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功成
作者:情愿傻呆呆的      更新:2022-03-26 05:22      字数:8528
  阿舞见势不妙,情急智生:“对啦,我叫公羊先生来帮哥哥。”她才一转身,眼前乌光忽闪,现出一只黑色巨虎,四爪踞地,双眼铜铃也似,发出幽幽绿光。阿舞遭这一吓,几乎叫出声来,再一看,只见虎背上还坐着一个黑衣人,脸色苍白,三绺黑须随风飘散。阿舞心儿剧跳,颤声道:“你……你是谁?”那人哼了一声,正眼也不瞧她。
  阿舞心挂李黄龙,无暇多问,又叫道:“公羊先生……”话未说完,也未见黑衣人动弹,却已下了虎背,一把扣住她的肩头,阿舞肩骨欲裂,痛叫出声。只听那人声如闷紫,冷冷地道:“公羊羽何在?”阿舞不善作伪,忍痛叫道:“他就在前面,你看不到吗?”黑衣人掉头一看,只见一个雪人,怔了一怔,八字眉向下一耸,嘿然道:“老穷酸,你弄什么玄虚?”公羊羽木然不答。黑衣人袖袍倏振,那头黑虎后肢踞地,仰天怒啸,啸声远远传出,一时山鸣谷应,万兽臣服。
  中条五宝听到啸声,齐齐后退,高叫道:“黄大爷!黄大爷!”弃了李黄龙,一跃而上,望黄万计拜倒。黄万计也不瞧五人一眼,冷笑道:“五个打一个,好痛快么?”中条五宝听得心头发寒,胡老一颤声道:“难道、道、道他、他、他、是黄大爷的后、后、后、后辈?”
  黄万计冷然道:“放屁!哼,但你五人乃是成名人物,联手对付一个无名小卒,成何体统?”中条五宝听说李黄龙不是他的后辈,心头一松,胡老一忙道:“这贼养的坯子会黄大爷的武功,定是偷学来的……”话未说完,黄万计忽地抓住他的后领,闪电般一掷,胡老一去若陨星,一头扎进雪里,脑袋穿透二尺积雪,撞着石块,嗷嗷惨叫。其他四宝不知犯了什么事,浑身穀触,磕头犹如捣蒜,只听黄万计厉声道:“都给我滚吧。”中条五宝应声而动,好似五个圆葫芦儿,骨碌碌着地滚了起来。阿舞忍不住笑出声来。
  黄万计怒哼一声,手底运劲,阿舞痛得抿嘴蹙眉,再也笑不出来。却听黄万计喝道:“谁让你们这般滚了?”中条五宝一呆,躺在地上,齐声问道:“那该怎么滚?”黄万计没好气道:“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中条五宝这才恍然大悟,拔腿便走,顷刻间便不见踪影。
  李黄龙见阿舞面色痛苦,忍不住道:“黄万计,你欺负小女孩儿,脸皮都被狗吃了吗?”黄万计眼内精光一闪,嘿然道:“好,给你。”说着将阿舞举过头顶,呼地掷出。阿舞只觉耳边风声呼啸,眼前景物一闪而逝,一时身不由主,失声尖叫道:“阿舞死啦!”李黄龙心知黄万计要掂量自己的本事,便将铁锏一插,双手托出,但觉阿舞方一入怀,如山力道急涌而来,不由噌噌噌连退三步,蓦地大喝一声,马步陡沉,堪堪稳住,正欲收势,忽觉胸口一闷,跌坐在地,心中一时骇然。黄万计冷笑道:“小子就这点儿能耐么,哼,也给老夫滚远些。”李黄龙一咬牙,眼中透出决绝之色,放下阿舞,沉声道:“阿舞,你回观里去,无论发生何事,也不许出来。要么从今往后,我都不理你。”阿舞从未见他这般疾言厉色,心儿乱跳,点一点头,走回观内,依门观望。
  李黄龙提起铁锏,朗声道:“黄万计,我妈在哪里?”黄万计此来寻的是公羊羽的麻烦,闻言眉头一皱,不耐道:“老夫叫你滚蛋。”李黄龙情知今日一战凶险绝伦,伸手入怀取出阴阳球,噙在口里。想到父亲死状,蓦觉热血上涌,手中铁锏挥坤上震下,化作“复剑道”,这路剑招守多攻少,但守得严密,攻得犀利,当日他曾以此招打落公羊羽的梅花,实乃他当前能够使出的最强武功。
  黄万计瞧得这招,双眉一挑,微有讶色。呼吸间,那铁锏若长电掠空而来。黄万计冷笑一声,右手探出袖外,只一晃,铁锏前端多了五根瘦棱棱的指头,“嗡”的一声,手臂粗的铁锏竟然弯了下来。
  李黄龙虎口血流如注,被迫撒手,“三生归元掌”发动,绕着黄万计疾走,忽地双掌一并,捣他背心。黄万计也不回身,铁锏向后一封,当的一声大响,李黄龙双掌拍中锏身。这招“三生归元”挟他浑身之力,铁锏受力不住,反向弯转。常言道:“铁反无力”,铁锏正反弯转,顿时拗断。李黄龙却被这绝大阻力震退丈余,重重跌下,一口鲜血顿时涌了上来。阿舞大惊失色,但李黄龙吩咐过,不敢出观,只遥遥唤道:“哥哥,哥哥。”
  黄万计却不追击,袖手冷笑道:“小孽种,服了么?”李黄龙脸色惨白,咕嘟一声,硬生生将鲜血咽了回去,但觉血中似有圆珠滚动,钻入肚里。恍然间悟及,自己一不小心,竟将阴阳球也和血吞下去了。但此时性命也不放在心上,一颗珠子算得了什么,当即一跳而起。阿舞见他无恙,心中欢喜不已,忽见他将身一纵,又向黄万计扑上,一颗心顿又悬了起来,忖道:“这个黑衣老头的功夫比鬼神还要可怕,哥哥既然打不过,为什么还要打呢?”
  黄万计眼看李黄龙拳脚递来,面上煞气一现,厉笑道:“要死还不容易?好,老夫送你一程,见你爹去吧!”左手一抡,似往右抓,半途中忽又向左逸出,李黄龙躲闪不及,右腕被他一把扣住,用劲一挣,但黄万计手如钢铁,反而更紧,李黄龙又惊又怒:“这是什么鬼功夫,明明往右,落定时却又往左了。”闪念间,黄万计右掌如电落下,耳边传来阿舞的惊叫声。
  谁料黄万计掌到半途,忽地变了走向,往右拍出,只听波的一声,他侧移一步,来人也退了一步,黄万计嘿笑道:“老穷酸,到底忍不住了?”公羊羽身上犹自挂着冰雪,不言不语,又是一掌挥出。黄万计也不硬接,一转身,将李黄龙凭空抡起,向公羊羽挥去。公羊羽手腕一翻,变推为抓,闪电般拿住李黄龙左腕,袖间青光一闪,夭矫而出,竟是一柄极薄的软剑,凌空弄影,直刺黄万计胸前诸大要穴。
  这一剑极得归藏之妙。黄万计识得厉害,当下右手挥出,五指伸曲不定,刹那间也不知变了多少种手法,只听铮铮之声不绝,公羊羽这一路神妙剑招尽被他空手化解。
  公羊羽心头暗凛:“老怪物的‘天物刃’又精进了?哼,你有精进,穷酸便无精进吗?”正要举剑再刺,忽觉一阵阴寒之气,自李黄龙手腕处直逼过来,瞬息间侵入掌心,公羊羽恍然一惊:“糟糕,黄老怪不顾这孩子的性命,用他身子和我拼斗内力!”心念未绝,黄万计手掌宛若行云流水,飘然劈来。公羊羽一个翻身,右手挥剑迎敌,左手则浩然正气涌出,透入李黄龙体内,与黄万计的“太阴真炁”相抗,他心知若不如此,李黄龙体内生机必被“太阴真炁”蚕食殆荆当年在襄樊道上,李德理便是中了这至阴至毒的真气,气绝而亡。
  公羊羽生平只教过三人武功,其中最喜李德理,但德理未曾拜师,公羊羽又素来自负,对方不拜,他也不愿点醒,加之当时一心追踪了情,无意久留。后来得知德理击退吐蕃大军,飘然而去,公羊羽欣慰不胜,欲要寻他传己衣钵,但江山茫茫,终没找到,只得无奈放弃。
  哪料今日突来噩耗,得知李德理去世,公羊羽胸中大恸,加之了情终不肯回心转意,顿觉心灰意冷,动了轻生之念。黄万计到来时,他也当真纹丝不动,打算任其宰割。直待李黄龙与黄万计动手,李黄龙宁折不屈,终令黄万计动了杀机。公羊羽不愿李德理就此绝后,终于违誓出手,谁知黄万计一动手便用出这等拼斗法子,叫他骑虎难下。
  二人内力本在伯仲之间,黄万计借物传功,传得越远,劲力越弱。公羊羽就近而发,浩然正气便如惊涛骇浪,将太阴真炁逼到李黄龙的“手少阴心经”附近,但到此地,浩然正气也成强弩之末,再难寸进;黄万计立马催劲反攻。公羊羽略一退却,却在“手太阴肺经”处守住,待黄万计攻势稍弱,突出奇兵,分出一道真气,绕过李黄龙带脉,循“足厥阴肝经”斜上,再由“手少阳三焦经”向黄万计攻到。黄万计但觉掌心一热,忙运劲稳住,催内力经“手太阴肺经”回击,公羊羽只感对方内力倍增,无暇分攻,唯有全力回守;黄万计却趁机分出内力,循李黄龙“足少阴肾经”攻出,经“手太阳小肠经”偷袭。但此着原在公羊羽料中,当即回劲守住,然后急催劲力,一气将“太阴真炁”逼出“手少阴心经”。一时间,二人以李黄龙体内大小经脉为为战场,两般内力若两军相对,进退攻守不已。
  两人这一手拼斗内功,另一手也未闲着,各施平生绝学,“归藏剑”对上了“天物刃”,指剑交击,铮然不绝;两人腾挪之际,两只手拽着李黄龙,将他抡得跟风车一般,不过皆用巧力,未施刚劲。公羊羽是怕用力过度,拉坏李黄龙;黄万计则以为损伤李黄龙筋骨,便落下乘,既不放手,又让他身子不毁,才见功夫。若非如此,李黄龙毫无抵御之能,任中一人运劲拉扯,便能将他撕成两半了。
  但李黄龙成了两大绝顶高手角力的斗场,那般滋味委实无以描述,两股奇门真气好似一对狂龙,在体内进进出出。李黄龙身子忽冷忽热,忽轻忽重,经脉历经酸麻痒痛、沉涩轻滑诸般滋味;最厉害时,百脉中既似蛇蚁爬动,又如钢刀刮削。李黄龙恨不能一死了之,偏又腕脉受制,无力可施,片时间,他两度昏厥,又两度难过得醒转过来。
  阿舞倚着门,瞧得惊心动魄,但场上两人的武功,远远超乎她想象。此时,公羊羽内力运转已久,满身冰雪化为水汽,浑身白气蒸腾,好似笼罩在云中雾里,加之衣袖飘摇,宛然神仙中人。李黄龙模样则十分奇怪,身子一半如火如霞,一半青若玄冰,青红之色交相渗透,诡异万状,阿舞看得目瞪口呆,既是担心,又觉惊奇。
  公羊羽和黄万计两般内力在李黄龙体内交相追逐,无所不至,斗到“足阳明胃经”处。公羊羽忽觉黄万计内力陡涨,心中咯噔一下,急催内力抵挡。同时间,黄万计也觉公羊羽内力骤然增强,大为惊怒:“老穷酸惯于后发制人,莫非留了一手?”
  二人原本探出对方深浅,早已成竹在胸,有了应对之法,谁料此时对方内力骤增,两人心惊之余,方寸大乱,各各提升内力,你长一分,我长一分,一时各不相让,内力交相攀升。
  既专注于内力,两人招式渐缓,初时尚有攻守,渐渐越斗越慢,后来过上许久,方才换上一招半式;斗到最后,两人全然由动而静,唯有头顶白气蒸腾,凝成一线,心中各各惊疑,暗想对方内力远胜自己,只须攻来,自己必败无疑,但不知为何总不见动静,堪堪维持眼前的僵局。
  他们哪知,李黄龙无意间吞下“阴阳球”。两大高手的内力斗至“足阳明胃经”后便齐齐注入球中。“阴阳球”入而不足,出则有余。两人都觉得对方内力骤然变强,情急中各自逼出了浑身内力,一时间,两股绝世内力在“阴阳球”中纠缠往复,自球内源源传出,散向李黄龙四肢百骸、周身经脉。不过,若非两大高手内力相若,在阴阳球中形成均势,李黄龙早已经脉爆裂,一命归西了。
  僵持片刻,公羊羽忽觉内力缠斗处微微一震,似有物事迸裂,黄万计的内力也随之一弱,公羊羽缓过一口气来,喘声道:“黄老怪。这孩子好歹也是你徒孙,经此折磨,怕是已成废人。也罢,就算穷酸输了!你我同时撒手,留他一条性命!”
  黄万计也觉公羊羽内力变弱,心中大疑:“老穷酸的内力方才明明高我一截,为何放手不斗?哼,有些古怪。”垂目一观,只见李黄龙面肌扭曲,浑身痉挛,肌肤多处迸裂。他虽然心硬如铁,此时也微微一软:“罢罢罢,他终归是艳芳的儿子!”口中却冷笑道:“臭穷酸口是心非,老夫要赢,也要赢个清楚明白,什么就算你输了,此屁臭不可闻。”
  他说一句话,便散去两成功力,公羊羽也随之散功,待得黄万计将话说完,二人同时撒手。李黄龙扑通一声落到地上,紧闭双眼,全不动弹。阿舞再也忍耐不住,奔出观外,抱着李黄龙失声大哭,但一探他口鼻,却觉尚有呼吸,方才心安一些,抹泪呼唤,李黄龙却闭着眼,一声不吭。
  公羊羽见观外闹得天翻地覆,李黄龙又成了如此模样,却只有阿舞出来,亨坤观内全无动静,隐觉不妙。忽听黄万计扬声道:“老穷酸,我瞧在林慧心面上,多年来让你三分。哼,你倒好,竟然怂恿徒弟,伤了我大弟子黄冷不说,还勾引我的女弟子。老夫寻你五年,今日要么我黄万计躺在华山之巅,要么公羊羽从今除名。”说到这里,却见公羊羽定定瞧着道观门口,心不在焉,不由怒火升腾,一挥袖,掌风若刀,飘然扫来,公羊羽闪身避过,还了一剑,忽向阿舞叫道:“那个小道姑呢?怎没见她出来?”阿舞一愣,道:“你问哑儿么?她和了情道长下山走啦!”
  公羊羽大吃一惊,失声叫道:“啊哟,浑丫头,你怎不早说?”他慌乱至极,剑法顿显破绽,吃黄万计一掌扫中肩头,几乎摔倒,匆匆挽了两个剑花,逼退黄万计,然后倒曳宝剑,发足狂奔;黄万计才占上风,便见他不战而逃,不由瞪圆双目,怒喝道:“打不过就逃么?”衔后紧追,二人身法皆是快逾狂风,一起一落,便不见人影,那头黑虎见主人走了,也吼叫一声,紧追上去。
  阿舞怀抱李黄龙,但觉他浑身时冷时热。冷若寒冰,热如火炭。心中又惊又怕,将他抱回庵中,放于床上,搓手踱步,主意全无。
  李黄龙昏沉之中,时而梦到手持火炭,身入洪炉,时而梦到怀抱冰雪,置身寒潭,时而火龙飞空,时而冰蟾出海,诸般幻象纷至沓来。猛然间啊呀一声,睁开双目,阿舞扭头一看,喜道:“哥哥,你醒了么?”李黄龙呼吸急促,嘴里呜呜噜噜,一双眸子转个不停。
  阿舞大急,摇晃他道:“哥哥,你说话呀?”李黄龙此时体内阴阳龙战,六识皆闭,睁眼不能视物,张口不能说话,有耳无法听闻。只觉体内真气天翻地覆,却无半点法子。阿舞见他模样古怪至极,又是吃惊,又是害怕,伸手抚摸他脸,眼中流泪道:“哥哥,你倒是说话呀!”
  李黄龙只觉乍冷乍热,触觉尽失,不知有人抚摸;听觉也失,听不到说话之声,唯有巨响如紫,一下下敲击耳鼓。混乱间,他忽地将手一扬,推在阿舞肩上,这一推力大无比,阿舞摔出一丈有余,重重撞上墙壁,当即委顿不起,眼睁睁瞧着李黄龙跳将起来,不择东西,一头撞在墙上,道观墙壁为泥土所筑,并不十分坚固,经他一撞,顿显出一个人形窟窿。李黄龙满脸是血,跌跌撞撞冲到雪地之中。
  阿舞挣扎半晌,方才起身,吐了一口鲜血,从窟窿中爬将出来,却见李黄龙四肢蜷缩,匍匐在雪上。阿舞站不起来,手足并用,爬到他附近,却又不敢靠得太近,遥遥喊道:“哥哥,你怎么啦,你怎么啦?”边叫边哭。李黄龙却似全无所闻,脑袋直直钻进雪地之中,任天上雪花纷纷飘落,片刻工夫,便将他埋入雪里。阿舞伸手去拉,刚触及李黄龙肌肤,便觉指尖一麻,如遭针刺,顿时缩了回去,心中惊讶,百思不得其解。
  殊不知公羊羽和黄万计这等大高手,任中一人以内力对付李黄龙,便足以让他经脉爆裂而亡,更别说是二人内力同施,来回冲击了。照理说,李黄龙死上百十次也是不枉。但那二人的内力偏是各走极端,一阴一阳,互相生克,抵消去了大半威力,其理便如二虎相争、卞庄得利一般。并且二人的内力经过阴阳球转化,倍胜平日,仿如两个公羊羽与两个黄万计同时出手,为李黄龙伐毛洗髓,但因真气来得太猛太急,李黄龙经脉气血俱难承受。就如一个自幼贫贱的乞丐,突然得了万贯家财,反倒不知所措。加之他神昏智乱,无心导引,唯有任其乱走,待得清醒之时,那两股阴阳之气已然奔突于四肢百骸之间,端端无法收拾。所谓阴阳相生亦也相克,争斗起来,厉害之极。
  至此,李黄龙体内气机旺盛得骇人,也混乱得可怕,唯有以独特方法吐纳导引,炼精化气,方可调和阴阳。但李黄龙所练内功本非其法,吐纳引导数次,反如火上浇油,阴阳二气越来越盛,争斗更剧。一时间,李黄龙六识皆闭,神志错乱,距离走火入魔仅有一步之遥。
  但他运气尚好,混乱中横冲直撞,撞破土墙,却伤到了鼻子,呼吸因此滞塞,体内真气失了外援,略略平复,李黄龙神志也因之一清,他本是聪明人,情急间明白要害,当下将头扎入雪中,强行闭住呼吸。虽说口鼻阻塞也很难受,但呼吸吐纳为内功之本,阴阳二气失了外助,唯有左冲右突,寻找宣泄之地,好与天地之气重新沟通。无形之间,反被逼入正轨,李黄龙神志更加清醒,寻思道:“原来不呼吸更要好些。”
  但凡事有利也有弊,口鼻阻塞一久,李黄龙渐然忍无可忍。到此之时,要么窒息而死,要么拔出头来,再无第三条路子。但李黄龙方才所吃苦头,较之眼前窒息之感还要难受百倍,不由打定主意,双手深入雪中,直抵土石,即便指甲尽裂,血染冰雪,也不肯拔出头来,受那阴阳龙战之苦。
  如此这般,又过了七八十息的功夫,李黄龙奄奄欲毙,气绝在即,但便当此时,他蓦觉身子一震,异样知觉涌上心头。刹那之间,遍身三万六千个毛孔悉数洞开,窒息之感倏然烟消,丹田一起一伏,眼前大放光明,如开仓见诸麻豆,五脏六腑历历在目。李黄龙惊诧万分,不明所以。
  阿舞正自无计可施,坐地哭泣,忽见李黄龙浑身雪花倏然四散,似被无形之力冲开,不觉大吃一惊,啊地叫出声来。就当这时,李黄龙六识豁然开朗,气如江河流淌,畅快无比,猛地抬起头来,叫道:“没事啦!”但刚叫一声,又觉经脉错逆,气血乱冲,心道:“不好。”双手踞地,又一头扎进雪里。
  阿舞刚听他说:“没事了。”大为惊喜,不料李黄龙才叫了一声,又钻进雪中,不觉奇怪,叫道:“哥哥,雪里有什么东西么?”李黄龙哭笑不得,细想缘由。但他哪里知道,方才他强闭呼吸,体内旺盛气机无法宣泄,反复冲决,终于在生死之间,冲开他周身毛孔,形成炼气士梦寐以求的“龟息”之境,即不以鼻孔呼吸,而以毛孔吐纳。这本是极高明的境界,寻常人仅凭自身修炼,或许一生也无法达到。而达到这一境界的高人,也俱都有法可依,循序渐进,不难化解体内阴阳之争。但李黄龙达到这一境界,全凭误打误闯,故而一用口鼻,体内真气便又各行其是,再度作起乱来。
  李黄龙思索不透,一时别无他法,只好将头插进雪里,再不拔出。阿舞莫名其妙,怔怔坐在那里观看半晌,猛然思及:“人若闭气这么长久,还能活么?难道、难道哥哥已然死了……”想着这里,心头大骇,轻轻推了李黄龙两下,李黄龙只顾思索方才的奇事,无暇理会,阿舞顿觉自己所料不差,一时抱住李黄龙,伤心大哭起来。
  李黄龙心头大奇:“笨丫头抱着我哭什么?”但又不敢拔出头来问她。阿舞痛哭半晌,寻思道:“哥哥一定已经死啦!我跟他相识一场,怎么也不能让他暴尸雪地。”拭去眼泪,正想抱起李黄龙,忽觉他肌肉柔软,触手生温,大觉奇怪:“哥哥身上怎么软软的,热热的,照理说,人死了,应该冰冷僵硬的才对,是了……他刚断气不久,身子还没及冷……”她一念及此,好生后悔,痛哭道:“都怪我笨,阿舞笨死啦,若是早些想起,拼命拉你出来,你也不会死了……”一时越想越觉难过,越想越觉后悔,号啕大哭,恨不得也随李黄龙一起死了。
  李黄龙听得又好气又好笑:“混账丫头,竟然咒我死。”却听阿舞哭了半天,站起身来,欲要搬动他的身子。李黄龙心道:“这笨丫头真要埋了我么?当真岂有此理。”忽觉阿舞又放了手,呜咽道:“我埋了哥哥,永也见不到他了,须得在他身上寻个物事,好好放在身边,时时记挂。”说罢又觉伤感,嘤嘤哭泣,李黄龙心口一热,寻思道:“她待我当真太好,我今日若能脱险,将来一定好好待她,永不相负。”
  阿舞抽抽搭搭哭了好一会儿,伸手探入李黄龙怀里,掏出其中物事,翻了一阵,忽地看到一只红铜墨盒,掀开一看,却见其中盛着一包油纸,不由心中大奇:“这是什么?”展开一看,但见一张玉版素笺,上书文字。阿舞生来笨拙,没有一目数字的能耐,看书总是边看边念,当下也一字字随口念道:“《紫府元宗》小序:念宇宙之初,天地本无,无中生有,始有混沌,混沌中开,阴阳乃成。是以天有日月,地成虚实,人分男女,兽为雌雄。阴阳轮转,永无止息,因之四季有寒暑,日月有亏蚀。向日圣人为《周易》,至阳中生阴,老庄为《道德》,至阴中见阳。阴阳和合,乃为之气,气者混沌之本体,道德之根源。余修炼半生,略有所得,乃作紫府十二篇,留赠有缘……”
  阿舞念到这里,哽咽叹道:“唉,古古怪怪的,也不知说什么?但这个东西,不大适合作为纪念……”话未说完,忽见冰雪纷飞,李黄龙猛然跳起,阿舞吓得失声尖叫,却听李黄龙大声叫道:“继续念,继续念!”只叫了两声,气机忽乱,又一头扎入雪中。
  阿舞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哥……哥哥,你……你还活着吗?”李黄龙不能作声,唯有手舞足蹈。阿舞又呆了一呆,狂喜道:“哥哥你又糊弄我啦!”但知李黄龙尚在人间,忍不住挥舞双手,咯咯咯欢笑不已。笑了一会儿,却又疑惑道:“哥哥,你老将头埋在雪里,不觉气闷吗?刚才吓死我了……”李黄龙双手比划,示意她不要废话,快往下念,他听了方才那段话,隐约猜到这《紫府元宗》是一部记载炼气之法的秘笈,或能化解自己体内那些不听使唤的真气。
  阿舞只得再念道:“入定篇:道者天地两不知,身在壶中无人识,老树盘根入泥土,疏枝横斜不留影,目观鼻者鼻观心,心有玄珠生光明,玄珠粒粒走泥丸,转运轱辘度精魂……”话音方落,李黄龙一跃而起,依言盘膝作跏趺坐法,双手交叉于颈下,双目微阖,意存膻中,气走头顶泥丸穴,转行背后轱辘关。阿舞见他不再埋首雪中,心知必与自己所念有关,当下也不怠慢,继续往下念,念完第一篇《入定》,又念第二篇《洗心》。
  这《紫府元宗》的心法,全以诗句写出。《入定》、《洗心》两篇讲的是如何打坐,如何祛除惊伤杂念,如何在诸脉之间运转气机,调和阴阳,言词虽然晦涩,但李黄龙悟性极高,多能悟出。比如“道者天地两不知,身在壶中无人识。”指的是“心中观影”之法,壶即指心,“身在壶中”,即心中想着自己影像;“两不知”、“无人识”则指身外无物,天地两忘;“老树盘根入泥土,疏枝横斜不留影。”讲的是打坐之法,双腿若老树盘根,作跏趺坐法,双手成树枝交叉之象,但须得紧贴下颌,不能在地上留下影子;后面大多相类。
  李黄龙边听边悟,边悟边练,练完《洗心篇》,全身真气,宛若粒粒珍珠,在诸经百穴中流转不定,一一纳入丹田,顿觉心气平和,呼吸悠长,一时再无窒碍。原本这两章别人来练,少则七八月,多则十余载,而且未必有成。李黄龙却无意间臻至“龟息”之境,高屋建瓴,入门自然容易得多,短短两个时辰,竟成全功。