断,忽而背痛,忽而腰酸。这里好了,那又出了毛病。他初时怀疑李黄龙弄诡,沿途连寻了几个大夫,但人人都觉脉象不对,可就是说不出毛病在哪儿,吃药针灸,均不见效,反倒李黄龙每次给他“看病”后,总要好上一些。但过不多久,一种难受消失,别种难受又生。史富通贪恋富贵,十分怕死,但觉周身不适,真当患了不治怪症,性命操于李黄龙之手,当即对他掏心掏肺,言听计从,更无丝毫违拗。
  这一日,押粮大军进入伏牛山区,距离襄樊不远,忽见右方出现两百来人的车仗。李黄龙看见,笑道:“史大人,前方似乎有人!要不要知会一声?”史富通正躺在一堆粮草上,听他这声叫唤,不觉心一沉:“史死同音,他叫我史大人,眼下可是不吉利。”想着悲从中来,眼圈儿一红,涩声道:“好兄弟,你瞧着办好啦!咱恐怕挨不到襄阳啦。唉,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代我转告万户爷一声,说我史富通出师未捷身先死,但挨到最末一时,对史家可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是以请他善待我家里四个婆娘。好兄弟,我给你说,除却家里四个,史某还有六个外室,二十顷地都在她们名下,我这一走,定被那六个贱人趁机占了。你代我给万户爷说,务必……务必要回来给我两个孤苦的孩儿呀……”想着阳世繁华就要从此别过,他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众军见他垂死之人却哭得中气十足,皆觉诧异。
  这时,对面派来一骑人马,驰到近前,问道:“阿里海牙大人叫我来问,你们是押运粮草的么?”史富通一惊,放开李黄龙,嚷嚷道:“阿里海牙大人?哎呀,好兄弟,扶我下来,扶我下来。”众人见他忽又生龙活虎,俱是惊奇。哪知史富通由两个民夫一扶,又显出娇弱之状,说道:“大人在哪儿?小人史格万户手下史富通。”
  那传令兵见他怪模怪样,讶道:“你是这里的头儿?”史富通忙道:“是呀,我是百夫长。”那人将信将疑,道:“那好,我告诉海牙大人。”说罢驰马而去。片刻工夫,那队人马奔来。当头一人身着紫缎便服,头戴紫貂皮帽,鼻李高高隆起,一双褐黄眸子炯炯有神,不似寻常吐蕃人,倒和土土哈有些相类。
  那人得手下指点,打量史富通道:“你便是百夫长?”史富通有气无力地道:“小将史富通见过右丞大人,只是路上患了重病,无法成礼,还望将军见谅。”阿里海牙讶然道:“既然生病,就该换人带兵,怎能强自支撑?你个人生死事小,失了粮草可是大事。”史富通顿时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